《南城儿女[年代]》 南城儿女[年代] 第1节 南城儿女[年代] 作者:卜元 简介: 【女性成长/家庭群像/岭南文化/双向奔赴】 七十年代初,广州罐头厂三号大院住着林家、常家、朱家、苏家和江家几个家庭。 林飞鱼随母亲改嫁到常家,和三个没有血缘的姐妹,人称“常家四朵金花”。 大姐常美漂亮又毒舌,看似高傲,却最为顾家;老二林飞鱼和母亲因各种矛盾,母女关系紧张,幸亏她遇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少年江起慕。 老三常欢没心没肺,却喜欢上大姐的心上人;老四常静自卑讨好型人格,被亲妈抛弃,却始终没能摆脱亲妈的控制。 随着改革的开放,广东经济蓬勃发展,几个家庭的命运也随时代的浪潮而起伏。 大院的人们经历了高考恢复,经历了下岗的阵痛,有人下海创业,有人迎接机遇,也有人走上了歧路。 大院光阴,一群南城儿女的成长故事。 时代变迁,几个家庭的生活缩影。 【食用指南】 1.以70年代的广东为背景/岭南文化/现实向 2.文中人物全员不完美,男女主双向奔赴 3.文中故事和人物纯属虚构 内容标签: 种田文 甜文 年代文 成长 治愈 主角:林飞鱼 江起慕 一句话简介:一群南城儿女的成长故事 立意:国强则民安,人立则家兴,家国同梦! 第1章 七岁的时候,林飞鱼终于等到了爸爸来接她回广州。 时隔多年,她妈再次怀孕了。 那是一九七三年的夏天。 林飞鱼是家里第一个孩子,她爸林有成对这个有着一双黑溜溜大眼睛、笑起来嘴角弯弯的长女格外喜欢,她妈李兰之却不是很高兴,因为她出生那天,产房里有十几个产妇,前面一溜烟出生的全是男孩子,只有她是个女娃儿。 在她八个月大时,她妈第二次怀孕了,但不到三个月那孩子就没了,这事发生半年后,她便被送到广西农村的外婆家。 五十年代中期,广州市委提出“把广州建设成社会主义工业生产城市”的口号,经国家轻工业部批准,在广州郊区征用十几万平方米的土地,投资了一家生产果、蔬、鱼、肉罐头的综合大型罐头厂。1 她爸妈是罐头厂的双职工,她爸在罐头厂子弟学校里教初二的语文,同时兼任初中的美术课,她妈是实罐车间的中级工。 罐头厂是二十四小时生产,每天要工作十多个小时,遇到季节性生产水果罐头时,连续上班三天三夜这种事情也时有发生,李兰之对外声称把林飞鱼送去乡下是因为没人带孩子,但没几个人相信这个说辞。 因为罐头厂为了让职工家长专心工作,不仅设置了托儿所和幼儿园,且分毫不取,托儿所和幼儿园里有专门的厨房,炊事员会根据孩子的年龄段来安排不同食物,更人性化的是,托儿所是三班倒,职工家长可以在任何时间去接送孩子。 因此把孩子送去乡下,这在很多人看来无异于舍近求远、舍易求难,比脱裤子放屁还要多此一举,但不管大家怎么想,依旧不妨碍林飞鱼在广西农村一呆就是好几年。 此时李好婆为了让一手带大的外孙女吃点好的,天还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她摸黑进了厨房,利索抓了把大米放到锅里,又把窗口吊着的腊肉拿下来,手里的刀顿了顿,最终把一块腊肉全都切了放进去。 等早饭差不多做好,她才返回屋里想去叫林飞鱼起床。 一出厨房就撞上了林有成,林有成喊了声妈。 李好婆听到这声妈,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回厨房把早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道:“我跟人换了五斤红糖,还有家里那只老母鸡,等会儿走的时候一并带走……你别急着拒绝,虽然她不认我这个妈,但我这个当妈的不能不给她准备。” 林有成:“妈,你知道兰之她不是那个意思,等她以后想通了就好了。” 李好婆摆摆手,叹了口气:“你也不用安慰我,我心里比谁都明白,她就是怨我当年不该把她扔给她爸,害她在她后妈那里吃了那么多苦……算了,不说那点陈芝麻烂谷子了,兰之身子怎样了?肚子里的孩子闹腾人不?” 林有成说:“前三个月吐得厉害,吃啥吐啥,连一点油味都不能闻,过了三个月就好起来了,现在人也胖了一些,不过那孩子的确是会闹腾人的,没有飞鱼那时候乖。” “怀男孩跟怀女孩自然是不一样的,再说我们飞鱼可是贴心的小棉袄,自打娘胎起就会疼人。”李好婆夸起外孙女来跟不要钱般,又问道,“你这次过来是怎么说服兰之的?飞鱼这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可不想她回去受委屈了。” 林有成顿了顿说:“兰之的性子就是有些要强,但她本性不坏,况且飞鱼是她生的,妈您就放心吧。” 放心?孩子送过来五六年却一次没来看过,是个人都没办法放心。 李好婆沧桑的脸上满是担忧,但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进屋叫林飞鱼起床。 林飞鱼此时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条被人放进煎锅里的大头鱼,油锅温度逐渐上来了,她上下扑腾想要跳出去,却被丁逸飞一勺子给拍回锅里,还盖上了锅盖,让她想逃都逃不了。 丁逸飞仗着自己是生产队长的儿子,天天不是揪她的头发,就是嘲笑她头大,还给她取了个“大头鱼”的绰号,非常的讨厌。 “飞鱼,醒醒,起床了。” 林飞鱼睁开惺忪的眼睛,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软软糯糯喊道:“阿婆。” 李好婆拿起林有成买的新衣服给她换上,又拿梳子给她梳头,絮絮叨叨叮嘱着:“回去后,要乖乖听大人的话,要手脚勤快帮大人干活,要懂事,知道了吗?” 林飞鱼乖巧点头;“知道了,阿婆。” 李好婆又说:“你妈妈现在肚子怀了弟弟,你要小心一点,千万别撞着肚子的弟弟。” 林飞鱼歪着头问道:“阿婆,妈妈她会喜欢我吗?” 从她懂事以来,村里的孩子都笑她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孩子,被送来广西后,她爸总共来看过她三次,而她妈一次也没有来过。 因此她对她妈所有的印象就来自那张被她看了无数次、摸得几乎包浆的黑白照片,她妈眼睛细长,鼻子扁平,而她的眼睛又圆又大,鼻梁秀挺,但阿婆每次都无比坚定地告诉她,她跟她妈长得一模一样。 阿婆还告诉她,父母把她送到农村来是为了她好,因为主席说了,广大农村大有作为,她很喜欢主席爷爷,但她觉得阿婆这话是在糊弄她。 李好婆愣了下,才肯定道:“这问的什么话,你是从你妈妈肚子里出来的,她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快去刷牙洗脸,等会儿还要跟你爸爸去赶车呢。” 李好婆没给她问下去的机会,直接把她牵出去洗漱。 吃完饭,天才刚蒙蒙亮,阿婆提着东西把他们送到村口。 一直以来,林飞鱼都盼望着离开这里回广州去,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哭成了泪人儿。 李好婆用粗糙的手掌给她擦泪珠儿,红着眼睛再次叮嘱:要乖乖听话,要帮你妈妈干活,要懂事。 林飞鱼抱着阿婆的脖子不放,说:阿婆你跟我回广州吧,阿婆我不想离开你,阿婆你一定要去广州看我。 村里的人已经陆续起来,袅袅炊烟升起,她似乎闻到了阿婆做的饭香,她最喜欢阿婆做的螺蛳粉和酸辣粉,每次她都喜欢放很多的酸笋。 从村里去县城没有车,只能靠双腿,且要走很远的路,爸爸抱着她。 她眼睛看着那些炊烟,看着村子,看着站在路口不停朝他们挥手的阿婆,可想看的人越变越小,直到后面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趴在爸爸的肩膀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等醒来已经在客车上。 绿色客车驰骋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颠簸得好像海上的小船,不少人被颠得隔夜饭都几乎吐出来,车厢里闷热得好像蒸笼一样,汗味、臭味交织,让人作呕。 林飞鱼偷偷朝坐在旁边的爸爸看去。 爸爸瘦高的个子,瘦削的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左侧上衣口袋并排插了两支钢笔,丁逸飞它爸的口袋才插着一支钢笔,可她的爸爸有两支呢。 忽地,爸爸转头看过来,林飞鱼被吓得像只惊慌的小兔子,赶紧扭过头装作看窗外的风景。 过了一会儿,她又偷偷扭头回来,想看看爸爸有没有在看她。 然后就看到爸爸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出了几本小人书,还有一把大白兔奶糖,林飞鱼眼睛一下子就移不开了。 林有成温和笑了,把东西放到她手里道:“爸爸去年答应来接你回家时会同时给你送个礼物,爸爸想来想去,觉得这小人书你应该会喜欢。” 林飞鱼激动得小脸通红:“这些小人书真的是给我的?” 自从认字后,她就爱上看小人书,可一本小人书要几毛钱,她没钱,只好去大队长家蹭小人书看,不过这小人书可不是白看的,需要帮忙干些农活才行,有时候是剥毛豆和花生米,有时候是帮忙割猪草。 她以为爸爸早就忘记答应她的事,没想到爸爸没忘记,她有点想原谅爸爸了。 林有成点头:“能认字吗?” 林飞鱼重重点了点小脑袋,指着小人书封面上的字:“第一本叫《闪闪的红星》、第二本叫《小厂走在大路上》,第三本……是、是《色阳天》。” 林有成夸道:“我们家飞鱼真了不起,不仅认得那么多字,还知道这个字的部首是“色”,不过这个字不念‘色’,而是读‘yàn’,是色彩鲜明的意思,艳阳天就是阳光明媚的春天。” 被夸奖了! 爸爸还叫她“我们家飞鱼”,好让人害羞又高兴的表达。 林飞鱼眼睛亮晶晶的,如缀着星子。 接下来的车程,林飞鱼沉浸在小人书的世界里。 十几个钟头的车程,哪怕有小人书在,但林飞鱼还是蔫得像条脱水的鱼,就在她再次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爸爸对她道:“飞鱼你看,这栋楼叫广州宾馆,是你两岁那年开业的,整栋楼有二十七层。” 林飞鱼抬头,顺着爸爸指的方向看去,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她从有记忆以来一直在农村里,村里都是木屋和瓦房,县城最高的楼层也只有三层,可眼前的楼房高耸入云,她使劲仰着头都看不到顶。 这会儿正是下班高峰期,工人们穿着一水儿的蓝色工装,骑着自行车穿梭在道路上,热闹非凡。 林飞鱼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自行车,整个生产队就只有大队长家有一辆二手二八大杠,大队长当宝贝一样不让人碰。 广州的街道非常整洁干净,马路两边种着不知名的高大树木,马路左边是几栋老式居民楼,右边是宽阔的珠江,渔民正划着小船在打渔,再远处,是一艘大游船。 一九七三这年,袁隆平培育出世上第一株籼型杂交水稻,华南地区特大型石油化工联合企业——广州石油化工总厂在广州创立2,从农村回来的林飞鱼如同进入大观园的刘姥姥,被大大开了眼界。 命运的齿轮也在这一刻开始转动。 从客运站出来后,又辗转换了两趟公共汽车才抵达目的地。 林飞鱼被爸爸牵着走进了三号大院。 三号大院是罐头厂的家属大院,几十栋红砖房整齐地排列着,白墙上时不时能看到“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宣传栏上贴着《地道战》的电影海报,林飞鱼在乡下时跟阿婆去隔壁村看过这电影,只是她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再远一些,一群孩童趴在地上玩玻璃弹珠和玩跳皮筋,欢乐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过来:“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3 林飞鱼这儿看看,那儿瞧瞧,只觉两只眼睛都不够看。 林飞鱼的父母是初中同学,她妈初中毕业后在家人的安排下进罐头厂当工人,他爸考上中专,一九六三年毕业后被分配到罐头厂教书,两人在罐头厂重逢,之后恋爱结婚。 领完证两人立即向工厂申请职工宿舍,且很快分到了一室一厅,不过两人分到房子时有多开心,看到房子时就有多心塞。 南城儿女[年代] 第2节 他们分到的房子在三号大院十八栋楼,位置在最里面,生活不方便,平时出去要比别人多走十几分钟的路,关键是,十八栋楼是出了名的“短命楼”。 十八栋楼上下两层共四间房,但凡住进十八栋的人家,家里必死一个人,但再怎么不满意也只能接受,毕竟以两人的工龄和职级能分到房子已是走了大运,要是错过这房,想再分房还不知道要排到猴年马月。 不知走了多久,林有成终于停了下来,他指着一米多宽、光线有些阴暗的门楼道:“飞鱼,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家住在三号大院十八栋二楼,记住了吗?” “记住了。” 暖热的风从巷口吹过来,把林飞鱼一头短发吹得乱七八糟。 她顺着爸爸指的方向仰头望去,盛夏橙红色的落日缀在屋檐上,仿佛有谁惊慌中打翻了一瓶北冰洋桔汁汽水,天地间尽染黄,二楼窗台上飘着一条白色连衣裙,一只肥圆的麻雀飞过去,尾巴抖了抖,下一刻裙子上便多了一坨东西。 林飞鱼啊了一声,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浓浓的惋惜。 林有成问怎么了,可不等她回答,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林老师你可回来了!快点,快点去医院!你家兰之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注】:1灵感来源于《广州市志工业志》中的广东罐头厂,但故事和人物纯属虚构。 2来自网络历史资料 3歌词来自童谣《马兰开花二十一》 4广州宾馆于1968年开业,是当时全国最高的楼房,也是当时全国规模最大的宾馆。 5《地道战》:八一电影制片厂出品,于1966年元旦在全国上映。 第2章 噩耗来得完全没有预兆,就好像那条突然被鸟屎沾污的白裙子,一切猝不及防。 “兰之”是妈妈的名字,这个林飞鱼是知道的。 自从她会说话开始,阿婆就在她面前不停地提起她爸妈的名字,只是她不知道这个出事是出了啥事,但爸爸瞬间变白的脸色让她心里怕了起来。 至于怕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像遇到危险时的小动物,本能地感到害怕。 林有成大热天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转身连声问道:“六婶,兰之出什么事了?她人现在怎样了?” 朱六婶年过六十,动作却很麻利,三步作两步走过来说:“兰之在厕所摔了一跤,人怎样我没看到,听说流了很多血,现在被送去工人医院了,我还担心她在医院没人照顾准备过去看看,现在你回来了就好。” 说着又猛地一拍大腿:“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早就跟兰之说过了,让她别这么拼,生产标兵重要,但能有孩子重要吗?你们年轻人……” 朱六婶是大院的组长之一,平时不仅热衷处理婆媳之间的矛盾,还喜欢用大道理普化众生,别说是人了,就是一条狗从她身边经过都得挨一顿训。 林有成这时候哪有心思听她说这些,连忙打断说:“六婶,我现在要去一趟医院,这是我女儿飞鱼,能不能拜托您帮忙照顾一下?” 朱六婶这才注意到站在林有成身后的小姑娘,头发短短的,眼神怯怯的:“这就是飞鱼?都说小孩子是见风长,没想到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人交给我你放心,刚才……” 林有成再次急声打断道:“谢谢六婶,六婶您真是我们十八栋的定海神针,孩子交给您我自然是放心的,另外我还想跟六婶您借一下自行车。” 罐头厂是郊区兴建的龙头厂,同年开工的还有玻璃厂、纺织厂和绢麻厂等,之后更有面粉厂、无线电厂等十几家工厂陆续迁入,这片原本是荒野阡陌的郊区也逐渐发展成广州市最大的工业区。 工业区发展迅猛,周围的生活设施却还没完善,只有两路公共汽车途径这边,大家平时出入要么靠双腿,要么骑自行车。 工作了快十年、且双职工的林家夫妇没有自行车,只能跟十八栋唯一有自行车的朱家借。 朱六婶被“定海神针”四个字灌得胸腔澎湃,一拍胸脯说:人交给我,车你拿去。 林飞鱼看她爸把从阿婆家带回来的东西,还有一串钥匙交给了对方,然后快速朝乔木树下的二八大杠走去,调转车头,右脚一跨,蹬着自行车就要走人,她这才回过神喊着爸爸要追上去,却被朱六婶给一把拎住。 “你不能跟着去,你爸是去医院办正事,还有你能不能听懂粤语?不要我说了一大堆,你来个鸭子听雷。” “我能听懂。”林飞鱼为自己辩解,同时固执地坚持:“我要去找爸爸!” 朱六婶也固执地坚持:“大人做事,你一个小孩子跟着去做什么?你爸等会儿就回来了,背上你的书包,跟我上去你家把东西归置好。” 林飞鱼想起阿婆叮嘱她要懂事的话,抿了抿小唇儿,没再坚持,但眼睛依旧望向巷子口,直到那抹急切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才背上军绿书包,默默跟上朱六婶的脚步。 朱六婶边上楼边介绍:“既然以后要回来住,可不能人都不认得,左手边一号房是我们朱家的,以后你就叫我六奶奶,对面二号房住的是苏家,他家两个男孩子,老大年纪比你大几岁,老二倒是跟你差不多大。” 林飞鱼扭头看了看,发现两个门都关着,太阳快下山了,两家却没人在。 朱六婶很神,不用回头似乎就猜到她在想什么:“现在是生产旺季,今年水果收成又很好,最近一天要生产一百吨西红柿罐头,工厂职工不够,大家都去当临时工了,天黑后才会回来。” 一天临时工工资八毛钱,要不是李兰之出事,这会儿她也去当了“八路军”。 一百吨是多少林飞鱼没概念,但临时工她懂,大舅偶尔也会去县上当临时工,不过每次他赚了钱回来就会发疯,说一些她没福气,明明是城里人却被丢在乡下的话,很让人讨厌。 顺着阴暗的楼梯往上,很快就来到了二楼,就在她以为四号房邻居应该也没在时,那房间里走出了一个男人。 一个高大得好像一只熊的男人,宽脸浓眉,看上去很凶悍,比村里的二流子还吓人,当他的目光看过来时,一下子就把林飞鱼定在原地。 男人看到她们愣了下,但很快就下来帮忙接过朱六婶手里的东西:“六婶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我刚才在上面好像听到林老师的声音,他回来了吗?” 朱六婶晃了晃被解放的双手说:“兰之在车间摔倒被送去医院,你知道我这人最热心,就跑回来看林老师回来没,好巧不巧就让我在楼下遇到他,他就让我帮忙照顾他女儿,还要借我家自行车,你也知道我这人最心软,他都这么说了,我哪能不答应?” 男人对朱六婶想被肯定的心思一无所知,反而把目光落向她身后:“这就是有成的女儿吧,长得可真像,一看就是亲生的。” 朱六婶睨了他一眼才说:“飞鱼,这是住在你家对面的常叔叔,叫人。” 林飞鱼小声喊了一声:“常叔叔。” 常明松笑了起来:“这孩子一看就很乖,不像我家那两个,又馋又皮,一点女孩子样都没有。” 女孩子样应该是什么样? 女孩子不能嘴馋和调皮,难道男孩子就可以? 林飞鱼低头看着台阶,觉得眼前这常叔叔说得不对,她每天都很嘴馋,但阿婆和爸爸也没说她不是女孩子,还有,常叔叔笑起来比不笑……更吓人。 朱六婶没等来常明松的夸奖,一把将他挤开上去开了门,常明松乐呵呵跟在后面把东西提进去。 “这活鸡怎么能塞在布袋里?好好一只鸡都快被闷死了,林老师不懂,难道他亲丈母娘也不懂吗?真是胡来!” 朱六婶嚷嚷着把老母鸡从袋子里放出来,又满屋子找装水的东西却没找到,常明松说他家有,当即转身回屋拿,经过林飞鱼身边时摸了摸她的头,说等会儿给她拿糖吃。 林飞鱼站在客厅,呆呆看着她想过无数遍的家。 一室一厅的房间不算大,但布置得干净整洁,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挂着她爸妈的彩色结婚照,两人穿着绿色军装,脸上笑容盈盈,照片上的妈妈依旧是细长眼睛扁平鼻子,却比黑白照片看着要更鲜活更漂亮。 照片旁边是张知青上山下乡的挂历,视线往下,是一张盖着米白色桌布的四方桌,上面有个大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枝花,方桌对面摆着一台蝴蝶牌的缝纫机,上面有件还没做好的婴儿衣服。 眼前的家比她想象中更漂亮,却也更陌生,里面找不到一丝跟她有关的东西,让她不敢往前一步。 朱六婶把东西收拾好走过来,看她还拿着包袱,往她背上一拍说:“怎么还站着?快去你房间把东西放下。” 林飞鱼猛地抬头,眼睛又大又亮:“我也有房间?” 朱六婶被看得莫名心头一软:“当然,你回来之前你爸就张罗着打了两组大衣柜,给你隔出了一个小卧室,去看看吧。” 说完她牵着林飞鱼推开了虚掩的卧室门。 入目是一张双人床,床上枕罩被套是一整套的牡丹花,窗边并排放着两张桌子,一张放着友谊牌雪花膏和毛线等东西,另外一张高高堆放着两排书和两个墨水盒。 再往里是被两组樟木大衣柜隔开来的小房间,很小,小得只够放进一张小床和一张小桌子,床上的枕罩被套同样是牡丹花纹的,旁边还有个小窗子。 林飞鱼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眼里仿佛有细碎的星子在闪耀。 外面常明松拿着个装着水的破碗和一小把旧米去而复返,但没有糖,他尴尬地说家里本来还有半包糖,现在却是半颗都找不到,肯定是他两个女儿偷吃了。 话刚落地,外面就传来了一个大义凛然的声音—— “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爸爸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吃了,是左眼还是右眼?” 一道微光挤过门口,一个细高条儿的女孩子走了进来,白衬衫蓝裙子,黑黑的头发梳成两条麻花辫,皮肤比雪花膏还要白。 常明松没作声,朱六婶先皱起了眉头:“常美,小孩子可不能这么没大没小,快跟你爸道歉!” 常美瞪着眼睛,小脸又傲又倔:“我不道歉!我又没有偷吃,六奶奶你怎么不批评我爸,小孩子不能没大没小,难道大人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吗? 好厉害的嘴巴。 好漂亮的脸蛋。 这两个同样吸人眼球的武器组合在一起,让林飞鱼不由看呆了。 朱六婶被噎得眉头紧皱:“明松,常美这性子你可得好好管管了,小小年纪就这么牙尖嘴利,长大了还得了?” 常明松这次没说女儿没女孩子样,一只手插进头发挠了挠,笑道:“常美虽说嘴巴不饶人,不过这孩子从来不说谎,这次可能真是我冤枉她了。” 常美坚决不吃半点委屈:“不是可能,就是冤枉了,大白兔奶糖不是我偷吃的,是常欢那只猪偷吃的。” 这话一出,又一个身影跑了进来,这次还是个女孩,但长相完全是常美的对照组,用三个字来形容就是:矮、壮、黑。 “你说谁是猪呢?你说谁是猪呢?常美你条粉肠,我挠死你!” 一眨眼的功夫两姐妹就扭打在一起,战况十分激烈,再次把林飞鱼给看傻眼了。 不过两个大人很快下场,两姐妹被常明松一手拎着一个回家教训,朱六婶嚷嚷着让常明松下狠力教训,然后找出搪瓷盆就要去饭堂给林飞鱼打饭吃。 在朱六婶要走出家门时,林飞鱼叫住了她:“六奶奶。” 朱六婶回头:“咋了?” 林飞鱼嗫嚅道:“六奶奶,我妈妈她……她会死吗?” “呸呸呸!胡说什么,你妈肯定不会有事的!”朱六婶往地上吐唾沫并跺了三脚,随后下令,“天快黑了,你去把窗口的衣服收起来。” 朱六婶走后,林飞鱼踌躇着走到照片下,伸手够了够,没够着,又找来把椅子爬上去,她伸手轻轻碰了碰照片上妈妈的脸,小声说:“妈妈,我是飞鱼啊。” 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收完衣服朱六婶还没回来,林飞鱼抱着枕头像小猫儿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晚风吹来,小窗口飘进来一股淡淡的花香。 她爬起来一看,才发现窗外种了棵两层楼高的凤凰树,大院的楼跟楼之间是一条三四米宽的小路,而这棵凤凰树正好挡在了十八栋和对面的十五栋楼中间。 对面二楼突然传来微响,一个穿白色衣服的男孩出现在窗边,下一刻就见他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去够窗外的凤凰花。 落日的余晖大片洒下来,为红色的凤凰花披上一身霞光,层层叠叠的花瓣仿佛燃烧的火焰,微风掀动,男孩长长的睫毛和发梢在夕阳中泛着柔柔的光。 时间和空间定格。 林飞鱼看着那张比常美还要好看的脸,莫名屏住了呼吸。 这时,头发散乱的常欢跑了进来,脸上比刚才多了几道红痕,只是不等她开口,常欢就用力扯她的手臂,还紧张喊道:“快,快关窗!别让江起慕的妈妈看见你!” 江起慕? 这应该是对面男孩的名字。 南城儿女[年代] 第3节 可为什么不能让他妈妈看见自己,林飞鱼这样想,也这样问。 “因为江起慕的妈妈是个疯子,会打小孩!” 常欢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嗓门依旧不小,对面的男孩显然听到了。 他望了过来,神色冷漠。 林飞鱼的脑子瞬间短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下一刻,男孩探回身子,“砰”的一声关上窗,拉上窗帘,动作一气呵成。 又下一刻,常欢扔下一句“你死定了,江起慕肯定是想过来打你!”然后跳下小床,飞一般冲出去,对面很快传来关门的声音。 林飞鱼:“……?” 【作者有话说】 【注】:1.鸭子听雷:方言,听不懂的意思 2.你条粉肠:粤语里骂人的话,类似“你个傻x”的意思 第3章 夜色降临,病房走廊里弥漫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腥气。 工会副主任语重心长说:“你和李同志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李同志把身体给养好。” 实罐车间书记也紧接着说:“没错,你让李同志好好养身体,为了生产任务抢在先、干在前,这种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李同志给其他职工做出了很好的榜样。” 中国人说话讲究含蓄,实罐车间书记这话虽没明说,但其中的暗示很明显——今年“罐头厂劳动模范”的称号非李兰之莫属。 林有成却实在高兴不起来,他脑海里像被按下了循环按钮,来回播放着护士把那个没了生气、已经成型男婴抱到他面前的画面。 刺眼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得他的脸惨无人色。 但两个领导还在等待他的回复,他嘴巴张了好几回,最终挤出了“我知道”三个字。 罐头厂90%的产品出口外销,交货时间半点也不能含糊,最近正值季节性生产水果罐头,车间已经连续作战了三十天,任务太重,两个领导不敢耽搁,很快走了。 惨淡的月色从玻璃窗照进来,林有成在空荡荡的走廊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去了医院食堂,然后用搪瓷碗端上来一份热腾腾的红糖小米粥。 两个领导特意让医院给李兰之安排了单人病房,这会儿她躺在病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双眼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林有成把小米粥放到床头的桌子上,然后小心翼翼把她扶坐起来,又在她背后塞了个枕头:“医生说让你这段时间最好吃些软乎的东西,比较容易消化,我打了红糖小米粥,你看喜欢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我下去打其他的。” 没回答。 “副主任说的没错,我们还年轻,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的孩子,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身体养好。” 没回答。 “咱妈让我带了一只老母鸡上来,明天我把老母鸡杀了给你煲汤。” 这次李兰之动了,她苍白的唇瓣向下撇了撇:“我说了好多次,她不是我妈。” 林有成心中百感交集,但现在显然不是劝说的好时机,他端起搪瓷碗并转了话题:“粥不烫了,我喂你吃。” 这次李兰之没有抗议,一碗小米粥下去,她的脸色上也有了一丝血色,看着没那么难看了。 林有成把搪瓷碗洗干净还给食堂,又去找护士,然后准备回大院收拾东西过来陪夜,却在走*出病房时被李兰之的话给定住了脚步—— “我不想看到那个孩子,在我出院之前,你想办法把她送走,送回广西也好,送给别人养也成,总之……我不想看到她。” 这次换林有成不回答。 但李兰之没想让他这么含糊过去:“第二个孩子就因为她没了,现在她一回来,第三个孩子又没了,我二舅说的没错,她天生就是来克我的。” 林有成握着门把的手攥紧了。 李兰之口中的二舅是她后妈的弟弟,以前跟个瞎子学过算命,林飞鱼出生时,他拿着八字掐了一把,然后说什么“年月枭印夺食克双亲”的胡话,反正他是一个字都不信。 可李兰之把这话放心里了,后来他们第二个孩子在怀胎两个多月时没了,那时候林飞鱼还是个八个月大的孩子,本能想亲近母亲,李兰之当时怕她扑过来会伤到肚子里的孩子,于是往后一躲,然后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在他看来这只是个意外,但李兰之不这么认为,她着魔一样认为那孩子就是被飞鱼给克死的,还要把她送给别人,他们因此大吵了一架,最终林飞鱼被送去了广西。 不过这次,他没打算退让:“我回去拿点东西,我已经交代过护士,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叫她们,你好好休息,等过两天出院了,我和女儿一起来接你。” 李兰之气得眼睛都红了:“林有成,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压根不想让我好过?” 病房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林有成慢慢转过身来,眼睛定定看着她:“兰之,不说算命这东西是无稽之谈,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可能因此抛弃自己的骨肉,我已经对不起我们女儿一回了,我不能再对不起她第二回。” 李兰之急赤白脸:“你不能对不起她,那你就能对不起我们其他的孩子?还有,只要有这孩子在,那我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 林有成一字一顿说:“那就不要。” 李兰之呆呆的,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林有成说:“如果要儿子的代价是抛弃飞鱼,那我宁愿这辈子都不要儿子,还有,若是真有克亲这东西,那就让她克我这个父亲好了,我是她的父亲,无论有什么后果,我都受着。”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李兰之望着关上的门良久没动,嘴唇被她咬得发白,她想把林有成给叫回来,她想像上次那样故技重施,但她知道,这一次林有成不会再妥协了。 林飞鱼没等来江起慕跑过来打她,却等来了一个坏消息——弟弟没了。 回广州之前,阿婆就叮嘱过她好多回,说妈妈肚子里怀了小弟弟,让她以后要爱护弟弟,还让她要小心别碰撞到妈妈的肚子,只是她没想到,她还没见到妈妈,弟弟就没了。 林飞鱼百思不得其解:“那弟弟去哪里了?他还会回来吗?” 林有成对上女儿天真的脸蛋,脑海里不由再次浮现那个孩子的模样,心中如针刺般的痛,他声音沙哑说:“你弟弟他去了天上,会的,以后他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到我们身边的。” 林飞鱼不懂另外一种方式是什么方式,但爸爸双眼布满了血丝,看上去好像很累很难过的样子,她想起阿婆让她要懂事的话。 她转身哒哒哒跑到小房间,在军绿书包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又哒哒哒跑出来,递过去说:“爸爸,请你吃糖,吃了糖就会好起来哦。” 说着她塞了一颗在爸爸手里,又塞了一颗到爸爸口袋里,那是给妈妈的,爸爸说妈妈要三天后才能回来,因为医院都是病毒,不能带她这个小孩子过去。 林有成看着手里的奶糖,心中五味杂陈。 林有成要去医院陪夜,只好再次拜托朱六婶帮忙照看林飞鱼,朱六婶表示,她是天生太心善,绝对不是看在五个土鸡蛋的份上。 三天的时间,足够让林飞鱼对十八栋的邻居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一号房朱家,除了朱六婶,还有爱耍太极拳的朱六叔,他们两人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下乡了,两个儿子顶替了他们老两口的工作,老大夫妻俩生了对双胞胎儿子,老二夫妻俩还没有孩子,如今一家八口人就挤在一室一厅的房子,每天都十分热闹。 二号房苏家,里头住着慈眉善目的苏奶奶,苏奶奶早年丧偶,中年丧子,如今和媳妇刘秀妍,以及两个孙子住在一起,大孙子是品德谦优的苏志谦,小孙子是大嘴巴讨厌鬼苏志辉。 四号房常家,有父亲常明松和女儿常美、常欢,常明松不是罐头厂的职工,而是玻璃厂包装车间的副主任。 玻璃厂刚建厂时来不及建宿舍,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没地方住,作为兄弟厂的罐头厂及时伸出了援手,分了几栋房子给玻璃厂,因此现在三号大院里面也住了一小部分玻璃厂的职工。 此时,林家厕所。 三号大院厨房是公用的,但厕所每家每户都有,不用像在农村时那样成群结伴一起上厕所,但这会儿常欢就这么意志坚定地给她当“蹲友”,这让林飞鱼非常感动,并且决定礼尚往来,等下次常欢上厕所时,她也去给她当“蹲友。” 林飞鱼:“你妈妈也去天上了吗?” 常欢:“不是,我妈妈死了,生我弟弟的时候死了。” 林飞鱼:“我爸爸说人死了就会去天上。” 常欢:“你爸爸骗你的。” 林飞鱼:“才没有。” 常欢:“就有。” 林飞鱼:“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做朋友了。” 常欢站起来跑了:“那我也不跟你做朋友,你以后一个人玩。” 林飞鱼:“……” 大院的小孩子笑她的口音很奇怪,又说她是乡巴佬,很多人不愿意跟她玩。 为了保住唯一的小伙伴,林飞鱼决定忍辱负重,并跟用朱六婶给她煮的土鸡蛋作为贿赂,土鸡蛋是阿婆养的母鸡生的,也是她每天去抓虫喂大的,土鸡蛋个头不大,但吃起来特别香。 一个土鸡蛋,让两个“蹲友”重归于好。 林飞鱼把自己那个鸡蛋在额头上磕了一下,剥了壳正要放到嘴里吃,就在这时,一个影子闪过,下一刻她手里的鸡蛋就易了主。 她定睛一看,居然又是苏志辉,顿时气得跺脚:“苏志辉,你把鸡蛋还给我!” 苏志辉生怕鸡蛋被抢回去,囫囵吞下,鸡蛋卡在嗓子里,差点让他去见了太奶,等一口气喘过去,他不以为耻,还转过身扭着屁股嬉皮笑脸:“水鱼,略略略……” 苏志辉穿的裤子是用尿素袋子改装成的,屁股正好对着“日本尿素”四个字,这会儿他拍屁股的样子就显得十分滑稽。 林飞鱼气得哇哇大叫:“我不叫水鱼,我叫飞鱼。” 爸爸说她的名字很有意义,她出生那天,爸爸从学校去医院路过一条小溪时,突然有一条鱼从溪里跳到他脚下,所以给她取了这个名字,但现在苏志辉这个讨厌鬼却给她取“水鱼”这样绰号。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广州人那么喜欢用吃的来骂人,譬如水鱼就是冤大头的意思,粉肠就是傻x的意思,还有叉烧、卤味,通通变成了骂人的代名词。 “蹲友”常欢没过来帮忙,反而生怕鸡蛋也被抢走,同样囫囵吞下,同样被噎得差点去见了她的太奶,同样样子十分滑稽。 “你就是水鱼,要不然怎么会被我抢走鸡蛋,略略略……来追我啊。” 苏志辉人长得瘦瘦小小的,顶着一个大脑袋,但跑起来飞快,林飞鱼追到前面两栋楼房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就在她准备去苏家找苏奶奶告状时,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是江起慕。 大概是担心被打,林飞鱼下意识往树后面一躲,还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从指缝偷瞄。 江起慕手里提着一个网兜,兜里有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还有几颗圆型巧克力,巧克力的烫金纸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 林飞鱼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她听常欢说,江起慕报名了工人文化宫举办的暑期象棋班和手风琴班,两个班的老师都很喜欢他,经常给他塞吃的。 她还听常欢说,江起慕家是前几年才搬到三号大院来的,他刚来的时候,一句白话都不会说,但不到三个月,他的白话就说得跟本地人一样好,不仅如此,他还成绩好,会弹手风琴,会写一手漂亮的字,更过分的是,他还喜欢帮大人干家务活! 自从他来了之后,大院的家长一念叨孩子就会说“你个百厌星,你看看起慕多乖,成绩好还会帮大人干活。”“你看看隔壁的起慕,你就会惹父母生气,生块叉烧都好过生你。” 因这个,大院里的孩子都不喜欢跟他玩,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妈妈。 常欢说江起慕的妈妈不仅会打小孩,发起疯来还会吃小孩,她吃了一二三四五个小孩,当时常欢比着五只手指一脸害怕的样子,她也害怕地问哪些孩子被吃掉了,但常欢支吾了好久也没说出来一个名字。 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乍一看好像没有脖子、仔细一看确实没有的小胖墩,对着江起慕嚷嚷道:“三号大院的食堂风扬扬,江起慕的疯妈泪两行,疯子妈,傻儿子,放起屁来臭又长。” 要是换成别的小孩,这会儿肯定上去扭打成一团,但江起慕没有。 就见他扯起嘴角,目光冷冷落在对方身上:“钱广安,你长得像发面馒头一样又肥又丑,还好意思笑人?” 南城儿女[年代] 第4节 名叫钱广安的小胖墩像被掐住喉咙的肥鸡仔,半天说不出话。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说他长得像年画娃娃一样,白白胖胖的特别好看特别有福气,从没有人用发面馒头来说他。 “你不仅长得丑,嘴巴还跟公厕一样臭,你应该不知道吧,大院的孩子不喜欢跟你玩就是怕被你的嘴巴给熏到。” 小胖墩眼里涌动着泪花:“你胡说,我刷牙了,我天天都有刷牙!还有,我奶奶说我这不叫胖,叫有福气!” “你奶奶的话你也信?你就是拉个屎她都会说香,所以你就是长得又丑,嘴巴又臭。” 小胖墩想起上次他便秘三天,后来好不容易拉了,奶奶的确说过他拉的屎很香的话,这让他不由开始怀疑人生。 小胖墩哭着跑走了。 等江起慕也走远了,林飞鱼还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 太凶残了。 七岁的她突然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那就是——长得好看的人好像都不好惹。 一个常美,一个江起慕,这两人的嘴巴都是杀人不见血。 这时,常欢气喘呼呼跑了过来:“飞鱼,你妈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注】1水鱼:粤语中是指冤大头,容易上当的人 2百厌星:粤语,淘气包的意思 3生块叉烧都好过生你:粤语中父母骂小孩的话,指人不及一块叉烧有用 ——— 宝子们动动漂亮的小手指,点个收藏嗷~这章还送99个红包~ 第4章 林飞鱼跑回十八栋的时候,公共厨房有人正在炒菜,许是放了荤油的关系,阵阵香味直冲鼻子。 朱六叔在树荫底下支了张竹子躺椅,穿着白色老头背心躺在上面,手里摇着蒲扇,摇头晃头随着收音机哼唱粤剧《柳毅传书》:“昔日送客泾水隅,今日送客洞庭中,一样水淙淙,人也去匆匆……” 林飞鱼响亮喊了一声“六爷爷”,等朱六叔睁开眼睛看时,她已经跑得没影了。 从懂事以来她就盼望着见到妈妈,可此时站在家门口,林飞鱼莫名胆怯了起来,说不明白为什么怕。 这时候的她还小,不知道有个词叫“近乡情怯”,人在越渴望的事物面前,会越胆小。 这时,客厅传来一个陌生的女音:“人不送走可以,但她的名字必须改掉。” 紧接着是她爸的声音:“你想把名字改成什么?” “改成招弟,或者带弟、盼弟都可以,总之要改成意头好的。” 这会儿林飞鱼已经非常肯定,里面那个女音就是她妈妈的声音。 只是妈妈要给谁改名字? 招弟这名字她可熟悉了,因为村里有很多女孩叫这个名字,站在村口一喊,有七八个招弟同时应你。 屋里静默了下,她爸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觉得要想改成好意头的名字,改谁的都不如改你的有用。” “你什么意思?” “你想招来儿子,不如你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李招儿’、‘李盼儿’、‘李想儿’,这样不是更直接更有用?” “林有成!” 连名带姓。 妈妈肯定是生气了。 在农村时父母要揍孩子时就是这样连名带姓地叫。 就在林飞鱼担心爸爸会被揍时,对面常家疾步走出一个女人,手里拿着个黄色带囍字的搪瓷盆,里头装着一小半盆的叉烧肉,经过林飞鱼身边时差点没把她给撞飞了。 常美在后面黑着脸追出来:“姑姑,你把肉都拿走了,那我们吃什么?” 女人头也不回:“你表弟这两天生病了没胃口,这肉我拿回去给他煮点肉粥,我也不白拿你们的,你们两姐妹没有兄弟,以后嫁出去肯定会让人欺负,你放心,我会让你表弟给你们撑腰的。” 常美听到这话更气了,大声说:“谁稀罕那什么破撑腰,一天天跟母蝗虫一样来我家搜刮东西,没等我们长大,我家的东西就让你们给搬空了!” 女人停下脚步回过神来,指着她骂道:“你个没大没小的死丫头,回头我告诉你爸,让他把你的舌头系成死扣,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牙尖嘴利!” 常美也嚷嚷,边下楼梯就要去抢肉:“去啊,你现在就去,但去之前你先把叉烧肉还回来!” 女人慌得顾不上迎战,转头跑得好像被鬼追一样,但嘴巴还硬着,一路嚷嚷着“这么牙尖嘴利,看以后哪个婆家敢要你”的话。 林飞鱼莫名其妙又吃了一顿瓜,下一刻,一只大手放在她头上:“看什么,快进去吧,你妈妈回来了。” 林飞鱼被牵着走进了客厅,然后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妈妈。 李兰之坐在椅子上,这么热的天,她穿着一件长袖衬衫,面目显得有些苍白浮肿,鼻翼两边能清晰看到一小片黄褐色的斑,看着林飞鱼的眼神无波无澜。 林飞鱼有些不知所措地朝爸爸看了一眼,她觉得眼前的妈妈很熟悉,但更多的还是陌生。 记得第一次看到爸爸时,爸爸笑着对她招招手,然后从口袋里变出几颗大白兔奶糖,后来又抱着她不放,可眼前的妈妈没有对她笑,也没有对她招手,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林有成拍了拍女儿的后背:“怎么不叫人?你之前不是一直说着要见妈妈吗?还让爸爸带了颗糖给你妈妈。” 林飞鱼抿了抿唇,眼珠子转了转,最终还是喊道:“妈妈。” 李兰之没有应。 客厅一片尴尬的安静,空白的时间如一片白漫漫的水,让人窒息。 终究在林有成迫人的眼神中,李兰之开口,嘴角扯了下说:“之前六婶说你黑得跟块木炭一样我还不信,还以为是她说话夸张,现在看来她一点都没有夸张。”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林有成眉头蹙了起来:“兰之,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李兰之比他更不满:“她就是长得黑,难道还不让人说吗?” 林有成:“不是让不让说的事情,而是你们母女俩第一次见面,何必说这些让人不高兴的话?” 李兰之声音更大了一些:“所以照你这么说,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要说好话来讨好她不成?” 林飞鱼眼里盛满了惶恐,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吵架了。” 乡下的孩子整个夏天都在外面跑,上树抓知了,下河摸鱼游泳,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晒得黝黑,可从来没有人说这样是不对的,更没有人说黑就不好看。 但来了大院后,大家笑她的粤语有口音,笑她是乡下人,虽然被妈妈笑她长得黑她很难过,但她更不想爸爸妈妈因为她而吵架。 林有成在听到女儿可怜兮兮的声音后,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飞鱼别怕,爸爸妈妈没有吵架,还有爸爸听过一个说法,说皮肤黑的孩子都是被太阳吻过的,所以爸爸觉得你现在这样很好看很健康。”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奖,尤其是来自父母的夸奖和肯定。 林飞鱼大眼睛里重新缀满了星子:“所以我是被太阳公公吻过的孩子了?” 林有成摸了摸她的头发,点头:“对,太阳公公肯定是格外喜欢你,才会把你的皮肤晒黑了。” 被太阳公公格外喜欢的林飞鱼再次露出了笑容。 李兰之却气得脸都黑了,她觉得林有成这么一说,搞得她好像童话故事里的恶毒巫婆。 但林有成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还驾熟就轻对她露出一个文质彬彬的笑容,说:“你在家里休息,我和孩子去食堂打饭回来。”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李兰之感觉自己好像泄气的皮球,再也生气不起来。 她李兰之这辈子就坑在这男人手里了。 傍晚有风,经过了一天的暴晒,自来水管流出来的水都是热的,林飞鱼下去时,苏志辉正坐在大澡盆子旁边的木凳子上,苏奶奶拿着剃头推子给他理发,她想起鸡蛋被抢的事情,立即跑过去告状。 别看苏奶奶平时笑眯眯的,对待两个孙子可是严厉得很,要是被她知道苏志辉抢别人的鸡蛋,肯定少不了一顿竹条炒肉。 苏志辉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捂着屁股就要逃跑,苏奶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但还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苏奶奶另外一只手拿着的剃头推子一滑,就这么顺着苏志辉的头发中央推了过去。 苏志辉的头发顿时被剃出一条通天大道,提前五十年实现地中海造型。 周围的人顿了下,然后爆发出哄笑声。 苏志辉一摸头发没了,哇的一声哭出来。 林飞鱼懵了。 她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吐了吐舌头,她赶紧追上爸爸的脚步溜之大吉。 苏志辉最终被剃成了光头,光溜溜的大头像极了卤蛋,他也因此多了一个“卤蛋”的绰号。 那日过后,林有成去百货商场买了两盒友谊牌雪花膏,以及一罐海鸥牌洗发膏回来,李兰之看到后,一直嗔怪他乱花钱,但嘴角勾起的弧度泄露了她的欢喜。 或许夫妻之间就是这样,你进一步我就退一步,你给个台阶我就顺坡下。 就这样,林飞鱼没有被送走,改名字的事情也跟着不了了之。 李兰之这次虽然是流产,但胎儿六个多月,跟经历了一次生产没啥区别,按道理是要坐足一个月的月子,但她休息了一个星期就去上班,任林有成怎么劝都没用。 在她看来,孩子已经没了,那“劳动模范”这个称号她怎么也得拿到,而且还要拿得实至名归,不能让任何人有质疑的余地。 在她休息那几天,大院不少人拿了东西上门来,或是红糖,或是鸡蛋,林有成拿着本子一一把名字和数量记下来,但奇怪的是,李兰之的婆家和娘家却是没有一个人上门来。 每逢新学期开始之前,大院的家长们都会押着孩子们去飞发,但今年林飞鱼反其道而行,因为爸爸同意给她留长发。 林飞鱼高兴坏了,在乡下时她就羡慕其他女孩子可以留长头发,可以扎成各种好看的辫子,但阿婆没时间给她梳头发,而且长头发费皂角水,每一次她用皂角水洗头两个舅妈就会念叨。 但现在爸爸不仅答应让她留头发,还认真跟人学怎么扎辫子,准备以后给她扎。 整个大院会给女儿扎头发的爸爸,几乎找不出第二个,女孩子留长发,要么是家里的女性长辈帮忙扎辫子,要么自己弄。 像常美就是自己弄,而且她很聪明,经常想出各种漂亮的新花样,大院的人要是想跟她学习新花样,一般都会带上一点吃的,糖果或者水果,有时候也会给条红绳或者蝴蝶结。 而常欢是典型的手残党,连最简单的马尾她也扎不好,而她跟常美两人关系针尖对麦芒,常美不乐意给她扎头发,常叔叔也没空管她,因此她经常顶着一头鸡窝头,乱糟糟的。 常欢也想让她爸学扎辫子,却被臭骂了一顿。 林飞鱼基础很好,且开学之前林有成给她开了一下小灶,因此新学期开始,她直接上了二年级。 去学校报到的第一天,林飞鱼穿上了爸爸给她买的新裙子、新鞋子,只到耳边的头发绑不起来,于是只将上半区的头发扎成小辫子,然后夹上大红色的蝴蝶结,拿着小圆镜左看右看,林飞鱼觉得自己漂亮得好像小公主。 这时对面的常家传来一声冷嗤,林飞鱼扭头,正好看到常欢对她翻白眼,她也哼了声扭过头去。 她跟常欢闹掰了,因为常欢想让她把蝴蝶结给她先戴,她不愿意,于是两人绝交了,这是她们绝交的第三天。 南城儿女[年代] 第5节 “飞鱼走了,第一天上学别迟到。”林有成在楼下喊道。 “来了,爸爸。” 林飞鱼背上军绿书包,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奔下楼。 常欢站在楼梯上,心里的嫉妒仿佛烤架上的烤鸭,几乎要流出油来。 常美经过她身边时,冷脸睨了她一眼:“还不走?第一天上学就想被老师罚站?” 常欢撇了撇嘴,慢吞吞跟了上去,心里却想着,为什么她的爸爸不是林叔叔呢? 林飞鱼去的学校就是她爸任教的罐头厂子弟学校,来这里上学的全是罐头厂的职工子女,学校是个几百平米的院落,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林有成把女儿交给二年二班的班主任,班主任领着她去了教室,让她上讲台给大家做自我介绍。 林飞鱼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说:“我叫林飞鱼。” 话音一落,全班就哄笑起来,无他,还是因为林飞鱼的口音。 广西梧州白话和广州白话尽管沟通没问题,但口音上有区别的,回到广州半个月来,林飞鱼努力学这边的口音,但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过来。 林飞鱼眼睛红红,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江起慕抬头朝讲台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她眼睛大大、红通通的样子,让他莫名想到了兔子。 班主任拍拍手,大声说:“都给我安静下来,同学之间要友爱互助,谁要是还敢嘲笑其他同学,现在就给我出去走廊站着。” 这话一出,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班主任对自己的威力很是满意,目光在教室扫了一圈,然后指着一个位置道:“你坐那里吧。” 林飞鱼顺着老师手指的方向看去。 呆住了。 老师说的位置正好在江起慕的前面。 而江起慕的同桌是大嘴巴讨厌鬼苏志辉,因为头发那事,她在苏志辉的“憎恨名单”中名列前茅。 更离谱的是,她的同桌是没脖子的小胖墩——钱广安。 她从常欢那里得知,钱广安是罐头厂副厂长的孙子,平时性格很霸道,但这不是大家不跟他玩的原因,大家不跟他玩是因为他奶奶。 钱广安是钱家三代单传,其宝贝程度可想而知,尤其是钱奶奶,那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小孩子们一起玩,摔伤碰伤都是常有的事情,一般父母都不会在意。 但钱奶奶不一样,一旦发现钱广安身上有点伤口,那可是捅了马蜂窝,她定要上门去讨说法,直到小孩父母把“肇事者”打一顿才罢休,一来二去,大院的孩子就不乐意跟钱广安玩了。 换句话说,她的“左邻右舍”就是一群难搞的刺头。 班主任把她安排在这么个位置,让她还怎么愉快地上学? 江起慕看到林飞鱼的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圆,由可怜兮兮的兔子转变成仿佛被雷劈中、石化的兔子。 林飞鱼艰难挪动着脚步来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从军绿书包拿出笔,在木桌上画下一道很明显的“三八线”。 没错,她林飞鱼,坚决要跟这三个刺头划清界线。 【作者有话说】 【注】《柳毅传书》:粤剧被誉为“南国红豆”,其中《柳毅传书》诞生于1954年,是广东粤剧院保留至今的经典剧目,歌词来自《柳毅传书-送别》 --- 来啦,暂定晚上9点更新,这章还撒红包~ 第5章 那条被林飞鱼寄予厚望的“三八线”并没有发挥作用,她跟三大刺头一样被孤立了。 “我妈说乡下人很不讲卫生的,你看她的脸和手那么黑,说不定头上有虱子。” “有虱子?好可怕,我妈说我要是再惹虱子回家,她就要把我剃成光头。” “我们赶紧离远点。” 林有成担心女儿第一天上学不适应,便在课间时间找了过去,他远远就看到一群孩子在操场上快乐地玩耍,或趴在地上弹玻璃珠,或三五人一起跳皮筋和踢毽子,只有林飞鱼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走廊下。 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她脸上,让她眼底的羡慕和委屈都无所遁形。 过了几日,林有成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只小乌龟,乌龟小小的,只有五分钱硬币那么大,这可把林飞鱼给惊喜得不行,她把两只乌龟当成宠物来照顾,又把它们装在水果罐头的瓶子里带去学校。 全班同学看到这么小的乌龟,顿时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 “好小的乌龟,看着真像个玩具,飞鱼你喂什么给它们吃?” “我爸爸说乌龟是杂食性动物,昆虫、小鱼小虾,嫩叶和杂草种子都可以吃。” “飞鱼,你给它们取名字了吗?” “取了,这只龟壳绿一点的叫小绿,黑一点的叫小白。” 听到名字,大家哄闹得更厉害了,纷纷问她为什么叫小白,那龟壳明明是黑色的。 林飞鱼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关注,咽了咽口水说:“因为我想取一个不一样的名字,让人一听就很特别,而且小白特别神奇,它都不用吃东西。” 同学们大为震惊:“不用吃东西它不会死吗?” 林飞鱼摇头,神色越来越自信:“小绿比较凶,一有吃的东西就抢着吃,小白比较小抢不过它,就是我单独给它喂它都不敢吃,我一开始也担心它会死,可你看它现在活得好好的,所以我觉得它很神奇。” 同学们也觉得小白很是神奇,一时间小白从一只普通乌龟上升为神龟,大家争先恐后地摸小白,还问林飞鱼以后可不可以去她家看小乌龟。 林飞鱼眉眼弯弯地点头。 上课铃响了,同学们依依不舍回到自己的座位,钱广安见见状伸手就要来抢瓶子。 林飞鱼身子一躲:“你想干嘛?” 钱广安命令:“把你的乌龟给我!” 林飞鱼瞪眼睛:“不给,你要是敢抢我的乌龟,我就去告诉老师!” 谁知钱广安一点都不怕:“老师是我家亲戚,她不会骂我。” 怪不得这么有恃无恐,原来是有靠山。 眼看着他又要上手来抢小乌龟,林飞鱼乱拳打死老师傅:“你要是敢抢我的小乌龟,我就告诉同学们你的嘴巴很臭!” 这话一出,钱广安瞪大眼睛,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巴。 那天钱广安被江起慕说哭,跑回家后拼命刷牙,几乎把嘴巴都给刷出血来,钱奶奶看了心疼得不行,连哄带骗带去牙医那里做了仔细检查,牙医说口腔没毛病也没口臭,但钱广安就是将信将疑,现在林飞鱼这么一说,他心里的那点怀疑再次被勾了起来。 他,钱广安,果然是个口臭男孩! 钱广安快哭了。 林飞鱼不仅感受到钱广安灼人的目光,另外还感受到有两道目光从背后而来。 她回头,果然对上了江起慕极黑的眼眸,虽然有心里准备,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刚才急着阻止钱广安,完全没想到江起慕也会听到,这样一来好像就暴露了那天她在现场的事情。 事到如今,她只能…… 林飞鱼把瓶子递过去,低声带着点讨好的意味说:“你要玩小乌龟吗?” 这话一出,钱广安和苏志辉两个被拒绝过的人同时瞪大了眼睛,露出岔岔不平的表情。 江起慕神色顿了下,似乎没想到林飞鱼会邀请他玩小乌龟,他长长的眼睫微垂,目光缓慢落在那只被大家称为“神龟”的小白身上,然后缓缓吐出两个字:“不要。” 场面安静了几秒。 林飞鱼敏锐地从江起慕的眼中捕捉到一丝嫌弃,这让她有些不服气,继续推销说:“它叫小白,它很神奇的哦,都不用吃东西就可以……” 话还没有讲完,就被江起慕给打断了,看着她说:“不是不用吃东西,它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它吃了另外一只乌龟的排泄物,也就是屎。” 林飞鱼:“……” 全班同学震惊了,小白神龟居然是靠吃屎活着的? 那他们刚才争先恐后摸的岂不是一只屎龟? 一时间,神龟小白跌落神坛,由神龟变成了一只不讲卫生的渣渣龟,这跌宕起伏的龟生的确很神奇。 林飞鱼咬着唇,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她再主动跟江起慕说话她就是小狗。 随着小白渣渣龟跌落神坛,林飞鱼也回归到无人问津的状态,但林有成是个神奇的爸爸。 林有成十分擅长“纸上谈兵”,他把用纸做成嘴吹小青蛙、飞镖、纸船和纸飞机等各种玩具。 男孩子喜欢拿着纸枪互相“砰砰砰”装酷,女孩子则人*手一个纸翻花,翻过来是个小灯笼,再翻过来变成了一朵鲜花,再甩再变……再做个纸相机,嘴里发出擦咔的声音,手一拉,纸相机里面就会跳出来一张手画的小照片,爸爸给林飞鱼画了个小公主人头像,林飞鱼把苏志辉画成了一坨粑粑。 这些用纸片做成的玩具很快风靡整个罐头厂子弟学校,林飞鱼也因此成了最受欢迎的同学,大家争先恐后想要跟她做好朋友。 连常欢都跟她恢复了友好的“蹲友”关系。 罐头厂终于完成了季节性水果的大生产任务,赶在国庆前夕,罐头厂举办了表彰大会。 李兰之往年一直被评为生产积极分子,但距离劳动模范还有一段距离,今年,她终于如愿以偿被评为“罐头厂生产模范”,除了奖状和十五元的奖金以外,还有十瓶水果罐头和十个肉罐头,以及一盒陶陶居的月饼。 奖金这些东西其实还是其次,这次评奖最大的意义在于,她距离高级工又进了一步,照现在这个速度下去,她非常有机会在三十岁之前升为高级工。 这段时间李兰之心情很好,饭桌上还主动给林飞鱼夹了苦瓜。 豆豉浓郁、甘香爽口,只要加上一点点就能把菜炒得很香,广州气候湿热,苦瓜有清热下火的作用,因此广州人的饭桌上经常会有这道菜,但小孩子一般都不喜欢吃苦瓜。 林飞鱼也不例外,可这是妈妈第一次给她夹菜,她脸上满是受宠若惊的神色:“谢谢妈妈。” 说完她憋着一口气把苦瓜吞下去,神奇的是,妈妈夹的苦瓜好像一点都不苦。 林有成在一旁看着她们笑。 到了表彰大会这天,获奖者一一上台领奖,除了领奖,还有拔河比赛以及才艺表演。 不同的车间分为不同的组进行拔河比赛,大人比赛,小孩子们就在一旁呐喊吆喝,为了让妈妈赢,林飞鱼差点把嗓子都喊哑了。 拔河比赛后就是大合唱,音乐响起,林飞鱼看到妈妈穿着那条白色连衣裙站在队伍最中央,长发飘飘,红唇似火,她的妈妈真的好漂亮,好像仙女一般。 最让林飞鱼惊讶的是,江起慕居然也上台表演了,他用手风琴给大家弹了两首歌曲,一首《在北京的金山上》,另外一首是《喀秋莎》。 对面的窗口时常会传出琴声,但这还是林飞鱼第一次看到江起慕弹奏手风琴的样子,初秋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晕染出金色的轮廓,细碎的光跳跃在他的发梢上。 琴声优美流畅,林飞鱼第一次听《喀秋莎》这首曲子,她不知道这曲子说的是什么,可她能感觉到曲子里面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忧伤,就好像被烧焦的猪蹄肘子,让人无比感伤。 南城儿女[年代] 第6节 耳边有风吹过,林飞鱼定定看着台上的人,仿佛被摄了心魂一般,只觉得弹琴中的江起慕比阳光还要耀眼。 这无疑是一场十分成功的演奏,除了雷声般的掌声,江起慕的表演还刺激到了大院的职工家长们,在表彰大会后,不少家长都去工人文化宫给自家的孩子报了兴趣班,大院的孩子们叫苦连天,越发把江起慕恨得牙痒痒的。 林飞鱼也跟爸爸学起了画画,他爸爸在学校兼职初中的美术课,她从素描开始学习。 她画的第一幅画是一只乌龟,但据她妈说,她画的乌龟乍一看像一块石头,细看像一坨粑粑,但爸爸却说她很有天赋,将来说不定能当个抽象派画家。 她不知道什么是抽象派,但她觉得这是好话。 天气一天天变冷,年关也一天天近了,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货。 每到这个时候,大院的孩子就痛并快乐着。 痛苦的是要早早起来帮大人去副食品店门口排队买肉,这个年代,任何东西每人每月都是定量供应的,例如每人每月只有半斤鱼的指标,平时吃不到活鱼也就算了,但过年餐桌上必须有鱼,这样才能应了那句“年年有余”的吉祥意头。 职工家长要上班不能去排队,于是已经放寒假的孩子们就被下达了命令,一个两个天还没亮被迫去副食品店门口排队。 一大早去排队可不是什么好活儿,广州虽然不会下雪,但寒流一来,那风又冷又湿,仿佛一把冰刀,直往人的骨头钻,排队的孩子们被冻得拼命哆嗦。 可在这样的天气里,有个人却十分幸福地躺在被窝里,还把自己卷成一个蛹状,要是饿了渴了就直接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去够桌子上的东西。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林飞鱼。 林有成是老师,寒假不用上班,这么冷的天气,他不舍得女儿出去挨冻,于是,继上次成为全校最受欢迎的同学之后,林飞鱼再次成了整个大院最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存在。 苦林飞鱼虽然没吃,但快乐她是一定要参与的。 广州这边过年要备的年货除了糖果,还有油角、煎堆和蛋散,每到这个时候,整个大院就会飘着炸面食的香味。 每家每户要做的油炸面食都很多,例如林家今年就买了十五斤面粉准备做油炸面食,这么多面粉一家人很难在一天内完成,于是邻居们便会互相帮忙。 年廿八这天,轮到林飞鱼她家开油锅,十八栋的年轻主妇们早早就过来帮忙。 先往面粉里加入水、猪油,以及少量的糖做成皮,馅料是用花生碎、芝麻,再加入一点沙田和椰丝,然后捏成饺子的模样,对于做油角的流程大家已经十分熟悉,手上动着,嘴巴也没闲着。 朱六婶的大儿媳罗月娇挤眉弄眼说:“你们知道今天来常家的女人是谁吗?” 李兰之:“不是罐头厂领导的亲戚吗?说是陪着过来拿东西的。” 罗月娇一脸神秘,又带着点得意说:“当然不是,其实那个女人是明松的相亲对象,是过来看看常家的宿舍,还有看看常美和常欢两姐妹的。” 李兰之:“照这么说来,常美和常欢很快会有新妈了?” 罗月娇朝刘秀妍看了一眼说:“这可不好说,当初秀妍和明松两人不是相处得挺好,最终还不是被搅和没了?” 李兰之一听这话就知道糟糕了。 果然,下一刻就见刘秀妍眼眶通红:“别人欺负我就算了,咱们左邻右舍的,没想到你们也来欺负我。” 说着她也不给其他人解释的机会,甩下手里没包好的油角哭着走了。 罗月娇无辜脸:“我哪里就欺负人了?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吗?” 刘秀妍的丈夫死后不少人给她说媒,其中有个便是想撮合她和常明松。 当时,刘秀妍还真认真考虑过常明松这人,一来常明松是包装车间的副主任,一个月工资有五六十元,二来常明松虽然是二婚,还有两个女儿,但女儿以后总要嫁出去的,三来两家人楼上楼下的,方便她照顾婆婆和两个儿子。 刘秀妍个头虽不高,但肤白且身材有料,常明松当时也有些心动,只是两人才接触了两回就被常明松的妹妹以及前丈母娘给搅和没了,自那之后刘秀妍见到常明松就躲着走,没想到罗月娇哪壶不响提哪壶,难怪刘秀妍不痛快。 朱家小儿媳章沁进来厨房后一直没怎么出声,这会儿抬眸看着她道:“你这不是实话实说,你是缺心眼。” 李兰之也觉得罗月娇缺心眼,同时觉得自己挺冤的,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但也被安上了欺负人的罪名,回头还得去苏家道歉。 这都算什么事呀。 林飞鱼躲在厨房窗口下,原本准备等着吃第一锅油炸油角,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么爆炸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注】陶陶居:中华老字号品牌,创立于清光绪六年(1880年),至今有140多年历史,是广州享有盛名的茶楼之一,曾被改名“东风楼”,1973年恢复旧名。 --- 来啦~66个红包,抽抽~ 第6章 就在林飞鱼犹豫着要不要去告诉中国好“蹲友”时,常欢一脸气嘟嘟跑了过来。 “钱广安那个死肥仔,下次没大人在,我肯定要打死他!” 林飞鱼关心:“怎么了,他欺负你了吗?” 常欢一脸担忧和沮丧:“我刚才蹲在地上,他从我头上跨过去,我以后肯定会长不高!” 林飞鱼迷惑:“为什么会长不高?” 常欢白了她一眼,嫌弃她连这个都不懂:“你怎么连这个都没听过,被人从头跨过,还有从晒着的裤子底下穿过去都会长不高。” 林飞鱼还真没听过这些,但这会儿她也不由担心了起来。 她虽然没有被人从头跨过,她在乡下帮忙晒衣服时,好多次从裤子底下穿过去,她以后会不会也长不高? 常欢还很气愤,握着拳咬牙切齿说:“我以后要是长不高,我就嫁给钱广安,让他娶个矮媳妇,生一堆矮儿子!” 好两败俱伤的报复。 林飞鱼觉得这做法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常欢思想已经跳跃开来:“你家的炸油角做好了吗?” 林飞鱼摇头:“还没有。” 常欢不满:“还没做好你跑出来干嘛?” 每年到了油炸面食的时节,平时不到九点就睡觉的孩子们就会熬着不睡觉,守在不同的厨房外头,等待炸出第一锅油炸面食,然后就去通知其他小伙伴,大家一起过来当“伸手派”,林飞鱼今天就被指派守在三号厨房这边。 林飞鱼没在意常欢的态度,这会儿她觉得常欢实在太可怜了,不仅很快要有后妈,还长不高,更惨的是,她会嫁给钱广安,一起生一堆矮娃娃。 想到这,她忍不住把在厨房听到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 常欢顿时被这个消息炸得眼冒金星:“你是说那个鼻子像个钩子的女人,她想当我妈妈?” 常美突然从一棵矮树干上面跳了下来,把林飞鱼和常欢两人都吓了一跳:“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常美瞪着眼睛的样子好像要吃人,林飞鱼老实点头。 常欢像蚱蜢一样跳起来:“姐,我不要那个女人当我们的妈妈!海燕自从有了后妈之后就过得非常惨,后妈都是周扒皮!” 常欢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叫常美姐姐,而她说的海燕住在六栋,自从有后妈后,她不仅时常吃不饱,还要干很多活,拿前阵子去排队买年货这事来说吧,那半个月都是海燕一个人去排队,而后妈的孩子天天在家里睡大觉。 自古以来,有了后妈就有后爸,海燕的爸爸并没有维护女儿,海燕过得比孤儿还不如,导致大院的孩子现在一听到“后妈”两个字,立即就跟坏人联想到一起。 常美凝着眉头,想了下说:“明天你照我的话去一趟外婆家,我去跟姑姑说,我们分工行事。” 常欢行了个军礼:“遵命,司令!” 林飞鱼也瞬间进入角色:“司令,那我呢?” 常美看了她一眼:“你这次做得很好,回头我把我和常欢那份油角都给你。” 这话让常欢瞬间想当叛军,但常美以武力一锤定音。 林飞鱼则是十分惊喜,没想到告状还能有这种好事,刚起锅的炸油角十分香脆,她一个晚上吃掉了三个,然后……第二天嘴上长了两个水泡,让她喝水都痛更别说吃过年那些好吃的糖果了。 在一九七四的春节来临之际,即将八岁的林飞鱼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乐极生悲。 自古以来,城门失火必将殃及池鱼,而品学兼优的苏志谦这次便成了这条鱼。 那天晚上苏志谦看到他妈哭着从厨房跑回家,他连忙上前询问,却没想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第二天又因为扫地时扫帚掠过他妈的脚背又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苏奶奶看不下去,出声让她当妈的不要这么偏心,免得寒了孩子的心,刘秀妍这才收敛了一些,但脸一直臭着,连苏志辉都不敢惹她。 常美的行动能力跟她的嘴巴一样爽利,不出两天,常明松的姻缘再次胎死腹中。 当然,去闹的人不是常美和常欢两姐妹,她们在这里只是充当了通风报信的角色。 像这种冲锋陷阵的事情,自然要由三号大院的第一恶人常本华,也就是两人的姑姑,以及她们的外婆阿芬婆去做。 常本华和阿芬婆平时互相看不上对方,但两人有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不能让常明松再婚,要不然会影响到她们从常明松身上吸血。 因此一到这个时候,她们就会变得十分团结,两人在年三十当天晚上带着四个孩子齐齐杀到了常明松的相亲对象家里,美名其曰要帮常明松把把关。 别说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是真的成了,也没有人这么大大咧咧大过年跑到别人家去把关的,还别说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把那相亲对象挤兑得脸都涨红了,更不要脸的是,她们带了四个孩子去,就是赶着过年去跟对方要红包的,而她们两人却是一毛不拔。 两人走后,相亲对象气得在除夕夜摔了一个碗,还放出狠话,说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她也不会嫁给常明松! 玻璃厂领导的媳妇知道后也是气得倒仰,她本来看常明松这人不抽烟不喝酒,虽然大老粗了一点,但胜在老实,却不想他两个亲戚这么奇葩,她也不想替对方的面子着想,直接把事情扬出去。 一时间,常家的事情成了大院饭后茶余的话题。 这事本来跟苏家没关系,苏志谦却发现,这天之后他妈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在这个年代,年味还是十分浓郁的,蒸年糕、贴对联、吃年夜饭、放鞭炮,到处一片欢天喜地和其乐融融。 除了这些,广州人辞旧迎新还会做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逛花市。 广州市政府在一九七三年一月的时候恢复举行春节传统花市,并在五个区划定了举办地点,其中一个便在郊区。 还没到花市,远远就闻到一阵阵花香,林飞鱼从没见过这么多花,白的像荔枝肉,黄的像蛋黄,红的像西瓜,姹紫嫣红,好看极了。 除了花,花市里还有书画展,分别展出书画家的各种迎春佳作,花市里人山人海,小孩嬉戏玩闹,大人有说有笑,纷纷称赞广州政府重开花市这个政策。 花太好看了,十八栋的邻居们都各自买了两盆“好意头”的花回家。 除夕夜守岁,林飞鱼从她爸妈那里拿到了两份压岁钱,她妈给了五分钱,她爸却给了她伍角,她顿时高兴得像只偷了油的小老鼠。 年初一,她跟着爸爸妈妈去了爷爷奶奶家,奇怪的是,她发现爸爸跟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反而是小姑姑拓印了爷爷的国字方脸和奶奶的三角眼,他们三人才像一家子。 奶奶塞给她一个压岁钱,然后让她出去外面玩,等他们从爷爷奶奶家出来,她发现爸爸妈妈的脸色都变得不是很好看。 接着他们又拎着大包小包去了叔公和叔婆家,更奇怪的是,她发现爸爸长得跟叔婆好像,小叔叔更是和爸爸好像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一样,等他们从叔公和叔婆家出来,她发现爸爸妈妈的脸色更难看了。 回到家林有成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然后让林飞鱼出去找小伙伴玩。 林飞鱼觉得大人很奇怪,总是喜欢把小孩子支开来说话,于是她打了个回马枪。 卧室里传出她妈刻意压制但依旧很激动的声音。 “人人都说你有四个父母,照我说还不如一个都没有,你那两对父母,四个人凑不出半个好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拦着我也没用,我今天要是不说出来,我这个年都没法过了!当年明明是你的亲生父母把你送给你大伯家,他们现在有什么脸让你孝敬他们,还要你把工作让给你那个弟弟,还有你大伯一家,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把你当成亲生儿子,却要你把他们当成亲人,他们的女儿结婚,凭什么要我们出缝纫机和手表?就凭他们脸大,就凭他们不要脸吗?” 南城儿女[年代] 第7节 “还有我们给雅姿和有斌一人一个一元的红包,他们四个老人却给飞鱼两个一分钱,铁公鸡看到他们都要叫一声老前辈,都是一群不要脸的,气死我了!” “是我对不起你,兰之,跟着我你受苦了。”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又不是你对不起我,该说对不起的是他们,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们,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 屋里传来她妈压抑的哭声,以及她爸轻柔的安抚声。 常欢一手拿着煎堆,一手拿着蛋散从自家屋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林飞鱼像条傻鱼一样站在门口,于是邀请说:“要不要跟我去打钱广安?” 自从被钱广安跨头后,常欢的日常就变成了吃饭睡觉打钱广安。 林飞鱼摇头:“如果你讨厌一个人,但又打不过对方的话,还能用什么方法?” 常欢嘴里的蛋散嚼得嘎嘣脆地响,想了下说:“往对方的茶水里吐口水,我就经常往我姐的杯子里吐口水……” 林飞鱼突然瞪大眼睛,着急朝她挤眉弄眼,暗示她赶紧闭嘴。 但常欢没懂她的意思,小嘴继续叭叭叭:“常美那条粉肠喝了我好多口水,却什么都不知道,笑死我了……”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感觉身后一阵寒凉,嗖然扭头一看,就对上了常美想要杀人的眼光。 常美咬牙切齿说:“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的家伙,今天!你!死定了!” 很快,两姐妹就打响了春节的第一战,战况前所未有的惨烈。 当然,这个惨单方面指向常欢,她被薅掉了一把头发,就这么突然地秃了。 常欢因此哭了整整三天。 年初二,林飞鱼跟着她爸妈去了外公和后外婆家。 他们提了五个罐头、一斤腊肠,还有一个二十元的红包过去,外公和后外婆把东西收下,却没留他们吃午饭,回到家里,她妈又哭了一场。 林飞鱼在她的吐口水名单上默默加上了外公和后外婆两个人。 年初三,大院邻居相互走动。 但林飞鱼始终没有等到阿婆来广州看她。 她在爸爸的协助下给阿婆写了一封信,连同她珍藏了好久的糖果和压岁钱一起邮寄了过去,她幻想着阿婆收到信和糖果时的开心样子,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可当天晚上,她却在梦里哭了好久。 她真的好想好想好想阿婆。 春节一过,大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有一天林飞鱼从学校回来,发现家里的二手缝纫机不见了,连妈妈桌子上的雪花膏和海鸥牌洗发膏也一起不见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在她妈脸上看到笑容。 一九七四年,广州火车站建成,不仅建筑面积达到六万多平方米,还有一架现代化扶手电梯,人不用自己走就能上楼去,整个羊城的人都被震惊了,跟看猴子一样纷纷跑到火车站去看扶手电梯。 林飞鱼也跟着爸爸去了,回来后跟大院的孩子炫耀了好久。 “扶手电梯你们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吧?我可以告诉你们,就是两边有两个黑色扶手的电梯,人站在上面都不用自己动,那电梯就会带你上楼去,可神奇了。” “还有哦,外面正中央有一个好大好大的电钟,我爸爸说那个钟有四米多高呢!” “不过排队的人太多了,我跟爸爸排了好久的队才排上去,还有我爸爸说以后等人少了再带我去多一回。” “哇,飞鱼你爸爸真是太好了,我也好想去坐扶手电梯,我还想去看大钟,但我爸爸妈妈不肯带我去,他们说排队很麻烦。” “我爸爸妈妈没空带我去……” 大家都很羡慕林飞鱼,只有钱广安一脸鄙视:“我奶奶说电梯又不会跑,急着去看的人都是傻瓜!” 钱广安其实很想去,无奈家里大人都没空,钱奶奶倒是有空,可她的老腰不支持她做出排队几小时这样的举动。 不等林飞鱼反驳,常欢就先给他一个脑瓜崩:“吃不到屎就说屎是香的,钱广安你丢不丢人?” 钱广安气得哇哇叫:“常欢你个矮冬瓜,你又打我。” 这可捅了马蜂窝,常欢扑上去:“死肥仔,吃我一拳!” “常欢你个死番薯,你快放开我……” 林飞鱼看着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很想上去告诉他们,刚才那话应该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不是吃不到屎。 不过显然打得如胶似漆的两个人不会在意这点小细节。 一九七五年夏天,林飞鱼回到广州满两年,她终于把一口梧州口音改成了广州口音,也由留着一头短发的小黑妞蜕变成了有着一头黑亮长发、皮肤白皙的漂亮小姑娘。 广州早在一九七二年时就把初高中改成了三二制,也就是初中三年,高中两年。 放暑假前校长把林有成叫到办公室,然后告诉他让他新学期带初三的学生,林有成又惊又喜。 这年代不能考大学,很多学生到了初三都变得心不在焉,只想赶紧毕业进工厂,可林有成真心喜欢教育这个行业,因此他欣然接受了这个挑战。 反观李兰之这边就没那么幸运了,原以为拿到“劳动模范”称号后,要升为高级工会变得容易些,可两年过去,她还是中级工。 她的运气好像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林飞鱼生日过后半个月,也就是八月十八号这天,林飞鱼的小叔林有斌突然找上门来。 【作者有话说】 【注】:1羊城:羊城为广州市的别称,另外还有花城、五羊城等 2你个番薯:粤语里骂人的话,番薯指头脑迟钝的人,类似“你个蠢猪”的意思。 3蛋散:广东省的一种贺年传统小吃,属于粤菜系 --- 来啦~66个红包 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的写法,内心忐忑~ 第7章 “小小竹排江中游,滔滔江水向东流,红星闪闪亮,照我去战斗……砸碎万恶的旧世界……”1 林有斌走到门口,一眼就看到林飞鱼躺在地上的竹席上,翘着小脚丫一边摇晃一边唱歌,手里还捧着一本小人书看得津津入味,连他来了都不知道。 他眉头一蹙训斥道:“瞧你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成何体统!你爸妈难道都不管你吗?” 一听到“林有病”的声音,林飞鱼跟打了鸡血一样从地上坐起来,却没想到头发夹在竹席里,扯得她龇牙咧嘴。 林有斌越发嫌弃,自顾走进来问:“你爸呢?” 林飞鱼摸了摸发麻的头皮:“在厨房。” 林有斌在椅子坐下,命令说:“去把你爸叫过来。” 林飞鱼偷偷瞪了他一眼,穿上鞋子飞快跑下楼:“爸爸,叔公家那个讨人厌的小叔来了。” 林有成把煮好的鸡蛋腐竹糖水倒进保温瓶里,又把一碗糖水推过去说:“拿去喝吧,已经不烫了,不过以后不能再说这样的话,知道了吗?” 林飞鱼看着糖水双眼发亮,乖巧说:“我知道,我只在爸爸面前说。” 林有成无奈一笑,提着保温瓶走出厨房。 林飞鱼三两口把糖水解决掉,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冲刷了一下就急匆匆往家跑。 她得回去战斗,砸碎万恶的“林有病”。 林有成进入客厅没有看到林有斌的人,立即就朝卧室走去,果然看到林有斌在里面,一只手放在衣柜上正要打开。 林有斌听到后面的响动,手快速缩回来,回头一脸坦然自若说:“二哥你回来了,我刚才看到有只蜘蛛往柜子里去,我就想开柜子把那蜘蛛赶出来。” 林有成面无表情看着他:“你过来做什么?” 林有斌回到客厅的椅子坐下:“二哥,我要结婚了,爸妈想让你陪我一起去海南求亲。” 两年前,林有斌想顶替林有成去罐头厂子弟学校教书,却被林有成给拒绝了,哪怕林老二夫妻放出狠话,说要跟他这个儿子断绝关系也没能让林有成改变心意,反而从此不踏进林家一步,林有斌在城里找不到工作,最终只能去海南下乡当知青。 林有斌去海南两年,得到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因为抢收农作物时吸入了粉尘导致的哮喘病,一个是公社书记女儿的爱。 林有斌外表斯文俊秀,嘴巴又会哄人,把那个姑娘哄得死心塌地非他不嫁,还哄得未来老丈人愿意拿钱给他回来广州买工作,当然前提是两人必须先领证结婚。 林有成说:“求亲这种大事自然要让你父母陪着去,我一个堂哥跟你过去,女方会以为你们不够重视他们。” 林有斌嬉皮笑脸道:“二哥,我来之前妈跟我说了,她说你要是不愿意,她就亲自过来求你。” “你……你们!” 林有成霍地站起来,瞪着林有斌,垂在两侧的拳头攥紧了。 想起上次他生母跪在他面前的那个场景,林有成心中满腔悲怆,感觉喘不过气。 他又想起李兰之说的四个父母还不如一个都没有的话,痛苦、失望、愤怒,所有负面的情绪涌上心头,如狂风暴雨的海面剧烈翻腾。 这些人还要把他逼到什么时候才肯停止? 可所有的情绪在看到女儿的刹那,再次一一被压了下去,林有成冷冷问道:“什么时候去?” 林有斌对他这个反应一点也不意外,说:“大后天傍晚有班轮船从广州开往海南,二哥这边要是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坐这班去。” 林有成再次冷冷说:“我知道了。” 林有斌站起来:“对了,弟弟我还没有工作,这轮船的票钱还麻烦二哥帮我先垫付着,以后我再还给二哥。” 林有成胃部一阵阵痉挛。 叫他一起去求亲,不就是为了让他出钱,吃进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 都说父母爱子女是天性,想他这一生,比别人多了一对父母,原是比别人幸福的事情,却没有一个爱他,兄友弟恭更是不存在,失望、悲哀仿佛滚雪球一样在林有成心里越滚越大。 林飞鱼眼尖看到爸爸紧握的拳头,于是倒了一杯水,又往里面加了一点料追了出去:“小叔,我刚才忘记给你倒水了。” 林有斌确实有些口渴了,接过杯子仰头喝下去说:“这水怎么味道怪怪的?” “……” 林飞鱼心跳得很快,她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林有斌没纠结太久,反而教训了起来:“以后对长辈说话要用您,别总是你你你的,没大没小!” “嗯。” 林飞鱼应了一声,觉得这人真心讨厌。 朱六婶虽然也喜欢教训人,但她同时十分热心,不管哪个邻居有困难她都冲在最前面,可“林有病”是纯粹的恶人。 等林有斌一走,林飞鱼飞速跑回楼上,趴在小窗口上,等他从小窗口经过时,手里的小石头朝他身上用力砸过去。 南城儿女[年代] 第8节 “哪个兔崽子,给我出来!再不出来等我找到你,我扒了你的皮!” 林有斌被砸在太阳穴上,同时又被吓了一跳,整个人暴跳如雷。 林飞鱼趴在窗子口下,小手捂着嘴巴,听着心跳砰砰砰直跳,原来这就是做坏事的感觉,莫名有点刺激。 林有斌往楼上窗口扫了一圈,没看到人,低头却看到那个小石头上居然还团着一张纸条,于是弯腰捡起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你个死扑街!” 林有斌怒发冲冠:“兔崽子,给我出来!!!” 他倒没觉得是林飞鱼,主要是他觉得林飞鱼没那个胆。 等林有斌骂骂咧咧走后,林飞鱼这才从小窗口冒出半个小脑袋,谁知却对上一双极黑的眼眸。 是江起慕。 “……” 林飞鱼立刻心虚了起来。 江起慕刚才该不会看到她砸人了? 他会不会去打小报告? 几分钟后,江家的门被人敲响,等江起慕出来开门却没看到有人,不过门口多了三颗大白兔奶糖和一张纸条。 他把东西捡起来,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字:“江同学,请你吃糖。” 没有署名。 但江起慕一眼就认出了那笔迹,想起刚才在对面窗口看到的半个躲躲藏藏的小脑袋,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这三颗糖是用来贿赂他的。 这时,卧室里跑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扎着两条麻花辫,歪头问江起慕道:“哥哥,谁来我们家了?” 江起慕回过神来说:“没有人来,妈妈你要吃糖吗?” 女人拍着手高兴地跳了起来:“好啊,好啊,卉卉最喜欢吃糖了。” 对面宿舍依稀传来脚步声,江起慕把纸条塞进口袋里,转身走回屋里,然后关上门。 林飞鱼颤颤兢兢等到天黑,发现江起慕没把大白兔奶糖还回来,这才眉眼弯弯抱着小被子进入梦乡。 现在他们是共犯了,这样她就不用担心江起慕会告发她。 她真是个小聪明。 当夜李兰之从车间回来已经很晚了,累得连洗澡都没有力气,林有成本想跟她说去海南的事情,但没说两句她就睡着了。 他只好给她盖上被子,到了第二天傍晚去送糖水的时候才跟她说了这事。 要是换成平时,李兰之肯定要发脾气,只是水果罐头大生产任务了一个月,她实在太累太困了:“那你早去早回。” 林有成点头:“我这一去短则五六天,多则七八天,你自己要顾着身体,别这么拼。” 旁边还有其他职工,李兰之觉得难为情,小声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 林有成又说:“飞鱼那里我会给她足够的钱,她会照顾自己,要是她做错了什么,你多担当一点……” 李兰之不耐烦打断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就怕你的宝贝女儿受委屈了*,你别忘了飞鱼也是我的女儿,难道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林有成推了推眼镜,轻声笑了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李兰之再次打断:“总之你就放心吧,你走的时候你闺女是啥样,等你回来还是啥样,我保证不会亏待她,总行了吧?” 她一直想再生个儿子,这两年独生子女政策实行的范围越来越广了,她担心现在不生,后面再也生不了,可西药中药都吃了不少,肚子就是一直没有动静。 她心里自然没放下那个疙瘩,可她也十分了解林有成这人,别看平时温文尔雅的,可一旦下定决心,十头牛也没办法让他回头,所以她不敢赌。 有时候她也会想,其实没有儿子也没什么,主席不也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她作为一个女性,赚的不也没比男人差…… 林有成这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看了看天色说:“六点半的船,我该走了。” 他们是双职工,两人一个月工资加起来差不多六十元,却买不起一只手表,他看天色的动作让她心里莫名有些酸楚,本想说等他回来给他买个手表,这次不要二手的,就要一手的,还必须上海牌的。 不过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准备等买了后再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 看李兰之依依不舍的样子,罗月娇忍不住揶揄说:“兰之别看了,再看眼睛都要掉下来了。” 其他人闻言哄笑起来。 李兰之脸瞬间红了,啐了她一口:“你少冤枉我,我刚才是在想事情。” 罗月娇:“说起来还是林老师体贴,天天过来送吃送喝的,每天晚上还给倒好洗脚水,我家那个要是肯对我这么好,我睡着都能笑醒。” 其他人听到这话更是笑个不停,说有她不害臊的,也有人点头附和的。 林老师是大院里出了名的好男人,做饭洗衣服照顾孩子,样样都是他在做,不像其他男人,回到家就跟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等吃的,就这样还要挑三拣四各种挑剔,真是惯得他们! 一帮女人纷纷吐槽自己的丈夫,这里面只有两个人没有出声参与。 一个是没了丈夫的刘秀妍,另外一个是素来话少的章沁。 章沁扭头朝那个已经走远的身影看去,眼底涌动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休息时间结束,大家回到岗位上去,刘秀妍一个人往仓库去,她是后勤仓库的,刚才过来送货才过来车间。 这会儿身边没人,她从鼻子哼了声:“这人啊还是老实低调点好,要不然哪天老天爷看不下去一把给收回去,到时候别哭都来不及!” 她觉得李兰之太高调了,要是换成她肯定没脸这么当众秀恩爱,更别说李兰之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别看林有成现在表面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他们心里都想要儿子。 还有李兰之现在虽然看着不老,可女人老得快啊,再过几年林有成说不定就要嫌弃她人老珠黄了。 林有成回到宿舍,拿起昨晚就收拾好的人造革行李包,回头看到女儿眼睛水汪汪盯着他看,他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说:“在家乖乖听你妈的话,等爸爸给你带小人书回来。” 林飞鱼手背在身后,样子跟平时不一样,有些扭捏:“爸爸,我给你写了封信,不过你要答应我,你现在不可以看。” 林有成有些意外:“你给爸爸写了信?信里面写了什么?” 林飞鱼:“你先答应我。” 林有成笑着点头:“好,爸爸答应你,爸爸现在不看,等上了船再看好不好?” 林飞鱼这才把信从背后拿出来,信被折成了千纸鹤的形状,上面还整整齐齐写了三个字:爸爸(收)。 林有成微微一笑,把信装到上衣口袋,煞有介事地拍了两下说:“好了,这样绝对不会丢的,爸爸走了。” “我送爸爸你下去。” “好。” 可到了楼下林飞鱼又改口要送到大院门口,林有成也没有反对。 到了大院门口不能再送了,林有成让她回去。 林飞鱼摇头:“我要看着爸爸走。” 再晚就赶不及上船,林有成只好又叮嘱了两句,提着行李包转身走了。 林飞鱼看着爸爸的背影,下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想起两年前离开阿婆的场景,让她莫名有股想流泪的冲动。 “爸爸~爸爸~” 林有成走出了好远,突然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他转身朝女儿挥手:“快回去。” 林飞鱼跳起来,用力地朝爸爸挥手:“爸爸,你要快点回来~” “好,爸爸很快就回来了,你快回去。” 爸爸的背影越来越远,越变越小,到最后什么都看不见。 长大后的林飞鱼时常想起这一天,如果她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她说什么也不会让爸爸走。 可人生没有如果,她也没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 乌云从远方的天边翻滚而来,夜幕迅速降临。 风急雨骤,常明松冒雨骑着自行车前行,雨水扑打在脸上,他整个人仿佛落汤鸡般全身湿透了。 门卫汪伯拦住他:“这位同志,你找谁?” 常明松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喘着气说:“阿伯,麻烦您通知一下实罐车间的李兰之,就说……就说她丈夫林有成出事了。” 汪伯吓了一跳,他孙子是林有成的学生,听到是林老师出事了,汪伯丝毫不敢耽搁,返身传达室给实罐车间打了个电话过去。 过了十几分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常明松抬头看去,便看到李兰之一路跌跌撞撞跑过来,身上没穿任何雨具,脸色苍白,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 跑到常明松面前,李兰之颤抖着唇说:“明松,有成他怎么了?” 常明松沉声说:“两艘客轮互相撞上,不到几分钟两条船都沉没了,很多人都……都没能逃出来……” 李兰之先是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整个人颤抖得像筛抖:“那有成呢?有成逃出来了吗?” 常明松不忍和她对视,撇过脸说:“我在被救上来的人群里看到了有成的弟弟,他说……他说舷窗被钢条封死了,有成没能逃出来……” “你胡说!” 李兰之尖锐叱喝一声,继而双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注】1第一段的歌词来自歌曲《红星照我去战斗》,是1974年上映的电影《闪闪的红星》的插曲。 2鸡蛋腐竹糖水:传统甜点,属粤菜系。 3你个死扑街:粤语中骂人的话,慎重。 4阿伯:广东这边叫上了年纪的男人为阿伯,或者前面加个姓,例如《外来媳妇本地郎》的主角康伯,类似于北方的大爷。 --- 来啦,顶个锅盖撒66个红包~ 第8章 天空乌云仍在翻滚,雨已经停了,凤凰花被摧毁得七零八落,淌在泥泞的路面上。 罐头厂实罐车间里灯火通明,大家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时不时飘向李兰之已经空了的岗位。 “林老师那样的好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不是我迷信,不过该忌讳的还是得忌讳,他们就不应该中元节出门。” 南城儿女[年代] 第9节 “你少乌鸦嘴,你都说林老师是好人了,吉人自有天相,林老师一定会没事的。” “对对对,林老师一定会没事的,说起来我小舅子真是幸运,他当时看到江水涌进窗口,就立即往外跑,还好他跑得快,要不然这会儿人肯定也没了,他说当时耳边不断传来各种凄惨的尖叫声和呼救声,就跟人间地狱一样,上岸后,他看到在甲板上的乘客都跳水逃生了,可船舱内的乘客就……”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大家此时都心知肚明,船舱内的乘客只怕凶多吉少。 有些客轮为了防止乘客爬船逃票,便将船上所有窗口都钉上铁条,这样的确能防止逃票,可一旦出现意外,里面的人也别想逃出来。 要是林老师没了,李兰之年纪轻轻就要守寡,林飞鱼那孩子就要没了爸爸,都太可怜了。 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林有成能够逃出生天能够吉人天相。 刘秀妍慌慌张张跑进卧室,猛地关上门,关上窗户,然后从身上掏出钥匙,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小心翼翼拿出两个木刻的牌位,然后恭敬放在桌子上对着它们又跪又拜。 “天后圣母娘娘,孩子他爸,求求你们,求你们一定要保佑李兰之的丈夫林有成逢凶化吉,千万不能有事,拜托拜托!” 说完又重重磕了三个头后,她才把东西收起来重新锁到柜子里,只是她的心依旧没办法平静下来。 她承认自己是有点嫉妒李兰之,但她可以对天发誓,她没有想要林有成死,更没有想让李兰之跟她一样变成寡妇。 当寡妇的苦楚,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己淋过雨,她没想过要去撕烂别人的伞。 她就是有点看不惯李兰之天天那么高调秀恩爱,所以才忍不住吐槽了几句,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乌鸦嘴。 刘秀妍捂着脸哭了起来,万一林有成真被她给诅咒死了怎么办?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苏奶奶着急道:“秀妍你没事吧?怎么还把门锁上了?” 刘秀妍丈夫还在世时,他们夫妻俩住的是隔出来的大房间,后来丈夫去世后,她便搬到现在这个小房间一个人住,两个孩子跟苏奶奶住。 刘秀妍赶紧擦了眼泪去开门,小声说:“妈,我没事。” 苏奶奶一眼就看到儿媳通红的眼睛,以为她是想到了自己丈夫死的事情,便没追问,说:“既然没事那就出来吧,大伙都到齐了。” 这个大伙指的是十八栋的邻居,除去打探消息的常明松和朱六婶的大儿子朱国才两人,其他大人都到齐了。 主持人自然是十八栋的“定海神针”朱六婶。 朱六婶站起来,手撑在桌子上扫了大家一眼说:“林老师的事情想来大家都知道了,林老师为人善良,对工作认真负责,对待邻居真诚友爱,如今他出了事,作为同是十八栋的邻居,我们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苏奶奶第一个相应号召:“我明天就去跟人换鸡蛋,顺便去看看市场看看有没有新鲜的鱼卖,接下来兰之和飞鱼两人的伙食就交给我。” 李兰之在医院醒来后急着要去找林有成,结果从楼梯摔下来导致轻微脑震荡,医生让留院观察几天。 朱六婶不甘示弱地表态:“我等会儿和月娇去医院,今晚就由我们婆媳俩来照顾她。” 刘秀妍闻言,连忙说:“六婶,要不今晚就让我和月娇一起去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罗月娇脑子缺根筋,说话经常得罪人而不自知,而刘秀妍的性子又太敏感,一个眼神都能让她纠结很久,因此平时刘秀妍都是避着罗月娇,没想到这次她主动提起要跟罗月娇一起去守夜,这就有些奇怪了。 刘秀妍被看得很不自在,小声说:“六婶毕竟年纪大了,熬夜这种事情就交给我们年轻人去做,我也是十八栋的一份子,就跟六婶说的,不能袖手旁观。” 朱六婶大为赞赏:“你这样想就对了,就得有这种觉悟,那行,今晚就由你和月娇两个人去医院照顾兰之,我和老头子明天再去替换你们。” 章沁说:“那飞鱼就由我来照顾。” 大家闻言再次大为震惊,章沁平时为人比较冷淡,就是跟家人一天也说不到几句话,没想到今天她这么主动。 或许是受了鼓舞,其他人也纷纷说了自己能做的事情。 朱六婶被大家感动得频频擦眼角,最后总结说:“这事大家回去后都不要跟孩子们说,免得说漏嘴让飞鱼那孩子知道了。” 大家连声应好。 一散会,章沁便直接上楼去。 她走在光线昏暗的楼梯间,没走两步,心口传来一阵痛感,她扶着楼梯被迫停下来,就在这时,楼上猛地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章沁顾不上心脏不舒服,疾步冲上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口边抹眼泪的林飞鱼。 下雨后屋里又闷又潮,门窗大开着透风,月光此时从窗外照进屋里,照在林飞鱼脸上,照出了她脸上的难过和惶恐。 章沁走过去问:“飞鱼你怎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飞鱼抬起头来,眼睫上还盈着未干的泪珠:“沁姨,小白死了,我去睡觉的时候它还好好的,现在却突然不动了……” 章沁看向那只躺在她手心一动不动的乌龟,心里咯噔一声。 当初林飞鱼在学校被其他同学排挤,林有成为了女儿能快点融入集体,四处托人买了两只乌龟回来,两只乌龟刚买回来时只有拇指那么大,如今养到巴掌大,没想到在林有成出事这天,小乌龟也出事了,她心中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她收拢思绪,走过去与她平视说:“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是有时间性的,比如房子后面的凤凰花,过了开花的季节,花就会凋谢,又比如工厂生产的水果罐头,必须在保质期内吃完,要不然就会变坏,这动物也一样,当它们的寿命到了,就得跟我们说再见了。” 林飞鱼泪眼汪汪:“所以小白一动不动是寿命到了?” “对,小白的寿命到了,不仅动物如此,人也会有寿命期限……明天沁姨陪你把小白给埋葬了好不好?” 章沁终究不忍心说下去,要对一个孩子说生死这个课题实在太残忍了,若林有成真的不能再回来,那此时能让她多开心一刻是一刻。 林飞鱼乖巧点头:“好,不过我想把小白埋在屋后那棵凤凰树下,这样我就能每天都看到小白了。” “好。” 章沁转身正要去找块布把乌龟包好,就听到林飞鱼带着哭腔说—— “沁姨,我刚才睡觉梦见爸爸了。” 章沁手一抖,手里的乌龟差点掉地上,转身强作淡定说:“你梦见你爸爸什么了?” 林飞鱼低垂着水汪汪的眼睛:“我梦见爸爸掉进水里,我想去拉爸爸起来,可爸爸叫我不要过去,我一直跑一直跑,但爸爸越来越远……沁姨,我想爸爸了。” 从广西回来两年,这是她第一次跟爸爸分开,虽然分开还没有半天,但她就是好想爸爸。 一滴眼泪从章沁眼里滚落下来,她连忙抬手把眼泪擦掉,然后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飞鱼别怕,只是做梦而已,大家说梦都是相反的,所以你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了,还有你妈妈这几天要在车间连续上班,她让我过来照顾你,很晚了,我们上床去睡觉好不好?” 林飞鱼虽然心里还是很难受,但她不想让沁姨难做,她觉得沁姨跟其他大人不一样,她会问他们小孩子的意见,这让她觉得自己跟大人是平等的。 于是她点头,洗了手再次上床去睡觉。 小孩子思想单纯,上一秒还在哭,下一秒就能睡着,大人却做不到。 章沁站在林家卧室的窗口边,李兰之坐在病房的窗口边,两人望着窗外不同的景色,却同时觉得今晚的月色是从未有过的惨淡。 尽管大家都期盼奇迹的出现,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二天中午,一夜未归的常明松终于出现在医院,他面容憔悴,衣服乱糟糟,嘴角两道法令纹又深又悲伤。 大家一看他这个模样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李兰之死死盯着他,喉咙仿佛被堵住一般喘不过气来,她感觉到自己张开了嘴巴,她想问有成怎么样了,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朱六婶打破了沉默:“怎样了?林老师人找到了吗?” 常明松双眼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中带着哽咽:“找到了……但人已经没气了,航运公司那边还要进行登记和确认,等弄好后会让人送到医院的殓房来,国才在那边看着……” 说到最后常明松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双手插在头发里无声哀鸣。 现场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先哭出声来,瞬间跟打开水龙头般,哭声一片。 听到常明松的话,李兰之突然尖叫一声,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就要刺向自己的脖子,好在常明松眼疾手快,一把蹿过来就抓住她的手腕。 李兰之奋力挣扎,状若疯癫:“你放开我!有成死了,我也不活了!” 常明松哪敢松手:“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就是不想想自己,你也想想飞鱼。” 其他人也是各种劝:“对啰对啰,飞鱼已经没了爸爸,要是再没了妈妈,那就真的成孤儿了。” 但李兰之完全听不进去,也不知拿来的一股蛮劲抓着刀子不放。 常明松又怕伤到她不敢用力抢,反而是在拉扯中自己的手被划了一道血口子,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大吼一声:“你这个样子,难怪有成会死不瞑目!”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李兰之抢刀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颤着声问:“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明松把刀子夺过来,努力压抑着喉咙里的悲伤:“就字面上的意思。” 众人心中大惊。 字面上的意思,那就意味着林有成至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虽然到处在破四旧,但破得了的是规则,破不了的是人心和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大家眼里,死不瞑目是至死都不能安心。 这之后,李兰之不再寻死,却进入了另外一种极端,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她目光呆呆看着天花板,眼底如一波死水,仿佛灵魂随着林有成去了。 大院的人知道林有成的事情后,都陆续挤时间过来医院看望,但李兰之都不理会,直到苏奶奶过来。 “向进他爹死的时候他才三岁,我那年也才二十二岁,当时就感觉天塌下来了,我连着三天不吃不喝,就想着这样随他爹去算了。” 李兰之眼睫眨了下,如死灰般的眼眸也慢慢有了聚焦:“那后来呢,后来是什么支撑您走下去的?” 苏奶奶说:“是向进,他抱着我的手跟我说‘娘,我饿’,我看着向进那张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脸,心里突然就长出了一股力气,我觉得我要活下去,还得活出人样来,于是我洗了脸给孩子做饭,后来背着孩子去给人洗衣服扫公共厕所,一个人把孩子带大,给他娶了媳妇,帮忙照顾孙子,只是老天爷并没因此就放过我,我这一生少年丧母,青年丧夫,中年丧子,论苦,这大院里头有哪个人能苦得过我?” 在巨大的苦难对比面前,李兰之也只能反过来安慰对方:“对不起婶子,勾起您的伤心事了。” 苏奶奶握着她的手说:“都过去了,再大的苦难只要咬紧牙关就能撑过去,我知道你跟有成的感情好,发生这样的事一时想不开也是正常的,只是你还年轻,飞鱼也还小,如果连你也走了,那孩子就真的太可怜了。” 李兰之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我就是怨我自己,那天他走的时候,我对他那么不耐烦,没有好好跟他告别,有成他真的是一个好男人,婶子您知道我的,我从小在后妈眼皮底下长大,四岁开始做家务活,一双手一到冬天就长满冻疮,后妈带来的儿子睡床铺,而我一年四季只能打地铺,我记得七岁那年家里不见了两块钱,我爸听了我后妈的话就不分青红皂白给了我一巴掌,把我一颗门牙都打掉了,在遇到有成之前,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只能过那种苦日子……” 苏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双目慈祥地看着她,鼓励她说下去。 “我记得那次工厂组织看露天电影,我平时是特别惹蚊子的人,那天蚊子却很少咬我,一扭头就看到他把自己的袖子和裤脚都挽起来,上面叮了不少蚊子包,见我看他,他耳朵一下子就红透了,红着脸说这样蚊子叮他多一点,就会叮我少一点,那时候我就想,嫁给这样的男人肯定会很幸福吧。” 她抓着苏奶奶的手,脑海里努力勾勒出林有成的样子,温柔的,体贴的,充满生命力的:“嫁给有成后我确实过得很幸福,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那么好,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但他从来不会对我发脾气。” 她嘴角的笑意化作汹涌而下的泪水:“可是婶子,我真的好心疼他,他从小到大受的苦一点不比我少,他明明比别人多了两个父母,却没有一个人真心对待他,工作了快十年,他却连只手表都买不起,我本来想等他这次从海南回来,就买只上海手表给他当惊喜,却不想……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那天一定好好跟他告别,我一定不让他走呜呜呜……” 李兰之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来回荡漾。 苏奶奶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注】天后圣母娘娘:即妈祖,妈祖是闽南文化的灵魂,全世界分布20多个国家,共有妈祖庙4000多座。 来啦,继续顶着锅盖,撒99个红包~ 第9章 林飞鱼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个梦,等她醒来小白还好好地活着。 南城儿女[年代] 第10节 但她没有梦想成真,小白也没有活过来。 章沁把自己装票根的木盒子拿出来给小白当棺材,又给它周身裹上白色的手帕,林飞鱼这边去凤凰树下捡了几朵凤凰花,然后和干虫、麦种等一起埋到小土坑里。 撒上最后一抔土时,她绷着小脸认真又严肃地发誓:“小白,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小绿也不会。” 小孩说大人话,总有些搞笑,章沁站在旁边,却是眼眶发酸。 她不觉得林飞鱼会永远记得一只小乌龟,但她肯定会一辈子记得把她捧在手掌心的父亲。 她已经知道林有成的事情,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告诉林飞鱼才不会伤害到她。 林有成的尸体被送到医院殓房后,大院里年纪较大且见过生死的人都过来殓房,试图想让林有成闭上眼睛。 但都失败了。 朱六婶叹息道:“还是得让兰之过来,他们是夫妻,只有她最清楚林老师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众人点头。 李兰之被扶着过来,看到林有成的瞬间,她丢掉手里的拐杖,整个人扑了过去:“有成你醒醒啊,你醒来看看我啊,你不是说会一辈子照顾我的吗?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啊?”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你这么好的人,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为什么……为什么啊?” 李兰之声音里的绝望,让在场的人都潸然泪下,尤其是知道林有成身世的人,都忍不住为他感到心疼。 那样好的人却摊上那样的父母,现在连命都没了,留下孤儿寡母的,也难怪他死不瞑目。 许是没在水里泡太久的关系,林有成的身体并没有肿胀腐烂,但睁着眼睛的模样依旧很渗人,还是赶紧让他安心去为好。 朱六婶走过来扶着李兰之的肩膀说:“你这样子林老师还怎么安心走?林老师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心里也许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你好好跟他说,然后让他安心去吧。” 李兰之感觉有双大手用力攥住她的心脏,让她痛得无法呼吸,但她也明白朱六婶的意思,她声音沙哑说:“六婶,我想一个人跟有成说几句话。” 朱六婶不放心:“兰之你还年轻,可千万别做傻事。” 李兰之保证:“六婶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朱六婶看她神色虽然很悲伤,但没有之前那样一心赴死的狠绝,最终还是同意了,带着其他人走出了殓房。 偌大的殓房安静了下来,殓房气温比外面低,里面放着几百具尸体,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李兰之没有害怕,她满心满眼只看得到林有成一人。 她伸手摸着他变得僵硬冰冷的脸颊,声音沙哑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在担心你走后我会把你的宝贝女儿送给别人是不是?” 没人回答。 李兰之颤抖着唇:“要是你知道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你会不会后悔?” 没人回答。 但她知道,就算早知道,他也不会后悔。 他曾说,若真有克亲这东西,那就让她克他这个父亲,他都受着。 李兰之把手放到他的眼睛上,双手在微微颤抖:“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把她养大成人,绝对不会把她送给别人,你……就放心去吧。” 等她松开手,林有成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李兰之泪如雨下。 林有成的灵堂设在罐头厂工会后面的空地上,往日工厂职工的丧喜事都在这里举办。 新社会丧事要新办,帐子吹锣打鼓这些是没有的,临时搭起的棚子里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和长凳子,桌上放了一张林有成生前的照片,照片是他入职罐头厂时拍的,照片上的林有成刚从学校毕业,眼眸温和中带着青涩,仿佛就在昨天。 照片前面摆了新鲜水果、馒头和生猪肉,还有林有成生平最喜欢吃的菠萝罐头。 林有成人缘好,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都很喜欢他,他还是个好老师,大院里不少孩子都是他的学生,因此过来祭拜的人络绎不绝,哭声不断。 李兰之坐在桌边,眼睛红肿,才短短两天的时间,她的脸颊就深深凹陷进去,周身围绕着一股绝望的悲伤。 林飞鱼就是在这时候被带进来的。 她看见爸爸的照片被摆放在桌子上,她看见妈妈面色苍白坐在旁边,她看见周围有不少人在抹眼泪,唯独没有看见爸爸。 她扭头看向章沁,声音听上去莫名带着害怕:“沁姨,爸爸呢?” 下一刻她的头顶便被覆上一只温暖的手,章沁蹲下来与她平视:“飞鱼,还记得前天晚上沁姨跟你说的话吗?” 林飞鱼点头。 “东西有使用期限,动物有寿命期限,人……人也一样有寿命期限,你爸爸的寿命期限到了,你过去跟他告个别。” 林飞鱼睁着一双黑黑的眼睛,就这么直直看着她。 小白的寿命到了,小白死了,爸爸的寿命期限到了,所以……爸爸也死了? 可爸爸怎么会死呢? 他前两天才答应她会很快回来,还答应给她带小人书回来,爸爸从来不会食言的。 章沁压抑着眼里的热泪,拉着她的小手来到桌子前说:“给你爸爸磕个头,好让他能安心去。” 林飞鱼被拉着跪在八仙桌前,又被拉着磕了个头,她不哭,不说话,好像个让人随意摆布的娃娃。 抬起头时她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扭头一看,就见妈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不等她弄明白,身后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林毅德迈着八字步走进来,对众人劈头盖脸骂道:“有成是我们林家的儿子,要设灵堂也是由我们林家来设,谁让你们越俎代庖的?” 说着他看向李兰之,指着她的鼻子骂:“还有你,我们是有成的父母,你设灵堂跟我们商量过了吗就擅作主张?” 李兰之讥讽道:“原来你还记得你们是有成的父母啊?有成出事这么多天,你们林家一个人也没有出现,我还以为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林毅德老脸涨得通红:“你放肆!谁教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 李兰之冷冷看着他:“长辈不慈,何以尊重?” 李毅德气得手指颤抖:“你……” 他是林有成的养父母,如今在广州蔬菜办当个小领导,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因此进来后他敢耍官威,却不敢耍泼。 但林有成的生父生母却是没脸没皮的人,就听一个尖利凄惨的声音由远而近,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我可怜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好冤枉,我的儿啊,你让妈妈以后怎么活啊?” “我的儿啊,妈妈怀胎十月生你下来,你怎么忍心让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这是要了妈妈的命啊,我的宝贝儿子啊……” 苗丽娟披头散发地从外面跑进来,拍着八仙桌大声哭喊起来。 对于这帮人为什么过来,李兰之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次海上运输事故是建国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总共造成了276人死亡,几乎有一半的乘客都没能逃出来,有消息传出,是驾驶员操作失误导致两条客轮碰撞在一起,驾驶员肯定是难逃惩罚,但航运公司也要对这次事故负主要的责任。 抚恤金具体数额暂时还没有确定下来,但这些苍蝇们已经闻着味道追了过来,李兰之瞪着他们,愤怒、悲哀在她的血管里沸腾、翻滚,随时都要爆炸开来。 这些人,至死都没有放过有成! 苗丽娟哭完就收,就跟水龙头一样收放自如,站起来指挥小儿子道:“有斌,你还在外面站着干嘛,还不赶紧进来把你二哥的遗像抱走,你二哥是我们二房的人,这丧事自然得由我们二房来办。” 李兰之这才注意到林有斌的存在,他站在棚子外面,耷拉着头,下巴几乎触到胸膛,这跟他平时用鼻孔看人的模样很不一样。 林毅德闻言,更是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弟妹,你这话就不对了,有成什么时候成了你们二房的儿子?当年过继的证明上写得清清楚楚,有成是我们大房的儿子。” 苗丽娟双手叉腰:“有成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他打从娘胎起就是我的儿子,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林毅德面红耳赤:“你简直胡搅蛮缠!有成是我们大房养大,他身上穿的衣服,吃的每一口饭都是我们大房*出的钱,跟你们二房有什么关系,今天你们休想带走有成的遗像!” 说着他就要去拿八仙桌上的遗像,苗丽娟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冲上去用胸脯去挡住林毅德的手:“来人啊,大伯欺辱弟媳,快来人抓住这个老流氓!” 林毅德吓得连连后退,一眨眼间脸上就被挠了好几道口子,气得差点当场厥过去:“泼妇,简直是泼妇!” 就在这两人拉扯时,一个响亮的耳光声让所有人都呆住了,众人看去,就见李兰之站在林有斌面前,后者脸上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你和有成两个人一起出去,结果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回来,林有斌你给我说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苗丽娟看到小儿子被打骂骂咧咧就要去抓李兰之的头发,但没扑上去就被罗月娇和刘秀妍等人给架住了胳膊,让她动弹不得。 林有斌没有看李兰之的眼睛:“那天我们上船后,我觉得船舱内空气不太好想去外面甲板透透气,二哥却说他要看信,我便自己去了,我刚到甲板就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船身剧烈震动了一下,等大家反应过来时,船体已经开始倾斜下沉,我想过回去救二哥,可当时甲板到处都是逃跑的人,我没走两步就被人撞进海里,周围的水压很大,我只能拼命往救生艇游,得救后我立即就去找人救二哥,但当时天已经黑了,又下着暴雨,不等搜救人员过去,船就沉了……” 话音落,现场一片死寂。 两百七十六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李兰之想到那场景,更是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嚎哭出声:“有成啊,有成啊……” 众人回过神来,连忙围上去安慰。 林毅德的女婿乔学雷趁大家不注意,拿起遗像就要跑,转身却对上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 “放下我爸爸的照片!” 林飞鱼就这样站在他面前,小小的身子直挺挺站着,小脸崩得紧紧的,阳光照在她乌黑的头发上,照在她白皙的面颊上,她像个小小的战士,周身燃烧着火焰。 乔学雷心里突突打了个冷颤,但还是像赶苍蝇般挥手说:“去去去,滚到一边去。” “放下我爸爸的照片!” 林飞鱼伸开双手去拦,却被乔学雷用力一推,她小小的身子飞出去,后脑勺重重撞在八仙桌腿上,疼得眼冒金星。 不过顾不上疼痛,她爬起来,像只小猎豹一样飞扑上去,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双眼像野兽一样凶狠瞪着他。 乔学雷疼得蹙眉,一把捏住林飞鱼的脖子想像甩小鸡仔一样甩出去,好在这时大院的人注意到这边来。 “你是哪里来的人,就敢跑到我们大院来欺负人?” “快把孩子放下来,要是敢伤她一条头发,我让你今天走不出大院!” 大院的人把乔学雷团团围住,常明松也走过来,一举把林飞鱼从他手里解救下来。 林飞鱼眼里燃烧着火焰,恨不得在乔学雷身上烧出个洞来:“放下我爸爸的照片!” 常明松祖籍是东北人,往那么一站,比乔学雷足足高了半个头,他手一伸说:“把照片拿出来。” 形势不如人,乔学雷百般不甘愿地把遗像交出去。 林毅德却不肯罢休:“这是我们林家的事,凭什么轮到你们这群外人指手画脚的?” 苗丽娟也嚷了起来:“没错,赶紧把照片拿出来,这是我们林家的事,谁要你们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了!” 朱六婶走过来,说一不二道:“林老师是我们罐头厂的职工,那这事就是我们罐头厂和三号大院的事情,我不管你们是林家还是哪家,反正今天谁要是敢破坏林老师的丧事,我明天定要举报到你们单位去!” “没错,跑到我们的地头来欺负人,当我们罐头厂没人啊!” “林老师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样的父母,都说死者为大,他们当父母的不帮忙就算了,还来灵堂上闹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像他们这种人平时肯定没少做缺德事,赶明儿我找人问问,然后把他们通通给举报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11节 “算我一份,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举报,就不信他们单位还会包庇他们!” 林毅德听到这话,吓得脸都白了。 苗丽娟脸色同样的难看,他们夫妻两人虽然没工作,但他们大儿子在工厂工作,而且小儿子结婚后也要找工作,这要真被举报了,后面就不好办了。 一时间,林家两房人都被捏住了七寸。 等林家两房人讪讪走后,李兰之含着泪跟大家道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护住了有成最后的体面。” 林有成人生的最后一程,几乎半个大院的人都来了,哭丧的,帮忙做丧宴的。 当夜幕降临时,朱六婶拿起一个林有成生前用过的瓷碗,抓着林飞鱼的手,把那瓷碗往地上用力一摔。 瓷碗落地,碎成两瓣。 从此阴阳两隔,桥归桥,路归路。 朱六婶红着眼睛高声说:“林老师一路走好——” 众人哭着道:“林老师一路走好——” 林飞鱼看着裂成两瓣的瓷碗,脑子跟浆糊一样。 她想不明白,她好好的一个爸爸,出门没两天,怎么说没就没了? 这时的她还小,不明白人生无常。 人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却不知来日可能并不方长,再见也不一定会见,一个转身,可能就是终身。 漫天的晚霞和摇摆的人影在她的头顶旋转,恍惚之中,有人把她爸的遗像塞到她怀里。 林飞鱼脑海里浮现两年前爸爸从广西把她带回家的场景。 “飞鱼,爸爸来带你回家了。” “飞鱼你看,这栋楼叫广州宾馆,是你两岁那年开业的,整栋楼有二十七层。” “飞鱼,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家住在三号大院十八栋二楼,记住了吗?” 两滴眼泪滴落在相框上,仓惶和恐惧中,林飞鱼紧紧抱住怀里的照片。 这一次她带爸爸回家。 【作者有话说】 来了,66个红包~ 第10章 广州从一九五八年开始推行殡葬改革,七十年代初,银河火葬场改名为广州火葬场,林有成的尸体便是被送去这个地方。 人推进去,出来却成了一捧骨灰。 李兰之觉得林有成生前过得太苦了,于是咬咬牙,拿出大半个月的工资买了最高级的楠木骨灰盒。 把骨灰寄存在殡仪馆后,她两手冰冷,拖着无力的双腿回到家。 家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屋里,她盯着墙壁照片上温和浅笑的男人,突然才反应过来,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对她这么笑了。 她在原地站了好久,久到双腿没了知觉才慢慢走回卧室,爬上床,睡到他平时睡的那侧,枕着他平时用的枕头,周身萦绕着还来不及散去的气味,她抱着冰凉的被单,整个人弓成虾的形状。 李兰之只休息了两天就回去上班,邻居和工厂领导都劝她多休息一阵子,但她坚持说自己已经没事,前阵子因她和林有成的事情耽误了大生产的进度,她现在要跟大家一起并肩作战。 领导连说了几声好,还夸赞她不愧是被评为劳模的人,看她精神还不错的样子,于是挥手让她回到岗位。 其实只有李兰之自己才知道,她这次并不是为了什么劳模的称号,她只是没办法呆在那个家里。 家里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都充满林有成生活过的痕迹和气息,只要呆在家里,她就会控制不住地想他,想他们以前发生的点点滴滴,想那天为什么不好好跟他告别,想如果那天她要是阻止他出门的话他就不会死,每一次回想,她就会多一分悔恨。 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也恨老天爷不开眼,恨为什么好人不长命,恨那些丧尽天良的人却活得好好……所以她必须出来工作,否则她会疯的。 李兰之没日没夜地工作,用忙碌来麻醉自己,但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林家还有个人变得很反常。 林飞鱼从灵堂后的第二天开始就天天出门。 这天早上,李兰之去上班后,林飞鱼又顶着鸡窝头跟着溜出了门。 林有成疼女儿,每天都起来给女儿绑头发,现在他不在了,林飞鱼自己不会绑头发,李兰之没空管她,导致她跟两年前的常欢一样。 不过常欢在一年前把头发给剪短了,她的性格向来虎,又喜欢跟男孩子玩到一起,从背后看就跟个假小子没两样。 路过公共厨房时,里面有几个阿婆正在用小火煲老火靓汤,俗话说“宁可一餐无菜,不可一日无汤”,广州人喜欢喝汤那是刻在骨子里的。 一锅好汤需要炖上好几个小时,大院的人平时都是下午开始煲,但最近工厂在赶任务,老人为了让家人多补一点,于是改成早上就开始煲。 薏米有祛湿的作用,夏天煲冬瓜骨头薏米汤再合适不过了,几人的对话随着浓郁的香味一起飘出来。 “林老师年纪轻轻的,真是太可惜了。” “可不是,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还有兰之平日笑眯眯的一个人,现在脸上看不到一点笑容,不过再大的苦难总会过去,等过一两年,再找个男人生个儿子就好了。” “她跟林老师感情那么好,只怕没那么容易过去,再说他们十八栋还有一个鳏夫,一个寡妇不都没有再找人吗?” “那不一样,苏家那个有两个儿子,就是不再嫁人腰杆子也够硬,但兰之有什么,就一个女儿,以后女儿一嫁人,她孤零零一个人,谁来给她养老送终?” “说的也是……” 清晨有风,吹得叶子哗啦啦地响,阳光掠过茂密的枝叶照在林飞鱼脸上,不过才几天的时间,她以惊人的速度瘦了,下巴尖尖的,因此显得眼睛更大了,看人时深幽幽的。 她不要妈妈再嫁人,她也不要后爸。 她只要她的爸爸。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爸爸那样每天给她绑头发,也不会有人像爸爸那样给她做手工玩具、买小人书。 她的爸爸,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所以,她一定要把爸爸找回来! 就在她要转身时,常欢手里拿着厚厚一打公仔纸,朝她跑过来说:“我要去五号大院拍公仔纸,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所谓公仔纸就是画着各式人像的硬纸板,一毛钱可以买到两张,一张可以分割成二十五幅画面,上面的人物大多取自《三国演义》、《西游记》和《封神榜》等经典名著,最近大院的孩子都在收集公仔纸,为了得到自己喜欢的人物卡片,他们还创造了各种玩法,其中一种就是拍公仔纸。 常欢长得不行,绑头发也不行,但她拍公仔纸特别行。 别的孩子用手拍公仔纸,十次里面只有两三次能把公仔纸拍翻到正面,但常欢很有窍门,她把手掌拱起来,用力一拍,公仔纸轻轻松松就翻转过来。 她因此赢了不少公仔纸,还征服了最大的死对头钱广安做她的小弟,三号大院的公仔纸被她赢得七七八八,最近她开始转战其他大院。 林飞鱼摇摇头:“我不去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常欢像只猫,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好奇心:“你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快点告诉我。” 林飞鱼想了想,把她拉到一旁小声说:“我要去找我爸爸。” 常欢震惊:“你爸爸不是死了吗?” 她觉得林飞鱼很可怜,以前她很羡慕林飞鱼有个长得帅、脾气好、又不重男轻女的好爸爸,但现在她不羡慕了。 因为林飞鱼的爸爸死了,姑姑说林飞鱼的妈妈走路屁股总是一扭一扭的,一看就不是好女人,姑姑还说林飞鱼的妈妈肯定会很快再嫁人,到时候林飞鱼就会有后爸爸。 六栋的海燕已经不上学了,因为她后妈说她脑子笨得跟猪一样,读书只会浪费钱,所以读完三年级海燕就被迫辍学了,海燕现在除了干家务活,她还要帮忙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弟弟。 她觉得林飞鱼以后有了后爸,肯定也不能读书,也要干好多的家务活,真是太可怜了。 林飞鱼玻璃般的眼里蒙了层水雾:“瞎婆婆说人死后会变成鬼魂,而且只有最亲的人才能看到他们,所以我要去找我爸爸的鬼魂。” 常欢更震惊了:“你怎么跟瞎婆婆说话了,你难道不怕被吃掉吗?” 瞎婆婆其实不瞎,她只是因为长了白内障视力不好。 可她脾气真不好,尤其讨厌小孩子,看到小孩子必定要大骂出口,加上她眼睛蒙了一层白色的东西,所以大院的小孩都很害怕她,觉得她像《西游记》里面会吃小孩的老妖怪。 林飞鱼摇头说:“瞎婆婆不吃小孩,而且她还给我糖吃,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找我爸爸的鬼魂了。” 常欢纠结了一下,很快就决定放弃去拍公仔纸:“我跟你一起去找。” 林飞鱼瞪大眼睛:“你不是要去拍公仔纸吗?而且你不是我爸爸最亲的人,你看不到我爸爸的。” 常欢挠了挠鼻子:“我不找你爸爸的鬼魂,我找……我妈妈的鬼魂。” 其实常欢已经不记得她妈的样子,她妈过世时她还不到两岁,只是她觉得如果妈妈还在的话,肯定会给她绑头发,会给她买漂亮的裙子,她也不用整天担心爸爸会娶个后妈回来。 “好,那我们一起去找。” 林飞鱼觉得这个决定很好,等找到他们的鬼魂,到时候她有爸爸,常欢也有妈妈,多好啊。 常欢问:“那我们去哪里找?” 林飞鱼说:“瞎婆婆没说,不过她说鬼魂怕人,所以我想人少的地方应该可以找到他们。” 常欢歪着脑袋想了下:“我知道哪里人少,跟我走。” 常欢风一般掉头就跑,林飞鱼紧跟其后。 只是两人把大院附近人少的地方都翻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亲人的鬼魂。 两人饥肠辘辘回到家,林飞鱼还以为她妈会跟平时一样,要到半夜三更才会回来,不想一进门,就看到她妈坐在桌边,两只眼睛深幽幽盯着门口。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喊道:“妈妈。” 李兰之面无表情看着她:“你去哪里了?” 林飞鱼低垂着头,不敢看妈妈的眼睛:“我跟常欢出去玩了。” 她觉得妈妈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就跟那天在灵堂一样,让她莫名心慌和害怕。 这几天妈妈早出晚归,她们几乎碰不到,就算碰到了,妈妈也不看她,更不跟她说话,好像她是透明的。 妈妈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像热锅里的煎鱼一样翻来滚去,妈妈掉的头发也越来越多,地上都是她的头发,妈妈好像生病了,还变得很陌生。 不过她想,只要她把爸爸找回来,妈妈就会好起来。 倏地,李兰之蹿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问道:“你爸爸走那天,你是不是给他写了一封信?” 林飞鱼这一次是真的被吓到了,声音带上了哭腔:“妈妈……” 李兰之挑高着眉,声音又尖又利:“说啊!你给你爸爸写了什么信?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他写信?” 林飞鱼手腕被攥得生疼,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我……我……” 李兰之眼睛通红,歇斯底里嚷着:“你知道不知道,就因为你那封信,你爸爸才会……” 南城儿女[年代] 第12节 “兰之!不要说了!” 章沁跑了进来,打断李兰之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又把被吓得浑身颤抖的林飞鱼从她手里解救出来。 她把林飞鱼抱下楼去,交给嫂子罗月娇照顾后才返回楼上,李兰之瘫坐在地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章沁压着声音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要是我没及时上来阻止你,你是不是就想把林老师死的责任全部推到飞鱼身上?” 李兰之红着眼:“林有斌说当时有成是想看信才不去甲板,如果没有那封信,有成就不会呆在船舱内,那他就不会死!” 章沁按捺着怒火:“林有斌是个什么人,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那就是个从小满嘴谎言的家伙!不说他讲的是不是真的,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那也不是飞鱼的错,林老师的死是个意外,你可以怪驾驶员,也可以怪航运公司,甚至你可以怪老天爷,但就是不能怪飞鱼,她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你一个做母亲的对她说那样的话,你是想把她逼死才开心吗?” 李兰之嘴巴张了张,她想说她没有,但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 细碎的微尘和飞蛾在灯泡下乱舞,把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一如这个没了林有成的家。 章沁没再看她,转身离去。 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两天后,有关抚恤金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据说会给每个死者的家属一次性赔付五百元。 在这个猪肉一斤只要七毛六分,大米一斤只要一毛三分钱的年代,五百元虽然不是巨款,但足以让各路牛马蛇神动心。 这天,林家迎来了一位稀客——李兰之的后妈田虹。 【作者有话说】 【注】公仔纸:60-80年代的玩具,麻|将大小,公仔纸是粤语叫法,每个地方叫法不一样,相当于现在的小孩收集奥特曼卡片。 感谢大家的留言和营养液(*^▽^*) 说一下,这文是现实向的年代文,不会为了爽而爽,但后面男女主的甜是有的~属于双向奔赴和双向救赎。 这章还发红包~ 第11章 田虹是个长得非常有女人味的女人,不是顶漂亮,但一举一动会让你联想到江南水乡婉约的感觉,据她自己说,这跟她家的祖籍是江浙那一带有关。 此时她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网兜红苹果,身穿一条红蓝碎花纹长裙子,短发烫成卷儿,看上去十分时尚,跟脸色憔悴苍白的李兰之站在一起,两人不像母女,更像是姐妹。 李兰之对她的到来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面无表情说:“您来了。” 田虹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自顾走进来,却一眼对上了摆在桌子上的林有成的遗像,摆灵堂那天她没过来,过来的是李兰之的父亲李东磊,但也只是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这会儿慕然对上林有成的眼睛,田虹心里忍不住有些发毛。 于是,她选了离遗像最远的椅子坐下,打量着李兰之的脸色说:“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你爸要是看到了,肯定又要心疼了。” 李兰之觉得最后四个字特别讽刺,但凡她爸有心疼过她一分,她小时候也不会过得那么凄惨:“您过来有什么事吗?” 田虹说:“你小弟要结婚了,这个周末他对象的家人会过来家里吃饭,你也一起过来吧。” 李兰之脸色更冷了:“家里刚办了丧事,我就不过去了。” 田虹神色自若说:“大家都是一家子,不会计较这个的,再说了,你小弟要结婚,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要表示一下吧,当年为了你的工作,家里可是把老底都给挖出来了。” 李兰之气得两眼几乎喷火:“老底?不过是送出去了几十元的礼物就能挖了你们的老底,你还以为我像当年那么傻吗,任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说了,这些年我还回去的一百倍都不止,难道还不够吗?” 那年高考还没有停止招生,她爸却做出了个决定,让她出去找工作,让后妈带来的儿子继续上高中,明明她才是他的亲生女儿,也明明她的成绩比那个拖油瓶好很多,可就因为她是女儿,她连个外来人都比不上。 她毕业后找工作并不理想,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是人多工作少,家里为了不让她吃闲饭,于是拿钱去走了关系,她因此成功进入罐头厂,但他们从来不是真心为她好,出嫁之前,她的工资全部上交,嫁人后,她每个月的工资也要给家里一半,直到前年飞鱼从广西回来,她才强制把钱减少到工资的三分之一,当然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大过年的,她被赶出了娘家。 田虹没把她的怒火当回事,站起来,似笑非笑说:“做儿女的,孝敬父母是天经地义,这个周末,记得早点回来。” 刘秀妍送汤过来时,正好遇到要离去的田虹。 等对方一走远,她把搪瓷盆放桌上问道:“刚才走的那人是谁?” 李兰之咬着牙:“我后妈。” 刘秀妍咋舌:“她就是你爸后面娶那个?怎么这么年轻?” 李兰之冷笑:“不用上班,每天唯一要发愁的便是穿什么衣服,能不年轻吗?” 刘秀妍又问:“一大早的,她过来干什么? 李兰之朝桌子上林有成的遗像看去,眼泪漫上眼眶:“还能过来干什么,不都为了钱。” 刘秀妍没敢看林有成的遗像,站起来去五斗橱拿了碗和勺子过来,给她盛上一碗骨头玉米汤:“趁热喝吧,你现在这个样子真该补补了。” 李兰之大为感动,握住她的手说:“都说日久见人心,秀妍,谢谢你。” 以前她不大喜欢刘秀妍的性子,觉得太小家子气了,但这次林有成出事后,刘秀妍不仅到医院照顾她,最近更是三天两头给她煲汤。 刘秀妍心虚地笑了笑:“大家是邻居,都是应该的。” 远处几个穿绿军裤的男孩正趴在地方拍公仔纸,女孩在树下玩跳飞机,林飞鱼抱着豆丁坐在乔木树下的椅子上,抬头看到后外婆提着一网兜红苹果从楼上走下来,她立即转过身去。 等对方走远了,她才转回来,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铁公鸡!” 她怀里的豆丁见状,有样学样也做了个鬼脸:“鸡~” 豆丁是章沁的儿子,才八个月大,正是放个屁都会被夸的年纪,做鬼脸时露出两颗小乳牙,很是可爱。 林飞鱼抱着他的脸大大亲了一口,豆丁咯咯笑了起来。 章沁从饭堂买了早饭回来,叉烧包、茶叶蛋,还另外给林飞鱼买了条油条和一杯豆浆。 老油条炸得酥脆,豆浆浓郁鲜美,一口豆浆一口油条,端的是个心满意足。 豆丁还不能吃这些东西,章沁用勺子舀了点豆浆放他嘴里,豆丁吃得津津有味,嗷嗷叫着还想再吃,章沁看着儿子,笑得满脸幸福。 逗完儿子,章沁抬头看到林飞鱼呆呆看着自己,她心一软,伸手帮她擦去嘴角的豆浆沫:“吃完就回家吧,你妈妈她……不是故意要凶你的,家里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的心情不太好,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肯定能体谅大人的不容易。” “好。” 林飞鱼一边咬油条一边含糊应道。 回广州之前阿婆叮嘱她要懂事,爸爸也让她要懂事,现在连沁姨也让她要懂事,既然大家都这么希望,那她会做个懂事的孩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十分香脆的老油条突然就不香了。 刘秀妍拿着搪瓷盆从楼上下来,正好遇到常明松从楼下上来,两人卡在了楼梯间。 刘秀妍跟平时一样转过身子去,不看常明松也不跟他打招呼。 常明松知道她避嫌,平时都是直接走过去,不想这次他却没动,还支支吾吾说:“秀妍,你……你……” 刘秀妍咬着唇,快速瞪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就快说,要不然被人看到又要说一些有的没的了。” 常明松没应她的话,反而走上前几步,整个人直接就朝她倾过来,刘秀妍心跳如雷,双腿一软几乎要跌坐在地上,好在常明松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然后又从她的头发上抓下一条长条形的白色虫子。 刘秀妍看到虫子,脸都吓白了,同时也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是误会了常明松,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常明松把虫子丢在脚下,穿45码鞋的大脚踩上去,虫子一下子就被踩扁了:“你头发上有条虫子,应该经过凤凰树时掉下来的。” 凤凰树开花时很美,红艳艳的一大片,就是太容易长虫了,前阵子凤凰树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这种凤凰木翅蛾的幼虫,把叶子吃光了不说,还垂吊下来,让每个经过的人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院的男孩子却高兴得不行,抓虫子去吓女孩子,女孩子被吓得哇哇叫,前几天负责树木的老张才给凤凰树喷洒了农药,但还没完全消灭掉。 刘秀妍脸有些发烫:“应该是,谢谢你,我先走了,我还要回去干家务活。” 说完她像被鬼追一样落荒而逃,直回到家里脸还是红红的。 不过接下来几天刘秀妍的心情都很好,最直接的受益人便是苏志谦。 他妈不仅连着几天没有骂他,还问他要不要买新鞋子,他今年长高了不少,鞋子早就不合脚了,但他自小知道自家跟其他家不一样,因此没跟任何人提过鞋子不合脚的事情,没想到这次他妈竟主动提出要给他买新鞋子,这让他很是受宠若惊。 江起慕从上海回来了,对面的窗口又时不时传出手风琴弹奏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女人的笑声。 江起慕的回来,同时意味着暑假的结束,新学期开始,林飞鱼就是四年级的学生了。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爸爸陪她去学校。 她背着军绿书包,一个人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她咬了一口叉烧包,又伸手摸了摸被剪短的头发,眼泪像金豆子一样吧嗒吧嗒掉下来:“爸爸……爸爸……” 到了学校,江起慕发现林飞鱼的眼睛再次红得跟兔子一样,抽着鼻子的样子看上去比两年前还要可怜兮兮。 苏志辉和钱广安两人挤眉弄眼,两个大头凑在一起嘀咕了好久,准备等林飞鱼一坐下来,一个人抓住林飞鱼的手,一人把青蛙塞到她的衣服里去。 设想很完美,但实行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就在苏志辉伸手想把青蛙塞到林飞鱼衣领时,江起慕对着他的小腿骨用力踹了一脚,苏志辉站不稳撞在课桌上,手里的青蛙同时被甩出去。 好巧不巧,青蛙被甩到钱广安脸上,趴在他的两眼中间,还响亮地叫了一声“呱~” “啊啊啊——” 下一刻,教室里响起钱广鬼哭狼嚎的叫声。 当天,两人的家长就被叫到学校来,回家后,苏志辉回家被苏奶奶抽了一顿,钱广安有钱奶奶护着没有被打,但被扣掉了一个月的零花钱。 班主任和林有成是同事,如今林有成不在了,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忙照顾林飞鱼,于是给调了座位。 新学期开始,林飞鱼迎来了她的新同桌——江起慕。 一个暑假不见,江起慕的头发剪短了些,个子却长高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飞鱼觉得看到他时,好像周围闷热的空气多了丝丝凉意。 大恩在前,这次林飞鱼没有画三八线,还拿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过去:“江起慕,今天真是谢谢你帮我。” 初秋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在他的侧颜上,江起慕生硬地否认:“我没帮你。” 林飞鱼突然发现他的耳朵诡异地红了,好怪,再看一眼:“可苏志辉那个讨厌鬼说你用力踢他的小腿……” 不等她说完,江起慕突然恼怒地说:“把头转过去,还有我说了我没帮你,少乱猜。” “……” 大白兔奶糖最终没能送出去。 只是林飞鱼不明白他好端端的为什么生气,更不明白做了好事为什么不想被人知道。 除非……江起慕想学雷锋叔叔那样做好事不留名。 一定是这样的。 江同学真是个活雷锋。 顿时,林飞鱼看向新同桌的眼睛亮亮的。 江起慕:“?” 【作者有话说】 南城儿女[年代] 第13节 林飞鱼: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的新同桌是个活雷锋。 江起慕:不信谣不传谣 来啦,发88个红包~ 第12章 季节性水果大生产任务赶在国庆前完成了,李兰之却发现自己向来很准的月事推迟了半个月。 不过她以为是这段时间太累和心情导致的,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抚恤金终于确定下来——给每个死者家属一次性赔付455元,并在春节前赔付完毕。 与此同时,存在重大操作失误的驾驶员被判处七年徒刑。 害死那么多条人命,结果才判了七年,李兰之觉得荒谬至极,却也无能为力。 抚恤金一确定,各路牛马蛇神便迫不及待登门。 第一个上门的还是田虹这个后妈,不过这次她带了个男人跟她一起过来。 男人一上来就要来抓李兰之的手:“李同志你好,我叫罗腾飞,现在在萝岗供销社当工人,每个月工资二十五元,我前妻生病没了,留下一个女儿,等你嫁过来我们生两个儿子,凑成一对好字。” 李兰之这才知道田虹带人上门的来意,顿时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了:“田虹,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丈夫死不到一个月就迫不及待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我告诉你,我李兰之跟你不一样!” 过后李兰之打听了下,那个男人是工人没错,但平时喜欢喝酒,一喝酒就发酒疯打人,他前妻的病就是被打出来的。 她不由又是一阵心塞,她就知道田虹这女人没安好心。 但没给她喘口气的时间,林家大房来了。 公公林毅德一进来就问道:“我听说你要改嫁?” 李兰之怔了下。 林毅德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说:“你别急着否认,我们林家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家,你要改嫁可以,但有成的抚恤金你就不能分了,还有飞鱼是我们林家的种,你也不能带走,这份协议你*签了吧。” 他们要抚恤金李兰之还能理解,可他们要飞鱼,她就有些想不通了。 别看林毅德夫妻对女儿林雅姿很疼爱,但他们骨子里还是重男轻女的,尤其飞鱼还是二房的种,打从飞鱼出生以来,林家大房就没在意过这个孙女。 李兰之拿起那张写着她自愿放弃抚恤金和抚养林飞鱼的协议,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撕掉:“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听来的胡话,但我郑重告诉你们,我没有要改嫁,也不会把飞鱼给你们。” 林雅姿哼道:“你邻居都说你后妈把男人带到家里来了,我哥才去世不到一个月你就迫不及待地找男人,像你这种恬不知耻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分我哥的抚恤金,飞鱼要是跟你这种妈那才叫惨!” 李兰之咬牙:“哪个邻居?你把名字说出来。” 林雅姿翻白眼:“不管是哪个邻居说的,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 李兰之突然想起半个小时前在楼梯间看到常本华,常本华过来常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会儿常家的门居然关上了。 当下她朝常家走过去,抬脚往门一踹,门后面顿时传来有人倒地的声音,以及“哎哟”的声音。 李兰之把门推开,看着常本华质问道:“说我要改嫁的人是不是你?” 常本华站起来,摸着被摔疼的屁股:“是我又怎么样?你要是没想改嫁的话,你后妈干嘛把人带到你家里来?” 李兰之气得眼前发黑。 常本华却越发得意:“别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吗?平时走路腰扭得跟妖精一样,林老师这才去世不到一个月你就急着找男人,啧啧啧,我要是林老师只怕都要被气活……” “常本华,你他妈的王八蛋!” 李兰之气得满脸通红,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常本华脸被打偏了,回过神来要跟李兰之拼命,半空却被人抓住了手臂。 抓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亲哥常明松。 常明松黑着脸说:“本华,你现在就给我道歉。” 常本华气得跳脚:“哥,你是不是有病,现在被打的人是我!” 常明松看她死不道歉,一把将她推进屋里并锁上门,而后转身对李兰之说:“我妹那人说话向来没分寸,我替她跟你道歉,你这边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李兰之平时不喜欢麻烦别人,但眼下也不客气了:“你去派出所帮我走一趟,就说有人散播谣言。” 林家人看李兰之来真的,气得破口大骂。 常明松看着林家人出了大院,回头又叮嘱门卫以后别让他们进来才返回来,他本想问问李兰之还有没有其他需要帮忙的,走到门口却听到卧室传来压抑的哭声—— “有成你看到了,他们都在逼我,我真怕我会熬不下去……有成,你为什么要走啊呜呜……”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关上门,转身离去。 *** 表彰大会没能举行,因为13号台风来了。 据气象台报告,风力最高能达到十级,全市停工停学,全力应对即将登陆的台风。 外面风越来越大,暴雨倾注而下,“啪”的一声,停电了,对面常家传来两姐妹的声音—— “爸爸,停电了!爸爸,停水了!” “常欢你给我闭嘴,停电就停电,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就要大惊小怪,关你屁事……啊啊爸爸救命……” 过了一会儿,常欢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过来找林飞鱼,李兰之开了门让她自己进去卧室找。 常欢一边进去一边吐槽:“飞鱼我跟你说,我迟早要干翻常美那条粉肠……飞鱼?飞鱼你躲哪去了?” 常欢以为林飞鱼会像平时那样窝在她的小床上,但进来后却没看到人,小床空荡荡的,接着她把床底、衣柜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翻找了个遍,依旧没找到人。 她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声嚷着:“李阿姨,飞鱼不在卧室里面。” “没在卧室里面吗?不可能啊……” 李兰之以为是常欢故意骗她,但很快她就发现常欢这次没捣蛋,林飞鱼真的不见了。 接着大家聚集在苏家。 还是朱六婶主持大局:“兰之,你好好想想,你最后一次见到飞鱼是什么时候?” 李兰之脸色苍白说:“早上她拉肚子,家里的土霉素没了,我当时正好在加固门窗走不开,就让她自己去卫生所买点土霉素回来吃……” 朱六婶:“之后呢,飞鱼买土霉素后回来了吗?” 李兰之摇头:“我不知道,我一直忙着加固门窗,后来又去厨房帮忙,我以为她早就回来了。” 章沁惊怒交加:“你不知道?孩子生病你不陪着去看医生就够离谱,连她回来没回来你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当妈的?” 李兰之脸色更白了。 朱国文拉了拉妻子的手臂让她别说,然后缓解尴尬说:“飞鱼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这样的天气她应该不会跑远,大家分头去找一找。” 众人回家拿了雨衣,然后分头寻找了起来。 “飞鱼……飞鱼你在哪里?” “飞鱼快出来了,台风来了,赶紧回家!” 风太大了,树叶被吹得哗啦作响,一些比较小的树甚至被连根拔起,雨点砸在脸上仿佛石子般,砸得人生疼。 大伙把大院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始终没看到林飞鱼的踪影。 朱六叔像只落汤鸡一样哆嗦了下说:“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兰之你再好好想想,飞鱼会不会被人给带走了。” 李兰之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林雅姿,肯定是林雅姿把人给带走了。” 那天之后林雅姿让人给她传话,说愿意收养林飞鱼,她不知道林雅姿打的是什么主意,总之不会是好事,因此就拒绝了。 想到这,李兰之就要往外冲。 常明松拦住她:“我跟你一起去,有什么事情有个照应。” 朱六婶点头:“对,让明松跟你一起去。” 刘秀妍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好几下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李兰之摇头说:“外面在做台风,我和明松两人去就行了。” 说着和常明松一起冲进风雨里。 尽管穿着雨衣,可等到林雅姿夫家乔家时,两人还是全身湿透了。 李兰之把门拍得震天响:“林雅姿,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开门!” 拍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有人出来开门,常明松说:“你让开,我把门踹开。” 几脚下去,木门摇摇欲坠,这门要是真被踹下来,这个台风天估计会够呛,里面的人显然也怕了,乔学雷很快开了门。 他做出一副震惊的样子:“嫂子怎么是你……” 李兰之不想跟他费口舌,一把推开冲进去:“林雅姿你给我出来,你把飞鱼给我交出来!” 最终她在小杂物房里找到了林飞鱼,手里捧着两本书正看得入神。 而林雅姿歪靠在门口,一脸挑衅地看着她:“我知道嫂子你想说什么,不过我劝你省点口水,因为飞鱼是自愿跟我回来的,不信你自己问她。” 李兰之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扭头看到林飞鱼还抱着那两本书,她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把她手里的书抢过来骂道:“跑出来也不跟家里说一声,你知不知道大人会担心的?” 林飞鱼却叫着扑上去抢书:“我的书!我的书!还给我!” 林雅姿见状笑出声来。 李兰之被笑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迁怒道:“林飞鱼,还敢跟我抢,我这就把两本书撕了看你还怎么抢!” 常明松连忙跑进来阻止道:“兰之你别冲动,你让我来跟飞鱼说。” 他从李兰之手里拿过书还给林飞鱼,林飞鱼把书紧紧搂在怀里,宝贝一样。 常明松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外面在做台风,你不见了大家都很担心,你六爷爷出去找你时,差点被倒下来的树给砸到了。” 林飞鱼没想到大家会找自己,更没想到六爷爷差点受伤,她低着头:“对不起。” 常明松说:“你姑姑说你是自己跟她过来的,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林飞鱼眨眨眼,眼泪吧嗒掉下来:“姑姑说她有爸爸用过的东西,这书是爸爸上学时用过的,常叔叔,我想爸爸了……” 大家都说爸爸死了,小白死的时候她还能把小白葬在凤凰树下,可爸爸死了,她连人都没看到。 南城儿女[年代] 第14节 瞎婆婆说人死了会变成鬼魂,但她把整个大院都找遍了,她也没找到爸爸的鬼魂,她真的好想爸爸,爸爸为什么不回来。 李兰之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她难受地转过头去,死死咬住嘴唇。 常明松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李兰之半刻也不想呆在乔家,当下就要带林飞鱼走,却被林雅姿给拦住了去路。 林雅姿说:“嫂子你迟早是要改嫁的,不如现在就把飞鱼给我们,我向你保证,我会把飞鱼当做亲生女儿对待。” 李兰之冷笑:“你说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说着她让常明松先带林飞鱼出去,然后看着林雅姿说:“我不知道你们要飞鱼的目的是什么,但我劝你们别再搞这些小动作,还有抚恤金该分你们的,我一分也不会多拿,但不该是你们的,你们也别惦记,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林雅姿也跟着笑了:“嫂子你要怎么不客气法?” 李兰之压低声音说:“你该不会以为你之前偷听境外电台的事没人知道吧?” 这话成功把林雅姿定在原地,脸瞬间白得跟纸一样。 这场台风造成了全市134万亩水稻受灾,三万多间房子和仓库倒塌,伤亡人数过百人。 台风过后,李兰之的月事还没来,她跟工厂请了半天假去市里看中医。 从老中医馆出来,李兰之一把坐在旁边的台阶上。 她看着远处笔直的木棉树,广州的秋天没有落叶缤纷的景象,树叶到了这时候依旧青翠,两只灰雀飞过来停在枝头上,头亲密地挨在一起。 她想起第一次怀孕时林有成高兴得把她抱起来的画面,鼻子一阵酸楚,她下意识摸了摸扁平的肚子,小声道:“有成,我有了我们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下章v啦,v后日更,希望宝子们还在,求订阅求支持,下章给大家发200个红包~ 21号零点更新 ——— 预收《小圆满》,欢迎收藏 1998年发生了很多大事。 这一年,中国跟南非正式建立了外交关系,《泰坦尼克号》获得了11项奥斯卡金像奖,微软公司发布了windows98操作系统,全世界第一只克隆牛出现,《还珠格格》红遍大江南北。 而在这一年,汤小满做了一件她十九年以来最出格的事情——上北京投奔她那十七年没见过面的亲妈和亲姐…… 第13章 “建才,快回家吃饭!” “辉仔,回家吃饭啦……” 暮色四合,大院里此起彼伏响起妈妈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林飞鱼和常欢两人依依不舍从钱广安家里出来,嘴里还有模有样地学《小英雄雨来》里面的台词说道—— “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爱自己的祖国。” 钱家最近买了电视机,虽然钱奶奶不喜欢大院的孩子来家里看电视,但钱广安是常欢的小弟,而林飞鱼是常欢的“蹲友”,于是两人成了钱家的常客,不到吃饭时间绝不回家。 大院里有电视机的人家不多,江起慕家也有电视机,但他妈是疯子,而且平时家里门都关着,所以没人去他家看电视。 回到家,李兰之已经做好了晚饭,不过很快林飞鱼就发现了不对劲——菜都烧焦了。 总共就两个菜,一个是煎荷包蛋,但两个荷包蛋都被煎成了黑蛋,表皮焦得发苦,另一个是炒菜心,这个倒是没焦,但没放盐也没放豆豉,一点味道都没有。 李兰之好像没发现菜有什么不对劲,也没注意到林飞鱼偷瞄自己的眼神,她一声不吭,显得心事重重。 白日的热气还未散去,闷热的空气笼罩在屋里,母女两人都没说话,只有偶尔筷子碰撞到碗盆发出的声音。 一只苍蝇飞进来停在地上,林飞鱼站起来,熟练地拿起罐头瓶子往地上一扣,苍蝇被封在密不透风的玻璃瓶里,绝望地到处碰撞,却无处可逃。 吃完饭,月亮慢慢爬上柳梢头,常本华仿佛被上了发条一般,准时来到十八栋楼下,叉腰、仰头,然后对着三号房的窗口开始指桑骂槐。 自从那天被李兰之打了一巴掌后,她就天天过来十八栋骂街,朱六婶和常明松都劝说过她,但没用。 三号大院有三大恶人,分别是:常本华、阿芬婆和钱奶奶,瞎婆婆因为视力不好导致战斗力受限,因此没能上榜,而常本华作为三大恶人之首,其骂街功力和胡搅蛮缠的本事都是无人能敌的,别说大院的人,就是狗看到她都要绕着走。 但今天,李兰之一点都不为所动。 林飞鱼一边做作业一边时不时抬头朝卧室看去,像小兽能感知到危险一样,她感觉到了妈妈的不安,让她也跟着仓惶不安了起来。 夜色渐深,各家传来大人叫小孩上床睡觉的声音,常本华也骂累了,偃旗息鼓回家睡觉。 林家的灯也关了,屋里一片宁静,隔壁小床传来林飞鱼平稳的呼吸声,李兰之睁着两只眼睛,在床上又翻了个身。 一个小时后,她拿起件长袖衫披在身上走下楼。 乔木树下坐着一个人,楼梯间骤然响起的脚步声似乎让对方吓了一跳,颤着声音问道:“是……是谁?” 李兰之也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没睡,听上去像是刘秀妍的声音:“是我兰之,秀妍是你吗,你怎么也没睡?” 听到下来的人是李兰之,刘秀妍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我中午多喝了两杯茶,这会儿睡不着。” 潮汕人爱喝茶,苏奶奶和刘秀妍婆媳两人都是潮汕人,因此时不时就要泡上一杯茶来解馋。 李兰之走过来,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轻声说:“我也睡不着。” 刘秀妍以为她是因为林有成而睡不着,心里又被勾起了内疚:“我婆婆有句话说得很对,日子要往前看的才过得下去,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李兰之没把她的安慰放行李,反而问道:“我记得志辉是遗腹子吧?” 刘秀妍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懵了下才点头:“对,向进走的时候,我才怀上志辉不到三个月。” 李兰之捏了捏手:“你那时候有没有想过不要肚子里的孩子,我是说……家里少了个顶梁柱,却多了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如果生下来肯定会很不容易。” 刘秀妍没发现她的紧张:“的确很不容易,老实说,我那时候还真考虑过把孩子打掉,我娘家人也写信叫我别把孩子生下来,说生下来以后更难改嫁,可那信被我婆婆给发现了,她求我把孩子生下来,她还跟我说‘秀妍啊,以后你要是想嫁人,妈一定不拦着你,还给你准备嫁妆,但这孩子妈求你一定要生下来’,我婆婆是害怕志谦要是有什么不好,苏家会绝后。” 李兰之下意识又想去摸肚子,但刘秀妍在旁边,于是改为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那你有没有后悔过?” 刘秀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孩子都生下来了,有什么好后悔不后悔的,难道后悔就能把孩子塞回去?” 李兰之被她这话给说笑了:“也对,孩子一旦生下来就是一份责任,后悔也没有用,不过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你有个好婆婆。” 刘秀妍点头:“我婆婆的确是个好人,要是没有她,我肯定没勇气把志辉生下来。” 月色皎洁,零星几颗星子在空中闪烁,屋里偶尔传来几声苏奶奶的咳嗽声。 李兰之抬头看着星空,声音微微哽咽说:“有时候想想,老天爷对我们真不公平。” 一句话,夜空下多了两个伤心未亡人。 这天放学后,常欢又拉着林飞鱼去钱家看《小英雄雨来》,文ge后,电视剧都是录播的,而且可以选择的电视剧非常少,《小英雄雨来》她们已经看了三遍,可还是喜欢看。 到了钱家,林飞鱼却被早就等在门口的钱奶奶给拦了下来。 钱奶奶对钱广安和常欢两人说:“你们两个先进去,奶奶有话要跟飞鱼说。” 常欢向来是个好奇宝宝,就问钱奶奶要跟林飞鱼说什么,她不走,钱广安也跟着不走,钱奶奶只好说屋里准备了绿豆海带糖水,让他们两人赶紧进去喝糖水。 听到有糖水喝,常欢和钱广安两人哪还管得了三七二十一,嗷的一声冲进屋里。 钱奶奶确定孙子不会听到,这才直接了当说:“飞鱼,以后你别来我们家看电视了。” 有时候大人的冷酷是特别残忍的,轻而易举就能击溃一个孩子幼小的心灵。 林飞鱼心里拼命叫自己不要哭,但还没开口,眼泪就不争气地大颗大颗砸下来,不过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保持着礼貌:“我能请问钱奶奶,为什么我不能来看电视?” 为什么常欢可以,她不可以? 孩子的委屈往往不是来自于物质的匮乏,而是来自不公平的待遇和偏心,但大人好像不懂这一点。 钱奶奶没被她几颗金豆豆就给吓住,虎着脸继续说:“因为你爸爸死了,家里刚死了人会很晦气,你不能把晦气带到别人家里来。” 常欢她妈虽然也死了,但对方去世多年,更重要的是,林有成是意外死的,还死不瞑目,每次想起他睁着眼睛的样子就觉得瘆得慌。 林飞鱼擦掉眼泪,软乎乎的声音忍着哭腔说:“钱奶奶,您有父母吗?” 钱奶奶怔了下撇嘴道:“我当然有父母,谁会没有父母,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的?” 林飞鱼再问:“那他们还活着吗?” 钱奶奶很不耐烦:“他们早就去世了,你问这个干嘛?” 林飞鱼小脸绷着:“那您会嫌弃您死去的父母晦气吗?” “……” 钱奶奶好像吞下了一大把鱼刺,被卡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飞鱼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看着她一字一字说:“我不会。” 她的爸爸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他一点都不晦气。 说完,她不等钱奶奶回复,转身走了。 钱奶奶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那个远去的抽抽搭搭的背影,恼羞成怒地骂道:“死丫头,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林飞鱼抹着眼泪朝家走,连江起慕手里提着帮家里打的酱油从她身边路过她都没发现。 落日的余晖照在她身上,她的脸蛋被擦得红红的,湿漉漉的眼睛比任何时候更像兔子,肩膀一抽一抽的的样子看上去可怜极了。 江起慕没有叫她,看她走进十八栋的楼梯,他才扭头朝钱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二天,钱广安在跟人拍公仔纸的时候,江起慕突然出现,并表示要跟他玩。 半个小时后,钱广安手里的公仔纸输得一张不剩。 钱广安不服,马上去找他的老大常欢给自己找回场子。 又半个小时后,常欢手里的公仔纸也输得一张都不剩。 常欢气得把钱广安揍了一顿。 过后钱奶奶残存的一点良心让她良心不安了起来。 在辗转反侧了两日后,她让钱广安的去叫林飞鱼来家里看电视,为了补偿林飞鱼那天没吃到糖水,她还拿钱去老字号点心铺买了一盒鸡仔饼回来。 鸡仔饼里头加了南乳和肥肉,吃起来甜中带咸,外脆内软,越嚼越香,而且一盒鸡仔饼才十八个,却要八毛八分钱,比一斤猪肉还贵,真是便宜那个死丫头了。 只是直到一整盒鸡仔饼被钱广安和常欢两人干掉,林飞鱼再也没有出现在钱家。 *** 南城儿女[年代] 第15节 李兰之还是没决定好要不要肚子里的孩子。 感情上来说,她肯定想留下这个孩子,这是她和林有成两人的结晶,如今林有成人不在了,她更想给他留个后。 但理智告诉她,她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她不像刘秀妍有个好婆婆,相反,她的婆家和娘家都十分糟心,不仅给不了她助力,还会拖她的后腿。 好在肚子里的孩子格外的懂事,以往她怀孕都会吐得特别厉害,连一点油味都不能闻,这次胃口还算不错,关键吃什么都不会吐。 正因此,周围的人才没发现她怀孕了。 这天从车间回来后,李兰之突然觉得头晕发冷,她摸了摸额头,有点发热,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感冒了。 这时候本应该去卫生所拿点药吃,可一想到肚子的孩子,她决定还是不去,熬一熬就算了。 她把食堂饭票拿给林飞鱼,让她自己去食堂买晚饭吃,然后爬上床,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李兰之一闭上眼睛就开始做梦,先是梦到了第一个被流掉的孩子,不到三个月的胎儿还没成型,却张开喊她妈妈! 她吓得身子颤抖了下,眉头紧蹙,人却没从梦魇里清醒过来。 画面一转,她再次梦到了孩子。 不过不是同一个,而是两年前那个滑了一跤被引产的孩子。 六个多月的孩子已经完全成型,眼睛鼻子嘴巴什么都有,孩子歪着脑袋问她:“妈妈,你为什么不要宝宝?”说着眼里流出血泪。 身子又颤抖了下,这次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但还是没醒过来。 接着她梦到了林有成。 林有成被困在船舱内,头破血流哭道:“兰之,我死不瞑目啊,是林有斌那畜生害死我的,如今那畜生娶妻生子、飞黄腾达,而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我不甘心啊……” 林飞鱼从食堂打了个腊味煲仔饭回来,刚放下东西就听到卧室里传来一声尖叫,手里的筷子被吓得掉在地上,下一刻,她顾不上捡就冲进去。 卧室里李兰之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双手却向上做出抓握的动作,嘴里还叫着:“孩子、有成,你们别走,你们别走……” 林飞鱼被吓得不敢上前,颤着声音喊道:“妈妈、妈妈……” 连叫了好几声,李兰之却没有醒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下一刻,她掉头往外跑,准备去找六奶奶,却在门口撞上了同样要出门的常明松。 常明松及时抓住她才没让她滚下楼梯:“飞鱼,你这么着急是想去哪里?吃饭了吗?” 林飞鱼仰起头,泪眼汪汪道:“常叔叔,我妈妈要死了。” 常明松怔了下说:“小孩子可不能胡说八道,你妈妈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林飞鱼觉得很委屈:“我没胡说八道,妈妈一直闭着眼睛说话,我怎么叫她都不醒。” 常明松看她说得似模似样,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于是跟着大步走进卧室。 这会儿李兰之已经不叫了,直挺挺躺在床上,一脸冷汗。 常明松连忙走过去,伸手拍她的脸道:“兰之醒醒,兰之……” 李兰之眼皮颤动了几下,睁开眼睛,人却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所以在对上眼前放大的男人的脸时,她下意识就把对方认成了林有成,她一把搂住对方,声音微弱道:“有成别走,你别丢下我和孩子……” 常明松整个人僵住了,耳根也红了:“兰……兰之,你认错人了,我是明松,常欢她爸。” 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李兰之推开常明松,在看清楚眼前这张脸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抱错人了。 她尴尬得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对不起,我刚才睡糊涂了。” 常明松也一脸不自在,挠了挠头说:“你一直睡不醒,飞鱼担心你出去找人,正好遇到我,我就过来看看,你现在怎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李兰之摇头:“不用了,谢谢你,我这两天没休息好,所以一睡着就睡得很沉。” 常明松见状也不再勉强,但临走时还是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别一个人硬撑着。” “好,我会的。” 李兰之忍不住鼻子发酸,这话林有成也曾跟她说过。 常明松走后,李兰之注意到林飞鱼还呆呆站在门口,橘黄的灯光纤毫毕现地照出她的惶恐和不安。 李兰之声音沙哑:“你吃完饭了吗?” 林飞鱼摇摇头:“还没。” “那还不去吃,吃完了赶紧去洗澡写作业。” “哦。” 林飞鱼本想问妈妈肚子饿不饿,但妈妈已经低头不再看她,抿抿唇,她走出了卧室。 卧室没其他人,林兰之这才把手放在肚子上,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睛闪着坚定的光芒。 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被风吹了好一会儿,常明松耳朵的热度这才降下去。 来到食堂,他想起刚才在林家看到的煲仔饭,下意识就往卖煲仔饭的窗口走去:“来三个腊味煲仔饭……再要一份香菇滑鸡煲仔饭和一盅老母鸡汤。” 香菇滑鸡的肉比腊味的多,比腊味的好吃,常欢看到嚷着要吃香菇滑鸡那份,但常明松没依她,直接把饭和汤送到对面。 常欢气得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拖着腔调唱道:“小蝌蚪水里游,两三岁没了娘,跟着爹,爹却成了后爹,连个香菇滑鸡煲仔饭都不给我吃~啊啊~爹成了后爹~可怜我常欢,比小蝌蚪还可怜~” 常明松:“闭嘴!再不起来吃,我就把你这份送楼下去。” 常欢爬起来,却还是不服气:“爸爸你偏心,你为什么要把香菇滑鸡和鸡汤给李阿姨?却不给我们,我们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常明松:“吃你的饭,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常美突然语出惊人道:“爸爸,你是不是喜欢上李阿姨?” 常明松听到这话,呛得连连咳嗽:“没……没有的事……你李阿姨生病了,爸爸帮忙买个饭,之前你们生病,你李阿姨不还给你们煮了粥吗?” 常美:“没有就好,我可不要什么后妈。” 常欢统一战线说:“我也不要后妈,后妈都是周扒皮!” 常明松一拍桌子,虎着脸说:“刚才那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尤其不能出去外面说,知道了吗?” 看爸爸生气了,常欢立即倒戈:“爸爸我没说,刚才那话是姐姐说的。” 常美瞪眼:“常欢你皮又痒了?” 常欢顿时被吓得跟鹌鹑一样。 常明松看着大女儿,常美这才不耐烦地表态:“知道了。” 苏奶奶看儿媳捧着满满一海碗赤小豆鲮鱼汤回来,不由问道:“你不是给兰之送汤去了吗?怎么又拿回来了?” 刘秀妍把海碗重重搁在桌子上:“她现在有人给她又送煲仔饭又送老母鸡汤的,她哪里还看得上我们的鱼汤!” 苏奶奶说:“谁给兰之送东西了?再说了兰之不是那种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刘秀妍气鼓鼓道:“没有误会,有些人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城府深着呢。” 说完回卧室去了,还把门给重重关上。 苏奶奶叹了口气,拿了抹布过来擦桌子,然后端起碗重新弄了一碗给李兰之和林飞鱼母女俩送去。 送完回来,苏奶奶的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 *** 李兰之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后,心定了不少,胃口也跟着好了起来。 她本想一个人把两个孩子养大,却不想这期间发生了两件事情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和决定。 第一件事便是林家二房的步步紧逼。 这天苗丽娟带着两个孙子上门来,不过李兰之不在家。 只有林飞鱼一个人在家。 苗丽娟看李兰之不在家,心知抚恤金的事情谈不成,但空手而归不是她的作风,于是她指挥两个孙子翻箱倒柜。 “奶奶,这里有好多小人书!” “有钱不孝敬父母,不给亲侄子买东西,反而给一个死丫头买那么多书,怪不得不长命,你们喜欢就全部拿走吧。” 林飞鱼着急地上去阻止:“你们不能拿走小人书,这是爸爸买给我的!” 林光宗比林飞鱼大两岁,对她抬手一推,蛮横道:“你爸爸死了,这些小人书现在是我的了!” 林飞鱼被推倒在地,苗丽娟的小孙子林耀祖开心地拍着手掌:“死丫头摔倒了,死丫头摔倒了!” 眼泪蔓延上眼眶,林飞鱼手掌一阵阵火辣辣,不过当看到苗丽娟要把爸爸的笔拿走时,她顾不上疼痛再次扑了过去:“不准你们碰我爸爸的东西,你们快把东西还给我……” 江起慕在对面窗子正好看到这一幕,蹙了下眉,很快消失在窗口。 当他拿着一条毛巾冲向十八栋时,正好遇到了回家的常美和常欢姐妹,身后跟着的钱广安和苏志辉。 苏志辉好奇问道:“江起慕,你拿着毛巾要去哪里?” 江起慕看了看他们说:“有人在偷林飞鱼家的东西,我去抓小偷。” 常欢眼睛一亮:“有小偷?我也去!” 跟屁虫钱广安立马道:“那我也去。” 苏志辉自然也不想错过,只是他来不及跟着大部队冲上楼就被常美给拎住了衣领,还给他下了任务:“你去找大人过来,要是找不到,就去找门卫。” 苏志辉想说他不想去,但对上常美捏得咔咔响的拳头,他只能忍辱负重。 江起慕等人冲到楼上,苗丽娟正带着两个孙子要撤退,三人大包小包,林家客厅一片凌乱,那模样很有鬼子进村的架势。 常欢大喝一声:“打倒狗日本鬼子!” 钱广安紧接说:“中国共产党万岁!” 一对卧龙凤雏配合得天衣无缝。 苗丽娟没把这群小鬼放在眼里,轰小鸡一样:“去去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江起慕看着她,冷声说:“把东西还给林家,否则……我就揍你的孙子。” 苗丽娟气得跳脚:“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毛都没长齐就敢威胁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就要来扇江起慕耳光,江起慕见状挥着手里的毛巾就朝林光宗而去。 南城儿女[年代] 第16节 常美等人刚才还奇怪江起慕抓小偷为什么要带条毛巾,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原来毛巾里面包着一块肥皂,打人不留伤口,痛却一点也没减少。 林光宗被打得跟丧家狗一样嗷嗷叫:“奶奶好疼啊……奶奶快救我……” 苗丽娟又气又心疼,要去救大孙子,不想那边常美指挥常欢和钱广安两人把她的小孙子拖走,苗丽娟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 林飞鱼对小伙伴的到来起初是震惊,接着看到江起慕对着林光宗一阵乱捶时还是很震惊,等震惊过后,她立马加入战斗。 用鸡飞狗跳来形容这场混乱一点都不为过,最终等苏志辉带着门卫过来时,林飞鱼手里还抓着一把从苗丽娟头上薅下来的头发。 等苗丽娟祖孙三人被赶走后,林飞鱼和她的小伙伴们看着彼此张牙舞爪的发型,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兰之回来后得知林家二房来闹了一场,气得不行,随后又去给帮忙的几家送了水果硬糖。 这第二件事,便是有关林家大房的。 这天她一来到车间,就被一个女工友给拉住了。 “兰之,你那个在面粉厂工作的小姑子是不是叫林雅姿?” “对,怎么了?” 李兰之以为对方是想拜托自己给换些面粉,这年代买东西要凭票购买,因此工厂之间会互相合作,有亲戚在不同工厂也会互相帮忙换些生活用品。 就在她正想着要怎么拒绝才不会得罪人时,就听对方说:“那就是她没错了,我一个在妇产科工作的亲戚跟我说,你小姑子她不能生育。” 李兰之愣了愣:“不能生育?” “对,我亲戚说你小姑子宫发育不良,这辈子很难怀上孩子,怪不得你小姑子之前要跟你抢飞鱼,原来是她自己生不了,你以后可要防着点。” 女工友说完回自己岗位去了,留下李兰之良久都没反应过来。 林雅姿居然不能生育。 当年林雅姿要嫁给乔学雷,林毅德是不同意。 乔学雷本人虽然还算优秀,但他的父母是农民,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也只有他一个人有工作,谁知林雅姿为了嫁给乔学雷偷尝了禁果,林毅德气得不行,最终提出让他们俩生的第一个男孩姓林才同意两人结婚。 林毅德本就重男轻女,若林雅姿不能生育的话,这个女儿也就失去了传宗接代的作用,到时候她也不能拿林雅姿偷听境外电台的事情来威胁他们。 她的第六感素来很强,她觉得她肚子里这胎十有八九是个男孩。 这就意味着林家大房势必要跟她抢,另外还有虎视眈眈的林家二房,到时候她要怎么保住这孩子? 章沁抬头看到李兰之手里的雪梨已经被去皮机给削得只剩下一小块,眼看着就要削到手,李兰之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一无所觉。 她连忙丢下手里的水果冲过去:“兰之,小心!” 但还是晚了一步,李兰之发出一声尖叫。 鲜血溅在机器上。 触目惊心。 另外一边,林飞鱼来到学校,刚坐下就看到江起慕的桌上居然放着好几捆公仔纸。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可能她看得太明显了,江起慕发现了,扭头看着她说:“你喜欢这东西?” 林飞鱼眼睛亮亮的:“上面的图画好漂亮,跟小人书很像。” 大院里的小孩人手至少有一两张公仔纸,只有她和六栋的海燕没有。 江起慕用平淡的口气说:“那全部给你好了。” 林飞鱼大大的眼里是大大的震惊:“全部?这些你都不要了吗?” 两人虽是同桌,但平时很少说话,她没想到江起慕会这么大方。 江起慕一脸不在意地点头:“不要了。” 林飞鱼不贪心:“我只要一捆就好了,剩下的你自己留着玩。” 一捆有七八厘米厚,差不多有一百幅卡片,算下来差不多要两毛钱呢。 江起慕把几捆公仔纸推过去,理直气壮说:“不能只要一捆,必须全部都要。”停顿了下又说,“你要是不想要,那扔到垃圾堆。” 林飞鱼连忙说:“不能扔垃圾堆……那好吧,我都要了,谢谢你江起慕。” “嗯。” 江起慕应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去看书。 对她的谢意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林飞鱼满心佩服:江同学果然是活雷锋。 就是……江同学的耳朵好像很容易发红。 再看一眼。 然后在林飞鱼的注视下,江起慕的耳朵越来越红,红得几乎滴血。 江起慕:“……” 【作者有话说】 【注】1绿豆海带糖水,广式经典糖水之一,有清热解暑功效。 2鸡仔饼:广东四大名饼之一,始创于清朝咸丰年间,至今有170多年的历史。 3煲仔饭:也称瓦煲饭,是广州的特色名菜,属于粤菜系广府菜。 --- 林飞鱼:江同学,你的耳朵好像会变色哦。 江起慕:对,我的耳朵是变色龙。 来啦,接下来三天都是零点更新,这章发200个红包哦~ 第14章 “伤口比较深,接下来几天尽量不要碰水,避免伤口进一步发炎。” “好的,谢谢医生。” 从医务室出来,李兰之看着被包扎得像馒头一样的拇指,一脸沮丧。 章沁看见了,嘴唇张了张,可一想到自己之前训斥了对方两次,此时安慰的话就变得有些难以启齿了。 最终两人一路沉默回到十八栋。 章沁把她送到楼下说:“你在家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喊大伙一声,明天我再过来帮你换药。” 李兰之连忙说:“谢谢你,这次要不是你,我这手只怕就保不住了。” 章沁摆摆手转身走了。 一分开,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伤口有点深,车间主任让李兰之手伤恢复好后再回来上班。 李兰之趁着不用上工,去打听了有关林家两房的消息。 首先是有关林有斌这边。 海难发生时,他声泪俱下哭着让人去救林有成,兄弟情深的样子让不少人感动,回头却一点也不耽误他求亲、领证结婚和摆酒席。 他从海南娶回来的媳妇听说十分漂亮贤惠,林有斌也在岳父的支持下进入邮电系统,在一家邮电局里面负责邮件分拣的岗位。 见过林有斌的人都说他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死了亲哥。 又听说林家大房和林家二房打了起来,两房都放狠话说要老死不相往来。 若是放在之前,李兰之可以肯定他们是为了抚恤金。 可现在,她觉得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林家大房估计又想从二房那边过继一个男孩,只是这次没谈拢。 很快,她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这天林飞鱼放学后刚走出校门没多远,就看到林毅德夫妻站在路边,那样子显然是在等她。 她低着头,想装作没看见溜过去,但还是被抓住了。 林毅德言行向来是那副大家长做派,一上来就训人:“谁教你走路垂头丧气的?真是丑死了!还有见到长辈怎么不打招呼,你的教养被狗吃了吗……” 贺梅拉了拉他的袖子,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对林飞笑道:“飞鱼,你放学了?爷爷和奶奶好久没见你了,你今晚跟爷爷奶奶回家吃饭好吗?” 奶奶虽然在笑,但莫名让人毛骨悚然,林飞鱼吓得不敢看她,摇了摇头说:“我要回去做作业。” 贺梅依旧和颜悦色:“作业可以吃完饭再做,奶奶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苦瓜炒排骨。” 林飞鱼听到苦瓜下意识皱了皱眉,再次摇头:“我不喜欢吃苦瓜。” 贺梅显然不信:“我问过你妈,她亲口说你喜欢吃苦瓜的。” 林飞鱼咬了下唇,小声说:“我不去,妈妈手受伤了,我要回去给妈妈打饭。” 贺梅还要劝,林毅德从鼻孔重重哼了一声,:“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直接带回去就是了。” 说着就要来拉林飞鱼的手,林飞鱼偏身一闪,撒腿跑了起来,只是没跑几步又被抓住了。 “长辈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敢忤逆就是不孝,现在就跟我们回去!” “我不去,我要回家……” 林飞鱼奋力挣扎,可她一个小孩子哪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拖着走。 偶尔有几个路人看不过眼,但一听到贺梅说他们是孩子爷爷奶奶,孩子闹别扭不肯回家,路人顿时觉得是林飞鱼不懂事,反过来指责她后走了。 林飞鱼又气又委屈。 眼看着就要被拖走,这时,身后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 林俊毅两夫妻齐齐扭头,就看到一辆自行车直冲他们而来,吓得两人飞快撒开林飞鱼的手,闪到一边去。 贺梅的好脾气人设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你到底会不会骑车?这么宽的路你不走,却冲着人来,你瞎啊?” 自行车在林飞鱼面前“嘎”的声停了下来,林飞鱼睁开眼睛一看,激动地叫出声:“常叔叔!” 林毅德一看是熟人,立刻猜到对方是故意的,也不由火冒三丈:“他不是瞎,他这是赶着去投胎!你前两次当搅屎棍我不跟你计较,这次我们管教孙女,你要是还敢多管闲事的话,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南城儿女[年代] 第17节 两夫妻一开口堪比疯狗,常明松见状也不跟他们客气:“既然这样,那咱们现在就去蔬菜办找你们领导好好说道说道,闹灵堂、当街抢小孩,还有你们那个女儿……” 贺梅听得心惊肉跳,以为李兰之把女儿偷听境外电台的事情说出去了,气得在心里骂娘,脸上尴尬笑道:“这位同志,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就是太想飞鱼这孩子了,想带她回去吃顿饭,等吃完饭我们就送她回大院。” 林飞鱼小脸苍白,把头摇成拨浪鼓:“常叔叔,我不去。” 林毅德听到这话,口不择言骂道:“养不熟的白眼狼,跟你爸一个德行!” 林飞鱼瞪圆眼睛,奶凶地怼回去:“不准你说我爸爸,你这只坏脾气的……老丑狼!” 常明松听了差点没笑出来,随即也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飞鱼放心,常叔叔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 又看着林毅德两夫妻说:“你们都听到了,孩子不想跟你们回去,你们要么现在就走人,要么咱们就去蔬菜办找你们领导。” “……” 林毅德喘着粗气,像被掐住脖子的鸭,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林毅德夫妻怒气冲冲走后,常明松把自行车调头,对林飞鱼说:“常叔叔要去供销社买笔,你跟常叔叔一起过去,等买完常叔叔再送你回大院。” 林飞鱼也怕爷爷奶奶会再回来抓自己,点头:“好,谢谢常叔叔。” 常明松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拎到后座上。 来到供销社,常明松直奔柜台,对售卖员道:“同志,来支英雄牌的钢笔。” 售卖员拿了支钢笔递过去:“十块钱,不用票。” 林飞鱼听到价格倒吸一口凉气,一支笔居然要十块钱,十块钱可以买五十本小人书呢。 突然,她想起有一次她跟爸爸过来供销社买小人书,爸爸对着一支钢笔看了很久,可爸爸最终买了另一个牌子的钢笔。 这会儿她想起来,爸爸当时看了很久的钢笔就是常叔叔手上那支。 她垫着脚尖在柜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指着被放在角落的钢笔问道:“阿姨您好,请问这种钢笔一支多少钱?” 售卖员看了一眼:“这种是简易塑料钢笔,一支九毛钱。” 回到家,林飞鱼迫不及待冲进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两支钢笔,这是爸爸平时备课改作业时用的,一支装着黑色墨水,一支装着红色墨水。 第一次看到爸爸口袋别着两支钢笔时,她可骄傲了,因为别人的爸爸一支钢笔都没有,她的爸爸却又两支,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钢笔和钢笔之间也有那么大的差别。 夕阳照进屋里来,照在整齐摆放的几十本小人书上,照在装着黑色墨水的钢笔上,纤毫毕现地照出笔杆上那条长长的裂缝。 林飞鱼突然难受了起来,就像吞药片时药片黏在喉咙上,抠不出来又下不去,等药片化了,满嘴的苦味。 *** 下工铃声响了好一阵,刘秀妍却坐在工位上良久没有动。 一个工友经过仓库,挤眉弄眼喊了一声:“秀妍,你怎么还没下班?这可不像你平时的风格。” 刘秀妍扯着嘴角说:“还有点工作,弄完再走。” 在这人人争当红旗手和先进分子的年代,刘秀妍是个异类,每天卡着点来上下班,看因为她丈夫当初是为抢救工厂财产牺牲,因此只要她没做违法的事情,谁也不能赶她走。 工友一走,刘秀妍就拉下脸来:“狗咬耗子,就爱多管闲事!” 她婆婆也一样,最近几天老在她面前有意无意提起李兰之,真是烦死她了。 磨蹭了好一会儿她才收拾东西回家,刚走进大院,远远地她就看到李兰之和常明松站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两人不知在说什么,样子看上去很是亲密,连地上两人的影子也重叠在一起。 刘秀妍心里顿时就不舒服了起来。 李兰之直到刘秀妍自己面前才发现她,似乎有些吃惊:“秀妍,怎么是你,你下班吗?” 这会儿常明松已经走了,刘秀妍看着她说:“嗯,刚下班,听我婆婆说你的手前几天受伤了,我那几天刚好不太舒服就没去看你,现在没事了吧?” 李兰之摆了摆自己的手:“没事了,就是一点皮外伤,你哪里不舒服,怎么没听苏奶奶说起?” 刘秀妍说:“一点老毛病,对了,刚才我看到你和常欢她爸在说话,你们在说什么?” 李兰之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眼神也有些闪躲:“也没说什么,就问问我的手伤好了没有。” 常明松刚才是过来跟她说林毅德两夫妻当街想抢走林飞鱼的事情,她没想到他们这么猖狂,不过这正好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林家两房谈崩了。 换句话说,林家大房要想找个人传宗接代,就只能从她这边下手,这样一来,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变得十分危险了。 只是这种事情她暂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因此不得不对刘秀妍说谎。 刘秀妍眼睛看着地面,丢出了一招离间计:“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李兰之愣住:“什么话?” 刘秀妍欲言又止:“就是外面最近都在传你和常欢她爸……说你们两个不清不楚……我觉得你们俩还是避点嫌比较好。” 李兰之又惊又怒:“我跟明松?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外面乱嚼舌根?!” 刘秀妍支吾:“这……我不能说,那人很难缠的。” 李兰之气得咬牙切齿:“是不是常本华?你不用说,肯定是常本华那个王八蛋!” 刘秀妍连忙说:“你可千万别去找她,要不然闹开了对谁都没好处。” 李兰之深吸一口气说:“你放心,我有分寸,不过常本华是不是疯了,她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可以理解,她怎么连自己亲哥都不放过?不说我跟明松没什么,就算有什么,就冲着她这个妹妹,我们两人也成不了!” 刘秀妍听到这话,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等回到家李兰之还是很生气,以致于她没发现林飞鱼抱着她的储钱罐,把钱倒出来数了一遍又一遍。 林飞鱼眉头拧着,双手捧着小脸,苦恼得五官都挤在一起。 她现在总共有三元五毛九分钱,距离十元还差六元四毛一分钱。 她要怎样才能存够这些钱呢? 苦恼持续到第二天。 平时一到教室,她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课本来温习,今天她已经坐下十分钟了,连书包都没打开。 她想了一个晚上,她还是没想到怎样才能赚到六元四毛一分钱。 就在这时,钱广安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嚷嚷道:“死了死了,我的作业还没有做,大头辉,作业快借我抄一下。” 苏志辉正用树枝在逗他从树上抓来的螳螂,听到这话,抬起头震惊道:“我们有作业?” 得了,比钱广安还不如,好歹钱广安还知道有作业。 钱广安立即不管他,去找其他人借作业,可愿意借给他的,都跟他一样没写,已经写好的,却不愿意借给他,把钱广安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林飞鱼抿了抿唇,对团团转的钱广安道:“我可以把数学作业借给你抄,我还可以帮你写语文作业,不过……你得给我五分钱。” 话一出,空气里安静了几秒。 不说钱广安和苏志辉两人,就连江起慕也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她。 林飞鱼被六只眼睛齐齐看着,感觉脸都快熟了,小声说:“不要就算了,你当我没……” 话还没说完,钱广安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然后“啪”的声拍在桌子上,壕气冲天说:“一毛钱给你,连下次的作业一起帮我写了!” 苏志辉眼珠子转了转说:“你们死定了,你们一个让人写作业,一个收钱帮写作业,我要去告诉老师!” 林飞鱼:“!!!” 钱广安:“!!!” 两人顿时被扼住了七寸,又惊又怒。 苏志辉继续小人得志:“除非水鱼你免费帮我把作业写了,我就不去告诉老师!” 林飞鱼怒目瞪着他:“我不叫水鱼!” 苏志辉:“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鱼?还有你到底要不要帮我写,不帮我就去找老师了……” 话音刚落地,就听一直没出声的江起慕淡淡道:“我记得你上次考试偷抄课本,暑假的时候还跑去江里游泳。” 林飞鱼:“哇,苏志辉你死定了,我要去告诉苏奶奶你游泳!” 钱广安:“哇,大头辉你死定了,我要去告诉班主任你作弊!” 这次换成苏志辉又惊又怒:“……” 最终苏志辉被迫选择同流合污,给了林飞鱼一毛钱,让她帮自己写作业。 就这样,林飞鱼进账两毛钱,一边写作业一边笑弯了眼睛。 写完作业,林飞鱼看着江起慕的眼神亮亮的,此时此刻,在她的心里,江起慕三个字就等同于活雷锋。 江起慕被她看得发毛,扭头问道:“你赚钱要来干什么,买糖吃吗?” 林飞鱼摇摇头:“不是,不过我不能告诉你。” 江起慕说:“你要是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赚更多钱。” 听到这话,林飞鱼的眼睛瞪圆了:“真的吗?你真的能帮我赚更多钱?” 江起慕点头:“你没听说过‘三个臭皮匠生过诸葛亮’吗?人多主意就多。” 有道理。 更何况江起慕是整个大院最聪明的学生,比臭皮匠可厉害多了。 林飞鱼朝周围看了看,然后凑过去小声说:“我要凑钱帮我爸爸买一支英雄牌的钢笔,但我的钱不够。” 秋天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在她齐耳的头发上和眼睫上,眼底盛满了金色的光。 江起慕推开她的头说:“首先,帮人做作业这种方法只能用一次,原因你应该懂吧?” 林飞鱼赶紧点点头。 她其实也知道帮人做作业这种事情不是长久之计,毕竟纸包不住火,尤其苏志辉那个大嘴巴本来就不可靠,一旦传到老师那里,她也要被叫家长。 江起慕继续说:“你不是有很多本小人书吗?” 林飞鱼点了点头,又说:“你想让我把小人书出租出去吗?” 江起慕摇头:“不是出租,而是以物换物,例如,一个牙膏皮可以换看三本小人书,一斤破布块可以换看九本小人书,以此类推,普通的牙膏皮拿到物资回收站去,可以换三分钱,一斤破布块可以换九分钱,积少成多,只要看书的人足够多,很快就能攒够钱买钢笔。” 所谓的物资回收站其实就是收废品的地方,这年代的物资回收站是公家的,几乎所有东西都能回收,除了牙膏皮和破布块,还有旧麻绳破袜子、废纸旧书报、旧瓶子烂玻璃,连头发和头皮屑都能卖了换成钱。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出租,当然是为了不被打成资本主义作风。 林飞鱼双眼亮晶晶,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江起慕,你真是太厉害了!” 同样都是脑袋,她怎么就想不到这些呢? 江起慕唇角不自觉往上翘了翘:“嗯。” 南城儿女[年代] 第18节 为了感谢江起慕帮自己想出这么棒的主意,林飞鱼像上次那样敲了他家的门,不过这次的谢礼换成了三个橘子。 上面依旧附着一张纸条,写着:“江同学,请你吃橘子,橘子很甜哦。” 江起慕跟上次一样,把纸条收起来,然后和他妈妈一起分享了谢礼。 他把橘子掰开,一半给妈妈,另外一半给自己。 郭敏卉拿起半个橘子直接塞进嘴里,下一刻浑身哆嗦了一下。 江起慕问道:“妈妈,怎么了?橘子很酸吗?” 郭敏卉把半个橘子吞进去,摇头说:“一点都不酸。” 江起慕放心了,拿起一瓣放进嘴里—— “……” 这叫一点都不酸? 这叫橘子很甜? 江起慕皱着脸,吐也不是,不吐也是,觉得自己好像被妈妈和林飞鱼两人给坑了。 *** 很快,大院的孩子中就掀起了一阵以废品换看小人书的风潮。 大院的孩子为了看小人书,纷纷化身福尔摩斯,把家里能拿出来卖的废品都搜刮出来。 为了不被妈妈发现,林飞鱼把换来的废品每天都拿去物资回收站换成钱,可小人书毕竟数量有限,而且不少男孩子不喜欢看,这导致了进账速度有限。 然后有一天,江起慕一来到学校就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就见那纸上面密密麻麻粘满了好像芝麻一样的小颗粒,看得人头皮发麻。 有人问:“江起慕,你带的是什么东西?” 江起慕说:“是蚕卵,拿回家放在放在盒子里,等几天就能孵化出蚕宝宝。” 同学们震惊了,纷纷把江起慕围了起来,七嘴八舌问他有关蚕宝宝的事情,当然问的最多的是能不能分他们几颗蚕卵。 江起慕说:“蚕卵是林飞鱼的,你们要是想要,可以拿废品过来跟她换,先到先得,数量有限,来晚就没了。” 说着把那张沾着几百上千蚕卵的纸张递给林飞鱼。 众人蜂拥过来,顿时把林飞鱼给包围了。 “飞鱼,我要换蚕卵,我家有牙膏皮!” “我家也有,我家还有旧瓶子,飞鱼你给我留三个蚕卵。” “我也要……” 江起慕这招饥饿营销的效果非常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大人们发现家里的牙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耗掉,平时两个月才用完一支,现在不到一个月就用完了。 在江起慕的帮助下,存钱罐一天天丰满起来,林飞鱼高兴得像只小老鼠。 只是不等攒够十块钱,大院再起风波。 李兰之意外掉进了江里,然后被刚好路过的常明松给救了起来。 这本来是一件有惊无险的好人好事,问题就出在于李兰之被救起来后没了气,常明松为了救人,于是对李兰之进行了人工呼吸和胸腔按压等一系列救助。 “哎哟,你们当时没在现场,明松对着兰之的嘴亲了又亲,又在她胸口按来按去,看得我老脸都红了。” “不是说常副主任是在救人吗?怎么又变成了亲嘴和摸胸了?” “他说他就是在救人,可哪有那样救人的,真是羞死人了!” “我也看见了,两人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亲密的行为来,要我说,干脆就在一起得了,反正一个死了老婆,一个死了老公,这不正好配成对吗?” 谣言越传越难听,有说常明松趁机占便宜的,也有说两人早就暗度陈仓了,要不然怎么就这么巧,一个掉进江里,一个正好路过,也有说李兰之想赖上常明松,所以故意自己跳进江里的。 罐头厂和玻璃厂为了平息谣言,共同派人去做调查。 珠江郊区的码头是用几根木桩支起来的栈桥,长期的风吹日晒以及江水的拍打下,那几根木桩早就腐朽,那天李兰之站在栈桥看风景时,木桩突然断裂开来,才导致她掉下江里去。 至于常明松,他也没占人便宜,他的救人方法跟国家拍摄的教科影片《生命的复活》里面讲到的心肺复苏的方法很相似。 至于常明松为什么会懂得这个方法,也是有渊源的。 常明松的父亲以前是个电工,后来因触电逝世,他父亲去世时他刚好在现场,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触电而死,周围的人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救他,这事给常明松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因此后来国家在全国播出《触电急救》的急救片时,常明松学得比任何人都认真,并后面的日子里,他用这个急救方法成功救过一个触电的大人,以及一个溺水的小孩。 李兰之是他用这个方法救活的第三个人,而非趁机耍流氓或占便宜。 一番调查下来,还了两人的清白。 可谣言从来只止于智者。 对于吃瓜群众来说,虽然常明松和李兰之两人没有暗度陈仓,但两人当众又亲嘴又摸胸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因此有关两人的闲话愈演愈烈。 常本华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搪瓷缸中的豆浆溅出来:“我就知道李兰之那骚婆娘不是个好东西,林有成死的时候天天要死要活的,我还以为她多痴情呢,结果还不到三个月,她就把主意打到我哥身上,臭不要脸的!” 常本华三岁的小女儿陶春丽被吓得嚎哭起来,常本华不仅没哄女儿,反而给了她两巴掌。 这下陶春丽连哭都不敢哭了,常本华把她丢给儿子陶建伟:“妈妈要出去一趟,看好你妹妹。” 陶建伟:“妈妈,你要去哪里?” 常本华咬牙切齿说:“去你舅舅家打狐狸精!” 此时,常明松给两个女儿各夹了块白切鸡说:“常美、常欢,爸爸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常欢夹起鸡肉狼吞虎咽塞进嘴里,那样子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不能说神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常美却是看着她爸,一脸警觉说:“今天非年非节的,爸爸你却给我们买了白切鸡回来,爸爸,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常欢觉得她脑子有问题,有肉不吃,居然管什么亏心不亏心。 就算真的做了亏心事,那也得把肉先吃了再说啊。 常欢趁火打劫,又夹了好几块鸡肉放到自己碗里。 常明松把筷子放在桌上,清了清嗓子说:“爸爸……准备跟你们李阿姨……也就是飞鱼的妈妈结婚。” 【作者有话说】 【注】1《触电急救》:拍摄于60年代,由北京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拍摄。 2《生命的复活》:拍摄于wen革后期,是国家用来普及心肺复苏的科教影片。 3白切鸡:又叫白斩鸡或者三黄油鸡,属粤菜系,始于清代的民间酒店,因烹鸡时不加调味白煮而成,食用时随吃随斩,故称“白斩鸡”。 来啦,还送红包哦 第15章 ?! 和飞鱼的妈妈结婚? 飞鱼的妈妈要成为她们的后妈? 爸爸要成为飞鱼的后爸? 还能再离谱一点吗? 常美瞪着双眼说:“爸爸,我看你是醉了!” 常明松哭笑不得:“爸爸没喝酒,别说现在是大白天,平时也是过年过节才意思意思喝一点。” 常美气愤站起来,嚷道:“上次你还说你没喜欢上李阿姨,你骗人……” 话还没说完,就见常欢撸着脖子,一脸痛苦得嗷嗷叫:“呕呕……卡住了……鸡骨头卡住了……” 看样子是鸡骨头卡在嗓子眼了,常明松着急:“快咽两口饭。” 常欢扒拉了两口饭咽下去,没用,常明松又赶紧去倒了一杯醋让她灌下去…… 朱六婶看看天,刚刚才烈日当空,这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就暗了下来,她赶紧喊上大儿媳和自己去收衣服。 刘秀妍在屋里听到动静也连忙出来,刚走到晾晒处就听罗月娇说:“妈,我听人说罐头厂和玻璃厂的领导们有心给兰之和明松两人牵绳搭线。” 朱六婶看她手里只收了两件衣服,当即就训道:“雨快来了,你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情?动作快点,别整天说这些没影的东西。” 罗月娇脸皮厚,这三言两语穿不透她的脸皮,扯了几件衣服后又继续八卦道:“妈,这次我可没乱说,前天兰之被叫到实罐车间书记的办公室去,我看十有八|九就是说这事。其实他们两人在一起还挺好的,现在有关他们两人的闲言碎语太多了,在一起了,别人也就没法说什么了。” 朱六婶对这话倒是赞成的:“说起来,明松这么多年来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兰之呢,娘家和婆家都靠不住,要是能找个男人依靠,未必不是件好事。” 罗月娇见婆婆赞同自己的话,嘴巴越发没遮拦:“兰之为人比较大方,不像秀妍那么小心眼儿,动不动就黑脸哭鼻子,我觉得她跟明松挺配的……” 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声冷哼:“听,上赶着给人配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月老呢!一群骚婆娘,眼睛整天盯着男人看,没男人过不下去是吧?我可告诉你们,不管你是谁,少把心思打我哥身上,要不然唾沫星子砸死你!” 朱六婶一听这话就知道坏事了,谁知一回头,整个人更傻眼了。 就见刘秀妍站在离她们不到两米的地方,眼眶通红,那样子显然是听到她们刚才的对话。 两个最不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还有比这更糟心的吗? 朱六婶瞪了一眼自己的叉烧儿媳妇,尴尬地和稀泥:“秀妍啊,你知道的,月娇天天满嘴跑火车,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别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罗*月娇被婆婆瞪得头皮发麻,连忙给自己找补说:“对对,你别把我的话往心里去,往心里去就是自寻烦恼,自寻烦恼那是蠢人才干的事……” 刘秀妍的脸色更难看了。 朱六婶喝道:“你可闭嘴吧,邻里邻居应该和睦相处、互相帮助才对,就你天天东家短西家长的说人是非,我说过你多少次了,让你谨言慎行你就是不听,你这辈子就悔在这张嘴上!” 看罗月娇被训得像孙子一样,刘秀妍心里舒服了一点,既然罗月娇说她小心眼,那她偏要做出大方的模样给对方看,但常本华像赶着去投胎一样抢走了她说话的机会—— “六婶,你也不要骂月娇,其实她说的也不完全错,有些人的心眼比针眼还小,动不动就哭,真当自己是林黛玉,那也要看自己有没有当小姐的命!好在当初没跟我哥成,要不就苦了我那两个可怜的侄女了。” “你……你们欺人太甚了!” 这下刘秀妍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哭着跑了,连衣服都不收了。 常本华从鼻孔得意笑了一声,然后龙卷风般扭着腰走了,朱六婶气得用手戳罗月娇的脑门。 附近几栋楼有邻居也出来收衣服,探头探脑的。 常欢迟迟没能把鸡骨头吐出来,常美看不下去了,站起来一巴掌重重拍在她后背上,骂道:“连吃个鸡肉都能卡嗓子,真是野猪吃不了细糠!” 南城儿女[年代] 第19节 还别说,这一拍一骂,常欢把卡在嗓子眼的鸡骨头给吐了出去,鸡骨头飞出去,正好落在常本华的大脚边。 常本华将鸡骨一脚踩碎,然后像放鞭炮一样一连串道:“哥,李兰之那骚婆娘躲哪去了?你该不会真想娶她吧,我跟你说,你娶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娶李兰之那女人!上次打我一巴掌还没跟她算账呢,现在想当我嫂子,没门!” 常明松看女儿终于把鸡骨吐出来松了口气,听到妹妹的话,表情严肃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说话注意着点,尤其是在孩子面前,别什么话都往外说,至于我和……兰之的事,你就别管了。” 常本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别管?哥,我可是你的亲妹啊,这事说什么我都要管到底,反正你不可以娶李兰之。” 常欢嗓子眼痛得很,但立场非常坚定道:“我也反对,爸爸,我不要后妈!” 不久前她才可怜林飞鱼很快会有后爸,谁知回旋镖这么快就落到她身上。 她的爸爸会成为林飞鱼的后爸,林飞鱼的妈妈会成为她们的后妈,然后他们会联合起来虐待她们? 常美脸绷得紧紧的:“我也反对。” 常明松苦笑道:“这次呀,你们谁反对都没用。常美、常欢,爸爸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爸爸跟你们保证,你们担心的事情一定不会发生。至于本华你,这次给我安分一点,你要是敢去闹事,以后你就别认我这个大哥!” “……” 常本华又惊又怒。 这还没结婚呢,就已经被迷得三魂五道的,要是真结婚了,那还得了? 常本华怒气冲冲走了,她没有回家,而是去隔壁五号大院找阿芬婆。 阿芬婆有两个儿子,分别在罐头厂和无线电厂工作,为了做到不偏不倚,她轮流在两个儿子家住,轮流帮忙带孙儿,这个月她在大儿子那边住。 她打算跟之前一样,和阿芬婆来个强强联合,把李兰之那个骚婆娘狠狠羞辱一顿,好让她知道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给她当嫂子! *** 林飞鱼觉得她妈今天很奇怪——对她好得很奇怪。 今天一早她妈就问她要不要去买小人书,要知道她妈向来不喜欢她买小人书,以前爸爸每次买小人书给她,她都要念叨好久,觉得是在浪费钱,这次却主动给她买,怪里怪气的。 买完小人书后,她妈又带她来供销社买糖。 “花生牛轧糖喜欢吃不?” 林飞鱼看了她妈一眼,点头:“喜欢。” 李兰之闻言,抬头对售货员说:“来半斤花生牛轧糖,然后再要……三块钱的大白兔奶糖和十包神龟酸梅茶。” 神龟酸梅茶不是茶,而是一种粉状的零食,酸酸甜甜的,每一包还配一支红色的小勺子,可以用来挖着吃,很多小孩子都喜欢吃,常欢的零用钱就都花在这上面了。 虽然她不太能吃酸的东西,不过妈妈一下子给她买了这么多零食,还是让她非常的受宠若惊。 从供销社出来,妈妈又带她去了国营饭店,点了两碗云吞面。 这年月,大家兜里都没几个钱,家家户户偶尔会凭肉票买点肥肉吃上一顿解解馋,但轻易不会下馆子,来国营饭店吃饭,这是一种十分奢侈的行为。 林飞鱼回广州两年多,也就在她爷爷生日那天才去过一次国营饭店,那一次花了她爸半个月的工资,她妈当时还生气了好久。 因此她想不明白,今天非年非节的,妈妈为什么会带她来国营饭店? 她有些雀跃,有些高兴,还有些不安,虽然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不安。 不过云吞面真香啊,云吞的皮儿薄得像纸一半,一颗颗漂浮在清澈的猪骨汤里,青翠的小葱点缀在上面,勾魂摄魄的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林飞鱼被勾得暂时忘记了不安,迫不及待舀了一颗云吞放进嘴里,然后像含糖果一样,直到外皮和肉馅被含化了才嚼着咽下去。 一碗云吞面吃完,李兰之才看着她平静地说:“小人书和花生牛轧糖你自己留着,另外两样回去后你拿去分给常美和常欢她们,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要友好相处知道了吗?” 原来,大白兔奶糖和神龟酸梅茶都不是买给她的。 林飞鱼心里涌起一种叫委屈的东西,让她鼻子酸酸的。 不过让她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妈妈要说以后她和常美常欢她们就是姐妹? 只是她妈没给她问清楚的机会,而是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站起来说,走吧,回去了。 林飞鱼默默跟在她妈后面,踌躇着要怎么开口问清楚,可不等她找到机会,她们就遇到了一个大院的邻居。 邻居一脸兴奋说,副食品店今天卖的肉特别肥,你要不要也去买一点,要的话就赶紧,去晚就没了。 这岁月吃点肉不容易,每人每月只有半斤猪肉,猪肉炼成猪油,不仅炒菜很香,还能保存很久,把肥肉炼成猪油,因此一听到有卖肥肉,李兰之把东西丢给林飞鱼,然后和邻居急匆匆去抢肥肉了。 回到大院,不少人挤在六栋楼下,林飞鱼经过时听见有人叹气说,“真是阴公啰,我们大人平时让热水烫一下都疼得受不了,春丽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受得了?” 有人附和说:“可不是,脸和脖子一大片都红了,看着太可怜了。” “水是刚烧好的,孩子皮肤又那么嫩,肯定会留疤的,本华这妈是怎么当的,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丫头就是再不值钱,她也不能这么糟蹋啊。” “听说她是把女儿交给儿子照顾,可六七岁的男孩哪里呆得住,被同伴一叫就出去玩了,把妹妹一个人丢在家里。” “那本华去哪里了?今天又不用上工。” “她儿子说她去打狐狸精了。” 打狐狸精? 众人立即想到了最近有关常明松和李兰之两人的传闻,话题一下子就歪了。 “一个没了丈夫,一个没了媳妇,两家人又挨得那么近,说不定早就看对眼了。” “别瞎说,别瞎说,一个大院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被听到可不好” “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话说回来,常明松是车间副主任,工资好,又没有儿子,兰之嫁过去其实也挺好的。” “好什么好?有个搅屎棍的亲妹就够呛了,再来个笑里藏刀的前丈母娘,相当于头上顶着两层婆婆,这谁顶得住?不过归根到底还是男人没用,常明松要不是耳根子太软,也不会任由她们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相亲给搅和没了,这次说不定也成不了……” “这次不一样,两个厂的领导觉得影响不好,极力劝说他们在一起……” 林飞鱼脑子嗡嗡嗡直响,想起刚才她妈说的那句以后就是姐妹的话,有什么在心里炸开来。 妈妈要嫁给常叔叔? 那爸爸怎么办? 如果爸爸知道了,他肯定会很难过的。 她不能让妈妈嫁给常叔叔! 林飞鱼提着东西狂奔回十八栋,一上楼,就看到常欢双手叉腰站在最上面的台阶,居高临下瞪着她。 林飞鱼急急说:“常欢,我有话跟你说。” 常欢从鼻孔哼了声:“我不跟你说话,我要跟你势不两立!” 林飞鱼愣住了。 常欢又道:“你妈勾引我爸,要给我们当后妈,从今天开始,你们林家就是我们常家的阶级敌人。” 林飞鱼下意识反驳道:“你胡说,我妈妈才没有勾引你爸爸!” 常欢:“就有,我姑姑说了,你妈妈是狐狸精,把我爸爸迷得……不三不四!” “啪”的一声,常美从屋里走出来,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上说:“不是不三不四,是被迷得三魂五道。”说完看向林飞鱼道:“你妈呢?” 林飞鱼:“她去买肥肉了。” 常欢闻言眼中发亮,兴奋地叫了起来:“有肥肉!姐,我们现在就去排队,还要通知姑姑和外婆她们。” 常美无语看了她一眼:“现在的重点是买肥肉吗?飞鱼,你妈妈有没有跟你说她要嫁给我爸的事?” 林飞鱼难过地点了点头:“她说我们以后就是姐妹,还让我把大白兔奶糖和神龟酸梅茶分给你们吃。” 常欢再次叫了起来:“神龟酸梅茶,我的最爱!在哪里?在哪里?快拿出来!” 常美向她翻白眼:“常欢,请端正你的态度,这是阶级敌人企图用糖衣炮弹来腐蚀我们的思想,我们要坚决抵抗!” 常欢抢白:“姐,那是你最爱吃的大白兔奶糖,要不……我们吃完再抵抗好不好?” 常美一时无话可说,不再搭理她:“飞鱼,我们不想要你妈妈嫁给我们爸爸。” 常欢点头:“没错,我们不要你妈给我们当后妈。” 林飞鱼说:“我也不要你们的爸爸给我当后爸。” 她有自己的爸爸,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顶替爸爸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常美说:“很好,那我们算是达成了一个共识,那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阻止他们结婚。” 林飞鱼和常欢两人异口同声:“怎么阻止?” 常美拧着眉。 之前要想阻止她爸再婚,只要去通风报信就可以,后面的事情会有姑姑和外婆帮她们搞定,可今天姑姑铩羽而归了。 外婆虽然还没过来,可看她爸的态度,只怕这次不会轻易被说服。 林飞鱼看着常美,常美看着地面,常欢看着林飞鱼手里的糖果,三人一时都没了主意。 林飞鱼突然说:“上次钱广安他妈和他爸吵架,他妈跑去他外婆家不回来,后来钱广安生病了,他妈才回来的,我们可以学钱广安那样。” 常欢:“可我们没生病啊。” “没生病不会装嘛?”常美又对她翻了个白眼,然后举一反三说,“除了装病,我们还可以离家出走和绝食,这样吧,我们三人分头行事,一人选一样。” 常欢立即举手:“我选装病!我选装病!你们谁也不要跟我抢!” 装病是三个里面最容易的,而且生病了还可以吃好吃的东西。 林飞鱼抿了抿唇说:“那我选离家出走。” 常美点头:“成,那我从今天晚上开始不吃饭不喝水。” 三颗脑袋凑在一起,又说了一会儿才分开。 林飞鱼回到家把东西放下,然后拿出军绿书包,往里面塞了一些东西,最后在饭桌上留下一张小纸张后就出门了。 走出去不远,常欢就追了上来:“飞鱼,你准备去哪里离家出走?” 林飞鱼歪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我们是势不两立的阶级敌人吗?” 常欢煞有其事说:“之前是之前,现在我们成了地下党,对了,我得想个接头的暗号才行。”她拧着眉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大叫一声,“有了,‘番薯番薯,我是土豆’,然后你就回答,‘土豆土豆,我是地瓜’,咋样,是不是觉得这暗号特别棒?” 林飞鱼嘴角抽了抽,敷衍道:“很棒。” 常欢把她的敷衍照单全收,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要去哪里离家出走。” 林飞鱼抿了抿唇,小声说:“我要去找我爸爸的鬼魂。” 只要找到爸爸的鬼魂,她妈妈一定不会嫁给常叔叔。 常欢一脸嫌弃:“怎么又找鬼魂?之前不是找过了吗?什么都没找到,我觉得肯定是瞎婆婆骗你的,根本就没有鬼魂,要不然他们为什么不回家?” 南城儿女[年代] 第20节 林飞鱼被问住了。 常欢得意说:“你看,连你都回答不出来吧,照我说你还是别找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吃东西。” 她刚才看到林飞鱼往书包里塞了好几颗糖,要不是为了能吃糖,她才不会跟着她走了那么远的路。 林飞鱼摇摇头:“不,我要去找爸爸的鬼魂。” 这是她唯一能阻止她妈改嫁的办法,糖果是她想带给爸爸吃的。 常欢问:“那这次你要去哪里找?大院我们都找遍了,根本没有鬼魂。” 林飞鱼摇摇头,因为她也不知道爸爸的鬼魂在哪里。 两人刚走出大院不远,就遇到了瞎婆婆的侄子刘家荣。 跟面相凶恶性格也孤僻的瞎婆婆不一样,刘家荣是个老实过头的人,因为不善言辞,所以人人都可以欺负他。 刘家荣是入赘的,在家里家庭地位很低,加上他没有正式工作,平时就到处当临时工,因此岳父岳母一直很瞧不上他,连两个亲生儿子也看不起他。 不过刘家荣脾气真的很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还很孝顺,时常过来看望瞎婆婆,过来时兜里还会揣着一些糖果,看到大院的孩子就会分给他们。 常欢就从刘家荣那里分到过好几次水果硬糖,每次给她糖果时,刘家荣还会摸摸她的小手和脸蛋,有时候会摸她的脖子和后背,然后夸她长得漂亮。 这让常欢更加喜欢刘家荣,因此他是少数会夸她长得漂亮的人。 因此这会儿看到刘家荣,她立即像只小鸟高兴地飞过去:“刘叔叔。” 刘家荣一把将常欢抱起来,然后用胡子去扎她的脸,她的嘴唇,她的脖子,把常欢扎得一边躲一边咯咯笑。 末了,他把常欢放下来,从兜里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塞到她手里,常欢高兴得眼睛迷成一条线。 刘家荣又另外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想过来抱林飞鱼时,却被林飞鱼给躲了过去。 刘家荣没有勉强她,也没有生气,反而憨笑着问道:“你们两个小家伙这是要去哪里玩?” 常欢迫不及待剥开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嘴里,含糊说:“我们要去找飞鱼爸爸的鬼魂。” 刘家荣一脸不解:“找鬼魂?” 常欢点头:“瞎婆婆说人死了会变成鬼魂,飞鱼想把她爸爸找回来,不过我们不知道去哪里找。” 刘家荣挠了挠头,一丝笑意爬上嘴角:“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鬼魂,我可以带你们去。” 这次林飞鱼的眼睛也亮了:“刘叔叔,你真的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鬼魂?” 刘家荣笑得更和颜悦气了:“那当然,走吧,我现在就带你们去。” 刘家荣在前面带路,一路七弯八拐,专找那些没什么人的路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在一座阴森废弃的洋房面前停了下来,意味深长说:“到了,你爸爸的鬼魂就在里面。” 林飞鱼和常欢两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齐齐瞪大了眼睛。 就见眼前的铁门和围墙爬满了藤蔓,从缝隙看进去,里面的院子长满了野草和遮天蔽日的芭蕉树,地上躺着缺胳膊短腿的桌椅、破碗破盆,还有早已经烂得看不清形状的鞋子,东一只西一只,看上去又阴森又恐怖,就算是大白天,依然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常欢瑟缩了下说:“刘叔叔,里面看上去好可怕,我不想进去。” 刘家荣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说:“你们不是要找鬼魂吗?里面藏了很多鬼,你们死去的爸爸妈妈都在里面。” 常欢觉得刘叔叔摸得她有点痒,不过她并不讨厌这种抚摸,她觉得这是刘叔叔喜欢她的一种表现:“刘叔叔,鬼长什么样子的?是不是脸青青的牙齿长长的,还会吃小孩子?” 刘家荣的手转移到她的嘴唇,好像帮她擦东西一样来回摩挲着:“当然不是,鬼长的一点都不可怕,人长什么模样,鬼就长什么模样,怎么了,常欢这是胆子小害怕了?” 常欢立即挺起胸膛:“我才不害怕,我胆子可大着呢。” 刘家荣憨笑着夸她胆大,又在她胸口拍了两下,然后扭头问道:“那飞鱼呢,你害不害怕鬼?” 林飞鱼摇摇头:“不怕。” 爸爸活着的时候对她那么好,死后变成鬼又怎么会伤害她? 刘家荣嘴角笑容更深了:“那进去吧。” 刘家荣带着两人绕到围墙后面,轻车熟路扒开墙上的藤蔓,露出一大块缺口,然后带着两人爬过矮墙头,进到洋房里面去。 洋房久不住人,破旧的家具上落满了灰尘和蛛网,一阵风掠过去,发出一声仿佛人叹息的声音。 林飞鱼心忽的一跳,莫名发慌。 常欢左看看右瞧瞧,心里虽然害怕,但为了不被看低强撑着。 不等两人开口,刘家荣就说:“常欢、飞鱼,你们两个过来帮刘叔叔挠一下痒痒,刘叔叔刚才进来被虫子给咬了。” 常欢傻不拉几就问:“刘叔叔,你哪里痒,我给你挠。” 刘家荣一改平时憨傻的样子,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指着自己某个位置,强势命令说:“刘叔叔这里痒,你们快过来给刘叔叔挠一挠!” 林飞鱼和常欢两人没动,似乎被他这变化给吓到了。 刘家荣见状,露出平时的经典表情——憨笑,说道:“刘叔叔很痒,你们快过来帮刘叔叔挠痒痒,谁能帮刘叔叔止痒,刘叔叔出去之后就带谁去国营饭店吃好吃的。” 常欢听到吃的顿时忘记了害怕,激动嚷嚷:“刘叔叔我帮你,我最会帮人挠痒痒了。” 刘家荣再次笑了起来,声音中带着喘息:“那快过来吧,刘叔叔的好常欢,回头你想吃什么刘叔叔就给你买什么。” 说着,他解开扣子,“啪”的一下把长裤脱下来。 【作者有话说】 【注】1真是阴公:粤语,真可怜的意思。骂一个人没阴公的话,则是骂一个人没良心没公德心的意思。 2云吞:广东小吃的一种,源于北方的“馄饨”,但不完全相同。 ——— 来啦,这章发100个红包~ 因为要上夹子,24号零点的更新推迟到当天晚上23点更新。 第16章 长裤脱下来,露出里面洗得发白、还带着补丁的四角短裤。 常欢颠颠儿就要过去帮忙,却被林飞鱼抓住了手臂:“别过去。” 她说不明白,但她觉得刘叔叔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让她感觉害怕。 常欢以为林飞鱼要跟自己抢好吃的,“啪”的声拍开她的手,瞪眼道:“刘叔叔是我的,好吃的也是我的,你休想跟我抢!” 刘家荣因为常欢的话更加激动了,脖子和脸涨得通红:“对,刘叔叔是你的,好常欢,快过来。” 等常欢跑过来,他立即抓着她的手朝自己某个地方按去。 快感沿着尾椎骨流窜全身,刘家荣脸颊通红,呼吸急促。 林飞鱼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脖子后面的寒毛竖起来,她也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了。 以前在乡下时,有个叫招娣的小姑娘被一个老鳏夫拖到草垛去,被人发现时招娣身下都是血,后来那个老鳏夫被村民活活给打死了,不过那次之后,阿婆就警告她,让她离成年男人远一点,不能让他们碰自己,更不能单独跟他们相处。 眼下,刘叔叔和那老鳏夫的样子、常欢惊慌失措和招娣被抱出来绝望的样子重叠在一起,她下意识蹲下去,摸到一块石头就朝刘家荣用力扔过去。 突然额头一阵剧痛,刘家荣倏地睁开眼睛,就看到林飞鱼像只凶猛的小兽,正朝他炸着毛、龇牙咧嘴地做出攻击的样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连你也敢欺负老子?!” 刘家荣像火药桶,一下子就被激怒了,一巴掌将常欢扇飞,然后几步走到林飞鱼面前,用力掐住她的脖子。 常欢被扇得跌坐在地上,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不等她哭出声,就看到林飞鱼被掐得直翻白眼,她吓得尖叫出声:“啊啊啊……” “都给老子闭嘴!你他妈的入赘就不是人吗?入赘就活该被你们踩在脚下吗?要不是我,你们老陈家早就断子绝孙了,你们不感激老子就算了,还教那两个兔崽子看不起他们的老子,你们都该死!” 刘家荣脸红脖子粗,往日被欺负、被践踏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盘旋,恨意在他血管里沸腾、翻滚。 林飞鱼被掐得动弹不得,因为缺氧她的脸涨得发紫,四肢疲软无力。 她这是要死了吗? 死后可以见到爸爸吗? 常欢被这一幕吓得上下牙齿打颤,转身就跑,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横冲直撞跑出了废园。 “你个废物,反抗啊!你刚才不是挺能的吗?怎么不反抗了,你他妈听不见我说话吗?你个没用的东西!” 林飞鱼视线模糊,发不出一丝声音。 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时,一个人跑了进来。 江起慕捡起地上的石头朝刘家荣后脑勺砸过去,刘家荣回头一看气得破口大骂,只是不等他反击,又一个人跑进来。 江谨昌看到脸色发紫瘫坐在地上的林飞鱼,举起孔武的拳头,直接就往刘家荣的脸上砸过去,一下、两下…… 刘家荣其实并不矮小,也不瘦弱,但欺软怕硬这东西仿佛刻进了他的骨子里,面对小孩时他重拳出击,可一对上成年男人,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被打得嗷嗷叫,宛若丧家之犬。 林飞鱼像溺水之人,在江起慕走过来时紧紧抓住他的手,沙哑地颤着声音说“我……不要回家。” 说完双眼一闭就昏了过去。 常欢像被狗追一样疯狂跑回家,一进门就撞到了从卧室走出来的常美。 常美一把抓住她的衣领问道:“你这么毛毛躁躁做什么?飞鱼呢,你不是跟她一起出去吗?” 常欢却用力拍开她的手,嗓音尖锐高亢地喊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喊完她冲回卧室,掀起被单把自己严严实实整个包起来,瑟瑟发抖。 傍晚,常欢突然发起烧来,脸蛋烧得通红。 一开始常美以为她是装病,还想着她装得挺专业的,直到常欢开始说起胡话,并口吐白沫,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去找爸爸回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兰之才发现林飞鱼不见了。 常明松送了常欢去卫生所打了吊针回来,然后才从常美口中得知了三个孩子的计划,他立马过来找李兰之,把林飞鱼离家出走的事情跟她说了。 李兰之又惊又怒:“离家出走?她干嘛要离家出走?” 常明松搓了搓手,有些尴尬说:“她们三人为了不让我们在一起,就想出了一个绝食、一个装病、一个离家出走的馊主意。” 李兰之一阵无语:“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大人整天那么忙,她还弄出这么多麻烦来,回来我肯定要好好教训她。” 常明松说:“先不说这些,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给找回来,常美说她和常欢两人是一起出门的,但回来的只有常欢一个人,且一回来就发烧说胡话,我担心她们两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李兰之却摇头说:“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要真遇到事情了,常欢哪还可能回得来?十有八|九是按照她们说好的离家出走,故意不回来,我看我们也不用去找,天黑她自己就会回来。” 南城儿女[年代] 第21节 “我还是出去找一找,天快黑了,要是在外面吓到就不好了。”说完他顿了下,手插进头发挠了挠说,“有成在的时候对飞鱼那么好,那孩子一时之间不能接受也是能理解的,等她回来了,你好好跟她说。” 提到林有成,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了起来,常明松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的口气很像两口子才有的,顿时脸红得像红萝卜皮似的。 两家人做邻居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李兰之成为一对,林有成出事之前就不用说了,他对李兰之从来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林有成走后,他同样没想过。 可自从他把李兰之从江水救起来,事情就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这段时间领导找了他无数次,明里暗里让他对李兰之负责,说虽然他们知道他是是在救人,但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那样亲密的举动,不仅对工厂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对李兰之的名声也造成了伤害。 外头的闲言碎语也越来越离谱,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这边尚且如此,李兰之那边只会更难听。 为了平息流言,也为了给领导一个交代,前两天他硬着头皮去找李兰之,他以为李兰之肯定会拒绝,不想李兰之在沉默了良久后点头答应了。 想起那天自己像个愣头青的模样,常明松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回过神来,他说,常欢就麻烦你照顾了,我去找人。 “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哎哟……你别担心,我没事……” 常明松差点从楼梯滚下去,激动的模样像极了第一次牵到对象手的毛头小子。 李兰之看着常明松消失在楼梯的背影,却是一脸的平静。 常明松找了一通,却没找到林飞鱼,眼看着天暗下来,就连以为只是恶作剧的李兰之也开始担心起来。 上次林飞鱼不见,李兰之叫上大家帮忙寻找,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几个孩子是为了阻止他们两人结婚才搞出事情来,两人暂时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决定在一起的事情。 就在两人不知该怎么办时,江谨昌找上门来。 常明松惊讶道:“江工,你怎么过来了?” 江谨昌在罐头厂担任设备管理工程师,工作主要跟机器打交道,加上家里有个精神失常的妻子,他跟大院的人都不熟络,因此对他突然上门来,常明松和李兰之都有些奇怪。 江谨昌开门见山说:“飞鱼在我家里。” 李兰之愣了下:“那孩子怎么会在你们家?她该不会是给你们惹麻烦了吧?” 江谨昌:“没惹麻烦,不过现在有个人需要你们去处理。” 处理? 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对视了一眼。 “江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说的这人又是谁,为什么要我们去处理?” 江谨昌说:“等你们见到了就知道了。” *** 林飞鱼是在江家的卧室醒过来的。 入目是泛黄的白色蚊帐,旁边的桌子上整齐放着一打书、台灯,墙壁上贴着有知青下乡的年历。 林飞鱼眨了眨眼睛,一脸迷茫,她想不起这是什么地方。 她摸了摸脖子,摸到了一手黏腻膏药的同时,让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当看到墙角被放在凳子上那台上海百乐牌的手风琴时,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整个大院就只有江起慕家才有手风琴。 上海百乐牌的手风琴名气响当当,做出来的手风琴那是一顶一的好,两年前她看江起慕弹奏手风琴的样子那么好看,于是也产生了想学手风琴的念头,但才开口就被她妈泼了一盆冷水。 她妈说一台手风琴最便宜也要三百元,一个普通工人要不吃不喝差不多一年才能买得起,像他们这种人家一辈子也学不起手风琴。 那时候她才知道,江起慕家比大院其他家有钱,也才知道江家是从上海过来的。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哥哥,你让我进去看看,我保证会很乖的。” “妈妈,没什么好看的,她正在睡觉,而且你这样贸然进去,很容易吓到人的。” “我不管,我就要进去,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哭给你看!” “……” 郭敏卉昂着下巴,扁着嘴,一副“你不让我进去我就要哭”的表情,江起慕无声叹息一声,把门推开,小声说:“那你不能出声把人吵醒,知道了吗?” 谁知刚推开门,就对上了林飞鱼小兔子般大大的、红通通的眼睛。 短暂的沉寂后。 郭敏卉从江起慕身边挤进去,冲到林飞鱼身边,兴奋地抓住她的手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卉卉,今年八岁了,你多少岁,我们做好朋友好不好?” 回广州两年多,林飞鱼听了好多有关江起慕妈妈的传言,说她是疯子,会打小孩,疯起来还会吃小孩,当然吃小孩这个最后被证实是假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江起慕的妈妈相处,江起慕的妈妈虽然不吃小孩,但她的的确确是个疯子。 林飞鱼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直往江起慕身上瞥。 江起慕收到她的求救信号,走过来拉过他妈的手说:“妈妈,你刚才不是说要看电视剧吗?我去给你开电视。” 郭敏卉却一脸陌生看着他:“小朋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妈妈。” 江起慕很淡定说:“你就是我妈妈,*我的妈妈叫郭敏卉。” 郭敏卉嘴巴张得大大,一脸震惊:“你妈妈居然跟我同名同姓!不过小朋友你肯定搞错了,我才十八岁,还没嫁人呢,哪里来的儿子?” 江起慕震惊没震惊林飞鱼不知道,总之她很震惊,她眼睁睁看着江起慕的妈妈从八岁变成了十八岁。 在乡下时,村里也有一个疯子,整天蓬头垢面的,头发又长又脏,里面藏了好多虱子,那疯子倒是不打人,见到谁都嘿嘿地傻笑,口水流了一地,他的家人也不管他,他就天天在外面捡垃圾吃,村里的小孩看到他都会捡石头扔他。 因此在林飞鱼的想象中,江起慕的妈妈应该也是那个样子,脏兮兮的、傻乎乎的,没想到江起慕的妈妈一点都不脏,她头发又黑又亮,梳着两条麻花辫,还绑着两个红色的蝴蝶结,身上的衣服也很干净,跟她想象中的疯子完全不一样。 就是她从来见过三十来岁的大人绑着蝴蝶结,一下子说自己八岁,一下子说自己十八岁。 郭敏卉很快被江起慕哄去客厅看电视了,有了电视剧和糖果,她再次变回了八岁的小女孩。 江起慕再次进来,手里多了一碗肉粥,走过来放到桌子上说:“我爸爸给你买的,让你醒来后吃。” 林飞鱼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喉咙痛。 江起慕问:“你不吃了吗?” 林飞鱼摇摇头。 江起慕不擅长安慰人,看她不吃就把肉粥端走,然后回来坐到桌子前继续写作业。 月亮如镰刀般挂在天边,远处传来小孩子嬉闹和邻居骂小孩的声音,从小窗口看过去,对面的屋子一片黑暗。 这一刻,妈妈要改嫁、以及在废园发生的一幕浮现脑海,加上脖子隐隐作痛,委屈和恐惧涌上心头。 林飞鱼感觉眼眶和鼻子不受控制阵阵发酸,眼泪更是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来。 她不想让江起慕发现自己哭了,因为那样很丢脸,但越擦眼泪越多,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喉咙还不听话发出一声哽咽。 卧室里很安静,声音一出,江起慕立即就发现了。 他抬起头来,不确定问:“林飞鱼……你哭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林飞鱼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了。 江起慕僵在原地,顿了下,然后声音生硬说:“你别哭了,我……我最讨厌别人哭了。” “……” 林飞鱼眼里蓄着两泡泪水,也顿了下,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江起慕:“……” 客厅断断续续传来电视的声音,卧室里,林飞鱼哭得委屈巴巴的,仿佛被全世界给抛弃了。 江起慕挠了挠头,突然从抽屉了拿了样东西,站起来一声不吭就跑出了。 林飞鱼:“……” 林飞鱼以为江起慕是嫌弃自己吵,觉得又丢脸又委屈,豆大的眼泪直往下掉。 这不能怪她,是眼泪自己要流出来的呜呜呜…… 江起慕跑出家,跑下楼,一路跑到小卖部才气喘呼呼停下来。 这个小卖部是公家的,主要服务于附近几个大院的居民,小卖部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十分齐全。 生活用品归置在左边,右边则卖小孩子的零食和玩具,江起慕走进来,直接就朝右手边走去。 他来到卖零食的玻璃柜台前面,垂眸,然后认真研究了起来。 大白兔奶糖,太硬了,而且没什么新鲜感。 棒棒糖,还不如大白兔奶糖。 动物饼干,这个倒是不错,不过饼干太干了,对喉咙不友好…… 售货员看他在柜台前站了好久都没决定要买什么,就走过来说:“要吃什么零食,我给你拿。” 江起慕抬起头问道:“有什么是吃了喉咙不会痛,还会让人高兴的东西?” 售货员被他这个问题给逗乐了,笑着说:“那就吃冰棒吧,绿豆冰棒三分钱一条,牛奶冰棒五分钱一条。” 江起慕又问:“哪个更好吃?” 售货员说:“那自然是牛奶冰棒,吃完满嘴的奶香味,就跟喝了牛奶一样。” “那要两条牛奶冰棒。” “一毛钱,加两张大冰糕票。” 江起慕把钱和票递给售货员,然后拿着两条冰棒风驰电掣地往家跑。 十月的广州天气还很热,一来一回,江起慕热出一头汗,衣衫也被汗给浸湿了。 跑到二楼,两条冰棒已经有点小化了,他深吸了几口气,等不那么喘了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电视还开着,但他妈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卧室里的哭声也停止了,只隐隐约约传来他妈的声音。 他有些慌了,快步朝卧室走过去,然后就看到林飞鱼趴在他妈胸前睡着了,眼睫上还盈着来不及干的泪水。 郭敏卉抱着林飞鱼,身子来回左右晃荡着,手轻轻拍打着林飞鱼的身子,用上海话轻轻哼唱着:“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外婆买条鱼来烧……1” 江起慕看着这一幕,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眼眶渐渐红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22节 林飞鱼做了个梦。 梦到两年前爸爸从广西带她回来时,妈妈没有流产,弟弟被生了下来。 爸爸也没有死。 灯光下,她抱着弟弟教他看小人书,弟弟咿咿吖吖口水流了一桌,爸爸和妈妈在旁边看着他们笑。 梦里的生活,幸福得像花儿一样。 *** 月光上来了,照得道路一片明亮,远处隐隐传来狗吠声。 常明松用自行车载着李兰之,跟在江谨昌后面风驰电掣。 江谨昌带着两人来到废园才停了下来,说:“人就在里面。” 白天的废园已是让人望而却步,到了晚上,暗夜沉沉,更是有股说不出的阴森和恐怖,绕是常明松向来胆子大,这会儿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草丛突然有个黑影摇晃而过,一下子没了踪影,李兰之背脊徒然冒出一股冷气,被惊得哆嗦了下,不自觉往常明松身边靠了过去。 常明松只觉得有股香气直往鼻子钻,顿时让他心跳如打鼓,他抬头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江谨昌,看他没回头的意思,于是手伸过去放在她腰上,将她护在自己范围内。 李兰之身子僵了下,但终究没有躲开。 进到屋里,江谨昌手里的手电筒精准朝角落照过去,角落处那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裤子、只穿着四角短裤的男人便这样纤毫毕现出现在众人面前。 刘家荣被揍得鼻青脸肿,加上嘴里塞着裤子,光线又不好,常明松和李兰之两人都没有认出他是谁。也没有认出他来。 李兰之惊讶问道:“江工,这人是谁?为什么要把他绑起来?” 江谨昌看着刘家荣,像看什么脏东西:“他是瞎婆刘婶的侄子,刘家荣。” 常明松迟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刘家荣,刘婶的侄子?那不就是猪头荣吗?” 刘家荣的丈母娘经常骂他蠢得像猪一样,后来不知是谁先开始叫他猪头荣,渐渐的所有人都叫他猪头荣,以致于不少人忘记了他的本名。 江谨昌也不再卖关子:“下午我载儿子从医院回来,路过废园时正好撞到常欢从里面尖叫着跑出来,一边哭一边跑,喊她也不理人,我们父子觉得不对劲,便进来查看,结果看到刘家荣掐着飞鱼的脖子,要不是我们及时进来,这会儿飞鱼已经没命了,之后我把飞鱼救下来,逼着这畜生交代了事情的经过,这畜生他……不干人事,接下来要怎么处理,你们做父母的决定。” 短短一段话,包含的信息却恍如一道惊雷,几乎把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给劈晕了。 李兰之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江工,你的意思是飞鱼被他给……给……” 后面的话她颤抖得说不下去。 江谨昌摇头:“飞鱼没有,但这畜生逼迫常欢干了些事情。” “畜生,你他妈的畜生,老子弄死你!” 常明松大吼一声,冲上去对着刘家荣一顿拳打脚踢。 李兰之双眼红得充血,咬牙切齿道:“打,给我狠狠地往死里打!” 刘家荣双手双脚被绑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只能呜呜地哀鸣。 生怕把人打死了,江谨昌把常明松拉开,然后直接了当问道:“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私了还是准备送他去坐牢?” 江谨昌看两人不太懂的样子,补充道:“私了的话,就让刘家荣的妻家做出赔偿,如果不愿意私了,我们现在就去公安局报案,这种情况,判个十年二十年不是问题。” 李兰之斩钉截铁说:“报案,我们现在就去报案。” 这话一出,不说常明松,就连江谨昌也朝她看了过来,神色似乎有些惊讶。 常明松却很犹豫:“报案的话大家肯定都会知道,不说常欢,飞鱼当时也在场,这种事情就是有一百张嘴巴都解释不清楚,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子,传出去让她们以后怎么做人……” 李兰之打断他的话:“这种畜生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如果这次绕了他,你能保证他以后不会对几个孩子下手吗?我们要上班,哪能每时每刻都护在孩子身边,至于别人要怎么说,嘴巴长在他们身上,这个谁也没办法,再说私了你就能保证他们不会传出去吗?两个孩子年纪还小,过几年就不会有人记得这事。” 在李兰之看来,与其颤颤兢兢每天提心吊胆,还不如一劳永逸,况且这种畜生如果私了的话,那实在太便宜他了。 常明松明白她说得有道理,但还是很犹豫不决。 李兰之一锤定音:“别犹豫了,这事就听我的。”说着她转向江谨昌,“江工,一事不烦二主,我们跟公安局没打过交道,还要麻烦你教教我们。” 江谨昌没推脱:“好。” 对于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看两人相处的情形,他猜到两人应该是好事近了,只是他以为两人在一起,做主的应该是人高马大的常明松。 现在看来是他看错了,李兰之虽然看着柔弱,却比常明松有主意多了,而且李兰之的决定也让他有些刮目相看,李兰之不喜欢林飞鱼这个女儿这事,他同样有所耳闻,他还以为刚才她一定会选择私了。 他见多了这种事儿,很多家长遇到这种事情,一般都会选择私了,他们并不在乎孩子能不能得到公正的对待,他们更在乎能不能从中得到赔偿。 刘家荣入赘到陈家,虽然在陈家没人把他当人看,可一旦刘家荣坐牢,势必会影响到陈家以及他们的孩子,因此陈家势必会拿出百分百的诚意来和解,简单说,那就是赔偿的钱不会少。 因此当看到李兰之毫不犹豫选择报案时,他很是意外。 当然他很赞同李兰之的做法,对于刘家荣这种畜生,送他进监狱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刘家荣听到几人的话,惊恐瞪大眼睛,摇着头呜呜叫得更凄惨了。 三人押着刘家荣出了废园,常明松直到公安局门口还在犹豫不决。 但很快他就没得犹豫了。 事情的发展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刘家荣看到公安同志吓得当场屁滚尿流,不是夸张,就字面的意思,还眼神躲闪,浑身发抖,公安同志经验老道,敏锐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于是把刘家荣押到审问室去,几番盘问下,刘家荣便哭着招供了——废园里居然还埋着两具女童的尸体,而且都是被他先奸后杀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常明松曾经有想私了的念头也没用了。 猥亵案件升级成刑事案件,刘家荣被看押了起来,公安同志让李兰之三人先回去,说后续有需要会让他们过来配合。 回到十八栋,李兰之提出要去江家把林飞鱼接回来,却被江谨昌给拒绝了。 “那孩子昏迷前说她不想回家。” 听到这话,李兰之心中颇不是滋味,尴尬说:“我还是去把她接回来吧,已经麻烦你们很多了。” 江谨昌不知道是不是跟机器打交道惯了,说话也一板一眼的:“我们应该尊重孩子的意愿,既然飞鱼不想回家,那就让她在我家呆一个晚上,明天我把人给你送回来。” 说完他不管一脸无语的李兰之,转身大步走了。 李兰之本想追上去,肚子却在这时传来一阵抽痛,许是刚才来回奔波导致的,她不敢大意,看了眼江谨昌的背影,然后转身上楼去躺着。 半夜,常欢在梦里哭了起来。 常美被吵醒。 她一脸不爽地爬下木架床,却看到常欢像只虾一样蜷缩着,双眼紧闭,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常美推了她两下,但常欢没有醒,她嘴里嘟喃了一句“真麻烦”,然后从上面拿下自己的被单,在常欢旁边躺下。 顿了顿,她伸手抱住常欢,嫌弃说:“就这一次啊。” 过了一会儿,常欢停止哭泣,整个人缩在姐姐怀里,终于睡得安宁了。 第二天,李兰之早早起来去副食品店买了猪肝和一点瘦肉回来,煮成猪肝瘦肉粥,然后给江家和常家都送了些过去。 忙完这些,她坐下来准备喝口粥,却瞥到角落处的纸条。 她弯腰把纸条捡起来,一眼就认出是林飞鱼的笔迹,就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妈妈你不要嫁给常叔叔,我一定会把爸爸给找回来的。” 窗外太阳白花花地耀眼,李兰之看着纸条上的字,感觉眼睛被刺痛了。 她扭头看向遗像,双眼赤红说:“如果你在的话,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对吧?” 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两天后,李兰之带着林飞鱼去了一个地方,一个原本在其成年之前都不会带她去的地方—— 殡仪馆。 第17章 这天是个半阴的天气,没半点风,闷得人心慌。 林飞鱼仰着头问道:“妈妈,你要带我去广州吗?” 工厂和大院在郊区,在大家的观念里,市中心才是真正的广州,因此小孩子每次被大人带去市中心时,都会跟小伙伴说自己要去广州。 “不是。” 李兰之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的脖子,那里已经看不见被掐过的痕迹。 林飞鱼明亮的大眼睛盛满了疑惑:“那我们要去哪里?” 孩子的眼睛最是干净,又像雏鸟,总是对大人充满了信任,李兰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让她没办法坦然面对这样的目光。 她撇过头说:“等去到你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23路车来了,这年代的公交车是一种“铰接式”的公共汽车,把前后两个车厢铰链在一起,人们称它为拖卡车。 虽然不是周末,但人依旧很多,李兰之拉着林飞鱼上了车,车上没有位置了,母女两人只能站着。 林飞鱼对没有位置坐这事并不在意,她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车外,希望能看到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去年这时候爸爸带她去了一趟市中心,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外国人,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人的头发是金色的、绿色的、棕色的,像开了染色铺的一样,什么颜色都有,外国人的样子长得也很奇怪,绿眼珠子,大鼻子,长得很夸张。 可直到下车,林飞鱼也没看到半个外国人。 李兰之带着她直接进到火葬场里面。 林飞鱼一眼就看到那条高耸入云的红砖烟囱,十分突兀地挺立在那里,不断有黑烟从里面冒出来,浓烟滚滚,看上去仿佛张牙舞爪的黑色怪兽。 这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妈妈要带她来这里? 这时,一行人哭哭啼啼推着一辆板车由远而近,板车上放着一副薄板棺材,板车从她们身边经过时,李兰之开口了。 她指着板车上的棺材说:“看到没,那棺材里面装着的是个死人,等会儿会被送进里面的火化炉,然后被烧掉,最后变成一堆骨灰出来。” 把人烧成骨灰? 那该有多痛啊。 林飞鱼瞪大眼睛,整个人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李兰之没看她,也没有停止说下去,而是面无表情继续道:“你爸爸死了,死了懂不懂?他被烧成了骨灰,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林飞鱼“哇”的一声哭出来:“你骗人,爸爸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他很快就会回来!” 南城儿女[年代] 第23节 李兰之低下头看着她,声音冷酷又残忍:“他不会回来了!他被烧成骨灰被放在殡仪馆里面,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说着她拉起林飞鱼的手臂就朝旁边的殡仪馆去。 林飞鱼失声痛哭,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挣扎:“我不去,我不去!我爸爸没有死,他没有被烧成骨灰……” 那一天,在和爸爸分别的第四十九天,林飞鱼终于在密密麻麻的骨灰架上看到了爸爸。 不,正确来说,是看到了装着爸爸的骨灰盒,上面附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下面写着一行字—— 林有成,男,生于1944年3月3日,卒于1975年8月21日。 那一天,林飞鱼是被妈妈背着从殡仪馆走出来的,她在妈妈的背上嚎啕大哭。 豆大的眼泪一颗颗砸下来,砸在李兰之的肩头上,也砸在两人的心头上。 李兰之没有安慰她,更没有流泪,她背着林飞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火葬场。 在她身后,烟囱喷出一大股浓稠的黑烟,风一吹,天空飘起了黑色的灰尘,天地灰蒙蒙,仿佛下起了一场黑色雪花。 从殡仪馆回来,林飞鱼就病了,李兰之给她请了假。 这天午后,家里没人,左右邻居也没有人,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床上摊开着两本小人书,旁边的桌子上开着一瓶水果罐头,外面太阳亮得刺眼,林飞鱼躺在床上,不想看小人书,也不想睡觉,难过得什么都不想干。 突然对面的小窗口传来一阵奇怪的鸟叫声,她爬起来一看,就见江起慕的妈妈猫在窗口旁边,头上插着几支鸡羽毛,正在学鸟叫。 郭敏卉看到她,立马紧张兮兮说:“喜鹊喜鹊,我是黄鹂。” 林飞鱼:“?” 郭敏卉看她不出声,连忙说:“你要跟我接头啊,我们都是地下党,可不能让人发现了,我是黄鹂。”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林飞鱼顿了下说:“黄鹂黄鹂,我是喜鹊。” 郭敏卉眼睛亮亮的:“喜鹊,你要不要来我家?我家有大白兔奶糖、饼干、水果罐头,你过来啊,我请你吃虫子。” 林飞鱼嘴角抽了抽,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她便点头,然后关上门去了对面。 给她开门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叫康婶,是江家请来照顾郭敏卉的。 康婶的孙子拉在裤子,她正要给孙子洗屁股,因此只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放她进去。 过了会,林飞鱼躺在江起慕的床上,轻轻叹了口气,躺在她旁边的郭敏卉学着叹了口气。 林飞鱼说:“郭阿姨……” 刚开了个口,就被郭敏卉给打断了:“郭阿姨是谁?” 林飞鱼指着她说:“就是你啊,你是江起慕的妈妈,我应该叫你郭阿姨。” 郭敏卉指着的鼻子,一脸震惊:“我不叫郭阿姨,我也不叫江起慕的妈妈,我叫卉卉,你要叫我卉卉。” 郭敏卉一脸你-不-叫-我-卉-卉-我-就-哭-给-你-看的表情看着林飞鱼。 好吧,卉卉就卉卉吧。 于是林飞鱼重新来过:“卉卉,我有点难过。” 郭敏卉翘着脚丫子,一晃一晃的:“为什么?” 林飞鱼大眼睛蒙着一层水雾,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我爸爸死了,我妈妈要改嫁给隔壁的常叔叔,以后……我就没有家了。” 郭敏卉:“你妈妈会把你赶出来吗?” 林飞鱼:“不会。” 郭敏卉:“那你妈妈会不给你饭吃吗?” 林飞鱼:“也不会。” 郭敏卉:“那你为什么不让你妈妈嫁给常叔叔?” 林飞鱼被这话给问住了,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怕妈妈嫁给了常叔叔,以后就没有人记得爸爸了。” 郭敏卉:“那你会记得你爸爸吗?” 林飞鱼:“会,我永远都记得爸爸的。”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在郭敏卉的脸上,她的脸和头发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她突然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你爸爸其实没有离开你,他只是去了另外一个维度的世界,他在那个地方一直看着你、守护着,所以你要好好生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这也是对他最好的思念和安慰。” 郭敏卉的话好似一束光,照亮了闯进死胡同的林飞鱼,她觉得此刻的郭敏卉在闪闪发光:“卉卉,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再重新说一遍,我要记下来。” 郭敏卉挠了挠鼻子,一脸迷茫:“我说什么了?” 林飞鱼帮她回忆:“就是刚才你说有饭吃,好好生活之类的……” 郭敏拍了拍扁扁的肚子喊道:“饭在哪里啊?饭在哪里啊?卉卉饿了。” 林飞鱼:“……” *** 一九七五年十月十五日,第38届出口商品交易会在广州开幕。 这一天,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去民政局把结婚证领了。 从民政局出来,常明松拿着两本红封黄底的结婚证书说:“虽然是二婚,但该有的仪式还得有,回头我们办几桌,请亲朋好友一起吃个饭。” 李兰之却摇头说:“就是二婚了,才应该能省则省,我们买点喜糖请大家吃就好了。” 常明松挠了挠头:“成,就听你的,那我等会儿去我朋友那里,让他帮忙弄点糖果,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他的目光太火热,让李兰之如芒在背,她咳嗽一声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要人陪,我等会儿去副食品店看有没有肉卖,今天这样的日子,我们庆祝一下。” “对对,是该好好庆祝。” 常明松从口袋掏出一些钱和票,一咕噜塞到她手里。 两人的手碰到一起,同时红了脸。 常明松要去找的朋友在糖果厂工作,他们工厂的糖果品种近百个,有水果糖、椰子糖和花生糖这样的普通糖果,也有三色夹心糖、龙虾酥心糖和花生蛋奶糖这样的高级糖果,高级糖果别说买了,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过,不过本厂员工有福利,有特殊情况跟领导申请,可以批下来一两斤的指标。 常明松这个朋友叫周志强,正是当年被他救过一命的其中一人,周志强平时工作之余喜欢和人下棋,但他是个臭棋篓子,一输棋就发脾气,因此大家都叫他臭棋周。 臭棋周虽然棋品不咋地,但为人很讲义气,一听到常明松结婚要买喜糖,二话不说就找领导打申请报告去,还请工友帮忙,一下子就给常明松弄来了六斤糖果,其中还有一小部分是高级糖果。 常明松拍着他的肩膀,感激道:“志强,这次多亏了你的帮忙,回头请你喝酒。” 臭棋周笑道:“你我兄弟客气什么,不过这酒你的确得请我喝,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结婚了?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常明松挥挥手说:“这事说来话长,回头请你喝酒时我再跟你说,现在赶着回去发喜糖。” 臭棋周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没问题,到时候我也要好好看看新嫂子是何方神圣,居然把你给收了,要我说,新嫂子肯定长得很好看吧?” 常明松为自己辩白:“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其实人长得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把日子过到一起。” 他嘴上这样说,脑海却浮现李兰之的脸,眉清目秀的脸蛋,眼睛细长而有神,李兰之不属于那种第一眼就非常惊艳的美人,但她很耐看,而且身上有股让男人怜惜的气质。 记得第一次见到李兰之,是她和林有成刚搬到十八栋来住的时候,那会儿她还留着长发,看人时总是低着头浅浅地笑,很害羞的样子。 不想一晃十年,他的前妻和林有成相继过世,他和林兰之反而成了一对。 真是世事难料。 李兰之去副食品店没有买到肉,肉都卖完了,只好转去国营饭店买了份熟食回来,又一口气买了五块豆腐。 这年头买豆腐也要凭票,且每个人每月只有十二块的定量,往日一次她顶多买一两块,但今天不一样,可以奢侈一下,她一口气买了五块,正好一人一块。 回到十八栋,远远就看到苏志谦在门楼旁边蹲马步,双手向前,掌心向上。 李兰之一下子就猜到他又被刘秀妍罚站了。 其实说来奇怪,苏志谦品学兼优,回家还会帮忙干家务活,跟江起慕一样,都是别人家的孩子,相反,苏志辉又皮又爱捣蛋,时常在外面惹麻烦回来,成绩更是一塌糊涂,但刘秀妍就是偏心苏志辉。 照刘秀妍的说法是,苏志辉是遗腹子,还没出生就没了爹,她觉得这孩子可怜便多疼爱几分,关键她没觉得自己偏心,她说苏志谦作为家中长子、长兄,他们父亲没了,理应负起顶梁柱的作用,对他严厉也是为了他好。 李兰之提着东西走过去,看到苏志谦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双腿和双手都在颤抖,很是心疼说:“你妈又罚你了?” 苏志谦可能是难为情,眼帘垂着说:“志辉偷了家里一块钱,把钱花掉了一半,想把剩下的钱放回去时被我抓到了,我把事情告诉奶奶,奶奶把志辉揍了一顿,但妈妈觉得我做错了,她说我没把弟弟教好。” 李兰之目瞪口呆:“这事怎能怪你,偷钱的是志辉,她要教训也应该教训志辉,怎么反过来惩罚你?我去找她说说。” 苏志谦连忙阻止:“李阿姨你别去,我妈说得对,我是哥哥,我应该把志辉教好。” 李兰之叹气:“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但这事是你妈做错了……” 这时,屋里走出一个人影,凉凉打断了李兰之的话:“我怎么了?” 李兰之一看来人是刘秀妍,没觉得尴尬,反而说道:“秀妍你来得正好,这俗话说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志辉偷了钱你就应该好好教训他,让他意识到这是不对的,你不教训他,怎么还反过来教训志谦了,你这样做不好……” 刘秀妍再次打断她,撇嘴嘲讽道:“别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有些人却总喜欢多管闲事,那么爱操心,别人家放个屁是不是还得去闻闻臭不臭?” “……” 李兰之直接愣住了。 这段时间来,她和刘秀妍关系很好,尤其是前段时间刘秀妍天天给她带汤喝,她以为两人是好朋友,要不然她也不会说那些话。 可刘秀妍现在这话,跟直接扇她两巴掌有啥区别? 刘秀妍返屋里拿了把戒尺出来,对苏志谦的掌心狠狠抽了几下,厉声道:“白眼狼,我让你胳膊肘往外拐!我让你连着外人欺负你妈!我打死你!” 苏志谦痛得浑身颤抖,却不敢让眼泪掉下来。 李兰之也浑身颤抖,却是被这一番夹枪带棒指桑骂槐的话给气的。 她并非小鸡肚肠之人,但这次刘秀妍实在太过分了。 李兰之气得回去躺了好一会儿才起来做三菜一汤,一份烧鹅、一份红烧豆腐,一份豆豉炒菜心,还有一个鸡蛋汤,这样丰富的饭菜,平时只有过年才能吃得到。 菜烧好,常明松正好回来了。 他拿着一袋子糖果兴奋说道:“志强这人真没话说,我跟他说我们需要两斤喜糖,结果他却叫上工友一起申请,足足六斤糖果,这么多糖果也不怕不够分了。” 李兰之说:“你这兄弟是个讲义气的,回头我们做几道好菜,请人家来家里吃个饭当做感谢。” 这话正中了常明松的心思,说:“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回头我们把他们两口子一起请过来。” 李兰之应好,又问道:“他妻子是做什么的,也在糖果厂吗?” 常明松摇头:“不是,志强他妻子在一个中医馆当学徒……” 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是常美和常欢两姐妹回来了,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林飞鱼。 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停下话题,赶紧把饭菜端到常家客厅去,常家的饭桌比较大,不过椅子不够,要从林家这边搬过去。 南城儿女[年代] 第24节 常欢病好后就满血复活了,常明松有一两次试探性问起那天在废园发生的事情,常欢都说自己不记得了,然后该吃吃,该睡睡,没心没肺的样子跟之前没啥两样。 常明松看她这个样子,以为小孩子忘性大,也就没放在心里。 一是那天发生的事情,二是两人现在的身份。 一个后妈的孩子,一个后爸的孩子,包括常美三人在内,她们都不想多个姐妹。 常欢常年活在常美的威压下,在她看来,自己之所以会输,就因为自己是妹妹,结果没想到爸爸再婚了,她不仅没变成姐姐,居然头上又多了个姐姐。 这就很过分了。 尤其是常欢更不想,她觉得自己之所以一直被常美压制在脚底下,就因为她是妹妹,结果爸爸再婚了,她居然还是妹妹,这就很过分了。 常欢和林飞鱼两人同龄,只是林飞鱼是七月底出生的,而常欢比她晚了一个星期。 常欢不想当老三,林飞鱼也不想变成老二,于是两人再次绝交了。 众人就位,各自坐下,这个重组家庭的第一届家庭聚会正式拉开了序幕。 主持人:常明松、李兰之。 参与者:林飞鱼、常美、常欢。 会议开始:常明松先给在座几人各夹了一块烧鹅肉,然后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什么是一家人?就像栓在一条线上的蚱蜢,要活一起活,要死大家一起死。 常明松其实想表达的意思是大家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文化水平有限,表达出现了偏差。 蚱蜢1号*林飞鱼:“……” 蚱蜢2号常美:“……” 蚱蜢3号常欢:“……” 三只蚱蜢,不,三人心里都在嘀咕,怎么成了一家人还得死在一起?这也太坑娃了吧? 见状,李兰之赶紧补充说:“你们爸爸的意思是说,大家是一家人,就应该团结友爱,三姐妹扭成一股力,这样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们,就好像一根筷子轻易就能被折断,可十双筷子抱团,就算力气再大的人也没办法折断。” 常明松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意思。”说着又看向常美和常欢两姐妹,“常美、常欢,改口叫人。” 常美倔强抿着唇瓣,用沉默抵抗。 常欢看看爸爸,又看看姐姐,然后低下头去盯着碗里的烧鹅肉不吭声。 一个两个这样,常明松看了就火大,却被李兰之给拦住了:“改口的事情不急,给孩子们一点时间,大家吃饭吧。” 说着她扫过同样低着头的林飞鱼。 这样的日子的确不适合打打骂骂,常明松只好作罢。 就这样,林飞鱼逃过了一劫。 饭菜很丰富,但一家五口,除了常明松和常欢父女两人是真心实意在干饭,其他三人都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吃完饭,林飞鱼擦桌子,常美常美两姐妹洗碗筷,常明松和李兰之去发喜糖。 众人这才知道两人居然不声不响把结婚证给领了。 朱国才拍了拍常明松的肩膀,调侃说:“你这家伙看不出来啊,闷声做大事。” 朱国文也笑道:“你该不会想用这几块喜糖来打发我们吧,这么大的喜事,说什么都得喝两杯。” 章沁白了他一眼:“别整天想着喝那点马尿。” 朱国文是个耙耳朵,被妻子这么一说挠了挠头也不还口,但下一刻,他的腿就被儿子豆丁给抱住了:“爸爸别喝尿,牛奶给,喝喝……” 豆丁举着手里的牛奶壶,想要把牛奶塞给爸爸,生怕举慢了爸爸就会去喝尿。 众人见状,哄堂大笑。 对面的苏家接到喜糖,同样很震惊,苏奶奶满脸笑容说着恭喜的喜庆话,苏志辉把糖果抢过去,狼吞虎咽就往嘴里塞。 突然,卧室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 众人朝卧室的方向看去,那是刘秀妍住的房间。 李兰之没开口,她还是很生气之前刘秀妍对她说的那番话。 苏奶奶不慌不忙,解释说:“秀妍今晚头疼在屋里休息,可能是不小心碰倒了碗。” 大院少说也有上百户,要全发喜糖肯定不够,两人只给熟悉的邻居发,大家都很震惊,震惊过后又连连恭喜。 他们去的最后一家是江家,除了一份半斤的喜糖,还包了一个红包,以及两盒陶陶居的点心。 相较于江谨昌对林飞鱼的救命之恩,这份礼真不算重。 江谨昌把喜糖和点心收下,把红包退了回去。 关了门,江起慕看着爸爸问道:“林飞鱼以后会改成姓常吗?” 江谨昌:“有这可能。” 江起慕往对面窗子看了一眼说:“我觉得还是叫林飞鱼好听。” 江谨昌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郭敏卉正拿着一片圆形的玻璃对着月亮望,听到这话回过头来说:“我也这么觉得。” 一家三口全票通过,一致觉得“林飞鱼”这名字更好听。 因为结婚太急,很多事情还没弄好,因此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商量后,决定先暂时分别住在自己家里,等房间等事情安排好再说。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无悲无喜注视着人间。 这天晚上,林飞鱼把爸爸买的小人书全部装在箱子里,藏到床底下。 这天晚上,李兰之一个人在客厅,对着遗像坐了整整一夜。 这天晚上,李好婆知道了女婿去世的消息,几乎把眼睛哭瞎。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这章送红包哦~感谢大家的订阅和营养液,比心 第18章 李兰之以为领了证,有关她和常明松的流言蜚语就会就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但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 人们喜欢他们的喜糖,也喜欢看他们被流言逼得走投无路,但真在一起了,人们又会觉得这两人之间肯定有那么点见不得人的东西。 而在这方面,世人和流言对女人更为苛刻。 大家会说常明松福气不浅抱得美人归,却说李兰之不要脸早就移情别恋没有男人活不下去。 对于这些流长蜚短,李兰之气得胸口疼,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过来,世人都是恨人有笑人无,别人越看扁她,她越要把日子过好。 之前她舍不得把林有成的东西拿去国营委托店拖卖,想留着做点念想,现在却不能再留着了。 领证的第二天,她把所有属于林有成的东西打包成两个箱子,又叫常明松把双人床给拆了,然后全部送去委托店。 在这个什么都要凭票的年代,人们会把闲置不用的旧物放到委托店去寄卖,穿过的旧衣服旧鞋子、用过的旧柜子旧脸盆、自行车手表,委托店啥东西都收,就跟以前的当铺差不多,只不过委托店是国营的,东西卖出去后,委托店会收取一定的手续费。 常明松对李兰之这个决定表现得很高兴,还把他和前妻睡的双人床也一起拆了,通通送去委托店,又去百货商场买了一张新的双人床,一个大衣柜和一个写字台,让这个多年缺席女主人的家终于凑够了“36条腿”。 李兰之觉得太浪费了:“其实不用全都买新的,委托店有不少成色很好的家具,在那边买就好了,可以省不少钱。” 常明松抓住她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婚宴已经省了,这些就不能省了,否则太委屈你了,虽然……虽然我们是半路夫妻,但我是真心实意跟你过日子的。” 虽然两人已经是夫妻,但李兰之对他的亲近举动还是非常不习惯,轻轻挣脱他的手,小声说:“别这样,被孩子看到不好。” 李兰之低垂着眼帘,常明松看得一阵心热,这时对面却传来两姐妹吵架的声音。 李兰之连忙伸手推开他:“你赶紧过去看看。” 原来两姐妹正为了谁睡上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 之前一直是常美睡上铺,因为那木架床已经很老了,摇摇晃晃,动一下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说不定哪天就散架了,趁着这次搬到对面去,干脆把木架床换了,在委托店掏了一张七成新的二手木架床。 问题就出在这,旧木架床摇晃,加上以前常欢还小害怕,爬上爬去危险,因此常美被迫睡了六七年上铺。 现在新床不会嘎吱响,常欢便吵着想睡上铺,但常美不乐意了,睡上面爬来爬去虽然麻烦,但方便藏东西,睡觉也不会一眼就被看到,两姐妹谁也不让谁。 常明松听完,对常美道:“这点事情有什么好吵的,她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常美你是姐姐,把上铺让给妹妹睡。” 常美不服:“我不要!凭什么要我让她?为什么不是她让着我?” 常明松一脸理所当然:“因为你是姐姐,做姐姐的就得让着妹妹。” 常美很生气:“是谁规定姐姐就必须让着妹妹的?主席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主席只说过枪杆子出政权的话,常欢打不过我,那她就得睡下面!” 常明松:“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这种事情不需要谁来规定,家家户户都这样,大的就必须让着小的,你们老师没教你们孔融让梨吗?读了那么多年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常美寸步不让,理直气壮反驳道:“爸爸你不懂别装懂,孔融让梨说的是孔融把大的梨子让给哥哥,所以常欢应该把上铺让给我这个姐姐!” 常明松被噎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道:“我是你爸爸,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上铺的床位让给你妹妹,你睡上铺这么多年,也该换你妹妹睡了。” 说完不顾常美的反对,把常欢的被褥和枕头搬到上铺。 林飞鱼在里面的隔间整理自己的东西,心里很为常美抱打不平。 她觉得常美说得对,大家都是小孩,凭什么做姐姐的就得让着妹妹,大的就比较倒霉吗? 如果大的一定要让着小的,那谁还愿意做姐姐哥哥啊? 但是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说,因为她不想出去面对常叔叔。 客观讲,她一点都不讨厌常叔叔,不说他之前把她从爷爷奶奶手里救下来,就是爸爸在的时候,他也对自己很好。 但不讨厌不代表她可以接受对方做自己的爸爸。 常欢看爸爸站自己这边,得意地朝常美做鬼脸。 常美脸涨得通红,伸手将常欢推倒在地,然后跑了出去,跑到楼梯口,正好撞到提着木桶要去洗被单的苏志谦。 苏志谦被撞得跌坐在地上,抬头看到常美一脸泪痕,顿时被吓了一跳:“常美,你哭了?” 常美擦掉眼泪,一脚用力朝他小腿踢过去,凶巴巴道:“要是你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苏志谦疼得倒吸凉气,觉得自己真是无妄之灾,不过一个大院上下楼住了那么多年,他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常美哭。 在他的印象里,常美从托儿所开始就把男生打得哇哇哭,班上最调皮的男生都不敢招惹她,所以他挺好奇是什么事情会让常美哭。 南城儿女[年代] 第25节 苏志谦前脚才好奇常美为什么会哭,后脚他就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最近大家看到常明松大件小件往家里搬,有眼馋的,有羡慕的,还有嫉妒得眼睛红成兔子的。 刘秀妍就是其中一只红眼睛兔子。 自从李兰之和常明松领证后,她心里就憋着一股无名火,看啥都不顺眼。 她不敢对她婆婆发脾气,不舍得对小儿子发脾气,最终遭殃的还是苏志谦这个倒霉孩子。 苏志谦去井边洗完被单回来,就撞上了他妈的枪口:“志辉说你把他尿床的事情说出去,害他在学校被同学们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这么见不得你弟弟好?” 苏志谦很懵很着急,急忙辩解道:“我没有,我没有把志辉尿床的事情告诉别人。” “你还狡辩!”刘秀妍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上次你把你弟弟偷钱的事情说出去,你还敢说这次不是你说的?” 苏志谦捂着脸:“上次李阿姨问我我才说的,但这次我真的没有说。” 听到李兰之的名字,刘秀妍越发心头冒火:“李阿姨李阿姨,她问你就说啊,她让你吃屎你去不去?家丑不外传都不懂,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一天天的胳膊往外拐,你就是天生的白眼狼!” “……” 苏志谦抿着唇,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心中却泛起了委屈和失望。 他明明什么事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怪他? 为什么每次都要他为弟弟承担错误? 就因为弟弟还小不懂事? 那为什么他在弟弟这个年纪的时候,妈妈却要他懂事? “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我还说错你了?” 刘秀妍气得又想给大儿子一个耳光,但苏奶奶买菜回来了。 *** 虽然还有十来天就要立冬了,但广州的秋老虎持续发威,前段时间刚把竹席收起来的人家,这几天又被迫拿了出来。 傍晚五点,天还没全黑,灰青色与红霞交接的天空,有种说不出的浪漫。 李兰之虽然说不想请客,但架不住朱国文几次三番起哄要让他们请客,而且林有成出事以来,也是多亏了邻居们帮忙,于是和常明松商量后,两人决定今天请十八栋的邻居吃饭。 这年头请人吃饭,很少有人去饭店,基本都是在家里自己做几个菜。 但十八栋的大人和小孩加起来,共有十八人,少说得做两桌菜,这样炙热的天气,李兰之实在不想在又小又逼仄的厨房里挥汗如雨,于是想到了个既能省钱,又能偷懒的好办法——包饺子。 广东人除了过年过节,平时很少做饺子吃,相对于面食,广东人更喜欢吃米饭,不过偶尔做一次换换口味感觉很不错。 这会儿男人们在乔木树下支了张桌子,就着炸花生、凉菜和卤猪耳朵,边喝着小酒边指点江山,这里的江山自然是指工厂的事情,国家大事没人敢说。 女人们则在旁边的桌子边包饺子边聊天,这次小孩子也被允许参与进来,只不过小孩子在另外一桌,并且有朱六婶和苏奶奶监督他们,避免他们玩面浪费粮食。 李兰之和刘秀妍两人对面而立,谁也不搭理谁。 李兰之还是很生气那天刘秀妍那样对待自己,刘秀妍要是不跟她道歉,她绝对不会主动跟她说话。 刘秀妍低着头,手里拿着擀面杖,她的手很巧,一擀一压,就出来了一张薄厚适中的饺子皮。 她脸上看不出来,但此时内心早纠结成一团麻花。 其实她也有些后悔那天太冲动了,大家一栋楼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一直不说话别人肯定会说闲话。 但她又不想给李兰之道歉。 她觉得李兰之这人太虚伪了,上次当着她的面说她绝对不可能跟常明松在一起,结果没几天两人就领证结婚了! 她觉得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说得很有道理,这两人铁定早就搞在一起了,说不定在林有成还活着的时候就暗度陈仓了,呸,一对狗男女。 想到这,刘秀妍突然膨胀起来,她觉得自己没有骂错李兰之,既然没有错,那她就没有必要道歉。 章沁在她们身上来回扫了一眼,敏锐发现两人的不对劲,不过她没打算插手。 突然,罗月娇对李兰之挤眉弄眼说:“昨天常欢被大院几个女人给拉住,大伙问她有没有看见你和明松两人抱在一起,你猜常欢怎么说?” 李兰之脸瞬间闹得通红,瞪了她一眼说:“不管说什么都不是真的。” 罗月娇哈哈笑起来:“常欢说她亲眼看到你和常明松两人在床上抱在一起,还亲嘴了哈哈哈……” 李兰之生气道:“这些人真是的!她们三姐妹在对面房睡觉,又不跟我们一个卧室,怎么会看到那些……东西,再说了,小孩子不懂事,被问了回胡说八道,他们说的话哪里是可以信的。” 其实那些人还问了常美和林飞鱼,只是她们两人一个当场怼回去,另外一个装萌扮傻,问啥都说不知道,只有常欢,一颗大白兔奶糖就什么都往外倒。 很多人以为小孩子不会说谎,事实是,小孩子不仅会说谎,还会胡说八道。 常欢就属于又会说谎又回胡说八道的小孩。 罗月娇却不想放过能戏谑的机会,压低声音问道:“兰之,你别怪我对嘴,就那方面……是明松厉害,还是林老师厉害?” 李兰之气得无语了:“……” 对面的刘秀妍默默竖起了耳朵。 罗月娇少根筋,素来看不懂别人的眼神,看李兰之不回答,还以为她是害羞,紧追不舍道:“其实你不说也猜得到,明松人高马大,那方面肯定更厉害吧……” 李兰之:“……” 章沁忍无可忍,打断她说:“嫂子,那么多饺子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罗月娇双眼满是清澈的愚蠢:“这饺子不是还没有蒸吗,怎么堵我的嘴?” 章沁:“……” 李兰之闻言撑不住笑出来,跟这样的人生气,那才是为难自己,为了不让罗月娇继续说下去,她转换话题赛道说:“章沁,你家豆丁大名取了吗?” 章沁说:“取了,叫朱家豪。” 为了感谢章沁刚才为自己说话,李兰之礼尚往来夸奖说:“这名字好,好听寓意又好,豪气万丈,豆丁那孩子将来肯定能出人头地。” “是他爷爷取的,我只盼着他健康成长就好。”章沁说着朝林飞鱼的方向看去,“你要给飞鱼改姓吗?” 李兰之顿了下点头:“等过阵子没那么忙了,再去给她转户口……还有改姓。” 章沁还来不及说什么,罗月娇就一脸惊讶说:“飞鱼要改姓?那林老师岂不是要断后了?” 这话一出,一片死寂。 李兰之彻底黑了脸,端起一笼包好的饺子说:“我拿去厨房蒸。” 章沁看罗月娇一眼,说:“你今天缺心眼的程度,真是令我刮目相看了。” 罗月娇不服气:“怎么又说我缺心眼?我看是你们小心眼才对,自己做出的事情还不让人说,林老师就飞鱼一个女儿,要是改了姓,那不是断后是什么?还有上次,秀妍就是跟明松相过亲,我哪一句说错了?” “……” 刘秀妍本来看罗月娇把李兰之怼走,心里正暗爽,谁知回旋镖居然落到自己身上。 她眼眶一红,丢下饺子皮也走了。 章沁扭头看到公公用筷子沾蘸了散装白酒喂到豆丁嘴里,连忙过去阻止。 一张桌子四个人,一下子走了三人,就剩下罗月娇一人。 她挠了挠头,拿起刘秀妍丢下的饺子皮,继续包起来。 朱六叔看小孙子喝得津津有味,一脸得意:“你们看这臭小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喜欢喝酒,长大了肯定比他爸厉害。” “嘿,虎父无犬子,我国文的儿子怎么可能不会喝酒?” 朱国文听老爸夸自己儿子,也是一脸骄傲。 章沁走过去打断道:“爸,豆丁还小,别给他喝酒。” 朱六叔不以为意:“一点酒而已,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你问问国才国文他们,哪个不是从小被大人喂酒长大的?而且男孩子就要从小培养酒量才好,要不然长大就喝不过别人了。” 说着又拿筷子蘸酒要去喂豆丁。 章沁一把就将豆丁从他怀里抢过来,语气带着说一不二的意味:“别人是别人,我的儿子不用从小培养酒量。” 看小儿媳把人抢走,朱六叔顿时觉得被下了面子,但又不能追上去骂,于是把矛头指向小儿子骂道:“你看你娶的好媳妇!哪家儿媳敢这么当面给公公没脸?当初让你娶美凤你偏不听……” 美凤是朱六叔老友的女儿,他和老伴两人一致认为那姑娘屁股大好生养,偏小儿子看不上人家,反而像条哈巴狗一样追在章沁身后,没脸没皮追了快一年才把人追到手。 朱国文将刚夹起的卤猪耳放下,连忙说:“爸,你打住打住,美凤都嫁人了,孩子都生了三个,你就别提人家,要不知情的人听到还以为我和她有什么呢。” 说着又给他爸把白酒倒满,恭恭敬敬双手呈递到他面前说:“爸你喝口酒消消气,小沁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太在乎豆丁,回头我说说她。” 朱六叔接过酒杯,朱国文又做低伏小夹了一筷子耳朵放进他碗里,朱六叔这才觉得找回了一点面子,但嘴上还是说:“你那媳妇是该好好说说了,否则迟早有天她会骑到你头上拉屎。” “对对,爸你说得对。” 朱国文点头哈腰,一点也看不出是在虚情假意应付。 小孩子这桌,常美没有过来参与包饺子。 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臭着一张漂亮的小脸,正对着夕阳高高举起手里的水果罐头,雪白的荔枝在透明的玻璃罐里一览无遗,被染了一身红。 林飞鱼包的饺子跟她的眼睛一样,又圆又大,胖乎乎的,很可爱。 苏志谦包的饺子跟他的学习成绩一样优秀,饱满圆润,一个个立在那里,好像一个个圆滚滚的元宝。 苏志辉包的饺子跟他的大脑袋一样,奇形怪状,一个个躺着,瘪趴趴的,完全立不起来。 常欢包的饺子跟她一样贪吃,塞了满满的馅,把饺子皮都撑破了,亡羊补牢都补不回来。 朱六婶看了心疼粮食,教训道:“你们两个赶紧下去,不准再包了,浪费粮食。” 常欢和苏志辉两人丢下饺子皮就跑去折纸飞机,纸飞机折成尖头阔尾的形状,往空中一掷,飞机飞上天空,两人欢呼叫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 饺子蒸熟后,李兰之另外装了三个搪瓷盆,然后叫林飞鱼、常美和常欢三人,分别把饺子送到江家、常本华家,以及阿芬婆家。 前面这个李兰之是心甘情愿给送的,后面两个,说老实话,她不想送,但又不得不送。 决定要嫁给常明松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两人会比常美和常欢两人更难搞,但她没想到这么难搞。 发喜糖那天,常本华一看到他们,立即就抱起被烫伤的女儿对着他们声嘶力竭哀嚎起来,话里话外都是怪她害得陶春丽被滚水烫伤。 她虽然很可怜小姑娘,但把事情怪到她头上来,窦娥都没那么冤! 最终是常明松给了十块钱给外甥女治病,常本华这才停止了哀嚎放他们走。 而阿芬婆呢,见人三分笑,可要是就这样认为她是个好人,那就大错特错,她的笑不是笑容可掬的笑,而是笑里藏刀的笑。 阿芬婆家里也不穷,她两个儿子都有工作,但她就是喜欢占便宜。 发喜糖到她家时,阿芬婆拉着常明松这个前女婿的手,哭得老梨花带雨,一会儿缅怀她早死的女儿,说女儿没福气,一会儿又哭常美和常欢两姐妹,可怜她们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一会儿又叹气小孙子得了肺炎,这段时间她天天家里医院两边来回跑,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好。 南城儿女[年代] 第26节 最后,还是常明松掏出了十块钱,说给内侄买营养品补身子,阿芬婆才破涕为笑,连声夸赞常明松是个好女婿。 常明松的工资是不低,每个月工资加补贴有差不多六十元,但也扛不住身边有两条吸血蚂蟥。 不过她和常明松两人是半路夫妻,又才刚领证,就算她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装作没看见。 这会儿她要是不让常美和常欢去送饺子,回头两人知道了,肯定又要各种找事,想到这,李兰之心里叹了口气。 常本华看到送过来的只是一盆饺子,嘴巴一撇说:“就送这么点东西过来,真是小气!” 说着又拉着常美的手不让她走,“常美,姑姑跟你说,后妈没一个好东西,你可千万别被哄去了,姑姑虽然平时会说你,但姑姑这是刀子嘴豆腐心,姑姑才是真心为你们两姐妹着想……” 话还没说完,就被常美打断了:“什么刀子嘴豆腐心,嘴贱就是嘴贱。” 说完抽回自己的手,扬长而去,留下常本华气得跳脚。 阿芬婆倒是没当着常欢的面说李兰之的坏话,还回了东西——两根葱。 林飞鱼捧着热乎乎的饺子来到江家。 过来开门的是江谨昌。 江谨昌说:“飞鱼是你啊,你是来找起慕玩的吗?” 林飞鱼摇摇头,把手里的搪瓷盆递过去说:“妈妈让我来给你们送饺子。” 江谨昌接过搪瓷盆说:“这么多饺子,真是太客气了,你等等,我把饺子倒出来,顺便给你拿点东西带回去。” 说着他进屋去了,林飞鱼却转身就跑。 她知道那天是江叔叔和江起慕救了自己,所以她不能要江叔叔的东西。 江谨昌拿了一罐麦乳精出来时,林飞鱼早跑得没影了,他叫来在学习的江起慕,让他把搪瓷盆和麦乳精一起送过去。 江起慕抱着东西出了门。 江谨昌回身看到妻子正拿着两个饺子往嘴里塞,连忙说:“慢点吃,别噎着了。” 郭敏卉点头,嘴巴鼓鼓的:“慢点吃慢点吃。” 嘴上虽这么说,动作一点也没有慢下来。 江谨昌只好过去把她手里多的饺子拿走,又拿了毛巾给她擦嘴擦手,静了下,突然小声说道:“我们的女儿要是还在的话,肯定也会这么可爱漂亮,飞鱼那孩子这么可怜,我们多疼她两分,就当是疼我们的女儿。” 郭敏卉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生怕被抢走饺子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偷看,想了想,一脸不情愿地把手里的饺子递过去说:“哪,给你吧。” 江谨昌摇头:“我不吃,你吃吧。” 郭敏卉顿时开心了:“谢谢爸爸。” 江谨昌看着妻子,眼眶微红。 这时,才没走多久的江起慕去而复返。 江谨昌问道:“怎么回来了?” 江起慕把麦乳精放到桌子,打开五斗橱找了找,找出小半包水果硬糖,说:“给他们回水果硬糖就够了。” 江谨昌以为儿子不愿意把麦乳精给别人喝,这年头的麦乳精很精贵,一罐800克要45元,但他不想儿子养成小气的性子,正要开口谆谆教导时,就听江起慕说—— “飞鱼她妈改嫁了,麦乳精拿过去她也喝不了几口,不如让她过来我们家喝,这样她还能多喝两口。” 那麦乳精江谨昌的确是想给林飞鱼的,但儿子说得有道理,一家子住一起,林飞鱼不可能吃独食,他想了下说:“好,那以后经常叫飞鱼来我们家喝麦乳精。” 说着又摸了摸儿子的头,欣慰说:“爸爸很开心你有了小伙伴。” 因为妻子的关系,儿子一个同龄朋友都没有,现在看他关心自己的小伙伴,他很为儿子感到高兴。 江谨昌甩开爸爸的手,面无表情说:“林飞鱼不是我的小伙伴。” 江谨昌笑问:“不是你的小伙伴,那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她有没有麦乳精喝?” 江起慕:“……” 江谨昌扫过儿子发红的耳根,对妻子笑道:“看来我们的儿子跟啄木鸟有共同的特点——一样的嘴硬。” 郭敏卉吃的嘴巴鼓鼓,指着江起慕说:“嘴硬。” 江起慕:“…………” 【作者有话说】 江谨昌:从小投喂,长大后就会长出一个儿媳妇。 江起慕:? 第19章 月亮爬上树梢头,月光如水倾洒而下,把大院照得格外明亮。 十八栋邻居的聚餐已经结束。 章沁洗完澡,擦着头发走进他们夫妻的隔间,对朱国文说:“你赶紧去洗。” 朱国文伸手要去拉她手里的毛巾:“不急,我帮你你擦头发。” “不用你,你浑身臭死了。”章沁对开,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儿子的头嘟喃,“豆丁从来没在这个时间睡觉,还睡那么久。” “你平时总说咱们儿子觉少,现在能睡不是很好吗?”朱国文说着在自己身上闻了两下,插科打诨说,“你闻闻哪里臭了,这明明是男人味。” 章沁把毛巾甩他脸上,秋后算账道:“爸今晚给豆丁喂酒喝,你为什么不拦着?” 朱国文被甩了脸也没生气,从背后抱住她说:“媳妇,我正想跟你说这事,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在外头给咱爸一点面子?我知道你疼豆丁,但咱爸也疼豆丁,豆丁是咱们的孩子,就沾了几筷子的酒,肯定不会有事的。” 章沁用肘子一顶说:“肯定?你拿什么肯定?” 朱国文被顶得痛叫一声,然后就看到章沁将他的枕头和被单扔到地上说,今晚你就睡地上。 朱国文哭笑不得。 到了半夜,章沁发现儿子发起了高烧,一张小脸烧得通红。 夫妻两人赶紧起来换衣服,骑上自行车送儿子去工人医院,直到天亮才回到家。 回到家,朱家正在吃早饭。 朱六婶看到两人回来,连忙问道:“回来了?豆丁怎样了?” 章沁抱着儿子没出声,满身低气压,朱国文连忙说:“退烧了。” 朱六婶松了口气说:“退烧了就好,退烧了就好。” 朱六叔却嘴欠说:“豆丁这孩子的身子还是不行,动不动就发烧感冒,回头我让孩子跟我学学太极拳。” 章沁冷哼一声,抱着儿子进了卧室。 朱六叔见状,把筷子啪地往桌子一拍呵斥道:“她这是什么态度?哪家做媳妇的天天给公婆甩脸色?” 朱国文顶着两个黑眼圈说:“爸,求求你少说两句,医生说豆丁会发烧,就是因为被喂了酒,你现在又这样说,小沁心里能舒服吗?” 朱六叔一脸的不相信:“我就喂了几筷子,加起来连半口都没有,你这臭小子该不是编些话来骗我吧?” 朱国文没好气说:“我和小沁在医院陪着豆丁吊了一个晚上的水,还能是假啊?医生说小孩子脑子没发育好,喝了酒会影响脑子,严重的还会变成傻子!” 朱六婶惊讶道:“国文,医生真这么说?那豆丁的脑子会不会有问题?” “医生说还好送去得及时,再晚点的就不好说了,豆丁那孩子闹了一整个晚上,我和小沁两人也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朱国文又向他爸抗议道,“爸,你以后别再给豆丁喂酒了。” 说完肚子一阵绞痛,他赶紧捂着肚子冲进厕所。 朱六叔啧了一声,为自己强行挽尊说:“蘸了几筷子酒就发烧,国才国文小的时候哪有这样的事情?家庆也好好的,就豆丁出事,说到底还是豆丁身体不行,当初我让国文那臭小子娶美凤他偏不听,美凤生的几个儿子又胖又结实……” 话还没说完就见章沁从卧室走出来,走到桌子旁,突然把桌子掀翻,一锅热粥全扣在朱六叔身上。 朱六叔被烫得哇哇叫,火冒三丈道:“国文媳妇,你这是想谋杀亲公公啊?你再这样我让国文跟你离婚,信不?” 章沁冷笑连连:“那你最好说到做到。” 说完回屋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抱上儿子就出了朱家的门。 过了会,朱国文气急败坏从厕所冲出来,对他爸嚷道:爸,你这是有多见不得你儿子好?小沁要是不回来的话,我就去章家当上门女婿! 说完追着也出了家门。 一屋子的人都傻眼了…… 章沁抱着儿子回娘家了,大院里鸡犬相闻,朱家的矛盾很快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最佳话题。 罐头厂子弟学校建校十六周年快到了,每个班级要表演一个节目,班主任拍板四年级二班表演民族舞,林飞鱼却因头发太短没能选上。 林飞鱼和其他短发的女生因此很沮丧,不少女生还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谁知上完体育课回来,短发女生们却发现自己的课桌多了一张纸条。 林飞鱼也有。 她打开纸条,就见上面用钢笔简单勾勒出一个短发女孩的模样,旁边写着一行字:林飞鱼,老师觉得你短发的样子也很漂亮——数学老师郑老师。 郑老师是今年刚到罐头厂子弟学校教书的老师,她来学校报到的第一天就引起了无数惊艳的目光。 那天,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脚下穿着一双回力牌的白跑鞋,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长及腰,风吹过她身边时,感觉树上的蝉鸣声都没那么鼓噪了。 她从第一眼开始就很喜欢郑老师,不仅因为郑老师长得漂亮,还因为郑老师身上有一种和爸爸很相似的气质,他们都戴着眼镜,说话时不紧不慢,温文地笑着。 林飞鱼捏着纸条,摸着短短的头发,第一次没那么讨厌自己的短头发。 江起慕扭头,瞥到她嘴角盛满了笑容。 莫名的,他也跟着笑了笑。 班里收到纸条的女生又高兴又害羞,大家把纸条小心夹进数学书里面,仿佛收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礼物。 第二天,当大家看到郑老师把一头及腰的长发剪成短发时,嘴巴都张成了大大的“o”型。 郑老师摸着自己的头发,浅笑着说:“老师把头发剪短了,就是想告诉你们,女孩子的美不是以头发的长短来定义,女孩子的美是多种多样的,不管是长发,还是短发,老师都觉得你们很漂亮。” 郑老师把一头及腰的长发卖了,又自己添了些钱,然后给她教的两个班的所有女生都送了礼物。 有的是一个蝴蝶结,有的是一支笔,有的是一本笔记本。 收到礼物,女生们都高兴坏了。 这份礼物实在太珍贵了,尤其对来自重男轻女家庭的女孩来说,这是她们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份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礼物。 南城儿女[年代] 第27节 有个女生拿着蝴蝶结哭成了泪人,她抱着郑老师说,她一直想要一个红色的蝴蝶结,但家里不给她买,她学弟弟在地上撒泼打滚,却换来一顿打。 郑老师抱着她,温柔地给她擦掉眼泪,告诉她,以后不管想要什么东西,都不要用撒泼和哭泣来求别人。 女生虽然懵懵懂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男生们对此羡慕不已。 林飞鱼收到的是一本红色塑料皮笔记本,郑老师告诉她,可以用笔记本写日记,有什么不想对别人说的事或者话,都可以写到日记里面去。 林飞鱼紧紧抱着笔记本,和其他女生一样,眼里闪着光。 郑老师的发型很快风靡了整个学校,不少女老师也把长发剪成了郑老师这样,留着碎碎的刘海,发脚略带卷曲。 后来林飞鱼才知道,这个发型叫“柯湘头”,是京剧样板戏《杜鹃山》女主角的发型。 这一年,“柯湘头”风靡大江南北。 这一年,四年级的林飞鱼开始了写日记的习惯。 1975年10月21日/星期二/晴 昨天,我们所有因为短发而落选的女生们,都收到了来自郑老师写给我们的纸条,郑老师夸我短头发也很漂亮,我好高兴。 郑老师把自己的头发也剪成了短发,她告诉我们,女孩子的美不是以头发的长短来定义的,她还给我们所有女同学都送了礼物,我好喜欢郑老师。 我要好好学习,长大以后成为郑老师那样的人。 1975年10月22日/星期三/阴 放学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雨来,我没有带雨伞来学校,我等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爸爸不在了,不会有人来接我,也不会有人给我送伞。 回到家,我看到卉卉在对面窗口朝我招手,让我去江家。 我去到江家,一进门就闻到整个客厅香喷喷的,江起慕指着桌上的两个杯子对我说,“这是麦乳精,你和我妈妈一人一杯。” 我好震惊啊,我问他为什么要请我喝麦乳精,麦乳精好贵呢,江起慕说,“让你喝就喝,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觉得江起慕同学学习雷锋这一点非常好,只是他总不让人感谢他,一感谢就耳朵发红。 不过麦乳精真的好好喝啊,麦乳精肯定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1975年10月25日/星期六/晴 清晨,我起得非常早,因为今天学校组织“四讲五美好学生”去参观白云机场,我好高兴。 我们换了好几路车才来到白云机场,班长晕车,吐得脸都白了,不过当我们看到白云机场时,我们都忘记了疲惫。 白云机场好大,一眼望不到头,给我们做介绍的机场阿姨说,“广州白云国际机场从1932年开始建设,距今已经有43年的历史。”我才知道,原来白云机场的年纪比爸爸还大。 回来的路上,校长鼓励我们要好好学习,以后为国家的航空事业做出贡献,班长说他要当机长,我有点担心他会晕机,要是一边开飞机一边吐,那就不好了。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日记,林飞鱼都是趁着大家不在的时候写的。 写完后就藏到床底下,放到小人书箱子后面,她还在上面搭了一块破布,很难被人发现。 林飞鱼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却不知道自己的秘密早就暴露了。 那天李兰之打扫卫生,低头看到床底有块破布,便想勾出来拿去卖掉,然后就看到了破布下面的笔记本。 她只犹豫了一下,就打开往下看。 很快常明松发现了她偷看林飞鱼日记的事。 他说:“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尊重孩子?” 李兰之理直气壮说:“我是她妈,她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再说我这样做都是为了她好,万一她做了什么坏事,我们才能第一时间知道并帮她改正过来。” 李兰之其实是想通过日记知道林飞鱼写的那封信的内容。 那封信成了她的心结,一天不知道,她就一天没法解开。 常明松被说服了,很快加入了偷看孩子日记的队伍。 常欢连作业都不想写,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肯定不会写日记。 常美倒是有可能,只是几番找下来,都没找到任何笔记本。 *** 朱六叔没想到小儿媳会这么硬气当场说走就走,他更没想到小儿子这么没出息嚷着要去当上门女婿。 朱六婶不想自家的事情让街坊邻居看笑话,更不允许闹出离婚这种丑事,便命令朱六叔去亲家家里把朱国文一家三口接回来。 朱六叔不想去,他觉得自己的脸面被扔在地上狠狠地踩。 再说哪有做公公的向儿媳妇道歉的,自己要真去了,以后小儿媳肯定会更无法无天。 朱六婶和朱六叔老两口为这事吵了起来。 朱六叔一气之下,也离家出走了。 朱家直到天黑了才发现朱六叔不见了,十八栋的邻居们知道后,连忙一起帮忙找人,但附近以及相熟人家家里都找了个遍,却没有找到人。 朱六婶气得骂道:“这死老头,说他几句还学人离家出走!” 朱国才作为长子,只好安慰母亲:“妈你别担心,爸可能去了市区的几个亲戚家,现在太晚,已经没车了,明天我一早坐车去市区找找。” 朱六婶叹气:“小的不懂事,老的也不懂事,最近我们家都成笑话了。” 朱国才知道母亲爱面子,安慰说:“等把爸找回来后,我就去劝国文和弟媳,让他们赶紧回来。” 第二天,朱国才早早起来,又叮嘱罗月娇帮自己跟工厂请假,然后坐上最早的一班车进市区。 辗转换了好几回车,把几个亲戚家都走了一遍,但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朱六叔。 朱国才这才慌了,急急忙忙回到大院,跟家里人一说,大家也才觉得大事不妙。 朱国文听到消息赶回家,一进门朱六婶就扬起巴掌要扇他:“臭小子,不是要上门给人当女婿吗?那你去啊,还回来做什么?” 朱国文赶紧躲开,告饶地说:“妈,等我把爸找回来,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但现在你给我留张好脸,要不然我没法出去见人。” 以防母亲再唠叨,朱国文赶紧出去找人。 但能找的地方走找遍了,公园、天桥底,甚至垃圾站都找了,就是没见到朱六叔的人。 罗月娇缺根筋说:“妈,爸该不会是想不开跳江了吧?” 朱国文不等母亲骂人,就先发制人骂道:“你给我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公公离家出走,章沁被娘家人给劝了回来。 朱六婶看着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的儿媳妇,气得病倒了。 邻居纷纷过来看望朱六婶,李兰之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来刘秀妍的声音说—— “这事说来要怪楼上那两位,要不是他们请客,章沁和朱六叔不会吵起来,朱六叔也不会离家出走,朱六婶更不会被气病。” 李兰之被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话气得胸口疼,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刘秀妍了,让她一而再再而三针对自己。 不过这次她不打算惯着对方,她转身往对面走去。 刘秀妍从朱家回来,苏奶奶放下针说:“你坐下,我有话问你。” 刘秀妍打开搪瓷缸喝了一口水说:“妈你想问什么?” 苏奶奶咬断线头,把苏志辉的裤子放一边,看着她说:“你是不是跟兰之闹翻了?” 刘秀妍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心虚:“没有的事,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苏奶奶叹道:“向进没福气,年纪轻轻就走了,我自己是寡妇,哪能不知道寡妇不好当?所以当年向进一走,我就跟你说,若你想改嫁,我这个做婆婆的绝对不会拦着你,这些话你还记得吧?” 刘秀妍越发心慌了,眼神躲闪:“妈,你到底想说什么?一下子提李兰之,一下子提孩子他爸,你都把我搞糊涂了。” 苏奶奶说:“明松各方面是不错,人也够老实,只是当初是你自己受不了他前丈母娘和本华两人,自己放弃这段感情,如今你为什么又要迁怒兰之?” 刘秀妍的自尊心哪里受得了这么直接的质问,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 苏奶奶平静地说:“秀妍啊,妈不是要指责你,只是你这么下去,大家迟早会知道,你老实告诉妈,你对明松是不是还有……” 刘秀妍摇头,吞吞吐吐地说:“没有,我……对他没男女之间的感情。” 苏奶奶追问道:“既然没有,那你为什么要针对兰之?” 刘秀妍低垂着头说不出话。 苏奶奶叹了口气:“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他和兰之结婚了,这人你就不能想了。” 刘秀妍为自己辩解:“妈,我没想。” 苏奶奶给她留面子,点头:“没想最好,明松人是还不错,但他的家庭太复杂了,他那个妹妹和前丈母娘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自身耳根子又软,嫁给他未必是好事,回头你跟兰之认个错,大家是同栋楼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一直僵着不好。” 刘秀妍眼泪汪汪、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 朱六叔还没找回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工厂。 李兰之接到传达室打过来的电话,说有人在门口想见她,她还以为是林家两房,或者她娘家的人。 她再嫁的事情,既没有告诉林家,也没有告诉她娘家,因为说了肯定会遭到反对,所以她快刀斩乱麻,直接说服常明松去领证。 但几家人住的不远,传到他们耳朵里是迟早的事。 只是她走出来,却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背对着自己。 从背影来看,那是个五六十岁上下的女人,身穿着一件深蓝色长袖上衣,下穿一条洗得发白的黑色单裤,脚边打了若干个补丁,脚上穿的一双同样洗得发白的解放鞋,女人一头白发盘成一丝不乱的发髻,手里提着两个包。 李兰之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她紧紧盯着眼前的女人,双腿仿佛被灌了铅般定在那里,她想问你是谁,但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来。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女人缓缓转过身来,紧接着全身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兰之?!” 有些羁绊就是这么神奇,哪怕是多年未见,也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彼此。 李兰之没应,但嘴唇也颤抖不止。 李好婆眼里已是满眶泪水:“你是兰之对不对?我是你……” 李兰之几乎是厉声喊出来:“你给我闭嘴,你不配说那两个字!” 李好婆淌下两行泪,悲切说道:“好好,我不说,我这次过来是听人说你要嫁人了,怎么那么快,那个男人可靠吗?是哪里人,家里有什么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李兰之红着眼睛瞪着她:“少跟我来这套!我要嫁给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是谁,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更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 李好婆说:“我知道你怨我,但我是真心关心你……” 南城儿女[年代] 第28节 李兰之冷笑:“真心?你说这两个字不觉得虚伪,不觉得恶心吗?当年我抱着你的腿求你不要抛弃我,你是怎么做的?你掰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么多年来,你有回来看过我一次吗?我被后妈虐待的时候,你在那里?我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又在那里?这些年,你从来没有在乎我的生死,现在才来关心我,你不觉得太晚了吗?还是说,你跟那些人一样,都是为了有成的抚恤金而来?” 李好婆感觉仿佛有一只巨手紧紧攥住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当年妈妈是有苦衷的,你外公和外婆那时候双双病……” “够了!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掩盖你抛弃我的事实,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李好婆看她要走,连忙拉住她的手臂:“你别走,我就说一件事。” 李兰之甩开她的手,冷声问:“什么事?” 李好婆:“你很快会有新的家庭,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你把飞鱼交给我,我替你把她养大成人。” 李兰之生气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把飞鱼交给你?你以为我会像你那样抛弃女儿吗?” 李好婆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眼泪再次淌下来。 她蹲在路边流了好一会儿泪才站起来,然后一路问路到罐头厂子弟学校。 却和林飞鱼失之交臂。 【作者有话说】 【注】1“柯湘头”:上世纪70年代,京剧样板戏《杜鹃山》里的党代表柯湘一角红遍全国,其发型也风靡全国。 2广州白云国际机场:1932年建设,最初是军用机场,1950年成为新中国成立后首个民用机场,1964年,更名为广州白云国际机场。 来啦,感谢订阅留言和营养液,比心~ 第20章 李兰之满胸腔的怒火,却无处发泄。 那女人一来就认定她会抛弃林飞鱼,在她眼里,她就这么恶毒?还是觉得她会像她那样抛弃亲生女儿? 但她凭什么来质问她?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她? 李兰之越想越生气,突然,她停住脚步,然后转身急急往回走。 门卫是新来的,据说嘴巴很不严,刚才他就一副探头探脑的样子,若那女人跟他说了什么,回头说不定会扬得整个工厂都知道。 李兰之扶着肚子,脚下走得飞起,可等她急赶慢赶来到门口,外面却早已没了那个佝偻的、陌生的、同时又让她颤抖的身影。 门卫看到她突然又回来,从传达室拿出一个包袱递过去道:“刚才那个大婶交给你的。对了,那大婶是你家亲戚吗?我看她在外面坐着哭了好久,你怎么不请她去你家坐?” 李兰之眉头一下子就蹙起来,觉得这人很没分寸,但她也不想得罪人,于是避重就轻说:“是个远房亲戚,她……没跟你说什么吧?” 门卫啧了声:“她什么都不肯说,就蹲在门口抹眼泪,要让人看到,还以为我们工厂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你家亲戚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遇到事,我先回去上工了,谢谢你的帮忙。” 李兰之拿上包袱赶紧走人,走到门卫看不到的地方才停下脚步,然后有点别扭地打开包袱。 就见里面除了一些广西特产和吃食,还有四五双手工做的鞋垫。 阳光透过树叶明晃晃照下来,照在那一双双比她的手掌还长的鞋垫上,这么大的鞋垫显然不是给林飞鱼的。 李好婆来到罐头厂子弟学校,却不敢上前去问门卫,她担心被李兰之知道她来学校找过林飞鱼,只好坐在外面等。 广州天气闷热,周围没有树木,太阳直晃晃晒下来,晒得人发晕,李好婆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罐头瓶子,打开往嘴里倒了倒,却是一滴水都倒不出来。 包袱里还有一个烧饼和一个馒头,口太干了吃不下,她也不想花钱去买水。 就在李好婆快被晒晕时,下课铃终于响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手里抱着一个算盘从学校里面跑出来。 小男孩把算盘往地上一放,一只脚踩上去,看那架势是要把算盘当滑轮来踩,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熊孩子。 李好婆赶紧站起来,走过去问道:“小朋友,我能问你点事吗?” 熊孩子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只脚在地上用力往后一推,整个人踩着算盘滑动了起来,熊孩子高兴得挥动着双臂:“嗷呜嗷呜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熊孩子从上坡滑到下坡,然后抱着算盘走回来。 李好婆走到他面前再次问道:“小朋友,你班上有没有一个叫林飞鱼的女同学?” 眼前的熊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刺头钱广安。 听到林飞鱼的名字,他这才正眼看向李好婆,用盘问的口气说:“你是林飞鱼什么人?找她什么事?” 李好婆迟疑了下,还是决定隐瞒身份:“我是林家的亲戚,过来看看她,你能帮我把她喊出来吗?” 钱广安还记得大家上次合作打林家三祖孙的事情,他觉得眼前的“林家亲戚”肯定也不是好人,于是眼珠子一转说:“林飞鱼没在学校里,她不读书了。” 李好婆愣了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读书了?为什么不读书了?” 钱广安像个大聪明,把六栋海燕的情况直接套在林飞鱼身上说:“因为林飞鱼她妈妈改嫁了,林飞鱼后爸不让她读书,说她脑子笨得像头猪,读书浪费钱。” 李好婆脸色更难看了。 她没想到李兰之已经改嫁了,更没想到林飞鱼居然被迫辍学了,她不知道李兰之改嫁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但才刚结婚就不让林飞鱼读书,以后林飞鱼还能有好日子过? 李好婆还想再打听,但钱广安已经捡起算盘跑了。 李好婆急得嘴巴生泡,拿起包袱就想回罐头厂找李兰之问个明白,问她为什么不让林飞鱼读书,如果是钱的问题,她可以负责。 林有成那么重视林飞鱼的教育,之前林飞鱼在乡下,他都一再强调要让林飞鱼上学,如今他人刚走,林飞鱼就被迫辍学,李好婆心里越想越难受。 不料还没走到罐头厂,她就被纠察队给拦了下来,纠察队让她把介绍信拿出来,李好婆连忙应好,说她把介绍信放衣服口袋里。 这年代出行必须有介绍信,外出要随身带着,否则很可能被当做“黑户”抓走。 但李好婆把全身上下所有口袋都翻了个遍,连包袱也被她打开翻了又翻,介绍信却不见了。 李好婆连忙解释说自己的介绍信刚才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她想原路回去找,但纠察队以为她要逃跑,加上她不是广州本地口音,于是当场把她给抓走了。 其实钱广安不算完全说谎,林飞鱼的确不在学校里面。 此时她和江起慕两人正坐车去殡仪馆的路上。 深秋微凉的风从窗口吹进来,把两人的头发吹得像跳舞一样飞来飞去。 林飞鱼细细的眉毛皱着,表情忐忑说:“要是被老师发现我们装病请假,还没有回家休息,肯定会批评我们的。” 江起慕扭头看了她一眼:“你既然害怕,那为什么还要去做?” “……” 林飞鱼被噎了一下。 天就这么聊死了。 跟江起慕越熟悉,越发现这人很奇怪。 譬如他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按照顺序摆得整整齐齐,不能有一点乱,他的房间干净整洁,看不到一丝灰尘,跟钱广安以及苏志辉两人的鸡窝比起来,他的房间干净得不像男孩子的房间。 还有他每次学习雷锋帮她,却不给她道谢,而且还经常说话噎人。 不过他的嘴巴厉害跟常美又不一样,常美的嘴巴像一把锋利的剑,一出鞘就必见血,而江起慕呢,更像一把毒药,不见血,但更致命。 林飞鱼突然有些坏心眼的想,这两人要是吵架的话,不知道谁会更厉害一点? 半个钟头后,两人站在了火葬场门口。 林飞鱼抬头,看向那座巨大、不断排出股股黑烟的烟囱,浑身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 “江起慕,你知道那烟囱里面烧的是什么吗?” 江起慕看着烟囱说:“当然知道。” 里面烧的是死去的人,他的外公外婆、舅舅,还有他只有两岁的妹妹,都被送进了那个吃人的烟囱,最后出来,只剩下一把骨灰。 林飞鱼看他闷闷的样子,说:“其实你不用陪我,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过来。” 她这次过来,跟江起慕借了两块钱的巨款,然后把英雄牌的钢笔买了下来,她想把钢笔放到爸爸的的骨灰盒里,江起慕知道后说要跟她一起过来,要不然就不借钱给她。 江起慕听到这话,头一撇说:“我只是没来过这边的殡仪馆,我是想过来参观见识一下,你可别想多了。” 林飞鱼:“……” 听过参观博物馆和科技馆的,但没听过参观殡仪馆的。 不过来都来了,现在回去肯定不行,两人朝殡仪馆走去,却被拦在了门口。 负责看管骨灰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伯,瘦高的体型,有些驼背,戴着一副竹叶青眼镜,一看到林飞鱼和江起慕两人,立马像赶鸭子一样挥着手:“去去去,这种地方不是你们小孩子该来的,快走快走。” 林飞鱼哀求道:“老爷爷求求您让我们进去吧,我想进去看看我爸爸,我爸爸在里面。” 老伯愣了下,但依旧不同意:“里面都是骨灰盒,你们小孩子见了会做噩梦的,回去让大人带你们过来,别在这里碍着地方,赶紧走。” 林飞鱼急得眼睛通红,泪眼汪汪地继续哀求:“老爷爷求求您让我们进去吧,我不能让妈妈知道我来这里……” 老伯铁石心肠,压根不为所动:“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江起慕想了下,把林飞鱼拉到一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林飞鱼想问你要去买什么东西,但江起慕已经转身跑了。 过了十几分钟,江起慕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走到老伯面前,打开油纸,露出一只又肥又大、卤得色泽发黄的鸡腿。 他把鸡腿给老伯递过去说:“老爷爷,请您品尝。” 老伯看看鸡腿,又看了一眼江起慕,忍不住道:“你这小孩不简单啊,小小年纪就知道拿东西来贿赂人,不是我心肠硬,但殡仪馆有规定,不能让小孩子进去,要被人发现了,回头倒霉的就是我。” 江起慕用大人的口吻郑重说:“老爷爷,这不是贿赂,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她的爸爸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两个月前发生海难事件您还记得吧,她爸爸就在那条去海南的轮船上,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求求您宽容一下,要是有人看见,您就说我们是你家亲戚的小孩。” 老伯被说的有些动容了,思索了一下说:“好吧好吧,今天就特例一次让你们进去,不过你们不能碰骨灰架的骨灰,知道了吗?” 林飞鱼眼睛亮得像星辰,和江起慕两人连忙点头:“我们保证不会碰任何东西。” 老伯挥手:“那进去吧,拜完就赶紧出来。” “谢谢老爷爷。” 江起慕把鸡腿塞到老伯手里,然后和林飞鱼两人跑进骨灰室。 再次看到爸爸的骨灰,林飞鱼软糯糯的小脸上瞬间满是泪痕,她踮起脚尖,对着骨灰盒小声说:“爸爸,飞鱼来看你了,你想飞鱼了吗?” 江起慕闻言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瞥开了视线。 林飞鱼从军绿书包里拿出英雄牌钢笔说:“爸爸你总是把钱留着给我买小人书,却舍不得给自己买好一点的钢笔,这次我给你把笔买过来了,是英雄牌的哦,你一定会喜欢的对吧?” 这时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别说林飞鱼,就是江起慕也觉得背脊发凉。 就在两人吓得脸色发白时,老伯出现在门口说,“你们两个别在里面呆太久,有什么事情就大声喊我。” 南城儿女[年代] 第29节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骨灰室阴气沉沉,光线也不好,林飞鱼心理的确有点发怂,她让江起慕给自己把风,然后把钢笔放进了骨灰盒里面。 放好后,她伸手轻轻摸了摸照片上的爸爸,小声说:爸爸我要走了,我以后再来看你。 从骨灰室出来,天空湛蓝如洗,有朵白云的形状很奇怪,歪着头看好像一张笑脸。 林飞鱼指着白云对江起慕说:“你看,爸爸肯定是收到了钢笔,他正在对我笑。” 江起慕本来想说她联想力太丰富,但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想了想,最终闭上了嘴巴。 回去的路上,林飞鱼叮嘱道:“你回去不能告诉别人哦,连你爸爸也不能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江起慕:“嗯。” 林飞鱼还是不放心:“我们来拉钩吧。”拉了钩比较有保障。 江起慕:“不拉。” “拉吧。” “不拉。” “拉吧拉吧。” “不拉。” 远处破旧的城区一片生机,大人忙活着生计,小孩子在大树下玩跳飞机的游戏。 微凉的风裹缠着着包子的香味从窗口吹进来,把林飞鱼的发尾吹得打在脸上,她伸出自己两根小尾指,勾上,小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江起慕看着窗外,脸酷酷的,装作没听到。 回到家里,林飞鱼才想起忘记问江起慕那只大鸡腿多少钱了。 国营饭店买的应该会贵一点,她没有肉票,就算两毛钱的话,加上之前欠的两块钱。 天啊,她总共欠了江起慕两块两毛钱。 于是从这天起,江起慕除了是林飞鱼的邻居和同桌,又多了一个身份——债主。 当天晚上,林飞鱼被巨额债款压得睡不着觉。 当天晚上,大院三大刺头同时被教训了。 钱广安因为把算盘当滑轮被他爸狠狠揍了一顿,苏志辉因为用剪刀把被子剪了很多洞被苏奶奶用戒尺打了手掌心,常欢因为放了一个屁给常美吃被踹了好几脚。 三大刺头鬼哭狼嚎,其中以常欢哭得最伤心,还嚎着说自己肯定是从垃圾堆捡来的。 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原因有三,一是她觉得自己长得不像常美那么漂亮,二是常美这个姐姐对她一直都很坏,三是常美有婴儿时候的照片,她却没有。 说得有理有据,哭得情真意切,却没有一个人当一回事。 可能哭得太厉害了,睡到半夜,常欢觉得喉咙不舒服,她迷迷糊糊爬起来倒水喝,走到客厅,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她睁开眼睛,猛地对上了放在桌子上的林有成的遗像。 下一刻,一声尖打破了大院的宁静,把十八栋的人都吓醒了。 常明松和李兰之急匆匆从对面跑过来,还以为是家里进了贼,一问才知道被遗像给吓到了。 常欢吓得脸都白了:“爸爸,快把林叔叔的照片拿走,我害怕。” 常明松挠了挠头,看向李兰之说:“你看要不把有成的照片收起来吧?别说孩子了,就是大人晚上迷迷糊糊起来,也有可能被吓到。” 李兰之听到这话,脸色忽变。 她不想收起来,但她没有理由拒绝。 这条路是她选择的,她更没有后悔的余地。 “那就收起来吧。” 话音刚落地,林飞鱼就从卧室冲了出来:“不能收起来!瞎婆婆说了,遗像必须放满三年!” 常欢从爸爸怀里跳下来,双手叉腰,跟林飞鱼对峙了起来:“要收起来,因为你爸爸的照片很可怕!” 林飞鱼也嚷嚷:“你胡说,我爸爸的照片一点都不可怕!” 常欢:“我没胡说,你爸爸的照片就是很可怕!” 林飞鱼:“我爸爸的照片才不可怕。” 眼看两人你来我往,吵得跟斗眼鸡一样,常明松喝道:“都别吵了,你们现在可是亲姐妹,不能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常美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听到这话冷笑一声说:“亲姐妹?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吗?” “……” 常明松被噎了一下,竟无言以对。 其他栋的邻居不知是谁喊道:“三更半夜的到底睡不睡?你们不睡别人还要睡呢。” “就是,明天还要上班呢,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李兰之从五斗橱里拿出一块黑布,走到遗像面前,把黑布盖上去说:“黑布盖着就看不到了,都回去睡觉吧。”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两全其美的办法。 常欢却很得意,对林飞鱼做鬼脸说:“你看你妈妈听我的,不听你的,你爸爸的照片就是很吓人!” 常明松训斥道:“常欢,你给我闭嘴。” 常欢闭嘴了,但还是偷偷对林飞鱼做鬼脸。 林飞鱼看向妈妈,眼里蓄满了泪水。 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嫁给常叔叔,她带着一群外人住进家里来,把爸爸的东西全部卖掉,现在连爸爸*的照片都要收起来,她讨厌这样的妈妈,更讨厌闯进她家的所有人。 她觉得现在这个家,已经不是以前的家。 常欢天天跟她作对,还乱翻她的东西,常美倒没对她怎么样,但她不跟她说话。 以前常美也不爱笑,但至少会跟她说话,可自从她们搬过来后,常美一句话也不跟她说。 她的家好像强行闯入了两个陌生人,一个恨她,一个无视她,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令她很难受。 她好想回到有爸爸的时候,以前有爸爸在,家里总是充满了笑声。 她也想回到广西去,夏天的时候跟村里的小伙伴一起抓蜻蜓打陀螺,秋天一起去掰玉米捉萤火虫,每次滚了一身泥回去,阿婆都会一边数落她,一边拿毛巾给她擦脸。 阿婆擦脸可疼了,好像要把她脸上的皮给擦下来,但她知道阿婆是真的疼她。 她好想阿婆。 李兰之却像没注意到她的目光,更看不到她的委屈。 林飞鱼鼻子一阵发酸,冲到桌子前面,一把扯下黑布,小心把遗像抱进怀里,然后对在场所有人说:“谁也不准动我爸爸的照片!” 说完她抱着遗像进去自己的小隔间,把遗像放到了自己的小桌子上,这一放就是二十年。 常明松要追过去,却被李兰之给拦住了:“让她去吧。” 常明松又挠了挠头,支吾了下说:“我也不是容不下有成的遗像,主要还是担心会吓到几个孩子。” 李兰之点头:“我明白。” 常明松还想说什么,但看她脸上淡淡的,只好作罢,打着哈欠说:“回去睡觉吧。” 大院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是有些人再也睡不着。 *** 这年代,出入都必须有介绍信,要是在外地丢了介绍信,就必须找当地的亲朋好友过来证明其身份,要是当地没人能证明,那就比较麻烦了,得让生产大队派人过来把接人回去。 李好婆这次过来广州,两个儿子本来就不同意,若是再让他们过来广州接她,到时候肯定各种怨言,更何况这一来一回,要费不少钱,家里出不了这个钱。 没办法,她只能让纠察队通知李兰之。 李兰之倒是过来了,也答应给她证明身份,但她有个要求,就是要李好婆立即离开广州,而且以后再也不准来打扰她和林飞鱼的生活。 李好婆一心想着可怜的外孙女,拉着她的手就急声问道:“兰之,你是不是已经嫁人了?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李兰之不爱听,甩开她的手说:“我说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李好婆怕她走,连忙说:“好好,你的事我不管,我们说说飞鱼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让飞鱼继续上学,是不是那个男人要求的?” 李兰之一听生气了:“你千里迢迢就是过来恶心我的对吧?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和飞鱼的事情都不用你管,就算我真不让飞鱼上学,那也与你无关!” 这话听在李好婆耳里,却是坐实了李兰之让林飞鱼辍学的事情,眼泪一下子就下来:“兰之啊,你恨我不要紧,但妈求你,求你让飞鱼回去学校继续上学,如果你是担心钱的问题,我来出,你和有成的感情那么好,有成他那么疼爱飞鱼,那么重视飞鱼的教育,你也不想让他在泉下不安吧。” 李兰之双手使劲攥着拳,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给我闭嘴,不准你提有成!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李好婆脸色变得煞白。 李兰之在证明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甩袖而去。 李好婆想追出去,但她没了介绍信,不能继续在广州自由行走。 当天,李好婆就被送上了回广西的汽车,最终还是没能林飞鱼一面。 朱六叔在离家出走三天后被大儿子背了回来,他的脚骨折了。 原来那天从家里出走后,朱六叔没地方去,熟人和亲戚家里他都不想去,觉得丢人,而且他有心躲起来,想让家里人着急,于是便找了间废屋躲了起来。 谁知躲了一天,因为没吃东西又没喝水,一站起来天旋地转,整个人倒在地上,不仅摔到了头,还骨折了,因为废屋周围没人住,直到今天有人路过听到他的呼救声才发现他。 要是再晚几天,估计就剩下一具尸体了。 朱六婶又气又心疼:“你这死老头,一把年纪还学人离家出走,现在尝到苦头了吧?” 朱六叔也觉得没脸,但死不认错:“要不是你逼着我去认错,我怎么会离家出走?我要真去道歉,让人知道了我还有脸在大院做人吗?简直不成体统!” 朱六叔觉得自己这次受罪完全是小儿子两口子导致的,但经过这么一遭,他也不敢再说小儿媳,只好把气撒到小儿子身上。 章沁那边也大为不快,朱国文架在老父亲和妻子之间左右为难,只能盼着罐头厂赶紧分房。 一九七五年十一月十五日,出口商品交易会在广州闭幕,共有一百多个国家、两万多人前往参观和毛衣,出口成交额达14.2亿美元。 十二月一日,李兰之在实罐车间工作时突然干呕了起来。 有人开玩笑说,兰之你该不会有了吧,李兰之顺势承认说,本来想等三个月后再跟大家说,不想这么快被大家发现了,的确是怀上了,医生说刚好怀孕一个月。 一语惊起千层浪。 大院再起流言。 【作者有话说】 南城儿女[年代] 第30节 来啦,谢谢宝子们的订阅留言和营养液,这章送红包哦~ 第21章 常明松没想到李兰之会这么快怀孕,他搓着双手兴奋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你身体现在怎样,还想吐吗?” “想不想吃东西,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这就去给你和孩子买过来。” “对了,以后这家里的重活儿你都别干了,留着等我回来干。” 常明松越对自己好,李兰之心里就越内疚,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告诉他自己骗了他。 她低着头说:“你不用那么紧张,我现在很好,就是之前有点犯恶心,后来吃了颗梅子压下去就好了。” 常明松说:“梅子是吧?那我去多买一些回来,一些放在家里,一些你带着去上工,觉得恶心的时候就吃一颗,我现在就去买。” 说着不等李兰之阻止,他就急匆匆出了家门。 一下楼没走多远,他就被常本华和她的丈夫陶永康两人拉到一棵大树后面。 常本华一上来就跟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道:“哥,我听说那个女人怀孕了,是不是真的?” 常明松说:“什么那个女人这个女人,她是你嫂子,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的话,就对你嫂子客气点。” 常本华生气了:“当年妈走的时候,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照顾你,现在为了个女人连亲妹都不认了,你对得起咱们死去的妈吗?” 常明松训道:“谁说我不认你了,我就是让你对你嫂子客气点。” 常本华还想还嘴,却被陶永康打断说:“先跟大哥说正事。” 常本华这才想起自己这次过来的目的:“哥,李兰之怀孕对不对?我跟你说,你绝对是被骗了,那女人肚子的孩子肯定不是你的,那女人就是想骗你给她养孩子,让你当冤大头!” 常明松脸色就不好看起来:“本华,你这话太没分寸了!你平时口无遮拦就算了,现在连你哥都编排上了!你嫂子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我的,我还能不知道?” 常本华:“你能知道个屁!你要是聪明的话,也不会被那个女人耍得团团转了!” 陶永康也说:“大哥,这次我站本华这边,外面都在说大哥你,有说你喜当爹的,还有说你大公无私替人养孩子,更有说你是头上戴着绿帽的大王八,总之说得可难听了。” 常明松铁青着脸:“照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才好?” 陶永康以为有戏,手搭在常明松肩膀上说:“大哥,我们早为你想好了三条路,这第一条就是离婚,大哥你条件这么好,找个没结过婚的女人那是分分钟的事情,何必要个二手货呢?要是大哥实在不想离婚,那就让李兰之把肚子的孩子打掉,大丈夫宁可错杀,也绝不当冤大头。不过最好的还是第三条路,那就是让李兰之把孩子生下来,再用这个孩子拿捏她,让她把抚恤金和工资全部交给大哥你,到时候大哥若是看那孩子不顺眼,送到乡下给人养就好。” 常本华点头:“大哥,选第三条路是最好的,把抚恤金和工资拿到手。李兰之那女人以为可以把所有人都当傻子来玩弄,那我们就反过来让她打落牙齿合血吞!” 陶永康:“大哥你就听我们的,我们完全是为了你好。” “好你个王八蛋!我揍死你!” 常明松一拳朝他眼睛打过去,陶永康疼得捂着眼睛嗷嗷叫。 常明松几乎是暴跳如雷,对着陶永康左右开弓,常本华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陶永康个子瘦小,没个卵用,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揍得鼻青脸肿,朝常本华求救:“本华,本华救我!” “大哥你放开永康!你打永康干什么?” 常本华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把常明松拉开,挡在两人之间。 常明松瞪着她,厉声道:“你给我走开!让我揍死这个王八蛋,这种缺了八辈子德的混账主意亏他想得出来,我今天将他打死,省得他以后惹祸回来害了你们母子三人。” 常本华瞪着大哥:“揍死永康,你想让你妹我当寡妇?大哥你被那女人迷得猪油糊了心,你搞了一屁股屎回来,我们好心帮你擦,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打人,你简直好赖不分!” 常明松被气得想吐血,厉声道:“你们倒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想要兰之的抚恤金和工资,还想当好人,你再不走开,我连你一起打!” “打我?你打你打你打啊……” 常本华挥着双手,劈头盖脸朝常明松的脸一顿抓挠,抓得常明松落荒而逃。 常明松回来脸和脖子多了好几道红痕,一看就是指甲抓的,李兰之惊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常明松有些不好意思道:“本华抓的。” 一听是常本华,李兰之就不出声了,转身去五斗橱拿了红药水帮常明松涂抹伤口。 常明松疼得倒抽气,气未消道:“从今以后,别让本华和永康那两个王八蛋进门来,就当没有这门亲戚。” 李兰之心里巴不得没这门亲戚,但不能表现出来,不仅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当和事佬劝说:“别说这种孩子话,亲兄妹哪有隔夜仇的?” 常明松看她帮常本华说话,心里越发内疚,但又不好把常本华两夫妻说的话跟她说:“要是你在外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你都别往心里去。” 李兰之叹了口气说:“你说的风言风语我早就听到了,我倒是没什么,只是连累你跟我一起受罪。” 常明松握住她的手说:“什么连累不连累,我们是夫妻,自然是要同甘共苦的。再说我怕什么风言风语,他们想说就让他们说,又不会少一块肉,你放心,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李兰之抽回自己的手说:“刚才文杰过来,说我爸让我们这周末回家一趟。” 文杰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们两姐弟的关系并不算好,切确来说,应该是相看两厌。 田虹嫁过来后,先后生了文俊和文杰两个儿子,只是文俊在五岁那年被拐子给抱走了,因为这事,田虹对李兰之恨之入骨,认为是她没看好弟弟,才会让人贩子有可乘之机。 李兰之也因为这事被她爸给打断了双腿,她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好起来,现在走路虽然那没什么问题,但一刮风下雨,双腿就会疼痛难忍。 常明松说:“早就应该去拜访了,这两天我想办法让人弄两瓶好酒和条好烟,回头再去糕点铺买几盒点心,除了这些,你看还要买点其他的吗?” 李兰之说:“好酒就不用了,买条中华烟和几盒点心就行了,就算我们搬金山银山过去,他们也不会满意。” 按理说,两人没领证就应该上门拜访,但她深知娘家不会轻易让她嫁人,他们想把她的工资和抚恤金掌握在手里,要想嫁人,也只能嫁给他们选好的对象。 李兰之不想让他们掌控自己的人生,于是来了招先斩后奏,她爸知道后,让文杰过来骂她,说就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于是两边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不知这次为何让他们回去,就怕没什么好事。 *** 大院三大刺头又搞事了,常欢、苏志辉和钱广安三人聚在一起,可能是因为太无聊了,因此一个把玻璃珠塞到鼻孔,一个把玉米粒塞到耳朵里,一个把头卡在了铁栏杆里。 三大刺头哭天喊地,把大人们都吓了一跳。 最后前面两个被送去了医院,后面一个是大人们拿来了猪油、菜籽油、肥皂等各种润滑的东西,好不容易才把头从铁栏杆里面给拉出来,但耳朵据说被擦破流血了。 把玻璃珠塞到鼻孔的是常欢,吃饭的时候,林飞鱼总忍不住往她的鼻孔看,心里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那么大一颗玻璃珠,她到底是怎么把玻璃珠塞进去的? 她觉得常欢挺猛的,做了她一直想做但又不敢做的事情,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常欢的鼻孔看上去好像变成了一个大一个小。 吃完饭,常明松让三人留下来,林飞鱼顿感没什么好事。 下一刻,常明松公布了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坏消息的事情——她妈妈怀孕了。 常明松看着三人,连着下了三道命令:“你们妈妈怀孕了,以后走路都给我小心点,尤其是常欢你,走路别连跑带跳的,要是撞到你妈妈的肚子,我会把你屁股打烂。” “第二,以后的家务活不能由你们妈妈一个人来做,你们三姐妹都长大了,也要分担着干家务活,常美和常欢,你们两人负责洗衣服和晾晒衣服,飞鱼你负责洗碗擦桌子,其他活儿就由我来干。” “最后一点是,”常明松说着看向常美和常欢两姐妹,“之前怕你们不习惯,所以我给足你们时间去适应,如今过了一个多月,你们该改口了。” 常欢听到这话,立即指着林飞鱼说:“那她呢,她也没改口叫你爸爸,为什么我们就要改口?” 常明松有些尴尬,脸上显出窘态,但下一刻喝道:“大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说一句顶一句,常美,你是大姐,你先表态。” 常美抿着唇不吭声,用沉默表达自己“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常欢看姐姐不出声,她眨了眨眼睛,也不出声。 常明松一拍桌子道:“你们都不听话是吧?那从这个月开始,没有零花钱,家里的糖果零食你们一律不准吃!家里买肉也没有你们的份!” 这一句句掐在了常欢的死穴上。 她一双小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瞪越大,越瞪越圆,最终——瞪到了极限,也没有林飞鱼的眼睛大。 这天晚上,三只蚱蜢,不,三个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同时失眠了。 常欢像条煎鱼一样在上铺翻来滚去,把木架床摇得嘎吱响。 常美威胁常欢说,再弄出动静来,信不信我一脚将你踹下来。 常欢这次没生气,还喊了姐姐:“姐,我们要不要叫那个女人妈妈?” 常美冷声道:“要叫你叫,我才不叫。” 常欢很纠结:“可不叫的话,爸爸就会把我们的零花钱都收起来,以后还没有糖果和肉吃,怎么办?” 她不可以没有零食和肉,那会要了她的命。 常美说:“你现在要担心的可不是这个。” 常欢不明白:“那我应该担心什么?” 常美没回答。 但在里面小隔间的林飞鱼却听懂了,要担心的是如果妈妈生了个儿子出来,以后她们三个女孩在家里的地位可能就会一天不如一天,就跟六栋的海燕一样。 她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清晰地感受到一件事实——她的家没了。 爸爸刚走的时候,她以为把爸爸的鬼魂找回来,一切就能回到原来,可妈妈把她带到殡仪馆,告诉她爸爸成了一堆骨灰,可她的家还是在的,但后来爸爸的东西被卖掉了,常美和常欢住到家里来,有关爸爸的回忆和空间在一点一点被占领。 现在,妈妈有了常叔叔的孩子,那孩子生出来会姓常,跟常美和常欢两人一个姓,只有她一个人姓林。 旧家她回不去,新家她融不入,她觉得像个无处安放的异类。 外面下起了小雨,雨水淅淅沥沥打在窗玻璃上,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外面的世界逐渐变得模糊、扭曲。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风,林飞鱼裹在薄薄的被单里,突然觉得好冷好冷。 第二天,林飞鱼本来想问问江起慕有没有办法,但江起慕没来上课。 接下来几天江起慕都没来上课。 郭敏卉生病了。 她突然发狂,不仅抓伤了自己,还把康婶的小孙子给吓哭了。 康婶的小孙子一到晚上就哇哇大哭,据说是魂被吓掉了,康婶偷偷求人写了两道符,烧了符水给小孙子喝下才好起来,但康婶的儿子和儿媳不准她再去江家做保姆。 林飞鱼拿着自己不舍得吃的花生糖和水果罐头去看她的好朋友卉卉,但敲了好久的门,也没有人来开门。 对面的小窗子也好久没传来手风琴的悦耳的旋律,以及江起慕探出身子摘花的身影。 几天后,郭敏卉从医院回来,但已经不记得林飞鱼这个朋友。 李兰之不准林飞鱼再去江家,但林飞鱼偷偷去了一回。 南城儿女[年代] 第31节 可看完后,她伤心地哭了,因为她看到卉卉双手双脚被绑在床上,完全不能动弹。 她两眼变得呆滞,双颊也凹陷进去,不管谁一靠近,她就疯狂大吼。 林飞鱼没见过这样吓人的卉卉,从没见过那么难过的江起慕。 最后她把花生糖和水果罐头偷偷塞进了江起慕的书包里,希望糖果能让他开心起来。 *** 周末,林飞鱼跟着妈妈去了外公家,一起过去的还有常叔叔和常欢。 常美不想去,她被骂了几句后从家里跑了出去,谁也找不到她。 常欢却主动申请要跟着过来,她以为去做客就会有肉和糖果吃。 谁知他们刚踏进李家的门槛,她妈就迎来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 外公横眉竖目,手几乎戳到李兰之脸上,吼道:“你个不孝女!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你以为你改嫁了,你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老子告诉你,就算你嫁给阎罗王,老子照样管得了你!” 外公扬起巴掌要往李兰之脸上扇去,却被常明松给拦住了。 外公瞪着牛眼:“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拦着老子?” 常明松蹙了蹙眉说:“爸,我是明松,兰之的丈夫。” 常明松人高马大,外公站着还不到他的肩膀,他不敢骂常明松,再次把矛头对象女儿:“正经的女人谁会不告知父母就跟男人结婚?这要是放在古代,你这叫无媒苟合,是要被浸猪笼的!” 李兰之冷笑出声:“清朝已经灭亡六十三年了,你这话要是被外面的人听到,是要分分钟被人举报的。” 外公气得火冒三丈:“简直大逆不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李兰之没吭声。 她想问他眼里有没有她这个女儿,但这话问了不仅白问,还会火上浇油。 林飞鱼和常欢被这一幕吓傻了,两人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惶恐和害怕。 一片沉默中,田虹从外面进来了:“老李你消消气,让兰之和孩子们先坐下,有什么事好好说,吼得这么大声,让外人听到了多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兰之有多不孝,一回来就惹你生气。” 这话无异于煽风点火,外公更气了,要不是常明松像座小山一样拦在前面,他的巴掌肯定要招呼上去:“她就是不孝!” 一行人坐了下来,气氛很是凝重。 就是常欢这个一根筋的刺头都能感觉到气氛很不好。 她现在除了后悔还是后悔,别说吃肉和吃糖果了,进来到现在,连杯水都没看到,而且一进门就被吼得耳朵快聋了。 常明松把带来的中华烟和点心放到桌子,缓和气氛道:“爸、妈,原本早该过来拜访你们的,只是这段时间玻璃厂一直很忙,我连着上了半个多月的夜班,直到这两天才空下来,我听兰之说爸您喜欢抽烟,这中华烟爸您拿去抽,没了再跟我说。” 外公平时抽的是前进牌香烟,两分钱一包,中华牌七毛五分钱一包,这么贵的烟一般人都吸不起,一般人买中华牌的烟多半都是为了给人送礼,求人办事。 看在一条中华烟的风扇,他气消了不少:“不是我要挑你们的理,只是不管旧社会还是新社会,就没有不告知父母就结婚的,这是原则上的问题,你们去跟谁说都是这个理。” 常明松连连点头:“爸您说得对,只是我和兰之这事事出有因,两个工厂的领导催得紧,为了平息一些不该有的谣言,我们一着急就先去领了证,现在想来是应该先跟你们商量的。” 外公拿出一根烟,常明松过去弯腰给他点上,外公吸了两口说:“这次让你们过来,是想跟你们说说文杰住房的问题。” 李兰之一听这话,眉头下意识就蹙了起来。 外公理所当然说:“文杰夫妻俩没有分到房,如今他媳妇又怀孕了,家里地方小,实在住不下这么多人,我做主让他们夫妻去兰之那房子住,你应该没意见吧?” 常明松愣住了。 做主? 这说得理直气壮。 绕是李兰之深知自己的家人是什么德行,也被这无耻的嘴脸给气得不行:“我不同意,我也怀孕了,等孩子一出生,家里就有六口人,一间房子住不了这么多人。” 外公听这话顿时冒火,冲她怒吼道:“你怎么做姐姐的?文杰可是你的亲弟弟,别说是一间房子,就是要你的命你也得给他!我现在没让你把工作和抚恤金让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话让林飞鱼听得目瞪口呆。 当姐姐的不仅要给弟弟工作和房子,连命都要给对方? 李兰之气得头疼胸口疼,双手使劲攥着拳,深吸一口气说:“明松,把东西拿回来,我们现在就走。” 外公再次怒吼:“你要是敢走出这个门,以后你就不是我李家的女儿!” 李兰之生气到了极点,没有停留半步,头也不回就走。 常明松顿了下,没有回去拿那些东西,叫上发呆的林飞鱼和常欢两人,追着李兰之出了门。 外公气得捂着胸口,嚷着大逆不道不孝女的话,田虹追了出来,对李兰之道:“我跟你私下说两句话。” 李兰之不想单独跟她相处:“你有话就说。” 田虹说:“成,既然你不害怕在女儿和继女面前丢脸,那我就成全你,还记得上次我带罗腾飞去你家时,你跟我说了的话吗?” 李兰之紧抿着唇,脸色很难看。 田虹似笑非笑说:“你说你跟我不一样,你不会在丈夫死了还不到一个月就迫不及待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你这么快打自己的脸,也是我没想到的,这么多年来你这么痛恨我这个后妈,结果到头来却成了跟我一样的人,你不觉得讽刺吗?” 李兰之被田虹这番冷嘲热讽激将出一股怒火,她看着田虹掷地有声道:“你说完了?轮到我说了,我李兰之这辈子都不会跟你田虹成为同一类人,即使我改嫁给其他男人,即使我成了后妈,但我们永远都不会一样,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我会做给你看,我会让你看到,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后妈都像你这么恶毒!” 田虹说:“那我拭目以待,你可别又打自己的脸。” 李兰之生了一夜的气,第二天扁桃体发炎了,又引发了咳嗽。 因为怀孕不能吃药,常明松向苏奶奶请教,下厨做了雪梨炖冰糖给她喝。 李兰之想起那天的事说:“让你看到我家的丑事,实在很抱歉。” 常明松挠了挠头说:“你爸和你后妈一直都是这么对你的吗?” 李兰之没吭声。 常明松又说:“怪不得你一直不想回娘家,他们的确太不讲理了,这样的娘家不回去也罢。” 虽然常明松没有一句怪她,但她心里还是觉得不得劲。 当初林有成发现她家的事情时,他脸上没有半分的嫌弃,反而握着她的手说:“一个男人若是真爱一个女人,是不会嫌弃她身上的一切麻烦,他会把她的麻烦承担下来。” 终究还是不一样。 李文杰知道李兰之拒绝把房子让出来后,跑到工厂指着她的鼻子一顿骂,要不是有人拦着,他还要动手,完全没当她是姐姐,更不在乎她还是个孕妇。 李兰之和娘家算是彻底决裂了。 她把自己的后路给砍断了,只能朝着好后妈的路上一往直前。 等咳嗽好后,她把一块压箱底的的确良布料拿了出来,然后让人做了两条裙子,一条给常美,一条给常欢。 没有林飞鱼的份。 李兰之解释说:“布料不够,等以后有新的布料再给你做。” 常欢高兴坏了,虽然裙子是夏天才能穿,但她迫不及待穿在身上,像个小公主一样转来转去。 李兰之把她短短的头发梳了两个小揪揪,红头绳绑成蝴蝶结的形状,常欢臭美得在镜子前照来照去,但她还是觉得少了点东西。 她哒哒哒跑到林飞鱼的小隔间,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两个她觊觎了两年的红色蝴蝶结。 林飞鱼跟着跑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蝴蝶结还给我!” 常欢眼珠子一转道:“妈妈,妈妈快来救我!” 这是常欢第一次叫妈妈。 这声妈妈一出,整个屋子的人都震惊了。 李兰之走进屋里,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喜悦:“欢欢,你是叫我吗?” 常欢点头:“妈妈,我想要这两个蝴蝶结。” 李兰之往她手里看去,顿了下说:“明天妈妈带你去供销社买新的蝴蝶结,这个你还给飞鱼。” 常欢固执地摇头,还威胁说:“我不要,我就要这两个蝴蝶结,你要是不给我,我以后都不喊你妈妈。” 李兰之又顿了下,看向林飞鱼道:“飞鱼,把蝴蝶结给妹妹,你现在是姐姐,应该让着妹妹。” 林飞鱼瞪着眼睛,竭力不让眼泪掉出来:“这是爸爸买给我。” 李兰之说:“我知道是你爸爸买给你的,但给你妹妹戴一下又不会坏,等她戴够了,我让她还给你,你是姐姐,要懂事。” 林飞鱼看着两个蝴蝶结被抢走,看着两个蝴蝶结被绑在常欢的头上,看着常欢抱着妈妈的脖子亲昵地叫她妈妈。 林飞鱼再也控制不住眼泪,转身跑出了家门。 【作者有话说】 来啦,今天起恢复日更,这章送66个红包~ 第22章 又是一年年关将近。 没了爸爸,林飞鱼也没了特权。 她和大院其他孩子一样,天刚蒙蒙亮就被迫起来拿着板凳去副食品店门口排队。 天色阴阴的,一阵寒风吹过来,在长长的孩子队伍里,林飞鱼看到了哆嗦得最厉害的海燕。 海燕的头发被剪得短短的,几乎和男孩子的平头一样短,身上穿的薄棉袄短了一大截,她拼命揪着袖子,好像这样就能把袖子揪长。 就在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开门了,霎时所有人疯狂朝门口涌过去,林飞鱼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摔在地上,手摩擦着地面,传来一阵疼痛,抬头看到常欢已经跑到前面去。 就在她准备爬起来时,耳边传来一个脆脆的声音:“你快起来,要不然位置就要被人给挤走了。” 说着一双干巴的手递到她面前,她的手刚伸过去,就被对方一把给拎了起来,就跟拎小鸡一样。 她站稳后抬头一看,就对上了海燕又瘦又黑黄的脸,但在这张脸上,却对她露出了一个比冬日太阳还灿烂的笑脸。 林飞鱼道:“谢谢你。” 海燕已经跑回自己的队伍,嘴里不知道哼唱着什么。 排完队回到大院,林飞鱼想起海燕瘦巴巴的脸,在自己的小抽屉翻了好一会儿,最终只找到两颗大白兔奶糖,她上次舍不得吃的水果罐头不见了,不用想肯定是常欢偷吃了。 但她不想去告诉妈妈,因为妈妈肯定又会让她别计较,让她让着妹妹。 她拿着大白兔奶糖,在水井边找到了在洗衣服的海燕。 南城儿女[年代] 第32节 海燕跟她同龄,但个子比她矮了小半个头,蹲在水井边瘦瘦小小的,但放在她身边的衣服却有两大桶,林飞鱼想象不出来她是怎么把这么多衣服洗干净的。 海燕看到大白兔奶糖,眼睛亮得跟晚上的星辰一样:“这糖你真的要给我吃吗?我还从来没有吃过大白兔奶糖。” 林飞鱼点头:“都是给你的。” 海燕把奶糖接过来,急切扒掉外面的纸丢进嘴里,下一刻满足的眯起眼睛:“我捡过我两个弟弟丢掉的糖纸来闻,就是这个味道,特别香。” 海燕吃完一颗,舍不得吃第二颗,她看着林飞鱼说:“我知道你,你是林老师的女儿。” 林飞鱼吸了吸鼻子说:“我爸爸不在了。” 海燕学她吸了吸鼻子说:“我知道,跟我妈妈一样死了。” 接着两人都不说话。 对于两个还没十岁的孩子来说,死亡这个话题超过于她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沉重。 女孩子的友谊简单又美好,今天你给我送颗糖,明*天我给你送点小饼干,手拉手就能成为好朋友。 不过海燕没有饼干可以送给林飞鱼,于是她说:“我给你唱段粤曲吧。” 说着不等林飞鱼点头,海燕就张口唱了起来:“夜沉沉,我难辨方向,路茫茫,我投奔何方……1” 林飞鱼问道:“你唱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我家隔壁王爷爷的收音机在唱,我就跟着唱。”海燕停下来挠挠头,说完又继续唱了起来,“猛回头,但见灯火光,莫不是,阵台府有人追赶上……2” 林飞鱼听不懂海燕在唱什么,但她觉得海燕的声音一会儿像广西的山路,蜿蜿蜒蜒,一会儿又像广西的山,高低起伏,响亮又有力。 海燕把剩下一颗大白兔奶糖寄放在林飞鱼这里,她说带回家肯定会被弟弟给拿走,等她下次想吃了再去找她。 林飞鱼应好,不过回头她也想起自己的地方好像也不保险了。 春节来临之前,海难的抚恤金终于发下来了。 抚恤金一发下来,林家大房就再次登门。 林毅德一来就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把抚恤金全部交给他们大房,二他和妻子要搬过来住。 李兰之觉得他这是在想屁吃。 她站起来,从五斗橱上锁的抽屉里面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抚恤金,放到他面前说:“这里是两百元,其他的你就不要想了。” 林毅德一听这数字就光火了,“我们是有成的父母,你却给我们不到一半的钱,李兰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李兰之冷笑道:“我要真没良心的话,那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林毅德一拍桌子,站起来直问到她脸上:“李兰之,你都已经改嫁给别人,你有什么资格分有成的抚恤金?” 李兰之把身上的围兜摘下来往桌上一摔道:“我什么时候说我分有成的抚恤金了?剩下的两百五十五元我会留给飞鱼,一部分用作她读书的费用,剩下的等她长大后给她做嫁妆,飞鱼是有成唯一的孩子,他要是在的话,肯定会给飞鱼准备好嫁妆,如今他走了,他的抚恤金留给飞鱼有什么不对,还是说你这个做爷爷的会给飞鱼准备好嫁妆?三转一响你准备出什么?” 林毅德铁青着脸:“等飞鱼长大了,我自然会给她准备嫁妆,反倒是你,就不说有成尸骨未寒你就急着改嫁,当初飞鱼还不到一岁你就嫌她命硬把她扔去农村,还几次三番想把她送给别人,如今你跟其他男人有了孩子,我可不信你会把钱花在飞鱼身上!” 屋里气氛紧张了起来。 李兰之突然笑了:“前几天的报纸不知林叔看了没?上面说外省刚抓了两个偷听境外电台的人,准备从严处理。” 林毅德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你别动不动就拿这东西来威胁人,我们要是出了事,你也讨不到好。” 李兰之说:“若非被逼到绝路,谁不想过好日子?林叔要是不怕,大可试试,大不了大家一起鱼、死、网、破。” 林毅德气得浑身发抖:“你……” 他突然想起李兰之小时候被他爸打断双腿的情景,那时候她好像还没十岁,就跟现在的林飞鱼差不多大,要是换成其他孩子被打断双腿,肯定会哭天喊地,她却不哭不闹,一个人爬着去中医馆让人给她接骨。 这女人身上有股让人害怕的狠劲,她对自己狠,对别人只怕会更狠。 雅姿一旦被举报,他的工作肯定会受影响,李兰之不怕,毕竟她有男人养她,但他和老伴两人没儿子,一旦没了工作,他们怎么活下去? 林毅德不敢赌,但他也不甘心就这么被捏住七寸,那样会显得他很窝囊。 于是冷着脸道:“今天我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抚恤金给飞鱼用没问题,但若是让我发现你用在其他男人和孩子身上,我会把抚恤金全部要回来。” 李兰之点头:“没问题,你要是信不过我,我们可以写个凭据。” 林毅德哼道:“凭据大可不必,但我会随时监督着你,另外,飞鱼要是改姓就不是林家的孩子,那样的话,抚恤金我照样会要回来。” 说完,他拿着两百元怒气冲冲走了。 太阳快下山了,屋里没开灯,李兰之站起来,从五斗橱拿出一盘新蚊香,火柴划过,蚊香的烟袅袅浮上来。 李兰之眼里闪着光。 不管是她的娘家还是林家,都是一群贪得无厌的豺狼,他们对抚恤金和房子虎视眈眈,都想从她身上撕下一大块肥肉来。 所以说她没良心也好,说她心狠也罢,她要是不狠,只怕早就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李兰之把蚊香盘放到角落,然后站起来下楼做饭去了。 屋里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卧室里突然传来“吱呀”的声音,就见衣柜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一个人从柜子里慢慢爬了出来。 最后一丝光线从窗口照进来,纤毫毕现地照在常美惊讶的脸上。 晚上睡觉前,林飞鱼惊奇地发现那两只被常欢抢走大半个月的蝴蝶结居然回来了,这会儿正躺在她的小抽屉里面。 这大半个月,常欢天天戴着她的蝴蝶结在她面前晃悠,就是不肯还给她。 她想不明白常欢怎么会突然把蝴蝶结还给她?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蝴蝶结换个地方藏起来时,常欢突然蹦跳着跑了进来,一眼就看到她手里的蝴蝶结,然后叫了起来:“我的蝴蝶结,你个小偷,快把蝴蝶结还给我!” 林飞鱼用力拍开她伸过来的手:“你才是小偷,蝴蝶结是我爸爸买给我的,不是你的!” 常欢还想故技重施:“你要是不把蝴蝶结还给我,我就叫妈妈过来,她肯定会站在我这边!” 林飞鱼瞪着她,心里已经开始委屈了。 突然,常美跑进来,在常欢的后脑勺拍了一下。 常欢气得哇哇大叫:“常美你条粉肠,你打我?我跟你没完!” 常欢扑上去就想跟常美拼命,却被常美打倒在地。 常美像武松打虎一样骑在她身上说:“抢了别人的东西还威胁别人,常欢你真能啊。” 常欢像只翻不了身的乌龟,一边挣扎一边尖叫:“那是妈妈给我的,我不是贼!” 常美脸色冷若冰霜:“咱妈已经死了快八年了,你个认贼作父、欺软怕硬、贪得无厌的家伙!” 常欢气得脸通红:“你才是贼,你才讨厌,我要去告诉爸爸,说你不让我叫李阿姨做妈妈!” 常美冷笑:“你要是敢去告状,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看到时候你的新妈妈能不能保护住你!” 常欢又气又委屈,哇哇大哭:“蝴蝶结就是我的……呜呜呜你为什么帮林飞鱼,我才是你的亲妹妹啊!” 林飞鱼看了一场闹剧,保住了自己的蝴蝶结。 她跟常欢一样,同样想不明白常美为什么会帮自己。 她以为这是常美在接纳自己这个异父异母的妹妹,事实证明,她想太多了。 常美依旧不跟她说话,当然一旦常欢想抢她的东西,常美就会出手揍常欢。 常欢因此气得单方面跟常美断交。 当天晚上,李兰之跟常明松说了林毅德过来的事情:“原本我想等过了年就给飞鱼把户口和姓都改过来,谁知她爷爷今天过来,说飞鱼一旦改姓,他就要把抚恤金全部拿走。” 常明松听到这话,没生气,反而松了口气:“那就不用改好了,不管飞鱼姓林还是姓常,我都会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看待。” 林有成活着的时候,他们不仅是好邻居,还是好朋友,如今林有成一死,他就娶了他的老婆,对此他是有些内疚的。 如今林飞鱼不用改姓,他觉得对林有成多少有个交代。 林飞鱼也因此保住了爸爸的姓。 李兰之看常明松没啥意见,同样松了口气。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常美对她的态度变得更差了,之前常美虽然不接受她这个后妈,至少还会叫她李阿姨,可最近连“李阿姨”都不叫了。 李兰之卯足劲讨好常美这个继女,千方百计想得到她的认可,却收效甚微。 不过她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她的心思如今都放在孩子身上,常美的事情也只能放一边。 为了不让肚子大得太明显,她努力控制着食量,以孕吐和没胃口为理由一天天减少食量。 她知道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大好,但六个月后生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出来,就是再蠢的人也会怀疑,为了让早产儿显得合理,她只能委屈肚子里的孩子。 *** 年年不变年年变, 年前,三号大院再次弥漫着炸面食的香气,十八栋四个年轻主妇也再次聚在公共厨房。 人还是去年四个人,身份却不一样了。 罗月娇过来之前被朱六婶耳提面命过,让她宁可当哑巴,也不要乱说话。 但让她不说话那是不可能的。 不能提李兰之的身份和肚子里的孩子,她便把注意力打到了刘秀妍身上说:“秀妍,前天我和我家那口子去买年货的时候,看到你和一个男人在电影院门口说话,那男人是谁?” 听到这话,李兰之和章沁齐刷刷抬起头来。 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刘秀妍脸上很快浮起了两朵红晕:“是蔡副主任给我介绍的对象。” 罗月娇马上问道:“这个蔡副主任是不是二棉厂被你救的那个?” 刘秀妍脸上闪过一抹自得,轻轻点了点头:“对,就是二棉厂的蔡姐。” 前段时间,刘秀妍在路上救了个心梗发作的女人,医生说但凡晚个一分钟,女人都会没命,起初大家以为她只是救了个普通人,不想这女人身份不简单,居然是二棉厂的办公室副主任。 为了感谢刘秀妍的救命之恩,蔡副主任非常大气,给苏家送了一辆全新的二八杠五羊牌自行车。 五羊牌是本地自行车的牌子,虽然相较于凤凰牌、永久牌这些全国知名的牌子来说,五羊牌没那么出名,但在本地销量非常好,而且价格也相对比较便宜。 可就算再便宜,一辆自行车也要上百元,更别说自行车票非常难得,而且就是有票也未必买得到车,因此很多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十八栋的邻居也知道刘秀妍最近很春风得意,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她相亲的事情。 要知道自从跟常明松那次相亲后,刘秀妍已经有五六年没跟人相亲过了,大家还以为她打算以后都不结婚。 罗月娇更来了精神:“蔡副主任介绍的人肯定差不了,那男人多少岁?在哪里工作?家里什么条件?” 要是换做平时,刘秀妍是最不喜欢罗月娇这么八卦,但这会儿她非常需要有个人问她。 她朝站对面挺着肚子李兰之看了一眼说:“老杨就在蔡姐手下办事,之前结过一次婚,另一半同样是生病没的,蔡姐跟我说,这找二婚跟一婚不一样,不能只看人老不老实,还得看对方的亲戚好不好相处。” 南城儿女[年代] 第33节 “蔡姐说老杨的前丈母娘不在广州,因为离得远很少联系,蔡姐还说老杨的两个妹妹都很为老杨着想,不仅不会拖老杨的后腿,还能接济老杨,我想着这人还不错,主要还是相信蔡姐的眼光,所以便答应和对方见一见,谁知这老杨啊,实在是太客气了,第一次见面就硬要请我去国营饭店吃饭,吃完饭还要请我看电影,没想到还被你们给看到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三句不离蔡姐,这里面的显摆,就是个三岁小孩都听得出来。 李兰之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没在刘秀妍脸上看到一丝半点的不好意思。 刘秀妍能遇到贵人,她一点都不嫉妒,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但她凭什么说话阴阳怪气,各种影射她? 李兰之有证据,偏偏不能发作出来,气得乳腺疼。 重组家庭的第一个年夜饭很是丰盛,除了广州人饭桌上必须有的鸡肉,还有常本华为了和好送过来的一条草鱼。 常本华还给林飞鱼发了红包,等人一走,林飞鱼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张白纸。 林飞鱼愣住了。 常欢扬着自己手里的两毛钱,扭着屁股嘲笑了起来:“姑姑说你是拖油瓶,拖油瓶没资格拿红包。” 林飞鱼咬着嘴唇,眼里闪着泪花。 李兰之气得脸通红。 常明松喝道:“常欢,马上向你姐姐道歉!” 常欢眼珠子转了转,双脚一并敬礼说:“对不起,放个屁,臭死你!” 说完拿着红包就跑了。 常明松一脸尴尬,对林飞鱼说:“飞鱼,别听你妹妹乱说,你姑姑肯定是包红包的时候包错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了五毛钱给林飞鱼作为补偿。 等林飞鱼走后,常明松又搂着李兰之,用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轻柔声音说:“我知道本华平时做事是太没分寸了一点,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妈走的时候,最不放心就是我们兄妹俩,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本华,你是她嫂子,你多担当一点。” 中国人向来擅长用四个字平息一切矛盾,譬如“大过年的”、“都是亲戚”、“多大点事”、“忍一忍呗”3。 因为大过年的,都是亲戚,一点小事,最终李兰之只能忍一忍,算了。 除夕夜,林飞鱼没跟大家去花市,她一个人坐在屋里,看着爸爸的遗照,陪着爸爸守夜。 年初一,刘秀妍的对象老杨提着大包小包来苏家登门,邻居们把苏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老杨拿水杯的手颤抖得跟羊癫疯一样。 说句老实话,老杨长得有点老,才三十五岁头发就白了一大半,让他看上去不像刘秀妍的对象,更像她的长辈。 老杨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吃坏了肚子,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地释放响屁。 坐得近的人都听到了,但成年人嘛,都懂得给别人留面子,于是大家都装作没听到没闻到。 偏偏有个人嘴欠。 罗月娇一根筋道:“好好一个屁让你放成这样,你想放就放啊。” 现场安静了几秒,继而一阵哄堂大笑。 老杨一张脸红得跟熟虾一样。 朱六婶连忙训斥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现在就给我滚回家去!” 罗月娇委委屈屈地往家走,嘴里却小声嘀咕说:“我是看他憋屁憋得那么难受才好心让他放出来,怎么又成了我的错?” 众人听到这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刘秀妍恨得眼眶通红,扭头躲进了卧室里。 春节一过,刘秀妍就和老杨掰了。 众人猜测跟老杨当众放屁这事有关。 春节过后还发生了一件事情,刘家荣被判决枪毙。 消息一出来,三号大院的人一阵哗然。 刘家荣是瞎婆婆的侄子,加上他经常过来大院,因此不少人认识他。 不少人这会儿才想起有好一阵子没见过刘家荣,孰想他居然成了杀人犯,还即将要被枪毙了! 更让众人目瞪口呆的是,刘家荣杀死的那两个女孩里面,有一个就是瞎婆婆的孙女。 瞎婆婆是个苦命人,生了四五个儿女,只有一个儿子活了下来,儿子得了肺痨也死了,儿子一死,儿媳就跑回娘家改嫁了,留下一个痴呆的孙女和瞎婆婆相依为命。 瞎婆婆并不喜欢这个傻孙女,大院的人经常看到她打骂孙女,两年前的一天,傻孙女突然不见了,大院的人帮忙寻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人。 大家以为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或者是掉到江里,尸体被鱼给吃了,或者飘到其他地方去。 谁也没想到原来是被刘家荣这个畜生给弄死了。 瞎婆婆知道后,坐在家门口哭天喊地,咒骂刘家荣不得好死。 刘家荣被枪毙的第二天,隔壁邻居发现瞎婆婆一整天没出门,傍晚时分,邻居推开了瞎婆婆家的门,然后被吓得一把跌坐在地上。 瞎婆婆上吊死了。 大家说瞎婆婆肯定是觉得愧对孙女才会想不开,也有人说瞎婆婆是没法接受自己有眼无珠,害死了自己的亲孙女,反而对一个杀人犯那么好。 因为瞎婆婆没有其他亲人,后事由工厂和大院的人帮忙料理。 林飞鱼在灵堂看到了瞎婆婆的遗像,也不知道是哪年的,照片上的瞎婆婆梳着两条麻花辫,眼睛十分明亮,看着也不凶,跟林飞鱼印象中的瞎婆婆找不到一丝相似的地方。 她没敢告诉任何人,瞎婆婆上吊的前一天,给她买了好多大白兔奶糖,还给她塞了五块钱。 她不知道瞎婆婆为什么要给她这些东西,她也不明白瞎婆婆为什么突然就死了。 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她想不明白。 因为瞎婆婆是上吊死的,她的房子暂时没人敢搬进去住。 林飞鱼不怕,她偷偷溜进屋里,在瞎婆婆生前最爱坐的摇椅上,坐着晃了好久。 瞎婆婆的事就像阳春三月的风,吹了一阵,便被大家遗忘在脑后。 一九七六年六月,广州政府投资了两千万,为了扩大对外贸易、以及适应交易会接待需要而兴建的白云宾馆在越秀区开业了。 白云宾馆主楼三十三层,超越二十七层的广州宾馆,一举成为全国最高的建筑。 是月,李兰之被常本华推了一下,从楼梯摔下导致孩子早产,因为产妇失血过多,医生告知常明松顺产不可能,必须马上进行剖腹产。 可这岁月的剖腹产技术还不够成熟,一旦手术便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很可能出现保大人或者保孩子的局面,甚至两个都保不住。 常明松颤抖着手在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护士一走,常明松就一巴掌扇在常本华脸上,勃然大怒道:“你最好祈祷你嫂子和孩子没有事,否则我跟你没完!” 常本华捂着脸说:“大哥,你别冲我嚷嚷,这不是我的错,是李兰之那女人自己拉着我才会摔下去,跟我无关……” “到了这时候你还在推卸责任……” 常明松还要扇她,却被众人给拉开了。 朱六婶训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兄妹俩还有心吵架,都给我安静一点!” 等待的时光特别缓慢,常明松想起难产而死的前妻,脸色十分难看。 平时不抽烟的他,忍不住跟朱国才要了一根烟来抽,然后被呛得连连咳嗽。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虚弱的婴儿哭声从产房里传出来。 李兰之整个人仿佛浸在汗血之中,脸色苍白得好像白纸,在听到这声啼哭声后,一直保持冷静的她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 很快,护士就出来报喜:“李兰之!母子平安!” 常明松抱着跟猫儿一样大的儿子,眼眶也慢慢红了。 林飞鱼、常美和常欢三人放学一回到家,就被朱六婶喊住了。 朱六婶手里抓着几个母鸡蛋,兴奋地告诉她们:你们当姐姐了,你们妈妈给你们生了个弟弟。 常美、林飞鱼、常欢齐齐愣住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也就是在这一刻,林飞鱼突然感觉到有一根无形的线,把她们栓到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注】12来自粤剧《搜书院》,1956年,粤剧艺术一代宗师红线女主演的粤剧《搜书院》进京演出,引起轰动,周总理高度评价粤剧为“南国红豆”。 3来自网络梗。 来啦~感谢大家的订阅、留言和营养液[亲亲] 第23章 苏奶奶从屋里走出来,一手拿着红糖糖块,一手拿着姜块,对朱六婶说道:“家里就只有这些东西了,今晚就先给兰之做些姜醋蛋送过去,等明副食品店开门了,我去看看能不能买到鸡肉,回头再给她做酒糟鸡。” 常欢一听到吃的,一下子元神回归,嚷着问道:“苏奶奶,酒糟鸡是什么?好吃吗?” 苏奶奶说:“酒糟鸡是女人坐月子吃的,我们潮汕的女人坐月子都要吃姜醋蛋或者酒糟鸡。” 苏奶奶祖籍是广东潮汕的,虽然多年没回去,但对家乡的习俗她依然如数家珍。 常欢不知道啥是坐月子,但鸡肉她懂,于是举起右手说:“苏奶奶!苏奶奶!我也要坐月子!” 这话一出,把苏奶奶和朱六婶两人笑得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朱六婶笑道:“你要坐月子还得等你长大嫁了人,生了孩子后才能坐,你现在还小,坐不了月子。” 常欢咽了咽口水说:“那我能吃鸡吗?” 朱六婶说:“酒糟鸡是给你妈补身子的,你妈这次生孩子可是遭大罪了,流了那么多血,肚子还被划了一个大口子,你们这几天可要乖乖地听话,千万不能给大人惹事,尤其是常欢你,你要听你姐姐的话。” “哦。” 常欢低垂着头,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朱六婶又叮嘱常美说:“你是她们两人的姐姐,你要做好榜样,还要帮忙照顾好两个妹妹,你爸妈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至于飞鱼,我倒是不担心的,她向来是个好孩子。” 常欢对此很不服气地瞪了林飞鱼一眼。 朱六婶说完和苏奶奶两人去公共厨房忙活了,留下林飞鱼三人大眼瞪小眼。 南城儿女[年代] 第34节 常美看了看两人说:“我是食堂打饭,你们两人回去做作业,尤其是常欢你,等会我回来发现你没做作业,小心我揍你!” 常欢敢怒不敢言,等常美走后才小声嘀咕说:“尤其是常欢你,尤其是常欢你,哼,一个两个就会说我,你们怎么不说飞鱼?” 林飞鱼没理会她,背着书包上楼去,然后拿出作业本来做,写着写着就走神了。 妈妈给她们生了个弟弟,但这个弟弟姓常,不是姓林,她突然想起两年前那个没能被生出来的弟弟,心里莫名有些难过。 要是那个弟弟活下来的话就好了,那就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才姓林。 她好想爸爸,好想阿婆,她在郑老师的帮助下,给阿婆寄了两封信过去,但阿婆一封信也没有给她回过。 她不知道阿婆有没有收到她的信,她有些担心阿婆出事了。 但除了担心,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另外一边的常欢完全坐不住,一会儿起来喝水,一会儿趴到窗口逗外面的鸟儿,一会儿又去上厕所,好像屁股生疮一样。 远远的,她看到常美回来了,她赶紧回到桌边坐下,支吾了一下对林飞鱼说:“你的笔借一只给我。” 林飞鱼抬头看向她手里的笔道:“你自己不是有笔吗?” 常欢说:“我被老师罚抄,我、钱广安还有苏志辉,我们三个人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把三支笔握在一起写,写一遍就能写出三遍的作业来,这样就可以省很多的时间和力气。” 说完常欢眼睛亮晶晶看着她,脸上明晃晃写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聪明,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 林飞鱼嘴角抽了抽,从书包里拿出一支笔递过去说:“这样写出来的字会很丑,老师肯定会看出来。” 常欢却一脸自信道:“老师肯定看不出来。” 半夜突然下起雨来,雷声轰鸣,雨水噼里啪啦拍打着玻璃窗,把林飞鱼三人给吵醒了。 常美起来开灯,但拉了两下拉绳,灯都没有亮:“停电了。” 外面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声,仿佛要把夜空撕裂一般,林飞鱼吓得躲进被子里不敢出来。 常欢从上铺爬下来,却被常美一脚给踹下去:“常欢你滚开,热死了。” 常欢哀求道:“姐,就让我跟你一起睡吧,我害怕,求求你了……” 雷声太大了,林飞鱼听不清常美说了什么,但雷声过后,常欢已经爬上床去。 外面传来常美嫌弃的声音:“常欢你要跟我一起睡也可以,但不准在被子里面放屁。” 常欢拍着胸脯保证:“姐你放心,我保证不放屁。” 雷声太大了,在林飞鱼的记忆里,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电闪雷鸣。 她吓得瑟瑟发抖,就在她几乎被吓哭出来时,有人一把掀开她的被子。 她睁开眼睛一看,在闪电的光芒中她对上了常美漂亮的眼睛。 常美看着她不自在道:“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出来跟我们一起睡。” 林飞鱼呆住了,愣愣看着常美。 常美被看得恼羞成怒,扔下她的被子说:“不要就算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林飞鱼连忙拉住她的手道:“我要,我要跟你们一起睡。” 她抱上自己的小被单跟着常美跑出去。 但常美的床很小,睡两个人已经很翻不了身,三个人连躺都没办法躺,最终三人去对面的双人大床睡。 多了两个人在身边,林飞鱼顿时觉得安全多了,就在她几乎要睡着时,一股臭气扑鼻而来,接着便是常美的河东狮吼—— “常欢你个猪头,你又在被子里面放屁!” 常欢装死。 常美一脚踹在她的屁股上,气急败坏道:“再放屁你就给我滚下去睡。” 常欢继续装死。 黑暗中,林飞鱼用被子捂着鼻子,嘴角却忍不住朝两边扬起来。 第二天,雨过天晴,孩子们高兴地在操场上抓青蛙和蜗牛玩,常欢却哭丧着脸在教室里写作业。 她用三支笔写的作业一眼就被老师的火眼金睛一眼给认出来,结果就是加倍罚抄。 常欢叹气:当学生太难了,当差生难上加难。 *** 李兰之这次的确遭了大罪,养了三天脸色还是很苍白,但好歹可以自己下床了,也有力气来收拾常本华这个人。 李兰之把碗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擦了擦嘴说:“你妹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常明松眼底青黑,听到这话怔了下:“本华这次的确对不起你,但我已经打过她了,也骂过她了,她已经知道错了。” 李兰之冷笑:“我住院三天,她没来看过我一眼,没来问候一声,那天要不是国才刚好回家拿东西,这会儿你看到的便是两具冰冷冷的尸体!她常本华就是杀人犯!” 常明松眉头皱了起来:“本华怎么就成杀人犯了,你跟孩子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我流了那么多血,孩子到现在还在暖箱里,这叫好好的?” “那你要我怎么做?本华是我同一个爸妈生的亲妹妹,你要我把她拖到你面前打死吗?当年我爸走得早,我妈为了养活我们兄妹俩没日没夜地工作,因此疏忽了对本华的教育,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养成现在这种性格,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拿她没办法,不过这次她是真的知道错了,她也跟我保证过以后不会再犯,你是她大嫂,你就原谅她一回。” 李兰之冷着脸说:“我没办法原谅!狗改不了吃屎,我也不相信她会真心改过,不管是谁,做错事就要承担责任,我要去报案。” 那天她回家看到常本华从她家里鬼鬼祟祟跑出来,她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回家看到上锁的抽屉被撬开了,里面的抚恤金不翼而飞,她立即反应过来是常本华给偷走了,她立即追出去,两人拉扯中,她被常本华给推下楼梯。 亏得当时她站在楼梯下面,要是站在最上面,她和孩子可能就没命了。 偷钱、推人,不管哪一样,都足够让常本华吃几年的牢饭。 常明松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你居然想本华去坐牢?你简直不可理喻!” 说完愤怒地摔门而去,一出门就撞上了站在门口的罗月娇和苏奶奶。 苏奶奶平静道:“明松啊,兰之刚生了你的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跟她生气。” 常明松余怒未消说:“婶子,不是我想跟她生气,本华是我的亲妹妹,就算她做错了,也不能把人送监狱去啊。” 苏奶奶说:“那本华这次错得的确太过了。你说兰之是她大嫂,那本华有把兰之当大嫂看待吗?做错事不来亲自道歉也就罢了,亲嫂子因为她而大出血难产,她连个鸡蛋都没送过来,不怪兰之会生气。” 常明松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婶子批评得对,我这就去叫本华过来跟她嫂子道歉,不过兰之这边,还望婶子帮忙劝一劝。” 苏奶奶一进门就看到李兰之在抹眼泪,连忙劝慰道:“婶子知道你受委屈了,但坐月子不能哭,要不然以后眼睛就不中用了。” 难得听见一句公道话,李兰之心里越发委屈起来:“婶子你刚才也听到了,他处处维护他那个妹妹,我和孩子受了那么大的罪,他却一点都不心疼,不管怎样,这次我一定要让常本华受点教训。” 苏奶奶在病床旁边坐下,看着她说:“教训之后呢?你和明松两人以后要怎么相处?这个你想过吗?” 李兰之没吭声。 苏奶奶又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本华是他亲妹,若真送进监狱了,你们这段婚姻也到头了。孩子才刚出生,你总不会真想跟明松离婚?离婚岂是容易的事,你别犯傻,再说大院可没人离婚过。” 李兰之沉默不语。 苏奶奶拍着她的手背说:“我们就看看明松接下来会怎么做,如果本华真心向你道歉,你也退一步,自古以来,好的婚姻都是忍出来的。” 苏奶奶一语道破天机。 李兰之:“要是忍不了呢?” 苏奶奶说:“那就一忍再忍。” 在邻居们的斡旋下,李兰之和常明松夫妻两人和好。 常本华也带着红糖、麦乳精和其他补品过来医院向李兰之亲自道歉,李兰之心里虽然不爽,但这事只能这样了。 大院有些人一直对李兰之肚子里孩子心存怀疑,但这次孩子出来后,大家的怀疑也被打消了不少。 因为那孩子出生时只有四点九斤重,这个重量符合早产儿的体重,而且那孩子体弱多病,在暖箱呆了半个月才出院,期间还昏厥了两三回,要不是医*生和护士抢救及时,只怕早没命了。 孩子体弱多病,医院却查不出昏厥的具体原因,医生说孩子的这种情况有可能会自然恢复,也有可能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变得更加严重,目前能做的便是让他们大人仔细看护、多补点营养。 孩子这种情况,注定离不开人,也注定要比其他孩子多花钱。 单说这次她的剖腹产,还有孩子这些天的治疗费就是一笔不少的花销,以她一个人的能力是做不到的。 这也是李兰之为什么最终选择原谅常本华的另外一个原因。 但她心里是有恨的,孩子足月出生,要不是常本华推了她一下,导致她从楼梯摔下来大出血,孩子肯定不会有事。 另一方面,她也恨自己,她觉得是自己怀孕时吃得太少,才会导致孩子体弱多病。 怀着又恨又内疚的情绪,李兰之从医院回到了家里。 时隔半个月,林飞鱼终于见到了弟弟。 弟弟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瘦瘦的,小小的,长得不太像妈妈,也不像常叔叔。 七月的盛夏,他穿着苏志辉小时候穿过的旧长衣裤,肚子上搭着一块小被子,热得满脸通红,但妈妈还是怕他受凉了。 有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 邻居的女人们过来时围在摇摇床边,会叹着说:“哎哟瞧这一头小卷发,又黑又密,兰之和明松都是直发,这是像了谁?” 这时候李兰之就会说:“我爷爷是卷发,我弟弟也是卷发。” 那些女人还不罢休,会睁大眼睛,想从小东西的脸上找出一丝半点像林有成的地方,但见过李兰之弟弟的人说,小东西跟他舅舅长得有七八成像。 侄女像姑、外甥似舅,这倒是不奇怪,流言也因此慢慢散了。 林飞鱼对这个弟弟感觉很复杂。 虽然弟弟姓常,但他们都是同一个妈妈生的,比起常美和常欢来,他们至少有着血缘的羁绊,但一想到他是常叔叔的儿子,她又觉得他是妈妈背叛爸爸的铁证。 为了爸爸,她不应该喜欢这个弟弟。 而且这个小东西太爱哭了,没日没夜的哭,一哭就不可收,直哭到呕吐翻白眼才会罢休。 妈妈为了哄他,只能在两个房子里面来回地摇晃走动,一刻都不能停,一停就哭,这样一来,谁也没办法睡好。 七月份,学校开始放暑假了,但林飞鱼不能像以前那样出去玩,她被留在家里帮忙照顾弟弟。 弟弟尿了,她要帮忙换尿布,弟弟拉了,她要忍着恶心把尿布洗干净,弟弟睡着了,她要在旁边看着他,以免他摔下来,或者醒过来哭了没人知道。 爸爸在世的时候,她曾经很盼望妈妈给她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但在她的想象中,她只需要和弟弟妹妹一起玩,一起读书,一起吃好吃的东西,而不是跟屎和尿这些东西捆绑到一起,更不用天天守着他,连玩都没得出去玩。 常叔叔也有叫常美和常欢两人帮忙照顾弟弟,但常美说她可以做饭可以洗衣服也可以扫地拖地,就是别想让她照顾小孩子,常叔叔训了几回,常美宁死不屈,常叔叔也拿她没有办法。 至于常欢,她连上课都坐不住,要让她留在屋里守着一个小屁孩,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有一次轮到常欢照看弟弟,她在屋里呆了不到两分钟就跑出去,等大人发现时,小东西哭得小脸都憋成紫黑色的。 南城儿女[年代] 第35节 从那之后,妈妈再也不敢让常欢照看弟弟。 这样一来,帮忙照看弟弟的任务就落到了她一个人身上。 照看弟弟久了,林飞鱼觉得自己身上不仅有一股小孩子身上的奶味,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屎尿味,这让她打从心里没办法喜欢这个弟弟。 对于她的委屈妈妈似乎看不到,只会对她说:小满是你的亲弟弟,你要好好照顾他。 她不明白地问:他也是常美和常欢的亲弟弟,为什么不叫她们照顾? 妈妈说:后妈难做人,常美和常欢不是妈妈亲生的,所以你要体谅妈妈,帮妈妈照顾好弟弟,你要懂事。 十岁的林飞鱼在这个夏天突然开始讨厌起“懂事”这两个字。 阿婆让她懂事,沁姨让她懂事,妈妈也让她懂事,懂事好像变成了刻在她身上的标签,甩也甩不掉。 一九七六年的天气很反常,这年的夏天特别的热,气温一度到达36.4°c,超过了一九六三年的36°c的最高气温。 这岁月,家里有电风扇的人很少,一到晚上,大家便把竹席从家里搬出来,手里拿着蒲扇,一边赶蚊子一边聊天。 若是这时候哪家有买西瓜,白天放在盆里放盆水冰着,到了晚上,把西瓜切了分给大家吃,就会引来孩子们的阵阵欢呼声。 被“冰”过的西瓜又凉又甜,比吃冰棍还要爽。 这天晚上又停电了,十八栋的邻居把竹床摆在乔木树下纳凉。 朱六婶说:“新学期开始,志谦和常美两人就要上初中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好像昨天两人才刚学会走路,一眨眼两人就要上初中了。” 苏奶奶感叹:“可不是,一眨眼咱们都老了,你看我这头发全都白了,不认老都不行。” 刘秀妍突然插话进来说:“妈,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苏奶奶心里直觉没什么好事,但还是问道:“什么事?” 刘秀妍脸上闪过心虚的神色说:“志谦……我想让他开学后转去元村学校读初中。” 苏奶奶眉头顿时就蹙了起来,脸上还是保持平静说:“为什么要转去元村学校,志谦在罐头厂子弟学校继续读初中不好吗?” 罐头厂子弟学校设置了小学和初中,职工的孩子可以在学校里面从小学读到初中,初中毕业后若是想继续往上读,才需要转到其他高中学校去,若是不想读了,那就毕业等待分配工作。 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是同一个大院的,彼此之间知根知底,而且学校距离大院也很近,因此几乎没有人会读到一半去转校。 刘秀妍支吾了下说:“蔡姐……的小女儿新学期要转去元村学校上初中,新学校没有认识的人,蔡姐担心她会被人给欺负了,所以想让志谦也转过去,两人可以彼此照应,我已经答应她了。” 苏奶奶脸色有些不好看:“你给我说实话,蔡副主任的女儿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转校去元村学校?” 二棉厂规模不小,实力也不小,同样有自己的子弟学校,这个蔡副主任的女儿在二棉厂子弟学校读得好好的,突然要转校,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刘秀妍不想在大家面前说蔡姐的家事,但一想这种事情随意一打听就知道了,便豁出去道:“蔡姐的小女儿跟厂里的几个孩子闹了点小矛盾,把人家小姑娘的脸给抓坏了,蔡姐带着孩子上门给人道过歉了,但那家人还是不依不挠,蔡姐担心女儿留在二棉厂那边的学校会被人欺负,所以就给转校了。” 这话七分真三分假。 蔡副主任的女儿的确是跟二棉厂其他孩子闹了矛盾,不过不是小矛盾,而是她拿烟头把另外一个女孩的脸烫出了一个很深的伤疤。 那女孩的父母也是疼女儿的人,怎么肯罢休?哪怕工厂帮忙做了调解,那家人还是撂下狠话让他们小心点,蔡副主任没办法,这才给女儿办了转校。 但她还是不放心,因此想到了刘秀妍,知道她儿子也要上初中,于是便跟刘秀妍提出了这个请求,刘秀妍想跟蔡副主任打好关系,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苏奶奶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没说真话,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她还想给儿媳妇留点面子:“你明天带点东西去蔡副主任家,就跟她说志谦不舍得罐头厂这边的同学和老师,不想转校。” 刘秀妍急声道:“可我已经答应蔡姐了!” 苏奶奶说:“如果你不敢一个人去,那明天我陪你去,我去给蔡副主任赔不是。” 刘秀妍脸憋得通红,猛地站起来说:“妈,我是志谦的妈,这次的事我说了算!” 说完红着眼睛跑了。 月光透过枝叶毫无遮挡地撒下来,远处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常小满又哭了起来。 苏奶奶抚了抚头发,跟朱六婶叹气道:“真的老了,说话都没人听了。” *** 往年,林飞鱼都像盼望过年一样盼望着过生日。 在广西的时候,阿婆每年都会给她蒸红鸡蛋,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两个,回广州后,爸爸则会在她过生日当天送她一本小人书,还会做很多她喜欢吃的菜。 但今年,没人记得她的生日。 因为常小满又生病了,口吐白沫被送去了医院。 直到常欢的生日那天,李兰之才想起已经错过了林飞鱼的生日。 当天晚上,她给两人做了一盘鸡蛋糕,然后说:“飞鱼和常欢两人的生日只差了一个星期,以后两人的生日就一起过吧。” 不在生日当天过的生日,又怎么能算过生日呢? 林飞鱼暗暗红了眼睛。 谁想之后的十几年,她都是跟常欢一起过生日。 一九七六年,这注定是让人伤心的一年。 一月周总理逝世,七月朱委员长逝世,七月二十八日,唐山发生了7.8级大地震,造成了二十四万多人死亡。 广东省防震办领导接到中央的机密电报,让绢麻厂日夜赶工做了十五万条麻袋送去唐山。 八月份,鉴于唐山地区的地震事故,广州市委成立了市防震指挥部和地震办公室。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女孩被广东防震办的一个领导从唐山乡下带回了广州,并带到了常本华面前。 领导问:“你就是常本华?” 常本华临时被叫到领导办公室来,心里直打鼓:“我是常本华,不知领导叫我过来有什么吩咐?” 领导再问:“一九六七年,你是不是到过唐山小集村知青插队?” 常本华心中的鼓打得更厉害了,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是……” 领导三问:“那你是不是在那边生过一个女儿?” 常本华全身颤抖了起来,下颌颤抖得好像要掉下来,她下意识就想否认:“没……没有……” 领导喝道:“不准说谎!” 常本华吓得跳起来,连忙改口说:“有是有,不过……” 领导没等她说下去,打断她,伸手指向角落道:“看看那个女孩,知道她是谁吗?” “她叫王招娣,是你当年在小集村知青插队时生的女儿,这次唐山地震,她的亲人全都死了,你是她的母亲,以后她就交给你来照顾,有问题吗?” 常本华僵硬着脖子,顺着领导指的方向慢慢扭过头去,然后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角落里。 那是一个瘦得像柴火一样的小女孩,低垂着头,似乎感受到他们的目光,那小女孩像只受惊的小兽,颤颤兢兢抬起头来。 常本华对上了一双怯弱又彷徨的眼睛。 待看清楚那张脸时,她心里轰隆一声,眼睛瞪得几乎掉下来。 【作者有话说】 新人物上场了,猜猜是谁。 这章送红包哦~这文参加了“成长逆袭”活动,有营养液的宝子求点营养液,若是没有也没关系哒,谢谢大家[让我康康]。 第24章 陶永康看到常本华带着个孽种回来,当场摔了东西,又把常本华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常本华的婆婆不仅没拦着儿子,还抱着哭闹的孙女直接出了门,装作没看见。 陶永康一想到自己头上一片绿油油就怒火中烧:“常本华你个贱人,你他妈的居然敢骗老子!离婚!老子要跟你离婚!” 常本华抱住套永康的腿,哭着哀求道:“不能离婚,不能离婚!咱们儿子不能没有妈啊,我当初也是逼不得已的……” 陶永康一脚将她踹开,咬牙切齿道:“当初要不是你主动爬到我的床上来,又说自己是黄花大闺女,我怎么可能娶你这只破鞋?我儿子没有你这种破鞋的妈,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他扯着常本华的手臂,把她往家门外拽,常本华尖叫着奋力挣扎,还向儿子求救:“建伟,快来救救妈妈……” 谁知她口口声声担心没了妈就不能活的儿子,却走过来,朝她脸上吐了一口口水道:“破鞋,你才不是我妈妈!” 唾沫顺着常本华的眼睛慢慢滑下来,她愣住了。 陶永康不仅没阻止,反而对儿子夸奖道:“做得好,这才是我陶永康的好儿子!” 接着他把常本华,以及那个带回来的孽种一同赶出了家门。 陶家的门一关上,常本华一下子就活过来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朝王招娣猛扇耳光,左右开弓:“你这只发瘟鸡,地震那么多人死,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要跑过来破坏我的生活!” “你为什么不死,你就应该死在地震里,你为什么要过来,为什么不去死……” 常本华双手轮落,瞬间把王招娣的脸打得跟猪头一样。 邻居有人看不下去了,更担心把人打出好歹来,纷纷过来阻拦。 “好了好了快停下来,别把人打死了,打死了你也讨不到好。” “这孩子也是可怜见的,被打成这样连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当然也有不少人看笑话,问常本华这个野种到底是跟谁生的,又嘲讽说这要是放在前几年,常本华这只破鞋肯定要被拉去游街。 常本华气得额头青筋暴露,浑身发颤。 但她得罪的人太多了,几乎整个大院的人都跟她闹过矛盾,这会儿她双手难敌四拳。 突然,常本华将邻居一把推开,然后扯着王招娣跑了。 众人见状纷纷猜测—— “她这是要去哪里?该不会是想找个地方把孩子给扔了吧?” “这么多人看着呢,她要是有点脑子的话就不会这么干,我猜十有八|九是去她大哥那里。” “摊上这么个妹妹,常明松也是倒霉透了,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擦屁股。” “我看该生气的应该是兰之才对……” 还别说,这些邻居都挺了解常本华的为人。 王招娣要不是防震办的领导亲自带过来的,要不是厂领导叮嘱过让她好好照顾好孩子,常本华早就把王招娣带去火车站扔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36节 随便她是被人贩子给拐走,还是被好心人给捡走,反正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过这个女儿。 当年她是无业青年,上级政策又有规定,多子女家庭只能有一个留在城里,她最终去唐山小集村上山下乡。 可她没想到当知青的日子会那么苦,一去到生产队,他们就被分到一处破烂的小院子里,住人的屋子破得随时要塌就算了,屋里居然还放着三口棺材,当天晚上她们几个女知青就被吓得三魂掉了二魄。 当知青那段岁月里,她起早摸黑地下地干活、锄草挑水种地,还要喂猪养鸡挑粪,每天累得筋疲力尽,吃的却是稀饭配咸菜,在那边半年,她连滴油都没看到过,更别说吃肉了。 她不想一辈子扎在穷山沟里,更不想天天在泥土里滚,她连做梦都在想着回城,但要返城太难了,就算有返城机会也轮不到她,终于有一天让她逮到了一个机会。 生产队大队长家里发生火灾时,大队长的小儿子在屋里睡觉没能及时逃出来,虽然暂时救回一条命,但脸部严重毁容,鼻子整个都被烧没了,大队长想趁着儿子还活着给他留个后,但问题是他毁容太严重,是小孩子看到都会被吓哭的程度,其次是他随时可能并发症导致没命,稍微有良心的都不会像让女儿嫁过去当寡妇。 她抓住的便是这个机会。 她跟大队长说她可以给他们小儿子生个孩子,但条件就是帮她回城,大队长一开始是不答应的,可实在找不到人,之后她生下一个女儿,也如愿以病退的理由回到城里。 可在城里一直没有工作的话,她依旧有可能被动员再下乡,她实在不想再去山沟沟了,那剩下的一条路便是嫁人生孩子,于是她把目光落在大哥的工友上。 在一个夜黑风高夜,她和陶永康两人喝醉后滚到床上,醒来后陶永康看床上有血迹,她也趁机威胁他,说如果不娶她,她就要叫人说他耍流氓,就这样,陶永康娶了她,她也成功留在了城里。 她原以为这个秘密会被她带到棺材去,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她哪里想到唐山会发生地震,更没想到王家全部人都死光光,那孽种偏偏活了下来,她觉得老天爷就是在故意刁难她,不想让她好过。 怀着岔岔不平的心情,常本华奔到了常家,一进门就“砰”的一声跪在常明松脚下,凄凉地哀嚎道:“大哥,这次你一定要救救我,要不然我没法活了!” 常家正在吃饭,她突然这么闯进来,着实把一屋子人都吓了一跳。 常小满更是扯开喉咙大声哭了起来。 他本来就是那种高需求的婴儿,胆小爱哭,自己放个屁都能把自己吓哭,这会儿哭得撕心裂肺,李兰之不得不抱起他,出去外面哄他。 常明松叫自己妹妹起来:“你这是怎么了?起来,有话好好说。” 常本华抬起头来,露出鼻青脸肿的脸,再次把在场的人吓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常明松更是着急道:“你这脸是怎么回事?是谁打你的?是不是永康那家伙?” 常本华为自己丈夫说话:“大哥你别怪永康,这事是我不对,是我先对不起他,他生气也是应该的,不过他现在要跟我离婚,大哥求你救救我,我不能跟永康离婚!” 常明松气急败坏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 说完他才注意到林飞鱼和常美、常欢三人正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于是便叫常本华跟自己到对面去。 常本华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跟着去了对面。 常欢一脸好奇:“姐,你说姑姑发生了什么事?” 常美冷声哼道:“什么事我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准没好事。” 林飞鱼对这话十分赞同。 她觉得常本华就像根搅屎棍,到处说人是非,挑拨离间,只要她出现的地方,肯定没好事。 于是三人一边吃饭一边竖着耳朵,偷听对面的谈话。 常本华去到对面,才把当年自己偷偷生孩子,如今这孩子又怎么被带到工厂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罢了再次重申自己的要求:“大哥,你这次一定要帮我,我不想跟永康离婚。” 常明松震惊得眼睛几乎瞪出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小集村的时候生过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常本华嚷嚷说:“为什么?因为我不想一辈子留在那种山沟沟的地方!” 常明松依旧难以相信:“那你也不能跟人不结婚就生孩子,你这要是被人给发现了,你说你……” 常本华谴责道:“大哥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咱妈走的时候,你明明答应她要好好照顾我,结果我让你把工作让给我你却不愿意,要是当初是你去下乡,现在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对于当年大哥不肯把工作让给自己的事,常本华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常明松也生气了:“那时候你前嫂子刚生了常美,我哪能丢下她们母女两人一走了之?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常本华看大哥生气了,连忙讨好道:“大哥,以前的事咱们就不说了,现在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你可不能让你的外甥没了妈妈!” 常明松叹气道:“我能怎么办?你自己干的蠢事,我总不能帮你把孩子塞回去!还有那个孩子呢,你不是说把人给带回来了吗?人现在在哪里?” 常本华这才去楼梯拐角把王招娣给拽了上来。 王招娣由始至终垂着头,像个任人随意摆布的木偶,丝毫不敢反抗,整个人颤抖得像筛子。 按照常本华说的,王招娣今年应该八岁,比常欢小了两岁,她个头却像个五六岁的孩子,整个人瘦骨嶙峋,头发枯黄,两条胳膊细得轻轻一折就能折断。 常明松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外甥女也心存怜惜,但他也没有办法。 常本华这时候把她过来的真正目的露了出来:“大哥,这孩子你就帮我养了,只有这样,永康才不会跟我离婚。” 常明松再次震惊了,瞪大眼睛看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帮你养了?” 常本华直接把王招娣推到他身边说:“以后她就是你的孩子,让她叫你爸爸,大哥,我求你帮我这一回,如果连你都不帮我,我真的死定了!” 常明松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这哪里是叫我帮你,你分明是想坑死我!你嫂子肯定不会同意的,你把孩子带回去,回头我去找永康谈一谈。” 常本华却听不进去,扭头拿起五斗橱上面的剪刀就比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胁道:“大哥,你别逼我,人要是逼急了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躲在门口的常欢被这一幕吓得一跳,赶紧跑回去报道说:“姑姑拿剪刀比着自己的脖子,要爸爸收下她的女儿,还说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常美冷着脸骂道:“搅屎棍!” 林飞鱼也跟着语出惊人道:“她说错了,人逼急了,数学题照旧做不出来。” 常美:“?” 常欢:“?” 两姐妹愣了一下,觉得这话好像还真的有点道理,数学题做不出来就是做不出来,拿着刀比着也没用。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爸爸会不会被迫答应姑姑的要求。 那边常本华看大哥不为所动,用力把剪刀用脖子一戳,脖子被戳破皮,鲜血咕噜咕噜流出来。 常松鸣也没想到她会动真格,着急怒吼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剪刀给我放下!” 常本华却摇头:“大哥,你要是不答应我,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 等李兰之好不容易把儿子哄睡着,回到家,却被告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事情——常明松答应收下常本华的女儿。 换句话说,她无缘无故又多了一个女儿。 李兰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当下不客气道:“我就知道你妹过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她就是个祸害,三天不作妖她就难受,非要把所有亲人整得没好日子过才会罢休,这事我不同意。” 常明松好声好气的,用他也想不到的轻柔语气哄道:“兰之,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了,可我要是不答应她,她就要死在我面前,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吧?你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她这一回,更何况那个孩子也着实可怜。” 李兰之一把将他推开:“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你就能眼睁睁看着我生气!养个孩子,你当养只猫养只狗,只要给点吃的就可以吗?孩子要不要读书,要不要做新衣服,一旦生病了要不要给医治,哪一点不需要用钱?” “家里现在已经有四个孩子,小满又三头两日地生病,本来家里这段日子吃喝都得省着,她常本华倒好,自己搞出一屁股屎,却要我们替她擦,总之这事没得商量!” 常明松也有点光火了:“那你要我怎么办?本华是我亲妹妹,我不能让她离婚,更不能让她死在我面前,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李兰之冷若冰霜地说:“你妹妹隔一阵子就要闹出些事端来,难道你要一辈子都替她擦屁股吗?既然你不忍心看你妹妹离婚,那我们离婚好了,以后你要怎么替你擦屁股我都不会管!” 她真是受够常本华这个人,她也受够常明松每次都用这个理由来搪塞她。 常本华是他妹妹这个事实永远也不会改变,如果他不改变这种大包大揽的性格,那他们这辈子都要替常本华兜底,替她擦屁股! 常本华要是是个好人也就罢了,但常本华那就是个搅屎棍,上次的事她还没原谅她,如今要她替常本华养女儿,她做不到! 为了以绝后患,她不得不采取果断方式。 常明松本来只有三分火,这会儿也真的生气了:“离婚?为了这点事情你就要跟我离婚?李兰之,我都怀疑你跟我结婚这么久,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有没有我们这个家?!” 他常明松的性格是有些大大咧咧,但不代表他是个木头疙瘩,什么都感受不到。 他们结婚到现在快一年,虽然两人孩子都有了,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她心里始终是比不上林有成的,他见过她看林有成的眼神,含情脉脉,整个眼里只有林有成一个人,可她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还有几次在梦里,她口里喊的人都是林有成。 她跟林有成快十年的夫妻,一时放不下他可以理解,他也可以大度不去计较,但她为了这点小事就把离婚挂在嘴边,让他怎么能不多想,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客厅里一片死寂。 朱六婶、苏奶奶,以及朱国文和章沁夫妻等几人听到吵架声上来劝架,一进门就看到林飞鱼和常欢呆两人呆呆坐在饭桌旁边。 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两人脸上,毫发毕现照出她们的不安和惶恐。 就连平时牙尖嘴利、置身事外的常美,这会儿也有些不知所措,小脸紧紧绷着。 章沁还注意到角落里还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小女孩低垂着头,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尘埃,让所有人都看不到她。 “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当夫妻那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遇到事情要互相包容体谅才行,你看外面几个孩子都被你们吓得不敢动了。” 朱六婶不愧是当过多年街道干部的人,一上来就是说服人的大道理。 苏奶奶也说:“没错,有什么话大家坐下来好好说,别因为一时冲动说出伤了彼此的话。” 李兰之这次却不想再让步:“两位婶子,我不是那种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上次常本华来家里偷有成的抚恤金,还把我推下楼梯,导致我大出血难产,孩子也因为早产到现在时不时生病,需要经常去医院,你们上次让我退一步,让我体谅他,成,我包容了,我也体谅了。” “可这次常本华想把她生的孩子扔给我们养,很抱歉,这次我体谅不了,他说常本华是他亲妹他没有办法,既然没有办法,那就让他跟他妹去过好了,我不想一辈子都替常本华擦屁股!” 常明松一脸难堪:“你一口一个常本华,我看你打心里就没把本华当成家人!再说我是本华的亲大哥,外面是我的亲外甥女,我照顾一下子她怎么了?” 李兰之争锋相对:“她要是亲爹亲妈都死光了,你要照顾她,我二话不说现在就去收拾床位,但她亲妈还在呢,凭什么要我们来养?” 常明松怒目相视,高举手掌,但还没靠近李兰之就被朱六婶等人给拦住了。 “明松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大院的男人可不兴打女人。” 朱国文更是架着他:“打女人的男人最没出息了,明松哥你可别犯错啊。” 李兰之却忍不住一阵心寒。 她跟林有成结婚快十年,林有成别说打她了,就是重话都不会对她说一句。 可常明松为了他那个搅屎棍的妹妹,居然想对她动手! 李兰之瞪着眼睛,心里再一次后悔了起来。 或许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该选择这条路。 当邻居时,她觉得常明松为人老实正义,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缺点好像就是常本华和前丈母娘这两个极品亲戚。 可结婚后她才明白,苍蝇不叮无缝蛋,要是常明松不是耳根子软,什么破事烂事都包揽在自己身上,常本华和他那丈母娘也不会把他当冤大头。 除了这个,他睡觉打呼噜,经常吵得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他还脚臭,每次那袜子脱下来,能熏得她把隔夜饭吐出来。 但她从来不知道,常明松居然还有打女人的倾向。 这一点绝对不能忍。 于是她不顾朱六婶几人的阻拦,从衣柜里拿出行李箱,收拾了几件自己和孩子的衣服,提着走出了卧室。 在她走出卧室的刹那,里面传来搪瓷缸子被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常明松的怒吼声:“李兰之,你给我回来!” 不仅林飞鱼几个孩子被吓得不轻,就是朱六婶等几个大人也是被吓了一跳。 南城儿女[年代] 第37节 林飞鱼看妈妈走了,愣了愣,随后跟了过去。 常美和常欢两姐妹小脸苍白,你看我我看你。 父母吵架,最无措害怕的不是大人本身,而是孩子。 王招娣无声地哭泣了起来,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破布鞋上,不一会儿就把鞋头浸湿了。 她觉得那个女人说得很对,她就应该死在地震里。 【作者有话说】 来啦,大家放心,这文会好好完成,不会坑掉的 谢谢大家的订阅,留言和营养液[亲亲] 第25章 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当初是因为流言蜚语“被迫”走到一起,很多人对他们的结合其实并不看好,如今两人闹到要离婚,李兰之还搬回自己的房子住,众人不由议论纷纷。 两人的家庭矛盾,以及常本华当知青时跟人生过孩子的火爆八卦,如长了翅膀一般,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大院。 常家两姐妹也在讨论。 素来没心没肺的常欢这会儿托着下巴,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说:“姐,你说爸爸会不会和……林飞鱼的妈妈离婚?” 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叫李阿姨为妈妈,而且一想起那天爸爸摔搪瓷缸子的情景,她就忍不住害怕。 常美面无表情说:“不知道。” 常欢又说:“其实林飞鱼的妈妈……也挺好*的,要是爸爸跟她离婚,爸爸会不会给我们找一个新的后妈?” 在爸爸和李阿姨结婚之前,她以为全天下的后妈都跟海燕的妈妈一样,会打骂虐待孩子,会不让她们去读书。 但李阿姨没有打骂过她们,也没有让她们辍学,李阿姨做的饭也比爸爸做的饭好吃,李阿姨还会给她梳头发,她觉得李阿姨当妈妈其实也挺好的。 常美说:“不知道。” 常欢不满意道:“姐,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那你知道什么?” 常美抬眸看了她一眼说:“我知道你的暑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写,还有十几天就要开学了,你可别想到时候让我帮你做。” 常欢顿时哀嚎起来,把两个羊角辫弄得跟鸡窝一样:“姐,你干嘛提醒我?” 常美无语看着她:“我不提醒你,暑假作业就不存在了吗?现在就去写作业,要不然我等会儿就去你们班主任家告状。” 常欢敢怒不敢言:“……” 玻璃厂规模不算大,没有自己的子弟学校,两姐妹因此一直都在元村学校读书,常欢班主任的丈夫是绢麻长的工人,一家子住在隔壁一号大院,走路过去也就是十几二十分钟的事情。 最主要是常美是那种说到做到的性子,她说去告状就一定会去告状。 常欢心里骂了声告状精,然后嘟着嘴从书包里找出被揉成一团的暑假作业来。 常美这才有时间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事是由她姑姑引起的,如果不是她坚决要把自己女儿留下来,家里就不会吵架。 她说不清自己对李兰之的感觉。 她鄙视李兰之曾经抛弃林飞鱼的举动,在她看来,母亲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应该抛弃自己的孩子。 同理,她也鄙视姑姑。 她没打算告诉林飞鱼这事,她也十分清楚李兰之想讨好自己,她不喜欢李兰之,但常欢刚才说的话不无道理,如果她爸再婚的话,再找个女人回来,未必就会比李兰之好。 至少李兰之不会虐待她们姐妹俩。 劝她姑姑改变主意肯定是不可能的,她姑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肯定不会把女儿带回去,可让她就这么咽下这口气,她也做不到。 既然这样,那就母债子还好了。 想到这,她站起来直接冲了出去。 常欢在暑假作业本上刚画好一个猪头,就看见姐姐跑了出去,她连忙扔下笔追出去:“姐,你去哪里?等等我!” 在屋里的林飞鱼听到动静,想了想,也扔掉笔追了出去。 常美没理会跟出来的常欢和林飞鱼,她找大院的孩子打听了一下,很快就把陶建伟的秘密基地给打听出来。 陶建伟的秘密基地就在大院后面的一个废弃的房子里,常美在屋顶找到了正在玩砸方宝的陶建伟。 所谓砸方宝就是把报纸或者其他废纸折成正方形的形状,然后把自己的方宝用力砸别人的方宝,如果成功翻转对方的方宝,那就能把对方的方宝赢下来,如果失败,自己的方宝就要输给对方。 跟拍公仔纸是异曲同工的玩法。 常美爬上屋顶,一脚踩在了陶建伟的方宝上。 陶建伟一见自己的方宝被人踩了,也不看是谁就破口大骂:“丢你老母,你个死扑街,居然敢踩老子的方宝?” 林飞鱼慢半拍爬上屋顶,刚好听见这话,脑海里当即闪过一个念头——陶建伟死定了。 果然下一刻就见常美拎住陶建伟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另外一只手麻溜一脱,就把陶建伟的裤子给脱了下来。 陶建伟平时不喜欢穿内裤,因为他觉得内裤穿起来不舒服,六岁的孩子不穿内裤,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这会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脱下裤子,那就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其他小男孩起哄笑了起来,还有人朝陶建伟吹口哨。 陶建伟把裤子穿起来,脸涨得通红,也彻底被激怒了。 尤其在看到脱自己裤子的人是自己的表姐后,更是气得不行:“我揍死你个贱人!” 这左一个丢你老母,又一个贱人,陶建伟不仅把他父母出口成脏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还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常美也不跟他客气,抬脚往他的膝盖窝用力一踢,陶建伟没站稳,整个人跪在地上。 其他小男孩笑得更大声了。 陶建伟怒了,挣扎站起来,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要去打常美,常美一闪,陶建伟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摔倒在地上,额头正好撞到他手拿的石头上。 不知谁喊了一声:“流血了!” 众人看去,就见鲜血从陶建伟的额头流出来,一下子就把石头和地面染红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刚才还在起哄的孩子们顿时如鸟兽散,一两个比较胆小女孩还哭了出来,有人跑去叫大人。 *** 无独有偶。 这会儿常明松和陶勇康两人也打了起来。 事情还得从下班那会儿说起,常明松下班后特意去食堂打了一小盘卤猪耳朵,又回家拿了两瓶白酒过来找陶永康,一瓶广东飞霞液,一瓶梅鹿液。 飞霞液、梅鹿液和凤城液,这三款酒被称为“广东三液”,尤其是梅鹿液,是完全按照茅台酒酿制工艺酿造出来的,不仅有茅台的浓郁香味,还融入了广东本地的特色清香,被称为“广东茅台”。 陶永康馋他这两瓶酒很久了,常明松虽然平时不怎么喝酒,但他喜欢收藏酒,过年过节也喜欢小酌一两杯,因此一直不舍得把这两瓶酒给陶勇康。 这次之所以这么大出血,一是为了说服陶永康打消离婚的念头,让常本华回去,二是为了说服他接受王招娣这孩子。 王招娣不走,李兰之就不会和他和好。 当然,他这么做不代表他认可李兰之,在他看来,李兰之作为他们常家的大嫂,就应该有大嫂的容人之量,而不是什么事情都斤斤计较。 这次的事,让他对李兰之很失望,他从来不知道李兰之是个这么固执强势的女人,他一直以为她是个温柔的女人,毕竟她跟林有成在一起那么多年,也没见两人怎么红过脸。 怎么一到他这边来就动不动把离婚放嘴边? 一想到这个,常明松就心里不舒服极了,觉得李兰之心里对他和林有成不一样。 不过再不舒服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真的闹到离婚,要真那样,工厂领导肯定要找他过去谈话。 再说他也丢不起那个人。 陶永康看到他过来,一开始态度还算可以,但几杯酒下肚,他就开始口无遮拦了,直问到他脸上来:“常明松,你妹是只破鞋的事情,你当年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陶永康向来都叫他大哥,哪怕没娶常本华之前也是这么叫他,从来不会连名带姓这么叫他的名字,这次这么叫,显然也是气到了极点。 常明松不喜欢他说常本华是破鞋,但毕竟是自家有错在先,于是他忍了,给他解释说:“我真不知情,我要是知道,绝对不会让她乱来。” 陶永康吼道:“你是她大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他妈明摆着没安好心,你妹成了破鞋没人要,你们兄妹俩就合起来坑我,我他妈揍死你!” 他提着拳头就往常明松脸上招呼过来,常明松赶紧躲开,说:“你别大吼大叫,让邻居听到了还以为我特意过来找你打架,你先给我坐下来,我们说说本华还有那个孩子的事情。” 陶永康横眉怒目:“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喜欢当王八啊?好好的黄花闺女不娶,就喜欢娶只破鞋回家,还喜欢给人养孩子,常明松,你他妈的就是个没种的大王八!”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常明松本来就是一点就燃的性格,怎能忍受这一口一个大王八,于是一拳就挥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 直到邻居听到动静过来拉架,两人才被分开。 陶婆子买菜回来,看到儿子的眼睛和嘴角都被打肿了,而孙子就更惨了,头上包着纱布,嘴巴也磕破皮了,肿得老高。 陶婆子又气又心疼:“你们这一个两个怎么弄成这样?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 等知道父子俩都是被常家打的,陶婆子当即拿着一把菜刀冲到常家去。 大家看到了,拉架的拉架,夺刀的夺刀,说:“一个大院的,你们又是亲戚,不至于弄成这样,要整伤到人就不好了。” 陶婆子拍着大腿骂道:“你们倒是会说风凉话,敢情打的不是你们家的人,你们不会心痛!现在我儿子和孙子都被打伤了,常明松你个浑蛋,你给我出来,否则老娘明天就去玻璃厂找你们领导!” 常明松鼻子被打流血了,这会儿鼻孔塞着两团纸巾从屋里走出来说:“婶子,你看我也被永康给打伤了,要是告到领导那里去,永康也讨不到好。” 陶婆子一听有几分道理,但要她这么回去那是不可能的:“把常美和常欢两个死丫头给我叫出来,还说是建伟的表姐,有哪个做表姐把表弟往死里打?” 常明松皱眉:“常美和常欢打建伟了?什么时候的事?” 陶婆子凶神恶煞说:“就刚刚发生的事,你们父女三人是不是约好了,是不是想让我们陶家断子绝孙?告诉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老婆子就不走了!” 陶婆子一屁股坐在常家门口。 常明松把两姐妹出来,质问道:“你们有没有打你们表弟?” 常欢躲在门后面,急声否认:“我没有,人不是我打的,是姐姐一个人打的。” 常美看了她一眼,大方承认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打的。” 陶婆子啐道:“建伟什么都跟我说了,就是你们姐妹两人一起打的他,小小年纪心比煤炭还要黑!” 常明松吼道:“你为什么要打你表弟?” 南城儿女[年代] 第38节 常美理直气壮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妈天天想着从我们家占便宜,我教训不了他妈,只能教训陶建伟,母债子还,天经地义。” 围观的众人被这一番“歪理”给逗乐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陶婆子咬牙切齿说:“照你这么会说,我们还得感谢你了?” 常美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要是想感谢我,说明你们知恩图报,陶家还有救,如果你们不想感谢,也没关系,助人为快乐之本,我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你们计较。” 陶婆子气得浑身颤抖:“小小年纪牙尖嘴利,死的都给你说成活的,我看你长大后谁还敢娶你回去!” 最终在大家的劝和下,常明松掏了五块钱赔了陶建伟的医药费和营养费,陶婆子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等人一散,两姐妹就被罚跪面壁思过,还不准吃晚饭。 常欢一脸岔岔不平:“我又没打人,为什么我也要罚跪?” 常美直挺挺跪着,没理会她。 常欢看姐姐故意不理自己,也把脸转过去不理会她。 但她是那种憋不住的性格,还没一分钟,她又转过头来说:“姐,膝盖好痛,要不我们偷懒吧,反正爸爸不在。” 常美扭头看着她说:“你答应我一件事。” 常欢眼睛微亮:“什么事?姐,你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常美说:“答应我,长大以后别去参军。” 常欢不明所以,这好端端地干嘛扯到参军去:“为什么我不能去参军?” 常美说:“以你的性格,说不定哪天就做出背叛祖国危害祖国的事情来,所以为了人民,为常家,也为了你自己,答应我,长大后绝对不要进军队。” 常欢气得大叫:“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才不会背叛祖国!” 常美丝毫不给她面子:“你刚才就背叛我了,之前你还背叛过林飞鱼、苏志辉和钱广安,以小见大,你就是个叛徒!” 常欢辩驳不了,直接气哭了。 李兰之早在陶婆子过来时就听到了动静,只是她没出来。 冷静下来后,她也觉得那天自己有点冲动了,她不应该把离婚两个字说出口,导致现在有点骑虎难下。 当然,在收养王招娣这件事上,她绝对不会妥协。 王招娣是很可怜,可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每一个可怜的人她都要帮忙吗?那谁来可怜她谁来帮她? 再说常本华就是个搅屎棍,如果这次答应她,她以后肯定会更变本加厉。 想清楚了这点,李兰之咬咬牙,一直到众人离去都没有开门,也不准林飞鱼出去。 夜色降临,看妈妈抱着常小满出去散步,林飞鱼这才把晚上吃饭时藏下来的鸡蛋,还有几颗大白兔奶糖一起拿到对面去。 常家没有开灯,屋里漆黑一片。 她刚推门走进去,就撞到了一个身影,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不等她开口,那身影就先跟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的是普通话,不是粤语。 林飞鱼一下子就猜到撞她的人是谁,广州这边主要讲粤语,但学习语文拼音是用普通话来教学,因此她是听得懂普通话的。 王招娣看她不出声,吓得声音都在发抖:“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林飞鱼想不明白,就是撞了一下,她干嘛那么害怕,为了宽对方的心,她开口说:“你不用道歉,我没事,常叔叔出去了吗?我过来给常美她们送吃的。” “出……出去了……” 可能是林飞鱼的语气很好,也可能是林飞鱼没有谴责她的意思,王招娣慢慢平静了下来。 听到常叔叔不在家,林飞鱼走过去把灯打开,然后就看到王招娣手里拿着两个煮熟的红薯,她奇怪问道:“你拿着两个红薯做什么?” 王招娣闻言,再次道歉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偷吃红薯,我……” 她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又一个劲地道歉,把林飞鱼看呆了:“你干嘛要道歉?我没说你偷吃红薯啊,我就问你拿红薯做什么?” 王招娣看她没骂自己的意思,这才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小声说:“我……我想拿给里面的……两个姐姐吃。” 看到舅舅不给两个表姐吃晚饭,等舅舅一走,她就偷偷拿了两个红薯去公共厨房煮熟,她想着只要她多干活少吃饭,或许舅舅就会愿意收留她。 她知道舅舅一家都不欢迎她,她也知道舅舅和舅妈因为她吵架了,但她没有地方去。 她刚出生不到三个月爸爸就死了,她被爷爷和奶奶养到四岁,后来他们也相继生病死了,之后她跟着叔叔和婶婶过日子,虽然叔叔和婶婶经常打骂她,但好歹她是有家的,可地震把她最后的家都夺走了。 叔叔婶婶、弟弟妹妹全死了,一起死在地震里面的,还有她最喜欢的慧慧老师。 地震发生时,慧慧老师正在教学楼里批改作业,楼房坍塌了,她的身体被夹在两块楼板中间,下半身死死被压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她被带去慧慧老师面前时,她已经被大石头压了一天一夜。 她求解放军叔叔救救慧慧老师,但他们说救不了,楼板太重了,只有吊车才能把楼板掀开来,也不能截肢,因为没条件输血。 吊车迟迟没能过来,慧慧老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慧慧老师临走前把她托付给一个军官,然后抓着她的手说道:“好好……活下去。”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只是慧慧老师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就是她为什么会死皮赖脸赖在这里的原因,她要听慧慧老师的话,她要活下去。 林飞鱼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紧张害怕,但听到她说红薯是给常美和常欢准备了,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们一起进去吧,我带了一个鸡蛋和几颗糖过来,我还担心她们吃不饱呢。” 她也想多带点东西过来,但家里没有其他可以饱肚子的东西了。 王招娣看她没骂自己,呆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垂着头,小心翼翼跟在林飞鱼后面进了卧室。 常欢看到两人带吃的过来,欢呼一声,也不跪了,抢过来就狼吞虎咽:“好吃,太好吃了。” 常美看鸡蛋被抢走也没生气,拿过红薯直接吃,又说:“奶糖你们自己吃吧,我不要。” 常欢闻言,连忙说:“我要!我要!全都给我!” 常美一个冷眼飞过去:“你要是敢多拿一颗,我剁了你的爪子!” 常欢:“……”好生气哦。 林飞鱼说家里还有,王招娣则惊慌得连连摇头:“我……我不吃,你吃……” 常美最讨厌一点小事推来推去,喝道:“让你吃就吃!” 王招娣红着眼睛再次道歉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气,你不要生我的气,我现在就吃……对不起……” 说完她赶紧把大白兔奶糖拿过去,然后拨开丢进嘴里,用力嚼了起来。 林飞鱼歪着脑袋,觉得王招娣好奇怪,为什么总是跟人道歉。 睡觉前,常明松终于回来了,问两人是否知道错了。 常欢连忙保证说:“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常明松看向常美:“那你呢?认识到错误没有?” 常美点头:“错了。” 事实上,常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所谓的错了是觉得自己方法错了,她不应该大张旗鼓去打人,而是应该偷偷摸摸去,譬如拿个麻袋套在对方头上之类的…… 俗话说趁人病要人命,她错在用阳谋,而不是阴谋。 常明松自然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东西,看姐妹两人都认错了,便叫两人起来,还让两人肚子饿的话去热冷饭吃。 常欢则是指着她爸的脸问道:“爸,你的脸怎么了,是被鸡给抓了吗?” 常明松一脸尴尬,愤然道:“不是鸡,是被你们姑姑给抓了!” 常本华知道丈夫和儿子被打了后,当即就冲过来找到常明松,把他的脸给抓花了,还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这可把常明松给气坏了。 他好歹是为了常本华才去找陶永康,常本华不领情就算了,还反过来骂他,更别说他也被打了,也没见常本华心疼一下他这个大哥! 李兰之在对面听到动静,痛快地骂了一声:“活该!” 这就是当烂好人的下场! 常本华为丈夫和儿子报仇后跑回家,结果又被陶永康给赶了出来。 常本华人不算聪明,但她擅长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她直接跑到玻璃厂领导家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嚎了起来,领导他妈本来就身体不好,被嚎得心脏病几乎发作,让儿子赶紧把人打发走。 玻璃厂领导没办法,只好亲自带着常本华回到陶家,有了领导出面,陶永康不能再赶常本华出去,不过领导一走,他把常本华按在地上又狠狠打了一顿。 常本华身体是痛的,精神却很快乐,因为她觉得自己不用被赶出去了。 陶永康可以不和常本华离婚,但要他接受王招娣这个孽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无论什么领导过来都没用。 因此,王招娣这个问题还是横在了常明松和李兰之两人之间。 常明松也想跟李兰之和好,但李兰之不理睬他,更不让他见儿子,可他也不忍心把王招娣给赶出去。 王招娣这孩子实在太可怜了,家里没给她准备床位,她就在地上打地铺,一点怨言都没有,还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他们做饭干家务活,小小的年纪,什么家务活都会做,也不知道以前吃了多少苦。 她不仅把家里的活儿都干了,连楼梯和楼栋周围的活儿她也干。 大院给每栋楼划分了打扫范围,每栋楼除了打扫楼房面前的道路和楼梯,还要负责一块既定的位置,十八栋以前四户人家,大家轮流一个星期,李兰之嫁给常明松后,就改成一家一个月轮流打扫一回。 这个月轮到朱家打扫,但朱六叔念叨了两回,说最近起来打扫,地都被打扫干净了。 有次天还没亮他起来上厕所,就看到王招娣拿着扫把出门,被他看到后,红着眼睛一直道歉,哭了好一会才说清楚原来是去帮忙打扫。 当时看着她双眼通红的,眼底满是惶恐和不安,担心被人嫌弃,担心被人抛弃。 她的担心毫无遮掩,那一刻,他是真的不忍心。 *** 一转眼,开学了。 苏志谦最终还是转去了元村学校上初中,正好跟常美分到了一个班。 分到同一个班的还有蔡副主任的小女儿姜珊。 常美和姜珊两人一见面就不对付,两人是同一类人,同样的漂亮,同样的高傲,同样的牙尖嘴利,可能就是太相似了,一山不能容二虎,两人注定做不了朋友。 姜珊刚转校过来,没有什么朋友,但很快她就发现苏志谦是常美的邻居,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原因,可能是为了气常美,也可能是想多一个盟友,于是她经常缠着苏志谦,一会儿问他数学题,一会儿要他陪自己去逛新校园,一会儿又要他送自己回家。 苏志谦被缠着很不耐烦。 他每天除了学习,还要回家干活以及看管苏志辉这个弟弟,他哪里有时间陪她?但他妈在他面前提过好多次,让他必须跟姜珊打好关系,他不得不照做。 常美对姜珊的行为一点也不在乎,只要不舞到她面前来就行。 林飞鱼去上学后,李兰之一个人照顾儿子,又要干家务活,有些忙不过来。 南城儿女[年代] 第39节 罐头厂虽然有托儿所,但只收三个月以上的孩子,常小满还未满三个月,就算满了三个月,李兰之也不放心把他放到托儿所去。 托儿所的阿姨一个人要照顾五六个孩子,只能保证孩子不摔着碰着,多仔细的照顾是没有的,但常小满身体差不说,关键是需要时刻有人抱着哄着,只要大人不在跟前,他就能哭得口吐白沫。 这样的孩子,她哪能放心放到托儿所去? 但长久不去上班也不行,李兰之为了这事愁得头发都快掉没了。 这天,她肚子突然疼了起来,她看常小满正在睡觉,于是放心跑进厕所去,但她才刚蹲下没多久,屋里就传来常小满撕心裂肺的哭声。 可她肚子又疼得厉害,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再接着,常小满的哭声停止了。 等她冲出去,就看到王招娣抱着常小满,嘴里唱着歌谣:“太阳出来啰儿/喜洋洋欧啷啰/挑起扁担啷啷扯/哐扯/上山岗欧啷啰/手里拿把……” 而被她抱在怀里的常小满眼睫上还盈着泪珠儿,却已经停止哭泣,呆呆看着王招娣,还随着那一声声的“啰儿啷啰”发出咯咯的笑声。 作为常小满的亲妈,这孩子有多难带,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常小满还不喜欢别人抱,胆子也小,平时一看到陌生人靠近,他就会开始扁嘴,可现在他不仅不怕王招娣,反而还被逗笑了。 这在李兰之看来太不可思议了。 一首歌唱完,王招娣才注意到李兰之回来了,她脸变得煞白,手足无措地道歉:“对、对不起,我……我听到小弟弟在哭……” 李兰之这会儿也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说:“你不用怕,我没怪你,反而要谢谢你。” 王招娣把常小满放到床上,被夸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摆哪里:“不、不用谢,我走了。” 那天之后,王招娣的身影就经常出现在林家,帮忙照顾常小满,抢着扫地拖地,连常小满的尿布也给她抢去洗了。 有了王招娣的帮忙,林飞鱼不用一放学就守着弟弟,不用给他洗尿布洗屎兜,她还能去江起慕家和他妈妈一起看电视,也有时间和小伙伴一起玩。 李兰之这边也轻松了不少,对王招娣也没有之前那么排斥。 而且她也发现王这孩子很可怜,小小年纪,手上的茧比大人还多,身上也有不少旧伤疤,这或许就是她为什么那么胆小自卑又处处讨好别人的原因。 这孩子显然没有被人好好地对待过。 万事俱备,就差一个台阶了。 很快这个台阶就来了。 九月九日,伟大的主席在北京逝世,举国哀悼,整个广州禁止一切娱乐活动。 罐头厂和玻璃厂的领导相约过来,主旨就一个:劝和。 罐头厂书记唱白脸:“现在这种时期,你们两人可别给厂里搞事,离婚对你们、对工厂影响都不好,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能冲动。” 玻璃厂书记唱红脸:“你们两人之前是邻居,明松后来又救了李同志一命,这不正好说明你们两人缘分深厚吗?如今你们俩孩子都有了,要是再闹下去,对孩子可不好。” 罐头厂书记叹口气说:“这次唐山地震,你们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李兰之和常明松愣了下,皆摇头。 罐头厂书记红着眼睛说:“二十四万多人!重伤十六万余人,无数同胞在地震中没了性命,所到之处满目疮痍,房屋倒塌,尸体遍野,王招娣的亲人在地震中全部丧生了,一个也没逃出来,你们作为她的亲人,却一个两个将她拒之门外,你们摸着胸口说,你们这么做真的良心不会痛吗?” 李兰之嘴唇抿了抿,最终还是没开口。 她的确同情王招娣,可问题是王招娣是有亲妈的人,要抚养也应该是常本华这个亲妈来抚养。 玻璃厂书记接着给颗枣:“你们的情况我们都了解过了,我知道李同志心里肯定有疑惑,那孩子有亲妈,为什么我们不把孩子交给她亲妈对不对?” 李兰之点头。 玻璃厂书记继续说:“我们当然是想把孩子交给她亲妈,这是最好的选择,也应该这么做,但陶同志那边说了,如果把孩子送过去,他一定要离婚,一旦离婚,你觉得那孩子还能得到好的照顾吗?” 李兰之顿了下,摇摇头。 以常本华的性格,她肯定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王招娣头上,到时候王招娣就算不被打死,也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 玻璃厂书记又道:“李同志的顾忌我们也明白,养孩子不是养只猫养只狗,孩子不仅要吃喝拉撒,还要对她负责一辈子,因此我们商量过了,只要你们同意照顾那孩子,工厂会分别给你们涨五块钱的工资,作为你们养孩子的补贴,另外孩子读书的一切费用由两个工厂共同承担,你们觉得如何?” 两人分别涨五块钱工资,加起来就是十块钱。 每个月十块钱养一个孩子,在不生病的情况的确是够了,更被说读书的费用还是工厂承担。 话到这份上,如果还拒绝,那就有些不知好歹了,更何况这段时间相处以来,李兰之也的确同情王招待那孩子。 于是,夫妻两人和好。 王招娣也被常家正式领养,从此改名常静。 *** 一九七七年的春节前,臭棋周突然带着他妻子汪玲出现在常家。 “松哥,求你救救小弟。” 臭棋周说着就要给常明松跪下,被常明松给拦住了。 “志强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你我兄弟一场,能帮的我肯定帮。” 臭棋周眼睛布满血丝说了起来,原来周母上个月突然在家里晕倒了,送去医院后被查出患了癌症,必须马上动手术,但周家一分钱也拿不出来,原因是家里的积蓄全给臭棋周的弟弟买工作了。 臭棋周的弟弟毕业之后一直在家里找不到工作,眼看着就要被动员去上山下乡当知青,周母不舍得,于是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又跟亲戚借了不少钱,终于在冷冻厂给臭棋周的弟弟找了份工作。 谁知欠亲戚的钱还没还完,周母就病倒了,还是这么要命的病,臭棋周把能借的亲戚都借了个遍,实在没办法才找到常明松这里来。 他红着眼睛说:“松哥,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也想过把工作卖掉,但我妈不肯,而且没了工作,我们一家老小只能等着喝西北风。” 他妻子在中医馆当学徒,不仅没有工资,还要时不时孝敬师父,而他弟才刚进厂,工资拿的是最低档的,根本养不起一家子老小,若是让他弟把工作卖了,那问题就回到了起点,他弟得去下乡当知青。 常明松道:“周婶说得没错,不能卖工作,卖工作就等于杀鸡取卵,你那边现在还差多少钱?” 臭棋周哽咽道:“还差四百元多。” 常明松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又抱歉道:“我只有一百左右的存款,再多的就没了,之前结婚用了不少钱,后来孩子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好……” 臭棋周点头:“松哥我明白的,如今能筹一点是一点,松哥你放心,一旦有钱我们会立即还你!” 常明松拍拍他的肩膀:“说的什么胡话,你的人品难道我还信不过吗?” 这时候,李兰之抱着常小满回来,看到家里多了两个人愣了一下。 臭棋周她见过,但没见过他的妻子。 常明松给两人做了介绍,李兰之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让常明松把家里的果脯拿出来招待人,然后就抱着常小满进屋去了。 常小满越大越难带,天天要抱着去大院门口看人流,还得一边看一边摇晃,她两只胳膊酸得快抬不起来了。 汪玲看着她走进卧室,眼底闪过大大的震惊。 刚把常小满放到小床里,常明松就走了进来,还把卧室门虚虚关上。 “兰之……我想跟你商量点事。” 李兰之没回头,给儿子肚子盖上被单说:“什么事?” 常明松搓着手,支吾说道:“那个……有成的抚恤金……能不能借给志强家里救急?” 李兰之听到这话,下意识皱了下眉头:“周兄弟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抚恤金我答应过飞鱼她爷爷,要留给飞鱼读书和将来的嫁妆。” 常明松点头:“我知道,要不是事出紧急,我也不好意*思跟你开口,周婶被诊断出中晚期癌症,如果不马上动手术,只怕熬不过半年……我母亲走得早,周婶待我跟亲生儿子没两样,我们结婚时,志强出钱出力,他的人品你可以完全放心,至于飞鱼的嫁妆你也不用担心,虽然我不是她亲爸,但将来常美和常欢两姐妹有的,她都会有,我绝对不会亏待她。” 李兰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借钱可以,但得写借条。” 周志强为人的确不错,之前他们结婚,他找工友帮忙申请买喜糖,来家里喝酒时又给他们包了个大红包,再到后来常小满满月,他又提着大包小包上门,又是奶粉又是麦乳精的。 要是换成其他人,这钱她肯定不会借。 常明松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李兰之,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高兴得他上前抱着李兰之的脸亲了一口:“谢谢你兰之。” 李兰之脸闹得通红,将他推开道:“别闹,我去拿钱。” 拿到钱后,常明松也没给自己邀功,直接把钱的来历说明白了:“这钱是你嫂子前面那位的抚恤金,原本是要留给孩子读书和以后嫁人用的,如今知道你家有难,先拿出来给你们用,你要谢就谢你嫂子。” 臭棋周感动眼泪直流,跪下去给李兰之磕了个头说:“嫂子的大恩大额我周志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李兰之没想到他会给自己磕头,让他赶紧起来。 等出了常家好远,臭棋周还一直念叨着李兰之的好,回头却看到妻子一脸恍惚:“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从刚才开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汪玲回过神来,小心翼翼问道:“你之前说,松哥的妻子结婚一个月就怀孕了?” 臭棋周点头:“对,前嫂子走后,松哥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这么多年,实属不容易,如今娶了嫂子这么好的女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嫂子的为人真没话说,这么多抚恤金说借就借,以后我们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嫂子。” 听到这话,到嘴边的话被汪玲给咽了回去,迟疑地点了点头道:“好。” *** 春去夏来,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 暮色四合,十八栋树荫下摆满了竹床,朱六叔坐在竹床上,摆弄着他那台破收音机,捶了两下,收音机发出沙沙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终于连接上信号了。 一个悦耳的女音从收音机里传出来:“从去年十一月份到今年五月上旬,全市没下过一场透雨,受旱面积达到了一百多万亩……政府决定在部分地区使用催雨弹进行人工降雨……” 听到这消息,周围的人顿时欢呼了起来。 朱六婶手里摇着蒲扇道:“人工降雨好啊,早该这么做了,要是再干旱下去,今年的水果收成肯定要受影响。” 水果收成受影响,直接也会影响到的罐头厂的工作,因此整个大院的人都十分关心这次的旱情。 苏奶奶感叹道:“我们国家如今也是越来越强大了,以前遇到干旱,哪有什么人工降雨,只能收拾包袱逃荒。” 林飞鱼听到这话,好奇问道:“苏奶奶,您以前逃荒过吗?” 苏奶奶点头:“当然,以前的人可苦了,打战要逃跑,干旱发洪水要逃荒,哪像你们这一代人,不用每天担惊受怕,还能经常吃到肉,你们比我们那时候可是幸福多了。” 听到苏奶奶的话,大人们纷纷点头,然后开始忆苦思甜。 孩子们对这话题不感兴趣,听了一会儿去旁边玩跳格子了。 人工降雨从市区开始,郊区没那么快轮上。 因为水库缺水了,自来水管没水出,大院唯一的一口井水也快干涸了,为了缓解居民的用水问题,郊区政府让人定点开水车过来,每到这个时候,各个大院的人就会蜂拥而出,提着大桶小桶去排队接水。 这天,常明松和李兰之两人手里各提着两个桶,准备去排队等水车过来,他吩咐几个孩子照看好弟弟。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陶建伟就带着他堂哥打上门来。 陶建伟像只好斗的公鸡一样挺着胸,嚷嚷道:“常美、常欢,你们给老子出来!” 常美走出去,扫过眼前几人,问道:“手下败将,你想怎么样?” 陶建伟一张脸顿时气得通红:“我堂哥说要跟你单挑!你敢不敢?” 常美说:“如果你们想找死,那我随时奉陪。” 南城儿女[年代] 第40节 陶建伟堂哥从鼻孔哼道:“口气不小,你等会最好别哭。” 常欢不想去,但陶建伟不让她走,拉着她一起走了。 陶建伟的堂哥看着比常美年纪要大,身边还跟着两个社会青年,她担心常美和常欢会吃亏,于是跟常静道:“我去告诉大人,你看着弟弟。” 常静点头。 林飞鱼刚走没多久,常静就发现楼下朱家起火了。 大人们都去接水了,朱家没人在,常静连忙拿起扫把下去扑火,好在火势并不大,一会儿就被扑灭了。 只是等她重新回到楼上,却发现常小满不见了。 常静把两边的屋子都找了个遍,都没有看到常小满,常小满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全身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下颌抖得好像要掉下去一样。 常本华提着两个空桶从七栋跑下楼时,就看到两个陌生的年轻小伙子慌慌张张从她旁边跑过去,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 她本来没认出来,但那小孩一哭,她立即就认出来了,是常小满的哭声。 这两人她从来没见过,又鬼鬼祟祟的样子,常本华一下子就想到了人贩子,她本来要大声喊人,可嘴巴张开的那一刻,一个念头跳进她脑海里—— 常小满被拐走,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一来她一直觉得常小满不是她大哥的孩子,只是她找不到证据,如果常小满被拐走了,她大哥以后就不用替人养孩子。 二来是如果李兰之后面一直生不出儿子的话,那常家的家产以后就只能留给她儿子。 最后是,因为常家孩子太多了,她一直担心李兰之会把常静还给她,如果常小满被拐走,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想到这,她闭上了嘴巴,装作没看到直接往排队的方向跑去。 常明松听到陶建伟带人上家来,也担心会闹出事,于是把桶给李兰之,他跟着林飞鱼回去。 结果走到半路,就看到常静苍白着跑过来—— “爸爸,弟弟……弟弟不见了……” 常明松被她的样子给吓了一跳:“把眼泪擦干再说话,弟弟怎么了?” 常静抖得几乎晕过去:“楼下朱奶奶家起火了,我我我去扑火,回去弟弟就……不见了……都是我害的……” 说完常静晕了过去,常明松吓了一跳,蹲下去给她掐人中,好不容易人醒过来,常静却被吓得不会说话了。 常明松把人交给林飞鱼,然后自己飞奔跑回家,全家上上下下,连床底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常小满的踪影。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很快,大院的人都知道常小满不见了。 大院的人见状立即放弃排队,都帮忙寻找起常小满。 但常小满刚满十一个月,因为身子太弱还没学会走路,这样一个小孩,他能跑到哪里去? 李兰之像疯了一般,疯狂地喊着常小满的名字,但大家几乎把整个大院都掀翻过来,就是没有找到常小满。 朱六婶说:“这事不对劲,我看最好还是去派出所走一趟。” 公安同志很快过来,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 公安同志很快就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背后主使人——陶建伟的堂哥。 原来陶建伟去年被常美打了一顿后一直怀恨在心,他把这事告诉他堂哥,还把常家有一笔很丰厚抚恤金的事情也说了出去。 陶建伟的堂哥是初三的学生,在外头交了几个混混朋友,最近几个混混手头比较紧,听到抚恤金的事情,一合计便想出了一个来钱的方法——绑架常小满,让常家交赎金。 于是两伙人兵分两路,陶建伟和他堂哥引开常美和常欢,林飞鱼去报告大人,这时候家里就剩下常静一个人,接着两个混混在朱家点火,趁着常静下来扑火时,他们两人把常小满抱走。 李兰之听到这话后,扑上去对着陶建伟堂哥就是一顿扇:“你把孩子还给我!你把孩子还给我!” 公安同志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让常明松赶紧把人拉开,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人救回来。 常明松上前抱住李兰之,嘴里说着:“别这样,你别这样。” 公安同志把双颊红肿的堂哥带走,让他带路去找常小满。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原以为很快就能把人找回来,可直到天完全黑了还没有消息。 李兰之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往外走:“不行,我要去派出所问问,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小满?” 就在这时,一个公安同志走了进来,眉头紧蹙,声音低沉道:“孩子找到了,你们……跟我去一趟医院。” 李兰之眼睛顿时亮起来:“孩子找到了?真的找到了?好好,我现在就跟你去。” 常明松更理智一点,一下子就看听出了不对劲:“同志,孩子怎么会在医院?是不是孩子受伤了?” 李兰之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抓着公安同志的手颤着唇问道:“同志,我孩子怎么了?他哪里受伤了?” 公安同志没法跟她直视,撇过脸说:“孩子找到时已经断气了,我们把人送去医院抢救,但……实在很抱歉…” 李兰之呆呆看着他,一动不动。 常明松在她脸上又看到了林有成出事时的样子,他心里一痛,上去抱住她。 李兰之却把他推开,声音又尖又利:“不……我的孩子不会死的!” 她跑了出去,因太着急,一脚踢在门槛上,鞋子掉了一只也顾不上回头捡。 常明松捡起鞋追出去:“兰之……” 公安同志和朱六婶等人也追出去。 章沁注意到门槛上的血迹,心一阵刺痛。 【作者有话说】 【注】1.丢你老母:粤语,骂人的话,慎重。 来了,谢谢大家的订阅留言,营养液和地雷~ 第26章 李兰之跌跌撞撞奔跑在一段又一段昏暗的走廊里,公安同志和常明松等人都被她甩在身后。 惨淡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这段路仿佛长得永远没有尽头。 透过惨白的灯光,常小满安静地躺在急救室病床上,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闹腾。 李兰之扑过去,急救室里响起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声:“小满,妈妈不能没有你啊……小满……小满你醒一醒,你醒来看看妈妈……” 晚上的医院十分安静,这一声声的哭声把这份安静剪得支离破碎,让所有人听到的人心都跟着拧了起来。 常明松看着病床上的儿子,整个人好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大脑空白,胸腔发紧,透不过气来。 常小满不是他第一个孩子,却是他和李兰之唯一的孩子。 之所以说是唯一,是因为去年年底他们和好后,计生办的人就不断上门来宣传政策,让他们去结扎。 加上常静,他们家共有五个孩子,负担的确不小,当时常小满的身体也好了不少,因此夫妻两人商量了一下,最终让常明松去结扎了。 李兰之产后恶露不尽,短时间内不适合动手术,于是常明松主动承担起了结扎手术。 当时他这一举动还受到了计生办以及工厂的表扬,说他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他这一爱妻的行为也让大院的女同志们纷纷夸奖,大院当时还刮起了一阵男性结扎的小风潮。 可现在,他看着没了气息的儿子,脑袋血管突突地跳,耳朵嗡嗡作响。 朱六婶年纪大了,慢了好几拍才跟上来,看到这情景,也是一下子红了眼眶。 她走过去扶住哭得腰都直不起来的李兰之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但孩子已经走了,就让他好好地去吧。” 李兰之什么都听不进去,她一声声喊着孩子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把孩子喊活过来。 朱六婶只好转过身对常明松说:“明松,你是一家之主,你可得挺住,这个家还得靠你。” 常明松手指关节攥得发白,哽咽道:“我知道。” 惨白的灯光在李兰之头顶飞快地旋转,眼前的东西渐渐模糊,最后她陷入了黑暗之中。 常家。 客厅里灯光大亮,饭桌上的饭菜早已经凉了。 常欢肚子不知第几次发出饥饿的声音,她朝桌上的饭菜看了看,又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姐,我肚子饿了……” 话还没说完,常美一记白眼就飞了过来:“你想吃就吃,不用跟我说。” 常欢的确想吃,但其他人都不吃,她怕只有自己吃会被秋后算账。 常静蹲坐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已经嘤嘤嘤哭了好几个钟头,常欢怀疑她的眼睛装了两个水龙头在上面,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可以流? 林飞鱼则彻底变成了一条呆鱼,她已经那样呆呆地看着常小满的玩具看了好几个钟头,眼睛都不用眨一下。 而常美冷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了她好多钱一样。 常欢觉得全家除了她,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等待的时间仿佛像跛了脚似的,走得特别慢。 不知过了多久,常欢又饿又困,就在她要睡着时,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了。 常明松黑着脸走了进来,对常美和常欢两人喝道:“你们给我过来!” 常美刚走过去,就挨了一巴掌。 常明松对着她吼道:“你是家里的大姐,我让你照顾弟弟,你照顾到哪里去了?” 林飞鱼和常欢、常静三人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常美没有躲开,也没有哭,抿着唇没吱声。 常欢更不敢过去了。 但常明松没放过她,一巴掌就扇过去,常欢哇哇大哭起来。 朱六婶在路上就觉得常明松脸色不大对劲,但她年纪大了,哪怕常明松背着李兰之,她也跟不上他的步伐。 这会儿一进来就看到他在打孩子,连忙道:“明松你这是做什么?孩子是要好好教育,但不能这么暴力地教育。” 常明松铁青着脸:“我让她们在家里看着弟弟,但她们被人一激就出去跟人打架,压根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她们要是没有离开,她们弟弟也不会死!” 这话犹如一道巨雷,劈在四人头上,四人脸色煞白。 南城儿女[年代] 第41节 朱六婶叹气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好好教训几句就是了,万一把孩子打出个好歹来,心痛的还不是你们做父母的。” 常明松走进厕所,从里面拿出一块搓衣板扔在地上:“跪下!” 常美二话不说,直挺挺跪在搓衣板上。 常欢想躲开,但对上爸爸盛怒的脸,她还是跪下了。 一起跪下的还有林飞鱼和常静两人。 常静哭成了泪人:“爸爸,你打死我吧,是我害死了弟弟,你打死我吧,我要是不去楼下扑火,弟弟就不会被人抱走……” 常静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林飞鱼耳朵嗡嗡直响,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 弟弟死了? 那个放个屁都能把自己吓哭的小屁孩,那个时常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啃的小东西,他真的死了? 她脑海里浮现小白乌龟死的情景、在灵堂上大人把爸爸的遗像塞到她怀里、在殡仪馆看到爸爸骨灰,一个个画面,好像电影倒带一般,从她脑海里不断闪过。 眼泪像掉线的珠子,不断掉下来。 常明松走进卧室拿了一把戒尺出来,厉声喝道:“都把手伸出来!” 朱六婶见状,再次上前阻止:“明松你冷静一点,别把怨气发在孩子身上,你看几个孩子被你吓得都不敢出声了。” 朱国才和朱国文两兄弟也加入了劝说的队伍,说错的是那两个混混,但常明松大发雷霆,谁劝都不行。 朱六婶还想劝,结果却听常美说:“六奶奶,错了就要挨打,天经地义。” 语气跟那天说“母债子还,天经地义”如出一辙。 只是那天她觉得自己没错,这次她觉得自己错得很离谱。 一切错误都是由她引起的,如果她不去打陶建伟,陶建伟就不会找他堂哥帮忙,那样常小满就不会死。 朱六婶只好闭嘴。 最终四人的手都被打肿了,尤其是常美,两个手掌几乎被打烂了。 四人在客厅跪了整整一夜,膝盖全都跪肿了。 最惨的还是常美,只有她一个人跪在搓衣板上面,膝盖都跪破了,但她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流。 章沁给林飞鱼擦药时,罗月娇在旁边说她:“你说你怎么这么傻,常欢想躲都躲不掉,你和常静两人怎么还主动凑过去挨打?” 林飞鱼疼得倒吸凉气,好半天才讷讷说道:“手疼了,心就不会那么疼。” 章沁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再是不舍,常小满还是走了。 李兰之病倒了,头发更是一夜间白了一大半,大院的人都很同情她。 短短两年,没了丈夫,如今连唯一的儿子也没了,换作是她们,她们也承受不住。 大院的女人们轮流上门来看她,就连这两年对李兰之阴阳怪气的刘秀妍,也再次煲起了汤,天天送汤上楼来。 两个混混以及陶建伟的堂哥被抓了起来,两个混混被判处枪毙。 陶建伟的堂哥虽也是主谋之一,但常小满的死与他没有直接的关系,加上还是未成年,最终被送去未成年犯管教所。 陶建伟对他堂哥以及两个混混的计划一无所知,因此逃过了一劫。 但这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陶建伟,判决下来那天,李兰之披头散发冲到陶家,把陶婆子以及常本华两人的脸都抓花了。 按照常本华的战斗力,往日李兰之绝对不是她的对手,可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内疚,她没有还手。 常明松把陶永康狠揍了一顿后,两家彻底决裂了。 林飞鱼感觉家里的气氛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回到爸爸刚死的那一阵,凝重得让人窒息。 妈妈大把大把地掉头发,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一点让她不顺心,她就会发脾气。 而且她还会经常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就好像那天在爸爸灵堂上看她的眼神一样,让她莫名感到害怕。 那天,她在学校摔了一跤,把书包给摔破了,回家后她跟妈妈说,希望她能帮自己补一补,却被妈妈打了一耳光。 妈妈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你为什么这么不小心,你不长眼睛啊?你是怎么走路的,走个路也能摔跤,你知道现在赚钱有多不容易吗?” 那天妈妈骂了很久,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被吓得哭出来,结果换来的却是另一个耳光,还问她“你这什么态度?哭什么,是不是不服气?我那么辛苦赚钱,现在说你几句都不行了吗?我做了那么多还不是为了你好!” 骂到最后,她连哭都不敢哭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弟弟没了,妈妈心情才会一时不好,后来她发现,妈妈不是一时心情不好,妈妈是时时刻刻心情不好。 而挨打也从偶然变成了经常。 前天她不小心摔了一个碗,同样迎来了一个耳光外加狗血淋头的咒骂:“你是废物吗?走路摔倒,拿碗摔破,别人没事,为什么天天你就出事?你是觉得大人天天闲着没事做,还是你觉得大人赚钱太容易?连个碗都拿不好,这么没用,你还读什么书?” 要不是有常叔叔拦着,她还要拿扫把冲过来打她。 林飞鱼好想回到两年前的夏天,爸爸在客厅用旧报纸给她做吹气灯笼,蝉在外面的树上放声叫个不停,天气很热,但偶尔有一丝凉风从窗口吹进来,就会很舒服。 那时候爸爸还在,妈妈脸上经常带着笑容,爸爸会把钱攒下来给她买小人书,一拿到小人书,她就迫不及待想和小伙伴们一起分享。 那时候的天很蓝。 那时候的她很快乐。 那个摔破的书包最终是沁姨帮她补上的,沁姨还让她妈妈帮忙绣了一朵漂亮的花在上面,林飞鱼很喜欢,但她开心不起来。 期中考,林飞鱼的成绩一落千丈。 往日她的成绩都在班上前三名,可这次考试,她全部不及格。 郑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去,柔声问她怎么了? 她跟郑老师说,考试的时候她肚子疼,郑老师摸了摸她的头,让她以后要是肚子疼,可以举手跟老师说。 但她撒谎了,她没有肚子疼,她就是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她什么都做不好,读书再好也没用。 一起一落千丈的,还有常美。 常美向来很自律,学习成绩也很好,可自从常小满死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作业敷衍了事,上课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看杂书。 班主任也把常美叫到办公室,但常美诚恳认错,坚决不改。 常美已经是初二的学生,明年再上一年就可以毕业,班主任对这样的学生见多了,看她依旧我行我素,索性也不管了。 而常欢的成绩向来很差,常静因为语言和学习水平跟不上,成绩一直徘徊在及格线以下。 换句话说,这次期中考,常家四个孩子全军覆没。 常明松知道后,在家里喝掉了一瓶白酒,然后开始发酒疯。 要不是朱六婶几人来得及时,估计四人的手又要被打烂了。 林飞鱼觉得现在的家,就跟常欢说的那样,每个人都不正常。 *** 但生活并不是只有悲伤,还有惊喜。 九月底,粤剧团到各个学校选拔优秀苗子,当来到罐头厂子弟学校时,郑老师为了给孩子多一点机会,只要嗓子不错的孩子都上了推荐名单。 郑老师除了教两个班的数学,还兼任小学的音乐课,因此她有这个权利。 林飞鱼也在推荐名单上。 可惜的是,嗓子不错不代表适合唱戏曲,推荐的孩子在第一轮面试里就全被刷下来了。 在粤剧团老师要走的瞬间,林飞鱼突然走出来大喊道:“老师,我知道有个人唱粤剧很好听。” 粤剧团的招考老师回过身,很有兴致地看着她:“这位同学,你说的这个人在哪里?” “在我们大院,她没来上学,不过她唱戏曲真的很好听,她经常唱给我听。” 好像担心招考老师不相信自己,林飞鱼赶紧回忆起海燕给她唱的戏曲:“夜沉沉,我难辨方向,路茫茫,我投奔何方……” 招考老师本来没怎么当真,这会儿听到林飞鱼清唱了几句,眼睛顿时亮了:“同学,你知道你刚才唱的是什么吗?” 林飞鱼老实摇头:“不知道,这是我的好朋友海燕唱给我听的,她听她家隔壁王爷爷的收音机唱的,而且她唱的比我好听。” 招考老师被她最后一句话给逗笑了:“你唱的是《搜书院》里面的词,粤剧一代宗师红线女曾经到京城表演《搜书院》,在京城引起了轰动,周总理听了对粤剧赞不绝口,称赞我们粤剧为‘南国红豆’。” 林飞鱼听得嘴巴都张大了,她才知道原来粤剧这么厉害。 招考老师问她道:“不过你这么卖力推荐你的好朋友,万一你的好朋友面试成功了,你不会觉得难过吗?” 林飞鱼歪着头,一脸不解:“为什么要难过?” 招考老师说:“因为她被选中去粤剧团,你却失败了,难道你不会嫉妒吗?” 林飞鱼摇头:“不会,如果海燕被选中,我只会为她感到高兴,我没有被选中,那是因为我嗓子不够好,我嫉妒她也不会变得好起来,既然不会,那为什么要嫉妒呢?” 招考老师再次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对郑老师说:“这是个好孩子。” 阳光穿过树叶照下来,郑老师笑着点头:“是的,林飞鱼是个非常好的孩子,她跟这学校的女孩子都具有很多原始的美德,纯真而美好。” 林飞鱼抬头看着郑老师。 那一刻,她感觉她的心暖暖的,好像被棉花温柔地包裹着,让她有一股想流泪的冲动。 原来她不是没用的人。 郑老师知道海燕这个人,知道她被迫辍学后,还亲自去大院劝说过她的父母,但没有成功。 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于是亲自带着招考老师去了大院。 招考老师也不嫌麻烦,一颗好苗子值得他们跋山涉水。 找到海燕时,她依旧在井边洗衣服,小小的身子几乎被衣服给淹没了。 当知道老师过来是想让她唱粤剧时,她紧张得话都说不出了。 不过郑老师对孩子很有办法,在她的安抚下,海燕逐渐平静了下来,然后张口唱了起来。 她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个子小小的,脸色蜡黄,但她一开口,整个人仿佛在发光,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穿透力,很难相信这么小的身子居然能唱出这样有气势的歌曲。 一曲唱罢,在场的人都被惊艳了。 招考老师更是求才若渴,激动得脸都红了:“那位小同学说对了,这孩子唱歌真的很好听。” 南城儿女[年代] 第42节 这样的好苗子粤剧团自然是不可能放过的。 知道海燕的父母比较难搞,粤剧团没有冒然上门,而是找了罐头厂的领导,让他们一起去做海燕父母的思想工作。 其实不用做思想工作,海燕的父亲一见到这么多领导,腰就先弯了三分,后面又听到海燕被粤剧团给看中了,一旦进了粤剧团,不仅包吃包住,还有补贴可以拿,将来学得好,还能直接在粤剧团工作。 这样好的机会,只要脑子没坑都不会拒绝。 海燕父亲当场就同意了,头点得跟小鸡叨米一样。 海燕的继母不大乐意,毕竟海燕一走,家里的家务活就落在她一个人身上,但家里还是海燕父亲做主,因此海燕去粤剧团的事就这么搞定了。 放学回来,林飞鱼在家门口见到了穿着新衣服的海燕。 海燕看到她,上来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塞过去:“给你吃,全都给你吃。” 林飞鱼很是惊讶:“怎么这么多糖?哪里来的?” 海燕粲然一笑:“我爸爸给我买的,这衣服也是他带我去百货商场买的,好不好看?这还是我第一次穿新衣服呢。” 林飞鱼重重点头,给予最大的肯定:“好看,你穿新衣服特别好看。” 海燕说:“我也觉得特别好看。”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海燕拉着她的手,有些难过道:“我后天就要跟着去粤剧团了,粤剧团老师说,要半年才能回一次家,以后我就不能看到你了。” 林飞鱼一想到要跟好朋友分开,同样红了眼眶:“那我以后想办法去看你。” “好,你一定要记得去看我。” 两个小伙伴在夕阳中依依惜别。 一九七七年十月十二日,□□批转《教育部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 高考恢复了!! “……这消息像爆炸了一颗原子弹,震撼了整个中国大陆……《工作意见》规定: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城的知识青年……”1 朱国文拿着《人民日报》,给十八栋的邻居念上面有关高考的信息。 在场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屏住呼吸,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等他念完,他眼睛闪着光:“我的老天爷,高考真的恢复了!” 常明松也回过神来,感叹道:“十年没高考了,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众人纷纷点头,感慨万分,也激动万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章沁站起来道:“我决定去参加高考。” 这话一出,现场安静了几秒。 朱六叔第一个反对道:“不行,你都结婚了,还参加什么高考?” 章沁面无波澜道:“《工作意见》上面并没有规定结了婚就不能参加高考。” 朱六叔涨红了脸:“我说的不是规定,是你已经结婚生了孩子,你去读书,那谁来照顾家庭和孩子?” 章沁寸步不让:“国文是个健全的成年人,他不用我照顾,豆丁快满三岁了,可以送去幼儿园,再说还有国文这个爸爸在,他也可以帮忙照顾豆丁,照顾孩子不是女人的专属,男人要是不能帮忙照顾孩子的话,那跟丧偶有啥区别?” 朱六叔听到这话,气得差点当场去世:“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哪个女人会咒自己丧偶?这不就是在诅咒他的儿子?! 自从上次那次大矛盾后,这一年多来,两人都刻意避免跟对方直接冲突,但这次再次无可避免杆上了。 章沁扭头看向自己的丈夫:“我要去参加高考,你有意见吗?” 朱国文看矛头一下子转到自己身上来,头皮都发麻了,但发麻归发麻,立场必须分明而坚定:“我当然没意见,小沁你尽管放心去考,家里和孩子都交给我,我就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众人闻言,都被朱国文“妻管严”的样子给逗笑了。 看着小儿子这副没出息样子,朱六叔气得甩袖而去。 没眼看! 这一年冬天,全国五百七十多万人参加了考试,广东招生组在经过多次讨论后,更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开卷考。 一九七七年第一次恢复高考,全国最终录取二十七万人,录取率5%,广东报考人数五十一万多人,被录取的只有8752人,录取率只有1.63%。2 郑老师被北京大学录取了。 知道郑老师要离开,学校的孩子都哭了。 海燕还特意从粤剧团赶回来给郑老师送别,郑老师给每个孩子都送了一张自制的明信片。 林飞鱼收到的明信片上面画着一副鱼跃龙门的画,旁边写着:一定要好好读书,老师在北京大学等着你——*郑老师。 章沁没考上,但她没放弃,终于在一九七八的高考中,被广州外国语学院的英语专业录取了。 章沁考上大学,嘴巴咧得最厉害的不是章沁,也不是朱国文,而是口口声声反对的朱六叔。 朱六叔特意去买了块红绸回来,让人在上面绣上章沁和大学的名字,然后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挂在十八栋的门廊上,所有人一走过都能看到。 十足的显眼包。 章沁被公公这举动搞得很无语。 朱国文笑着劝她道,“就让爸去弄吧,谁要是不让他弄,他跟谁急。爸现在一跟人说话就是‘我家小儿媳,你们知道吧,我本来是不同意她去高考的,担心她考不上丢人现眼,谁知她那么争气,被外国语学院给录取了,还是英语专业呢,以后说不定能进外交部呢。’” 朱国文把朱六叔的样子学得惟妙惟肖,章沁撑不住笑出声来。 在章沁去学校报到之前,她把高考准考证当做礼物送给了林飞鱼。 她摸着林飞鱼的头说:“你的成绩为什么一掉再掉?你以后不打算跟沁姨一样去参加高考吗?” 林飞鱼低垂着头没吭声。 “家里有人意外去世时,亲人之间会互相埋怨和攻击对方,但这不是他们的本意,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崩溃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你妈妈她也不容易,但我相信她是爱你的。” 林飞鱼鼻子发酸,她想说妈妈才不爱她,但她说不出来。 章沁又道:“以前女人是不允许去学堂上学,更不能参加科举,如今我们女性不仅可以上学读书,还能参加高考和工作,活在新中国,活在这个年代,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在沁姨看来,高考是最公平的一次人生竞争,只有通过高考,你才能进入更高的学府,才能见识到不同的人,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也才有机会成为更优秀的人。” “或许沁姨现在讲的话你未必能完全理解,但沁姨一定不会害你,好孩子,答应沁姨,以后好好读书好吗?” 林飞鱼抬头看着沁姨,在她的期许中点了点头:“好。” 一九七八年八月,苏志谦在升高中统考中数学、物理和化学等分数都达到了九十分以上,因此受到了市科协和市教育局的表彰,被颁发成绩优秀奖。 而得到这个荣誉的,全市只有五十人。 苏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人看上去都年轻了几岁。 刘秀妍自觉在蔡姐面前终于能挺起胸膛做人,每次开口都要提到自己大儿子如何如何优秀。 蔡副主任也十分给面子,给苏家买了一台最新款的收音机,让苏志谦可以用来学习英语。 接下来一阵时间里,刘秀妍走路都带风。 这一年九月份,苏志谦和常美成了高中生。 而林飞鱼和常欢、江起慕、苏志辉,以及钱广安等人升上初中,正式开始了初中生活。 【作者有话说】 【注】12来自网络历史资料。 3广州外国语学院:成立于1964年,1995年,广州外国语学院和广州对外贸易学院合并组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来了,这章送红包~ 第27章 广州的教育紧跟国家的步伐,高考恢复不到一年,广州也恢复了升学考试制度,家长对孩子的学习日益重视了起来。 这里面有两个人深受影响。 第一个便是常美。 常美原本是想混到初三毕业,然后出来找份工作。 但高考恢复后,常明松不知道是受到了章沁考上外国语学院的刺激,还是被人明里暗里嘲讽他没有儿子传宗接代受到了刺激,总之他拍板让常美继续读高中,而且让她一定要考个大学回来。 常美说她可以继续读书,也可以努力考个大学回来,但她有个条件,那就是要常明松戒掉烟酒。 自从常小满死后,常明松烟酒不离手,尤其是他的酒量并不好,一喝酒就发疯,一发疯就骂人,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所有人都过得不痛快。 常明松听到她的话后,定定看着她好久,然后笑道:“你现在管到你爸头上来了?” 常美说:“爸,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时代不一样了,儿子可以做到的事情,女儿一样可以做到,不信我们打个赌,如果你把烟酒戒了,我就考上广东省最好的大学,如何?” 广东省最好的大学,那就是中山大学。 以常美现在的成绩,这话说出去肯定有不少人笑她太狂妄。 但常明松点头答应了:“成,那我们父女俩就打赌。” 从那天起,常明松还真把烟酒给戒掉了,常美也恢复了以往自律的习惯,甚至比以前更加认真学习。 林飞鱼十分佩服常美,觉得她太勇敢了,居然敢跟常叔叔谈条件。 因为她这个举动,家里拥有了难得的宁静。 常叔叔不再发酒疯,她妈不再念叨常叔叔,对她也不再天天鸡蛋里挑骨头,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另外一个受到影响的则是苏志谦,不过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苏志谦因为成绩好受到了市科协和市教育局的表彰,作为全市五十人之一,他自然受到了市重点中学的关注。 新学期开始之前,第六十一中学的相关负责人就亲自登门苏家,想让苏志谦转去他们学校,为了抢到优秀生源,学校开出了学费和住宿费全免的条件,还说如果考得好,另外还有奖学金。 要是换成其他家长,就是没有这些福利,能进市重点中学,都会高兴得不行。 第六十一中学作为全市唯一一所重点中学,不仅历史悠久,而且硬件设施和师资力量都是最好的,一旦进了重点中学,也就意味着离大学更近一步,多少人想进都进不了,但刘秀妍拒绝了。 原因是她得为她的蔡姐着想。 她说:“蔡姐对我那么好,给买自行车不说,还给志谦买了收音机,如今她不过是想让志谦平时给姜珊补补课,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儿子走后这些年,苏奶奶怜惜儿媳妇不容易,又感激她为了两个孩子没有再嫁人,因此对刘秀妍的所作所为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她都装作没看见。 南城儿女[年代] 第43节 但这次,她是真的被气到了:“一辆自行车和一台收音机就把你给收买了?做人眼皮子可不能这么浅!上次你为了蔡副主任强制让志谦转学,这次又为了她拒绝了重点中学,还要让他给人补课,你到底有没有真心为志谦打算?” 听到这话,刘秀妍也生气了:“我怎么就没为志谦打算,蔡姐是二棉厂的办公室副主任,以后说不定还会往上升,只要我们跟她打好关系,以后要找工作也多了一条渠道和人脉。” 苏奶奶说:“大学包分配,而且去的都是好单位,哪里就需要去求人了?” 刘秀妍争锋相对:“妈你这就不懂了,蔡姐说了,分配也分好单位和不好的单位,如果被分去农村或者小县城,那还不如留在城里当工人。再说了,我这么做还为了老二着想,老二的成绩那么差,以后说不定考不上大学,要是蔡姐能帮忙在二棉厂找个坐办公室的工作给老二,那我这辈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的工作将来自然能留给小儿子,只是她只是在仓库工作,工资低不说,关键是没什么发展前途。 可蔡姐就不一样了,她可是办公室的副主任,工资高,有说话权,走到哪里都受人尊重。 苏奶奶看她油盐不进,恨声道:“你要真为老二着想,平时就不应该这么偏心,溺子如杀子,你这是在害他!” 刘秀妍不服气:“妈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我知道你心疼志谦,但志谦是家里的长子,是志辉的哥哥,他牺牲一点帮弟弟,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他成绩那么好,去哪个学校读书不一样?” 苏奶奶气得浑身发抖。 苏志谦不忍心看奶奶和妈妈因为他而吵架,于是违心说他自己不想去重点中学,因为去重点中学读书要住宿,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他想多陪陪家人。 苏奶奶闻言,更加心疼大孙子。 *** 常欢在学校传染了虱子回来,把林飞鱼几个人都传染得生了虱子。 眼看着家里就要成了虱子窝,李兰之听朱六婶说猪胆汁可以杀死虱子,托人弄来来一搪瓷盆的猪胆汁,让四姐妹在树荫下坐成一排,分别给她们的头发染上猪胆汁,然后用毛巾包上。 四个小姑娘坐成一排,虽然头上包着头巾有点不伦不类,但脸蛋嫩生生的,自成一道风景线。 朱六婶笑道:“瞧你家四个女儿,一个长得比一个漂亮,将来你家的门槛可要被媒人给踏破了。” 李兰之脸色淡淡。 倒是罗月娇凑上来道::“照我说,常美和飞鱼长得最标志,常美从小就是美人胚子,飞鱼刚从广西回来时像个小黑妞,可这几年,一年比一年漂亮,常静也长得不错,虽然没有常美和飞鱼两人漂亮,但看着文文静静的,比较耐看,就常欢差了一点。” 如果说朱六婶的话叫夸人,那罗月娇这话妥妥就要得罪人了。 得罪的自然就是“差了一点”的常欢本人。 常欢黑着脸说:“娇姨你眼睛不好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长得差一点了?” 罗月娇一根筋说:“我眼睛好着呢,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你长得不好看,你看你皮肤又黑,鼻子又扁,你没见过你奶奶,但我见过,你长得跟你奶奶一模一样。” 常欢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嚷嚷道:“你胡说,我才长得不像我奶奶!” 罗月娇还想说自己没胡说,但被朱六婶给喝住了,“你给我打住,欺负小孩子欺负上瘾了?没事就去把家明的旧毛衣拆了,给家益织件新的毛衣出来。” 罗月娇这才扭着腰进屋去了。 但常欢依旧高兴不起来,还把这话听进心里去了。 自从上了初中后,以前对美丑不是很在意的常欢变得敏感起来,一天要照好多次镜子,看到镜子里自己黑黑的脸,她就非常生气。 明明是同个爸妈生的,但常美的脸又小又白,还长得那么好看,可她大饼脸,还黑,五官还丑,真是气死人了! 以前只有两姐妹做对比,后来来了个林飞鱼,她多了个对比对象,关键是,她依旧是丑的那个。 常静刚过来时,她还挺高兴的,因为常静那时候长得可丑了,瘦瘦小小的,脸色蜡黄,她终于不是最丑的那个,可这两年,连常静都变得好看起来。 真是气死她了! 等猪胆汁洗完,常欢就气得跑了。 刚跑出没多远,她就看到江起慕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过来,连忙跑上去问道:“江起慕,你家也买自行车了?” 江起慕点头。 常欢不在意他的冷漠,在她看来,江起慕就这么一张扑克脸,从来没对人笑过,她说:“你骑着带我。” 说着她绕到自行车后面,可不等她跳上去后座,江起慕脚下一踩,从她身边飞过去,冷淡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不带。” “……” 常欢气得跳脚。 江起慕骑着自行车在大院绕了两圈,终于等到林飞鱼出来,他故意从她身边骑过去。 林飞鱼却没有叫住他。 他只好绕了一圈,又从她面前再次骑过去,这次为了让林飞鱼叫住自己,他还特意放慢了速度。 结果林飞鱼还是没有叫住他。 他只好又绕了一圈,然后一个急刹车停在林飞鱼面前,不满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林飞鱼最怕听到刹车和指甲刮黑板弄出的声音,她摸着手臂的鸡皮疙瘩,抬头看着江起慕问道:“江起慕,你有什么事吗?” 江起慕抿了抿唇,顿了下才说:“我买自行车了。” 林飞鱼刚才在想一道数学题,这才注意到他骑的自行车是全新的,还是凤凰牌最新款的,于是羡慕道:“江叔叔真疼你,钱广安要是看到了,肯定会吵着要买。” 江起慕耸耸肩。 林飞鱼看他没其他事,于是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家里酱油没了,常静还在等着她打酱油回去呢。 江起慕却追上来说:“你是去打酱油吗?我带你过去。” 林飞鱼当下就拒绝了:“不用,就几步路,又不远。” 江起慕却很坚持:“让你上来就上来,我不是要带你,我就是想试试我能不能带人。” 原来是这样。 林飞鱼闻言不再拒绝,绕到自行车后面跳了上去,江起慕脚一踩,车头歪了两下,把林飞鱼吓得赶紧抓住他的衣服。 耳边有风吹过。 吹来若有似无的肥皂香味,风把他的衣服吹得鼓鼓的,林飞鱼扯了扯,想把衣服扯平了,却没注意到前面的江起慕被衣领勒得脸都变色了。 不过江起慕倒是骑得越来越稳。 林飞鱼放开他的衣服说:“你带人带得挺好的,你让我下来吧。” 话音刚落,车头又如水蛇扭动了起来,吓得林飞鱼再次抓住他的衣服。 江起慕理直气壮说:“还不是很稳,我再练练。” 林飞鱼非常赞成:“是得多练练。” 阳光照下来,照在江起慕盛满笑意的眼眸里,他侧头问道:“林飞鱼,你会骑车吗?” 林飞鱼老实说:“不会。” 十八栋现在就只有她家没有自行车。 朱家的自行车大人经常要用来办事,而且自行车那么贵重的东西,自然不会让他们小孩子用来学骑车。 苏家的自行车就更不用说了,刘阿姨连碰都不让他们碰。 江起慕说:“我的自行车可以借你学。”说完顿了一下又连忙补充道,“不过你得请我吃雪糕。” 林飞鱼觉得这笔买卖挺划算的,点头说:“成交,那等会儿我请你吃五羊牌的甜筒。” 江起慕嘴角微扬:“好,我要芋头味的。” 林飞鱼眼眸亮亮的:“原来你也喜欢吃芋头味的,我也是。” 江起慕:“嗯。” 真巧。 【作者有话说】 【注】1广州第六十一中学,在1978年被列入广东重点中学,在1983年改名为华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2五羊牌雪糕:五羊牌是中国广州市的本土知名品牌,创立于20世纪60年代初。 来啦,今天是两小无猜的小甜章,明天见~ 第28章 被林飞鱼给说中了,钱广安看到江起慕买了新款自行车,立即回家吵着也要买。 钱家其实有一辆自行车,虽然全家都很爱护,保养得也很好,但跟全新的比起来始终还是不一样,更别说江起慕骑的是最新款的,钱广安自觉风头都被江起慕给抢走了,无论如何也要把风头抢回来。 钱广安不能像小时候在地上打滚,但两顿绝食下来,钱奶奶就嚷着心肝宝贝,心疼地把棺材本都陶出来,让儿子赶紧去买辆最新款的自行车回来。 钱父作为工厂的副厂长,要弄到一张自行车票比别人容易多了,不到一周就把最新款的自行车给扛回家来。 这天,林飞鱼在大院学骑自行车时,身后突然传来传来一串自行车铃声,紧接着是钱广安和常欢两人的声音。 一个嚷着让开点让开点,别碰着我的新自行车,一个嚷着慢点慢点,我还没上车呢。 江起慕赶紧拉着林飞鱼闪到一边。 常欢从两人身边经过时,对江起慕翻了个白眼,哼道:“疯婆儿子的自行车,我才不稀罕坐呢!” 林飞鱼皱眉,觉得常欢这话太过分了。 她扭头朝江起慕看去,后者脸上一片冰冷。 常欢说完跑了,对前面的钱广安命令道:“钱广安你等等我!” 钱广安捏了捏闸把,让车速慢下来,常欢跑过去一手称在后座一跃而起,下一刻,自行车往前一溜,常欢坐了个空,整个人往后重重摔在地上,车身被压向地面,连同钱广安也一同摔在地上。 林飞鱼:“……” 江起慕:“……” 一顿神操作把两人看得目瞪口呆,下一刻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这可把常欢和钱广安两人给气坏了,嚷嚷着要跟江起慕和林飞鱼两人比赛骑车带人。 林飞鱼才懒得理会他们,转身继续学骑车,江起慕在后面帮她拉着后座,让她保持平衡, 俗话说名师出高徒,在江起慕这位名师的指点下,林飞鱼学得很快,不到一周就学会骑自行车。 常静羡慕得不行:“二姐,你自行车骑得真好!” 常静是家里唯一一个坚持按顺序称呼她们的人,常美是大姐,林飞鱼是二姐,常欢是三姐。 林飞鱼称呼常美为常美姐,常欢从来不叫她姐姐,都是直呼大名。 南城儿女[年代] 第44节 林飞鱼看她两只眼睛盯着自行车,便道:“你要是想学的话,我可以跟江起慕说说。” 常静闻言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不用不用,我太笨了,我肯定学不会的!再说这么好的自行车要是被我给摔坏了就不好了。” 常静来广州两年了,已经学会说广州话,模样变化很大,不再是当年那个瘦得像根柴火的小女孩,她的性格却是一点都没有变。 跟人说话时总是习惯性低着头,不敢看人眼睛,别人一生气,她就立马道歉,也不管是不是她的错,她还特别喜欢否定自己,认为自己很笨很蠢很没用。 林飞鱼想到这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再说自行车哪有那么容易摔坏?我们小心一点就好了。” 就是不小心摔了,以江起慕的性格也不会生气。 别人都说江起慕冷漠,只有林飞鱼才知道,他其实跟雷锋一样热心。 常静再次摇头:“我肯定不行的,你看我的手,十个手指只有一个螺,我天生就是又蠢又笨。” 林飞鱼一脸不解:“什么一个螺两个螺?这是什么东西?” 常静震惊道:“二姐你不知道吗?我老家有个说法,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四螺卖豆腐……螺就是手指的指纹,就是这样的……” 说着她把手指唯一一个螺纹掰给林飞鱼看。 林飞鱼按照她的方法看了下自己的手指,她有两个,不过她不信这个:“这些都是封建迷信,都是不可信的,你以后别跟人说这个。” 常静连忙道歉:“对不起二姐,我以后不说了,对不起……” “……” 林飞鱼叹气。 *** 章沁上大学后住宿在学校,因为学业繁忙,周末都没回来,一般是朱国文带着孩子去学校看望她。 直到十一月初,她才找到时间回来,一进大院就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 “章沁,从大学回来啦?” “章沁,大学好不好?” “章沁,听说大学生一毕业就是干部,是不是真的?” 章沁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受欢迎,连向来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公公,都对她挤出来一个灿烂的笑容。 暮色四合,朱家把桌子搬出去树荫下吃完饭。 晚饭十分丰富,除了白切鸡这道广州人餐桌上恒古不变的主题外,还有两样青菜,白灼生菜和荷兰豆炒腊肉。 生菜水灵灵嫩生生的,荷兰豆的色泽也是油润青绿,看着都十分有食欲。 这让章沁有些意外。 这岁月,广州的蔬菜都是下达任务的,菜农为了保证完成上交任务,一般都会选择种一些粗生易长的粗菜,其中通心菜便是菜农的最爱。 通心菜被广州人叫做“无缝钢管”,无缝钢管在六十年代是钢铁新产品,菜农为了完成任务交上来的通心菜又老又硬又长,吃得人直皱眉,市民投诉无方,便把通心菜嘲讽为无缝钢管。 从夏天吃到秋天,工厂饭堂是通心菜,家里也是通心菜,连大学的饭堂也是这道菜,有一阵子章沁看到通心菜就害怕。 朱国文见她看着青菜发呆,便解释道:“八月底政府改革了蔬菜统购包销制度,小品种可以自由议价,菜农有赚头了,积极性被极大调动起来,就不会只顾着种通心菜这些粗菜,收购上来的质量也变好了,大家也吃得开心,不得不说,这改革改得好啊。” 章沁才知道有这一回事,也感叹道:“去年恢复了高考,如今连蔬菜的包销制度也改革了,我可以感觉到祖国在一天天的变化,我甚至可以看到我们的国家即将迎来翻天覆地的改变,真好真好,真的很好!” 章沁一连说了三个真好。 罗月娇听到他们的对话,插进来说:“可不就是翻天覆地,听说云南有几万知青集体请愿大返城,其他地方的知青知道后也纷纷模仿要求返城,这都回城里了,到时候都找不到工作,可不得翻天覆地地闹事?” 不得不说,罗月娇是有几分本事的,一出口不是把人噎死,就是把天聊死。 大家听到她的话,齐齐愣住了,同时想到了在云南当知青的朱翠芳。 朱翠芳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有哥哥朱国才,下面有弟弟朱国文,这要是放在疼女儿的家庭里,怎么样也轮不到朱翠芳去下乡当知青。 毕竟离乡背井,一个女孩子从未出过远门,家人肯定不会放心,但朱六叔是个重男轻女的老古董,他觉得家里的工作只能留给儿子,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工作也会被带走,因此当年无论朱翠芳怎么哀求,他还是和老伴两人提前退休,然后把工作给了两个儿子。 广东这边的上山下乡活动,一般都是去海南或者湛江,但朱翠芳对家人十分绝望,一怒之下,便选择去了云南。 这些年来,她一次也没有回家来,只在几年前写过一封信回来,说她已经安全抵达云南。 如今听到云南知青集体要求返城,大家心里同时闪过了一个念头——朱翠芳会不会回来? 要是回来,到时候住哪里? 家里就那么点地方,朱六叔三父子到现在都在客厅打地铺。 还有回来工作又该怎么办? 一下子那么多知青回来,城里哪有那么多工作给他们? 最后一点是,她这么多年都不回家,心里肯定是有怨恨的,到时候只怕又是一顿鸡飞狗跳的。 想到这些,大家顿时都有些食不知味了。 当然罗月娇这个“始作俑者”却一点负担也没有,和孩子们一起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是油。 吃完晚饭,八卦的邻居们纷纷从家里搬凳子过来,一屁股杵在十八栋前面的空地上,七嘴八舌问章沁大学生活好不好。 章沁说:“同学们都是来自全国五湖四海,哪个省的人都有,大家说话口音都不一样,闹了不少笑话,我们宿舍有个四川人,说话总是‘你干啥子,你要爪子?’,我一开始听不懂,以为她想吃瓜子,就去买了一把瓜子给她吃,结果人家是问我要干什么。” “还有个河北来的大姐,开口都是叫人妞,要不就叫人乖,我儿子都好几岁了,天天听她叫我乖,听得我老脸都红了。” “还有一次,大家在教室开班会,有个男生水土不服吃坏了肚子,刚坐下就放了个响屁,场面当时很尴尬,然后我们班长灵机一动说,‘这一听就非同凡响,就是口音听上去不太像本地人’,我们班长是东北人,平时说话特别逗,大家听了都忍不住笑了。” 邻居闻言也哈哈大笑起来。 “十一年没高考,大家都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所以大家都是全身投入到学习中,说是如饥似渴一点都不为过。宿舍晚上十点统一熄灯,可熄灯后,不少同学为了多看会儿书,跑到走廊或者厕所去继续看书,半夜的教室和图书馆里常常是灯火通明,我们学外语的,就是在食堂排队都在背外语单词。” “班里同学年龄差最大是十四岁,大家身份也不一样,有些上大学前就是基层干部,有些却连普通话都说不好,有些一过来上学就带着一台外面看都看不到的双喇叭卡式的录音机,有些连吃饭都是问题,看似很不公平,但我还是想说,高考是最公平的一次人生竞争。只有通过高考考上大学,你才能在图书馆这座知识宝库里面读到像《基督山伯爵》这样的世界名著,才能为了一个学术问题而跟同学们争得面红耳赤,才能听到老师和教授们精彩绝伦的讲课,你才能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总之,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大学!” 最后这话,章沁是对在场所有孩子说的,也是对林飞鱼说的。 林飞鱼不知道什么是《基督山伯爵》,她也没见过录音机,但她听得一脸向往。 她扭头看向江起慕,伸出手道:“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 江起慕低头看向她像剥壳荔枝般白嫩的手背,顿了下,把手覆盖上去说:“嗯,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 林飞鱼点头:“对,一定要考上大学!” 旁边的苏志谦见状,也把手放了过来,温和笑道:“对,我们一定要考上大学!” 常美听到动静也看了过来,不过她没打算参与这么幼稚的活动。 可她一抬头,就见六只眼睛齐刷刷看着她,最终她没办法,只能把手也放了过去说:“一定要考上大学。” 四只手叠放在一起,四人相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钱广安在一旁看了很不服气,伸出一只手对常欢和苏志辉两人说:“我们也来!” 常欢和苏志辉两人给他一个“你疯了”的眼神。 前段时间钱广安的数学考了十分,语文三分,所有科目加起来还没有一百分,就这水平还想考大学?白日做梦啊! 钱广安被看得脸通红,撤回一只手道:“不来就不来,我还不稀罕去什么大学呢。” 他爸是副厂长,家里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他爸的工作肯定会留给他,所以他就算不上大学也不怕没有工作。 想到这,刚才那点想奋起的心思如刚点燃的火苗,“噗”的声就熄灭了。 夜深了,八卦的邻居们陆续抬着凳子回家睡觉了,章沁发现丈夫像条小狗一样跟在她后面,走一步跟一步。 她停住脚步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朱国文挠了挠头,笑道:“被你发现了?老婆你真是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心思缜密……” 章沁连忙喊停:“打住,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国文看旁边隔间没人,伸手抱住章沁的腰,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子在她脖子蹭来蹭去说:“老婆你现在是大学生了,大家眼里的天之骄子,你会不会嫌弃我没有用?” 这次恢复高考,其实朱国文也去参加了。 只是他上学的时候是混日子过去的,工作之后更是把那点知识丢到后脑勺去,和章沁一起复习时,他看着那些题目,题目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题目,一看书就犯困,直到上考场也没记住多少东西。 所以他考了一回就没去考了,他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但今晚看着侃侃而谈的妻子,感觉她整个人像罩着一层光芒,让她看上去无比迷人,同时也让他心里隐隐害怕了起来。 章沁没想到他是在担心这个,推开他的大头说:“我知道你肯定是想听我说不会嫌弃你这种话,但人的保证是最没有保证价值的东西,我觉得夫妻要长长久久走下去,最重要的是保持一致的步伐,换句话说,我在进步,你也要想办法进步。” 这就是章沁,一个理智清醒到可怕的女人。 要是换成其他男人听到这话,肯定会以为她已经起了异心,就算没有异心也会觉得这话不中听而心生疙瘩,偏偏朱国文就吃她这一套。 朱国文说:“你说得对,夫妻要在一起肯定要步伐一致,我听你的,从今天开始我也要想办法进步。” 章沁看他说完一脸大狗狗讨好想被夸奖的样子,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吻了下说:“这段时间辛苦你带孩子……” 话还没说完,罗月娇就冲了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她捂着眼睛嚷嚷起来:“哎哟,孩子还没睡觉,你们要亲热也不能这么猴急啊,我这眼睛明天肯定要长针眼!” 章沁连忙推开朱国文,夫妻两人闹了个大红脸。 章沁回校之前,给林飞鱼送了一本手抄本的《新概念英语》入门书籍。 林飞鱼这一届从初一开始要上英语课,一周两节。 对于以前完全没接触过英语的学生来说,英语就跟天书一样,很多人学不会,也不好意思开口说,学渣们更是把英语称为鸟语。 林飞鱼收到沁姨送的书籍,高兴得眉眼弯弯,爱不释手。 *** 常明松看着眼前灯笼摇曳的北园酒家,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又弄了弄头发,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北园酒家门面看着很质朴典雅,里面小桥流水,曲径回廊,中央的水亭游鱼戏水,处处布置得十分古香古色,同时又集合了岭南建筑的精华,果然是别有洞天。 要不是臭棋周约他到这地方来,他自己肯定没胆量踏进来。 常明松被服务员引到一间单独雅间前,服务员还分贴心地为他打开门,跟外面国营饭店用鼻孔看人的服务员完全是天壤之别。 他之前就听说三大园林酒家早就恢复了“三勤”“四上台”的传统服务,所谓三勤,就是勤巡、勤斟茶、勤抹台,而四上台则是饭、茶,茶点和餐具都给你端到桌台上来,不用你自己去拿,没想到有一天他也能亲自感受这种服务。 门推开,常明松见到了快一年没见的臭棋周,眼睛当场就瞪大了。 坐在椅子上的臭棋周满面红光,身上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风衣,衣领竖起来,头发往后梳成大背头,肉*眼可见地抹了不少发油,看着都能炒一盘菜了。 这哪里还有之前半点走投无路、灰头灰脸的样子。 臭棋周看见他,连忙站起来道:“松哥,你终于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他走过去拉呆愣的常明松,还往外面看了看,却没有看到其他人:“嫂子呢?还有孩子们呢,不是让你把人全都带过来吗?” 南城儿女[年代] 第45节 常明松看臭棋周的态度跟以前一样,这才回过神来说:“你嫂子她没空,工厂在赶水果罐头的大生产任务,她忙得睡觉都没时间,至于孩子吵闹得厉害,就不带她们过来了。” 主要还是担心这地方太花钱了,而且到现在他都搞不清楚臭棋周为什么会叫他来这个地方。 臭棋周拉他在自己旁边的位置坐下说:“热闹才好,不过没关系,等会儿让服务员帮忙打包带回去。” 常明松还是很拘谨,一眼又看到他竖起来的风衣,便道:“你是不是出门太着急了,连风衣领子竖起来都没发现。” 臭棋周闻言笑道:“不是没发现,是特意这么做的。” 常明松说:“特意?今天天也不冷啊。” 臭棋周又笑了起来:“看来松哥你是没看最近从日本引进的那部电影——《追捕》,这电影现在在我们国内老火了,我身上这件风衣和电影里面的男主角杜丘穿的风衣一模一样,听说才几天功夫,全国就卖了十几万件呢,等会儿吃完饭,我带松哥你也去买一件。” 常明松连忙说:“不用不用,我穿工服就行了,这什么风衣的,穿着干活不方便,再说这一件肯定不便宜吧?” 他顺着风衣往下看,这才发现臭棋周脚下穿的不再是以前的解放鞋,而是一双三接头的皮鞋,擦得锃亮,他心中越发震惊了。 臭棋周用不在意的口吻说:“也不贵,就几十块钱。” 就几十块钱!! 常明松差点没被这话给噎到,普通工人一个月才三十几块的工资,一件风衣就去掉一个月的工资,关键是臭棋周这口气太令人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接下来臭棋周从带来的黑皮包里面掏出一沓钱放到桌面,推过去道:“松哥,这里面是一千块钱,四百多是跟你和嫂子借的,多出来的就当是我感谢你和嫂子的。” 常明松倒吸一口凉气,看着他表情凝重道:“志强,你跟我说老实话,这些钱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犯法的事情?我当你是亲兄弟,所以我也不怕得罪你,犯法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做!” 臭棋周在他肩膀擂了一拳,笑道:“松哥你当我什么人?我肯定不会做犯法的事情,这钱干干净净的,你就收下。” 常明松坚持道:“你不把钱的来路说清楚,这钱我说什么都不能收。” 去年周志强为了给母亲治病到处给人磕头借钱,这还不到一年,他不仅把借的钱赚回来了,还能多给一倍当做感谢费,这让他怎能不想歪? 臭棋周这才向他解释道:“今年四月份,广州不是开通了直达去香港九龙的特快客运车吗?从那之后,过来广州的港商就日益多了起来,那天汪玲去上班的路上救了个出车祸的港商,这些钱就是对方给的。” 常明松闻言猜松了口气,又问:“一下子给这么多钱,这港商只怕很有钱吧?” 臭棋周有些得意道:“何止有钱,是非常有钱!香港这几年急需转移劳动密集型加工装配业,很多大老板都想把工厂转移到我们大陆来,广东跟香港最近,人口又多,因此最近过来广东考察的大老板非常多,汪玲救的王老板那天也是过来考察的,不瞒松哥你,我已经把工厂的工作卖到了,现在正在帮王老板干活。” 常明松再次吃惊:“把工作卖掉?你是不是被人给灌了迷魂汤?就算大老板给你再多的钱你也不能卖工作啊,这可是铁饭碗,万一哪天大老板跑路了,到时候你靠什么生活?总不能一家都喝西北风吧?” 他觉得臭棋周太冲动了,也被金钱给冲昏了头,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放弃工厂的工作。 臭棋周笑道:“松哥你不用为我担心,这事我想得很清楚,我在糖果厂干了快二十年,现在每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八元,你知道王老板每个月给我开多少工资吗?” 常明松猜不出来。 臭棋周比了三个手指:“三百元。” 常明松嘴巴张成个大大的“o”型,震惊得眼睛都快掉在地上,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三百元每个月?你没骗我吧?” 臭棋周说:“我骗谁也不会骗松哥你,要不是王老板给我开这么多工资,我也不会傻到把工厂的工作给卖掉,你想想我一年到晚干得要死要活,也就拿四百五十六元,可这点钱我现在一个多月就能赚到,换做是你,你干不干?” 常明松还是不大相信:“那大老板是干什么的?他要你为他做什么?这些你可搞清楚了?” 臭棋周说:“自然都搞清楚了,七月份,国/务院不是颁发了《开展对外加工装配业务试行办法》?这种先建厂后承接外商加工装配业务的方式是我们国家鼓励的,有国家看着,哪可能会出错?王老板要在东莞虎门镇那边办个手袋加工厂,王老板让我帮他看着工厂。” 臭棋周给他倒了一杯酒,继续说:“要不是汪玲救了王老板一命,这种好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来,如今王老板认了汪玲为义妹,我让汪玲不要再去中医馆当学徒了,就在家里帮忙照顾老人和孩子。” 常明松感觉在听天方夜谭,觉得这人的境遇真是太奇妙了。 刘秀妍救了二棉厂的蔡副主任,原以为就够神奇了,没想到臭棋周身上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人想都不敢想。 臭棋周把旁边的一个袋子拿过来,递过去道:“这里面是一些孩子的衣服和玩具,都是王老板的手下帮忙从香港带回来的,我们内地买都买不到。” 常明松回过神来,把那一沓钱数出四百多元,多出来的还回去:“东西我收下来,但这多出来的钱你拿回去,你我是兄弟,这些钱我不能要。” 臭棋周又把钱推了过去:“就因为是兄弟,所以你才要拿着,去年要不是你和嫂子,我妈只怕早就熬不过去了,你和嫂子这个恩情我记一辈子!这些钱你就拿着,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小满打算。” 听到小满两个字,常明松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小满……半年前没了。” 这次轮到臭棋周震惊了:“发生什么事?过年那会儿小满身体看着不是还很好吗?” 这一天,常明松喝得酩酊大醉被臭棋周送回家。 臭棋周回到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汪玲看他一身酒气,连忙去煮了一碗醒酒汤端过来。 臭棋周连喝了好几口,才跟妻子感慨道:“没想到松哥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小满那孩子实在时太可惜了,你是没看到,松哥一米八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看着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汪玲脱口而出道:“松哥其实没必要这么难过,小满又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砰”的一声。 臭棋周手里的瓷碗掉落在地上。 他抓着妻子的手激动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做小满不是松哥的亲生儿子?” 汪玲让他松开自己的手腕,抿了抿唇说:“大前年的十三号台风你还记得吗?” 臭棋周点点头。 汪玲继续说:“那次台风后,中医馆客人少了不少,有天早上,医馆里来了个女人说自己月经推迟了好久,想抓几服药调一调身子,老大夫给她把脉后,发现她是怀孕了,那个女人就是松哥现在的妻子,李兰之。” 臭棋周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的意思是,小满是兰之嫂子前面丈夫的带孩子?” 汪玲点头。 臭棋周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这么说来,松哥是被她给骗了?我这就去跟松哥说!” 汪玲一把抓住他:“你把真相说出来,不是要害他们离婚吗?再说当初要是没有兰之嫂子那笔钱,咱妈也没办法动手术,你这样做岂不是忘恩负义了?” 臭棋周愣住了:“可松哥是我过了命的兄弟,当年要不是松哥救我,我早没命了,但嫂子又救了咱妈的命……” 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臭棋周痛苦地抱着头。 汪玲说:“俗话说,宁可拆一座庙,不可毁一桩婚,现如今他们夫妻两人相处得那么好,你要是说了,肯定会害他们离婚,到时候几个孩子怎么办?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过了许久,臭棋周才幽幽叹了口气。 *** 天空缀着零星几颗星子,云层是半透明的。 李兰之今晚没回来,在车间连着上夜班,常明松在隔壁屋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 常欢把袋子里的衣服全倒出来,一条条裙子拿着在自己身上比来必去:“常静,你说我穿这条好看吗?” 她手里拿的是一条大红色的夏季连衣裙,大大的裙摆,裙摆下还缀着好多小花,常欢觉得自己穿上肯定会漂亮得像个公主。 常静点头,小声说:“好看。” 常欢听到这话,脸上笑容更灿烂了,很快又拿起一条粉色的裙子:“那这条?这条好看,还是前面那条好看?” 常静:“都好看。” 这次常欢就不满意了:“我当然知道都好看,我是问你哪条更好看!” 常静支吾着说不出来。 常欢嫌弃道:“真没用,连这么点小事你都回答不上来。” 常静低着头:“对不起三姐,是我太没用了。” 常欢:“对,你就是没用!” 常静抿着唇,眼红红的。 常美从作业本抬起头来说:“常欢,你给我闭嘴!还有,粉色那裙子不适合你,你皮肤黑,穿上去只会显得更黑。” 常欢气得跺脚:“我就要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是想把这条裙子留给林飞鱼,哼,我偏不让你得逞!” 常美翻了个白眼。 这时,窗外的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难听的歌声:“啦呀啦,啦呀啦啦,啦呀啦……” 常欢连裙子都不看了,捂着耳朵说:“是谁在下面唱歌,五音不全!而且这唱的什么歌,难听死了!” 林飞鱼也跟着吐槽:“这不是五音不全,这简直是五音弃权!” 常静觉得林飞鱼这话说得好搞笑,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常美站起来走到窗口往下看,就看到凤凰树下站着一个微胖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一件竖起的风衣,下身穿着紧身喇叭裤,显得两条腿又肥又短,脸上戴着舍不得撕去商标的蛤ma镜,右边的刘海在眉毛上面打了个弯,显得十分不伦不类。 这会儿他一手撑在树干上,脸呈四十五度角向上仰着,嘴里发出“啦呀啦”的歌声,看到常美出来,他立即停止唱歌,改为声情并茂地说台词—— “男子汉,有时候是需要面对死亡去飞行的。”1 “电影和爱情都是陷阱,掉进去就出不来了。”2 “杜丘你看,多么蓝的天啊,走过去,你可以融化在这蓝天里,走吧,一直往前走,别往两边看。”3 林飞鱼几人挤到窗口,看着楼下那人的表演,像看动物园的猴子般。 林飞鱼:“那人是谁啊?怎么这么搞笑?” 常欢仔细看了看说:“是钱广安他表哥!” 林飞鱼更加不明白了:“钱广安他表哥干嘛要在我们楼下唱歌,还唱得那么难听?” 这常欢就回答不上来了,常静更是一脸迷茫。 常美冷着脸说:“常静,帮我去端一盆冷水过来。” 常静闻言,也不问端水要来干嘛,立即转身跑去厕所装水。 水端过来后,常美接过去,然后对着窗口底下用力泼过去—— “哗啦”一声。 水泼了钱广安表哥一头一脸,他头上那条打弯的刘海垂下来,紧紧贴在额头上,显得越发滑稽了。 钱广安表哥把蛤ma镜拿下来,咬牙切齿说:“常美,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输掉什么都可以,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输掉我的心气儿!” 常美冷声道:“滚!” 不等对方再语出惊人,就听苏家传来苏志谦的声音:“半夜三更谁在外面发疯?吵得奶奶你睡不了觉,我去叫保卫过来把人带走好了。” 话一出,钱广安表哥立即戴上蛤ma镜,撇着两条短腿,瞬间跑得没影了。 林飞鱼几人被他那滑稽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连常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十月的时候,国家引入了第一批日本电影,并在几个主要城市举办了第一届“日本电影周”,公开播放了《追捕》、《望乡》,以及《狐狸的故事》等作品。 其中《追捕》最火,红遍大江南北,里面男主角杜丘穿的立领风衣、蛤ma镜,以及喇叭裤等风靡全国,到处可见穿着立领风衣,嘴里唱着“啦呀啦”的年轻人,像钱广安表哥这样一看到心上人就背诵大段台词的中二青年也不在少数。 南城儿女[年代] 第46节 林飞鱼几人笑完,回去继续做作业。 楼下,刘秀妍和苏志谦母子两人却还在说刚才的事情。 刘秀妍一脸嫌弃:“常美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招蜂引蝶,长大了还得了?” 苏志谦怔了下说:“这怎么能怪常美?” 刘秀妍撇嘴:“不怪她怪谁?谁让她长得一副招蜂引蝶的模样。” 苏志谦越发觉得他妈这话没道理:“长得漂亮又不是她的错,要怪也是怪那男的耍流氓。” 刘秀妍说:“那男的怎么不对其他女孩子耍流氓,就对常美一个人耍流氓?还不是她不自爱,到处招蜂引蝶导致的?” 苏志谦眉头蹙了起来。 他不知道他妈这话在几十年后有个词叫做——受害者有罪论,他只觉得他妈这话说得不对,而且对常美的恶意太重了。 刘秀妍看他这样子,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说:“我告诉你,你妈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我说的肯定是对的,你以后长大了,找媳妇千万不能找这种招蜂引蝶的,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 苏志谦脸和耳朵瞬间充血。 苏奶奶这时候从外头进来了,说:“你对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志谦还要上大学,娶媳妇什么的还早着呢。” 刘秀妍柳眉一竖,不满道:“我哪里胡说八道了,我是他妈,我提醒他有什么错?难道现在我连句话都不能说了?” 眼看着奶奶和妈妈又要吵起来,苏志谦赶紧道:“奶奶没事的,妈妈是好心提醒我,我都记住了。” 苏奶奶看着儿媳妇,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自从认识那个蔡副主任后,刘秀妍好像迎来迟到多年的青春叛逆期,凡事说不得骂不得,其他人的话都听不进去,只听那个蔡副主任的。 这么下去只怕迟早要出事。 十二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全国开始了改革开放的进程。 一九七九年来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今天又是大肥章,谢谢宝子们订阅、留言和营养液[亲亲] ----- 【注】1.123的台词都是出自日本电影《追捕》。 2.《新概念英语》第一版于1967年出版,英国籍波兰人路易斯亚历山大编写。 3.北园酒家,创办于20世纪20年代末,1957年国家投资改建,郭沫若、鲁迅等名人都曾到北园酒家饮茶,与泮溪酒家、南园酒家并称广州三大园林酒家。 第29章 又到了一年一度抢年货的时节。 今年广州成立了全国第一间河鲜货栈,放开河鲜杂鱼价格,大家纷纷跑去那边买水产品。 十八栋的人也去了,回来后大家叹气连连。 朱六婶咋舌道:“塘鱼的价格由一斤一块钱涨到一斤七块钱,鱼头就更离谱了,比鱼肉还贵,鱼都这么贵,谁还吃得起啊?” 李兰之点头:“政府说是开放水产品市场,但这物价一下子也涨太多了,我怎么感觉还不如每月定量供应呢?” 朱六叔说:“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还真没说错,新闻联播说了,国家十一届三中全会的重点是进行改革开放,广州政府开放水产品市场,这是在紧跟国家的步伐。” 这话一出,在场的女人纷纷对他投去不满的目光,目光要是有实质的话,此时朱六叔早就被射得千疮百孔了。 朱六婶就骂道:“你头上倒是秃得毛都不剩几根,也没见你变得多有智慧!” 这话一出,在场的女人哄堂大笑起来。 朱六叔被笑得脸讪讪的,嘟喃骂了句,然后抱着他的收音机走了。 这一年,广州率先进行了第一轮价格闯关尝试。 这一年,烫发的风潮终究还是吹到了大院,大院的妈妈们纷纷赶在过年前把头发给烫了。 李兰之、刘秀妍和罗月娇几个年轻妈妈也想跟一把潮流,相约着一起理发店烫头发。 常欢好奇想跟过去看个究竟,但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去,于是把林飞鱼和常欢两人给拉上了。 站在理发店门口,透过窗玻璃看进去,就见电烫发机下面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的头发被分成好多缕用铁夹子夹起来,铁夹子连接着无数根红色粗电线,看上去好像头上盘旋着无数条红色的小蛇,看得人头皮发麻。 林飞鱼摸了摸手臂的鸡皮疙瘩说:“这就是烫发,头上的线怎么看着这么像小蛇呢?” 常静狠狠点头,小声说:“我觉得那些小蛇好像在吸她们的脑髓。” 说完两人都被这比喻给逗笑了。 常欢听到两人对话,鄙视道:“你们什么都不懂!这可是最新的电烫发机,用电烫出来的头发又持久又好看。” 里面一位女客人的头发电好了,电夹子撤去后,额前的头发到发根都被烫成了卷曲的蓬度,女人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 常欢一脸羡慕道:“我要是能烫发就好了,肯定也会变得很漂亮。” 中小学生以及男士在这年代是不能烫发的,烫发成了成年女性的专利。 理发店里只有两台电烫发机,李兰之几人从早上等到晚上,才把头发电好,三人顶着卷发回到大院,大家像围观动物园的动物一样围过来。 苏奶奶夸道:“兰之这头发一烫,感觉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朱六婶点头:“月娇和秀妍两人烫的也好看,人显得精神不说,一下子就时髦起来,怪不得大院的女人一个两个都跑去烫发。” 三人被夸得红光满面,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李兰之笑道:“新年新气息,两位婶子明天要不也去烫一个?” 苏奶奶连忙摆手:“都一把年纪了,还烫什么头发?你们年轻人烫了才好看。” 朱六叔坐在电灯下看报纸,听到这话把报纸合上说:“好好的头发烫成羊毛卷儿就好看了?这是资产阶级作风!你们就应该学学小沁!” 章沁是几个年轻女人里头唯一没有烫头发的。 谁知下一刻却听章沁道:“爸,我不烫发是因为我头发太短了,学校里有不少女同学也烫了头发,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新时代新风貌,河鲜价格要改革,女人的头发也要改革。” 李兰之几人狠狠点头,暗暗给章沁比了个拇指头。 朱六叔没想到小儿媳这么不给自己面子,横眉冷竖道:“我还以为你是大学生思想觉悟会比她们好,头发有什么好改革的?我看你们就是被资产阶级的思想给腐蚀了,还有那什么喇叭裤、花衬衫,通通都是不正经的东西!” 章沁反问道:“无产阶级就不能穿喇叭裤不能穿花衬衫?还是你觉得无产阶级的人民不配过好日子?” 朱六叔被噎得哑口无言,涨红脸道:“我什么时候那样说了?” 章沁说:“爸,现在改革开放了,中美今年都建交了,你的思想也要跟着改革开放,要不然就会被时代给淘汰,成为落伍者。” 豆丁今年四岁了,听到妈妈的话,眼珠子转了转,奶声奶气道:“被时代给淘汰,那爷爷就成了老古董。” 朱六婶抱着小孙子笑道:“你爷爷顶多成为老古板或者老顽固那样的东西,当不了古董。” 众人听到这话,哄堂大笑。 常欢对烫发念念不忘,直到睡觉前还在念叨。 第二天起来,也不知她从哪里打听到用火钳可以烫头发。 等大人们做完早饭,一见公共厨房没人,她立即拉着常静溜进去,把火剪放到炉子上烧红,然后让常静帮自己烫发。 常静不敢,常欢就威胁道,你要是不帮我弄,以后别再叫我三姐。 常静没办法,只好拿着烧得通红的火剪,夹住常欢的头发,伴随着滋啦响的声音,头发顿时冒起一股白烟,头发被烫焦了,也被烫弯曲了。 常欢高兴得不行,让常静继续帮自己弄。 厨房里充斥着焦糊的味道,地上还有不少断裂的头发。 发量太多了,常欢等得脖子发酸,慢慢地就熬不住往后仰去,下一刻脖子后面火辣辣地疼,常欢痛得原地弹跳,嘴里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常静更是被吓得手里的火剪掉在地上,连声道歉:“对不起三姐,对不起……” 常欢骂骂咧咧,让她赶紧给自己看伤口,不看不知道,一看居然皮都被烫破了。 常欢疼得呲牙咧嘴。 十三岁的她第一次意识到,女人要变美,原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等到吃饭时,一家子看到常欢的头发,齐齐愣住了。 常明松回过神来,当场就黑着脸质问道:“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小小年纪,谁让你烫头发的?赶紧给我剪掉!” 说着站起来找剪刀就要把她的头发剪掉。 常欢吓得用手护住自己的头发,连声哀求道:“我不要剪掉!这是我自己用火钳烫的,洗多几次就不卷了。” 常明松坚持要把她的卷发剪掉,常欢跑到李兰之身后求保护:“妈妈救我,我是为了跟妈妈发型一样才想办法弄的头发,因为我想让别人一看到我们,就觉得我们是亲母女,你看我们现在就长得一模一样。” 这话简直就是鬼话连篇。 李兰之自然知道她在胡说,但常欢这话却是说到她心坎去。 于是护着常欢,拦住常明松道:“由着她去吧,等过了年要是头发还卷着,我再带她去理发店剪掉就好。” 快过年了,常明松也不想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扔下一句“下不为例”后放过了常欢的头发。 常欢顿时抱住李兰之,嘴巴比抹了蜜还甜:“妈妈你对我真好!” 李兰之摸了摸她的卷发,笑道:“我是你妈妈,不对你好对谁好?” 林飞鱼看着眼前母慈女孝的画面,她不想承认自己嫉妒,就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常美注意到她的样子,顿了下,扭头对常欢道:“闹够没有?丑人多作怪!” 这话可是戳了常欢的肺管子:“你才丑人多作怪!这可是当下最流行的发型,你肯定是嫉妒我!” 常美说:“嫉妒你什么?嫉妒你顶着泡面头,还是嫉妒你把自己整成了中年妇女?” “噗嗤——” 林飞鱼没忍住笑出声来。 怪不得她觉得常欢的头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像泡面,而且看上去真的变老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47节 常欢气得脸通红:“常美你条粉肠,我跟你拼了!” 不过两姐妹年末一战没打响,因为被常明松给喝住了。 第二天,邻居们在常欢的惊恐声中醒过来—— “我的头发,我的头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觉醒来,常欢的头发成了爆炸头,还掉了好多头发,尤其是耳根后边被烫到的地方秃了一块。 常欢哭得很大声。 美丽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 年初一,一个男人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苏家,刘秀妍趁机向众人宣布自己要再婚的消息。 这消息像一道惊雷,把十八栋的邻居劈懵了。 尤其是苏家一行人,更是久久没缓过神来。 自从三年前跟对象老杨掰了后,刘秀妍再没跟人相亲,眼看着苏志谦快上大学了,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要当奶奶了,大家还以为刘秀妍不会再婚了。 没想到她闷声不响地谈了个对象,而且居然要结婚了。 关键是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梅为民今年四十来岁,比起一看到人就紧张得放屁的老杨,他显然见惯了大风大浪。 就见他对大家露出得体的笑容道:“大家好,我是秀妍的对象,大家可以叫我老梅,也可以叫我为民,秀妍一直跟我说十八栋的邻居就跟她的亲人一样,我很荣幸今天能与大家在这里相聚,也感谢大家平日这么照顾秀妍。” 啧啧,这番话一出来,大家顿时就觉得梅为民估计身份不简单。 这口吻和语气显然是当惯领导的。 朱国文问道:“梅大哥,不知道您在哪里高就呢?” 梅为民清了清嗓子,从容道:“我是自行车厂保卫科科长。” 大家再次震惊了。 没想到徐娘半老的刘秀妍居然能找到这么好的对象。 自行车厂,又是科长,别看梅为民长得不咋滴,可凭这身份,走出去那就是个香饽饽。 罗月娇八卦心爆棚,问道:“秀妍啊,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刘秀妍看着众人震惊又羡慕的眼神,觉得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是蔡姐给我们俩牵桥搭线的,说起来我跟为民两人真的特别有缘分,那天蔡姐请我去泮溪酒家喝早茶,刚好为民那天也去喝早茶,大家便拼桌坐一起。” “但接下来,我们便发现彼此有很多共同之处,例如我们都一样喜欢喝普洱茶,我们都一样喜欢吃虾饺和叉烧包,蔡姐看我们有这么多的共同爱好,又同是单身,便努力撮合我们在一起,说起来蔡姐还是我们俩的媒人呢。” 罗月娇笑道:“这算什么共同爱好?酒家就几款茶可以选,不是普洱茶就是绿茶,要么就是菊花茶,至于虾饺和叉烧包,十个广州人九个喜欢吃,你干脆说你们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哈哈哈哈,俗话说,愿得一人心,免得老相亲,真是恭喜你们凑成对了哈哈哈哈……” 众人:“……” 梅为民刚好长了一双绿豆大小的眯眯眼。 这么一来,刘秀妍就成了王八。 有种人就是有这种本事,把恭喜的话说成了得罪人的话。 刘秀妍气得脸通红,梅为民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朱六婶叱喝道:“给我回家去呆着,别出来丢人现眼。” 刘秀妍找了个优秀对象,且要结婚的事迅速传遍了整个大院。 群众的力量是可怕的,很快就把梅为民的底细扒了个底朝天。 梅为民跟刘秀妍一样是二婚,不过他的妻子还活着,两人半年前才刚离婚。 这年头,离婚的人少之又少,而且家里有人离婚,那是件很丢人的事情,这也是大家为啥知道梅为民的原因。 对于两人离婚的原因,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但梅为民做了一件让有些人说他傻,有些人说他很男人的事情,那就是——把单位的房子留给了前妻和孩子。 苏奶奶也知道了这件事,单刀直入问刘秀妍道:“他把房子留给前妻,那你们结婚后住哪里?” 刘秀妍一脸骄傲说:“为民跟我说,我们暂时先在外面租房子,等晚一些找到合适的房子,我们再买下来。” 苏奶奶说:“你们俩认识还不到一个月,这么快就要结婚,会不会太仓促了?” 刘秀妍很不以为然:“哪里仓促了?大家不都这样吗?相亲后觉得合适就定下来,不定下来的那才是耍流氓。” 苏奶奶说:“可这人才离婚不到半年,这么快就再婚,我觉得缓缓再看清楚为人比较妥当。” 还有一点她没说,不少人觉得梅为民把房子留给前妻是有情有义的表现,但真的有情有义,那又怎么会离婚呢? 更别说这才离婚不到半年就再婚,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刘秀妍听不进去,她被爱情冲昏了头:“妈,你到底想说什么?为民的为人一点问题都没有,更何况还有蔡姐做保证,蔡姐难道还能害我不成?” 苏奶奶叹气:“我就是想你谨慎一点,一旦踏入婚姻再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刘秀妍脸拉了下来:“我难得遇到一个好男人,你还要各种为难,鸡蛋里挑骨头,妈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若继续劝说肯定要伤感情。 苏奶奶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都没说。 苏志辉一开始很反对他妈再婚,但在梅为民带他去百货商场买了一双回力牌的白跑鞋,又带他去买了一辆逼真的坦克玩具后,张开闭口就是我爸。 至于苏志谦这个大儿子的意见,刘秀妍没放在心里。 或者说,在她心里,苏志谦只能有一种意见,那就是接受。 *** 年初三,工厂工会跟其他厂借了台铁筒子爆米花机,大院门口立即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林飞鱼和常静听到吆喝后,立即从家里舀了一大海碗大米,然后拿上纱布口袋去排队。 铁筒子爆米花机黑乎乎的,肚子滚圆,转炉架不断转动,大概十分钟就可以爆好一炉爆米花。 大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嘭嘭”声,刚爆好的爆米花香喷喷嘎嘣脆,吃起来别提有多香了。 排了半个小时才轮到林飞鱼她们,两人捂着耳朵,但还是能听到巨大的声响,把香喷喷的爆米花装进纱布袋,两人提着高高兴兴往家走。 走进客厅却没看到常欢的人影。 这不像她的性格,换成平时一听到有吃的,她早就扑上来了。 林飞鱼还以为*她出去玩了,谁知一走进卧室,就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本子,正看得津津有味。 听到脚步声,常欢抬起头来,然后对林飞鱼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年初一,刘阿姨带着她的对象跟众人宣布了她要再婚的消息,我看到志谦哥哥难过地低下头,我看到他双手紧攥成拳头,我看到他偷看了刘阿姨好多眼,那一刻,我感同身受地为志谦哥哥感到难过……” 随着常欢念出那些句子,林飞鱼的肾上腺素不断往上飙升,她感到胸腔发紧,透不过气来:“把日记本还给我!” 常欢晃了晃手里的日记本,笑道:“原来你偷偷摸摸躲着我们写了那么多日记啊,我要看看你有没有在日记里说我的坏话。” 说着她当着林飞鱼的面翻阅了起来。 她紧紧瞪着常欢,血管都要气爆炸了:“我说最后一句,把日记本还给我!” 常欢撇嘴道:“我凭什么要还给你?上面写了你的名字吗?我在床底捡到的,你怎么证明这日记本就是你……啊啊……林飞鱼你疯了?快放开我的头发!” 常静听到动静冲进来,就看到林飞鱼抓着常欢的头发,两人扭打在地上。 “二姐、三姐,你们别打了,你们快住手!” 常静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林飞鱼双唇紧紧抿成一线,脸气得涨红,一用力,她把常欢的头发扯下来一大把,常欢痛得大叫。 “林飞鱼你个死拖油瓶,我要让我爸爸把你赶出去!” “该出去的是你们!这是我爸爸的房子!” “你爸爸死了,你妈妈嫁给我爸爸,这里就是我家的房子,我们都姓常,只有你姓林,你就是个拖油瓶!” “我不是拖油瓶!” 眼泪迅速蔓延上眼眶,林飞鱼不想哭的,但她控制不住。 看林飞鱼被自己气哭了,常欢更加得意了,从地上爬起来道:“你就是拖油瓶!我姑姑说了,不仅这房子,就连你爸爸的抚恤金都是我们的!” 林飞鱼努力压制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 下一刻,常欢抬脚,一脚将日记本踢飞道:“不看就不看,谁稀罕你的臭日记!” 去死啊! 林飞鱼爬起来,卯足全力朝常欢一推。 常欢没站稳,整个人往前扑倒下去,额头正好撞在尖锐的桌角上。 鲜血喷射出来。 常欢不知道是被撞狠了,还是被吓到,尖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常静发出尖叫声:“啊啊啊……流血了……” 李兰之从隔壁跑过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常欢,连忙去拿了块布捂住她的额头,质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飞鱼紧抿着唇,脸色苍白,不吭一声。 常静哭得浑身发抖,话不成句。 李兰之也生气了,命令道:“常静,下去喊你爸爸过来!林飞鱼,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飞鱼看向妈妈:“常欢偷看我的日记……” 李兰之打断她的话,怒声喝道:“所以你就把她推倒?林飞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懂事的?” 妈妈的话在林飞鱼心上捅了一刀:“是她先偷看我的日记!她还踢……” 李兰之再次打断她的话:“看一眼怎么了?日记写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吗?你要是不想被人看到,你就要把日记藏好!” 林飞鱼嚷嚷道:“我藏好了!我藏好了!那是我的私人日记,不是给人看的!你到底是不是我妈,你为什么总是帮着外人!” 李兰之被她这态度给激怒了,走过来扬起巴掌要扇她:“常欢是你妹妹!还有你现在是在审问我吗?放在床底叫什么藏好?你自己没藏好,有什么脸怪别人找到你的日记!” 李兰之的巴掌没有扇在林飞鱼脸上,因为常静冲过来抱住了她的手:“妈妈,别打二姐,我的脸皮比较厚,你打我好了。” 李兰之推开她,怒喝道:“滚开!要不然我连你一起教训!” 南城儿女[年代] 第48节 林飞鱼意识有短暂的空白,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妈:“你怎么知道我的日记藏在床底?你……是不是也看过我的日记?” 李兰之眼底闪过一抹尴尬,下一刻声音变得更加尖利:“看了怎么了?我是你妈,难道我还不能看你的日记吗?” 怒潮汹涌席卷而来,林飞鱼浑身发颤地吼道:“你为什么可以这么淡定的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有时候我真希望我的妈妈不是你!” 李兰之紧紧盯着女儿,脸色瞬间苍白:“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飞鱼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说我希望我的妈妈不是你!我希望我不是你的女儿!” 李兰之气得浑身哆嗦,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被吓得呆愣在一旁的常静看着林飞鱼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这才心魂具裂冲出卧室,颤抖着声音大喊道:“爸爸……爸爸你快上来……” 林飞鱼捂着脸,眼中迅速涌入泪水:“如果我爸爸还活着,他绝对不会偷看我的日记,他也不会让你们这么欺负我!” 一瞬间,李兰之好像被雷电劈中一般,身子晃了晃,双眼直直看着她。 等常静叫常明松上来时,林飞鱼已经跑得没影。 ***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半天空乌云倾城而来。 刚才还在排队的人早已经没了踪影,只徒留一地的香气还挥之不去。 林飞鱼仓惶地从家里跑出来,疯狂往前冲,直到一滴雨水滴落到她脸上,她才知道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路上行人或是加快脚步,或是跑到屋檐下躲雨,林飞鱼没有躲,她无头苍蝇般走在街道上,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淌过嘴角,咸咸的,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 突然,身后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不等她回头,她的手腕就被抓住了,那人扯着她朝屋檐下走去。 林飞鱼下意识想挣扎,却听那人说:“你是傻子吗?下雨了也不知道躲起来。” 是江起慕的声音。 她扭头,映入眼中的是一件墨绿色的外套。 视线往上挪。 划过少年线条凌厉分明的侧脸,鼻梁,最后撞入一双漆黑而锐利的眼睛。 他另外一只手还拿着搪瓷盆和一纱布袋的爆米花,显然是从大院一直跟着她跑出来的。 江起慕拉着她来到屋檐下,林飞这才发现她居然跑到学校来了,因为在过年,学校没有人。 一阵冷风吹来,路边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枯叶打着卷从树上掉下来,再远些的树下停靠着一辆绿色解放牌卡车,几只麻雀单脚站立在上面,看上去像一个个笨重的标点符号。 “东西拿着,站在这别动。” 江起慕突然把装着爆米花的纱布袋塞到她怀里,看着她说道。 林飞鱼收回视线,偏头看向他,有点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为什么,但还是乖乖“哦”了一声。 听到回复,江起慕就一头扎进雨中,朝巷子口那头迅速跑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拐角。 周围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有雨滴敲打在树叶发出的滴答声。 不知过了多久,江起慕去而复返,手里的搪瓷缸装了满满一盆水,另外一只手多了一瓶紫药水和几只棉签。 江起慕指着大门口的石头让她坐下,然后对她说:“把手掌伸出来。” 林飞鱼乖乖把右手伸出去,江起慕把搪瓷缸的水往她手掌倒,林飞鱼疼得倒吸凉气,下意识就想把手给缩回来,却被江起慕给握住了。 “别动。” “哦。” 手掌的沙子和血水被冲洗干净后,他才拿出棉签蘸了蘸紫药水,然后轻轻涂抹上去。 林飞鱼再次倒吸凉气,可怜兮兮说:“疼。” 江起慕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轻轻在她的伤口呼了两下,有点哄小孩的样子。 温热的风拂过皮肤,有点痒痒的。 林飞鱼想说她不是小孩子,呼呼没有用,但看江起慕呼得那么认真,她不好意思开口。 江起慕看向她的膝盖道:“膝盖要不要擦一擦?” 林飞鱼乖乖点头:“要。” 刚才滑倒时,右边的身体擦着地面倒下去,因此不仅手掌擦破了,膝盖也伤到了。 江霖闻言蹲下去,把她的裤脚小心翻到膝盖以上。 还好,多了一层裤子做防护,膝盖的伤口比手掌轻一些,只是破了层皮。 但紫药水涂上去时,林飞鱼还是疼得眼眶红红的。 这一次江起慕没帮她吹气,林飞鱼突然有点想开口,让他帮自己吹两下,但她还是不好意思开口。 处理好伤口,江起慕道:“要回家吗?” 林飞鱼摇头。 她现在不想回家,更不想看到她妈。 江起慕说:“那要进学校里面吗?” 林飞鱼抬头看着他,疑惑道:“学校不是锁了吗?” 江起慕说:“锁了也有办法进去。” 很快林飞鱼就见识到了江起慕所谓的办法——爬墙。 江起慕先爬上院墙,接着在墙上拉她,然后他跳下去,在下面接她下来。 林飞鱼从来没在放假的时候来过学校,往日热闹非凡的学校,此时安静得有些可怕,她下意识往江起慕身边靠近了一些。 两人来到他们班级的教室,教室的后门坏了,门锁还没换上去,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两人在各自的位置坐下,相隔了三张桌子的距离。 小学四年级时,两人有过一段同桌时光,上了五年级后就分开了,升上初中后,学校不再允许男女同桌。 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用手擦拭被淋湿的头发和衣服 江起慕向来话少,脸上也总是淡淡的,林飞鱼此时也没有诉说的欲望。 她抱着膝盖,身体靠在墙壁上,脸埋在膝盖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 教室里太安静了,声音一出,她的脸立即就红了,她偷偷从膝盖抬起头,想看看江起慕有没有听到。 谁知直接对上了江起慕黑漆漆的眼眸。 “……” 林飞鱼脸更热了。 江起慕走过来,将爆米花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说:“吃吧。” 林飞鱼还想挽一下尊,摇头:“我不太饿。” 话音刚落地,她的肚子就非常不给面子再次叫了出来。 课室里安静了几秒。 林飞鱼的脸已经热得可以在上面煎蛋了。 江起慕仿佛没听见一般:“吃吧。” 这次林飞鱼没再逞强,打开纱布袋,从里面拿出几颗爆米花放进嘴里,香喷喷的香味让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江起慕没有吃,教室里只剩下林飞鱼吃东西时发出的窸窣声音。 “你跟你妈吵架了?” 江起慕突然问道。 林飞鱼手里的爆米花吃不下去了,才小声说:“常欢偷看我的日记,我把她推倒了,我妈打了我一巴掌。” 她有些懊恼,她觉得自己刚才没发挥好,她应该在常欢骂她拖油瓶时回击她也是拖油瓶,还是很丑那种拖油瓶。 气死了,下次一定要这么骂回去! 自从爸爸去世之后,她觉得妈妈好像变得十分陌生,她时常有种错觉,她觉得妈妈好像很恨她,可她又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恨自己。 就像她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偷看她的日记,听她的语气应该偷看了好几年。 在常家,她时常觉得自己就像个局外人,跟他们格格不入。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以后她再也不会写日记了。 江起慕没有安慰她。 教室里再次安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江起慕突然道:“林飞鱼。” 林飞鱼抬头看着他:“嗯?” 江起慕道:“你应该知道我妈并不是生来就是疯的。” 林飞鱼点头。 她在江家看过他妈年轻时的照片,身穿风衣,脚踩高跟鞋,一头大波浪卷发,漂亮又时髦,跟那个连自己孩子都认不出来的郭敏卉完全是两个人。 江起慕看着窗口,眸色有些深:“我外公当年被人陷害,因受不住打击上吊自杀了,我外婆随后跳井跟着去了,我妈因目睹两位的亲人死在她面前而晕过去,在她晕倒时我妹妹从屋里跑了出去,然后……跌倒掉到井里,等有人发现把人打捞起来,我妹妹早没气了,之后我妈就疯了。” 林飞鱼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从来不知道江妈妈背后的故事如此惨烈,更不知道江起慕原来还有个妹妹。 林飞鱼以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已经够难了,此刻听完江起慕的话,她发现原来这世上悲惨难过的并不止她一人。 在这一刻,她看着的江起慕,心里升起一种同病相怜的心疼感觉。 江起慕说:“我妈疯了后,我爸便带着我们来了广州,在离开上海之前,我问他为什么要逃跑,他说,人在没有能力改变现状时,要蛰伏起来韬光养晦,等待时机的到来。” 去年,郭家终于等到了正义的曙光,外公平反了,不仅恢复了名誉,被没收的房子和资产都退了回来。 林飞鱼听懂了,乖乖地点了头:“好。” 她要蛰伏起来,她要努力考上大学,远离她妈,远离这个家。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雨点噼啪砸在窗玻璃上,天越发阴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49节 这场雨好像把他们跟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两人没再说话。 林飞鱼没提要回去,江起慕也不提,就在教室里陪着她。 却不知外面大家为找他们两人,已经急得快疯了。 【作者有话说】 林飞鱼:生气,吵架没发挥好! 江起慕:下次我帮你,我毒舌。 来啦,这章送红包~ 感谢订阅,感谢投营养液! 第30章 天空好像破了个大洞,雨水倾倒而下,很快下水道就被堵住了。 一楼的房子都遭了殃,雨水倒灌进屋里,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转移到二楼去等雨停。 乌云压顶,外面黑得就跟夜晚一样,屋里倒是一片亮堂,几个小的孩子在角落玩过家家。 章沁在给儿子喂宝塔糖,豆丁这两天一直叫肚子疼,她怀疑儿子肚子里有虫。 苏奶奶打破沉默道:“常欢额头怎样了?医生怎么说?” 李兰之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朱六婶是在问自己,抿了抿唇说:“医生说伤口有点深,还好没有伤到脑袋,让回来好好修养。” 常欢醒过来后一直在哭,常明松给她许了不少好处她才让医生给她包扎伤口,这会儿哭累了,在隔壁屋睡着了。 朱六婶教育道:“姐妹之间就应该团结友爱,怎么可以把人打成这样?飞鱼那孩子平时不像这么不懂事,会不会是在学校被人给带坏了?现在外头不正经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现在一上街,时不时就能看到戴着蛤ma镜,穿着喇叭裤的年轻人,不管有没有风,风衣领子永远竖着,简直是不伦不类。 李兰之听到这话,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都没说。 朱六婶看她没吭声,还以为被自己给说中了,继续道:“你嫁给明松也快四年了,飞鱼到现在还不愿意改口,就算明松不介意,你做母亲的却不能这么惯着她,该管的就得管,要不然以后长大了就更不好管了。” 罗月娇点头:“今天可以打姐妹,明天就可以打父母,将来还说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李兰之正想说带你什么,常明松和朱国才两兄弟却在这时候回来了,三人身上虽然穿着雨衣,但雨太大了,三人头发裤脚全都湿了。 李兰之朝他们身后看去,紧张问道:“怎样?有消息吗?” 常明松把雨衣脱下来挂在门口,说:“保卫说看到飞鱼和起慕两人先后跑出大院,我们往保卫说的方向找过去,没看到人。” 朱国才跟着说:“外面雨太大了,路上想找个人问话都找不到,等雨停了我们再去找找。” 李兰之从卧室里头拿了几条干毛巾出来,又问道:“江工他怎么说?他也不知道江起慕去哪里吗?” 常明松拿过毛巾一边擦拭头发一边说:“江工说他不清楚。” 朱国文听到这话,“啧”了声说:“说起来江工真淡定,听到孩子不见了一点都不慌张,还反过来安慰我们,说有起慕跟着,飞鱼不会有事。” 朱国才也说:“江工心里素质确实非一般人,他家就一个孩子,要是换成其他人,早就急疯了,他还有心思给妻子冲泡麦乳精。” 罗月娇说:“会不会江起慕不是江工亲生的?要不然这种情况,哪个做父母的会不着急?” 这话在场的人听了都想翻白眼。 朱六婶训道:“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个个都像你这样啊,江工那叫稳重!再说江起慕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让人担心。” 刘秀妍点头:“江起慕那孩子的确懂事,反而是飞鱼,越大越不懂事,之前台风天一声不吭跑出去让大家一顿好找,这次又这样,六婶刚才说得对,这孩子就应该好好教训!” 李兰之抿了抿唇,依旧没吭声。 章沁却看不下去了,把豆丁吃剩的宝塔糖收起来道:“我倒觉得飞鱼很懂事,学习成绩好,回来还会帮忙干家务活,相反,那些考试不及格、天天给家里惹事生非的孩子才真应该好好教训,有些人看自己的孩子哪样都好,却对别人的孩子各种指责,我觉得有这心思,还不如回去好好教育自己的孩子。” 听到这话,刘秀妍的脸色就有些兜不住了。 她觉得章沁这话是在嘲讽她:“哪家的孩子被大人说几句会离家出走?要是个个孩子都这样,大人们就不用上工赚钱养家了,天天到处找孩子就够了!还有,上次台风天六叔为了找她,差点被树给砸到,现在还在过年呢,可大家为了找她,一个个弄得跟落汤鸡一样,你居然还说这样没问题?我看飞鱼变得这么任性,就有你章沁的一份功劳!” 大家一栋楼住着,做什么都逃不过别人的眼睛。 章沁疼爱林飞鱼,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一开始大家以为是章沁同情林飞鱼没了爸爸,才会多疼她一些,可日子久了,大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譬如之前章沁把自己高考的准考证送给林飞鱼,当时朱国文有些不开心,他觉得这么重要的东西就算不自己留着做纪念,那也应该留给他们的儿子,章沁却送给了林飞鱼。 还有一栋楼学英语的孩子那么多,章沁却只给林飞鱼送了学习资料,过年前还把旧毛衣拆了,给林飞鱼织了一件毛衣,给她的红包也比给其他孩子的大,足足给了一块钱,其他孩子都只给了五分钱。 这偏爱实在有些明目张胆了。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苏奶奶赶紧上前去拉刘秀妍:“好了,不准再说了!大过年的,伤了邻里之间的和气就不好了。” 朱六婶也上来拉自己的儿媳妇:“章沁你也少说两句。” 两人被拉开,一个留在这边客厅,一个被拉去对面客厅。 朱国文在妻子身边坐下,讨好问道:“还生气呢?” 章沁看了他一眼说:“没生气,只是觉得他们一个两个把问题怪在飞鱼身上,觉得很可笑。” 朱国文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章沁道:“想说什么你就说。” 朱国文这才道:“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你不觉得你对飞鱼那孩子关心有些过了吗?幸亏豆丁现在还小,再过几年他肯定要吃醋。” 章沁顿了好久才道:“我就是心疼那孩子。” 朱国文眉毛微挑:“真的只是心疼?没其他原因?” 章沁扭头看向他:“什么其他原因?” 朱国文被她这么一看,嘿嘿了两声,插科打诨说:“没有,我还以为你是看飞鱼那孩子长得好看才会那么偏爱她。” 章沁没再吭声。 这问题就这么被放下了。 只是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一楼倒灌进来的水也在不断升高,一些邻居开始往二楼搬家具,比较贵重的收音机电视机,晚上要睡的被褥枕头,锅碗瓢盆倒是不怕。 苏家和朱家也坐不住了,李兰之没等两家开口就主动提出来,让他们把能帮的东西都搬到二楼来。 邻居们齐心合力把东西往楼上搬,常美和苏志谦等孩子也被叫过来帮忙。 时间一点一滴流失,眼看着就要入夜了,雨没停,林飞鱼和江起慕两人也没有任何消息。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声砸在大家的心坎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保卫王叔气喘呼呼跑进来说:“我侄子刚才过来跟我说,他之前看到有两个孩子往子弟学校去了,天快黑了,你们赶紧去那边找找看。” 常明松几个男人听到这话,连忙穿上雨衣就要出去。 李兰之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章沁这会儿也站了起来,把儿子交给婆婆道:“我也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等天真黑下来,要找人就更难了。” 去年也下了一场暴雨,全市当时有好几千房子倒塌了,压死了十几个人,也不知那两个孩子躲在哪里,时间拖得越久,两人就越有危险。 众人也是想到了这事,就连刚才一直说要教训林飞鱼的刘秀妍,不用大家招呼就自己默默穿上了雨衣。 刚下楼,就看到江谨昌已经等在楼下,依旧是一脸淡定和稳重:“我从学校门卫老李拿到了钥匙,我们现在直接去学校找人。” 众人感叹他的做事效率,又见他这么淡定,也被感染了,一行人朝子弟学校走去。 豆大的雨点砸在头上让人生疼,几人刚走出没多远,就全身湿透了。 眼看着子弟学校就在前面,突然里面传来一阵巨响,轰隆一声,所有人呆住了。 朱国文最先反应过来,颤着声音喊道:“房子塌了!” 下一刻就见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去,手里的雨伞被抛向天空。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个身影居然是一直很淡定的江工。 众人回过神来,赶紧跟上去。 江谨昌冲到门口,拿出钥匙开门,但他一双手颤抖得好像筛抖,钥匙根本插不进去,他急得发出怒吼声,完全没了往日的淡定和稳重。 常明松见状说,:“江工,钥匙给我,我来开门。” 江谨昌这才颤抖着把钥匙交给常明松,门一下子就被打开了,众人冲进去,当看到倒塌的教室时,大家再次呆住了。 朱国才眼尖,最先发现了:“快看,那里有只鞋。” 江谨昌第一个冲过去,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是起慕的鞋子,起慕!起慕!” 他冲过去,像疯了一样,用爽手扒着倒塌的泥土和石块,没一下子指甲就出血了。 众人连忙拉住他。 常明松说:“江工,你冷静一点,孩子不一定在里面。” 朱国文也说:“对啊,说不定两个孩子早就走了,你别过去,雨那么大,房子说不定还会继续倒塌,我们等雨小一点再让人来把泥土清理开。” 但江谨昌听不进去,眼睛赤红道:“我的孩子说不定就在下面,你们可以等,但我等不了!” 说完他不顾众人的阻拦,再次冲过去用双手挖泥土。 另外一边,李兰之也默默加入了挖土的队伍,她没哭,也不像江谨昌那么疯狂,但章沁看到她的双手一下子就裹满了泥土。 众人见状,知道拦不住两人,便商量着想让刘秀妍和罗月娇两人回去叫人过来帮忙。 仅凭他们几个人是不可能把楼板挖开的,另外其他房子还有继续倒塌的可能,刻不容缓,这事必须上报给领导。 刘秀妍和罗月娇两人连忙应好,正要回去叫人,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对面教师楼传过来—— “爸爸……我在这里……” 众人扭头,就看到江起慕跑出来。 江谨昌转身朝儿子飞奔而去,紧紧抱住儿子,上下检查他有没有受伤,直到确定他没事这才一把跌坐在地上。 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李兰之跑过来,一把抓住江起慕的手腕,颤抖着声音问道:“飞鱼呢?飞鱼没跟你在一起吗?” 南城儿女[年代] 第50节 江起慕看了她一眼,抽回自己的手,语气带着一丝怒气说:“她脚崴了,现在在对面教室里。” 他们原本在倒塌的那教室,结果雨越下越大,教室里开始漏雨,他觉得不对劲,便和林飞鱼两人开始撤退,就在他们跑出教室不远,房子就倒塌了。 林飞鱼被吓了一跳崴了脚,他背着她远离倒塌的房子,着急之下,连鞋子掉了也来不及回来穿,没想到因此造成了大人的误会。 外面雨太大了,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听到大家的呼叫声。 李兰之听到这话,绷紧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松弛下来,脸上也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神色。 林飞鱼坐在门口第一张课桌旁,头乱凌乱,小脸脏兮兮的,教室门口光线一暗,她抬起头朝众人看去。 在人群中,她看到她妈站在常叔叔身边,浑身湿透了,其他人也一样,身上虽然都穿着雨衣,但跟没有穿没两样。 她心里说不出的内疚和难受。 李兰之走过去,扬起巴掌道:“上次台风天你让大家到处找你,这次你又这样,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林飞鱼仰着脸,没有躲闪,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她跑出来的时候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她也没想过要麻烦大家。 同样的,她不觉得自己不懂事,这事,她没错! 有错的是她妈和常欢! 只是巴掌没下去就被章沁给推开了:“现在不是教训孩子的时候。” 其他人也赶紧过来劝说:“对对,两个孩子肯定都吓坏了,先回去再说。” 就连刘秀妍都说:“大过年的,算了算了,我们赶紧离开学校,等会儿雨水把道路都浸了,可就回不去了。” 他们过来时路上的雨水就到脚踝处了,按照这速度继续下下去,说不定等会儿就要到膝盖了,到时候再回去就更不走了。 在众人的劝说下,李兰之没再坚持,林飞鱼被朱国文背着回去了。 大家看到两个孩子被找回来,都松了一口气。 这场雨整整下了两天,没人再提起那天的事情。 林飞鱼心里暗暗想着,如果她妈跟她道歉,那她就原谅她。 只是直到年过了,她也没有等来她妈的道歉。 做父母的做错了事,只会在事后叫孩子吃饭,但若是想让他们道歉,那是不可能的。 常欢的额头最终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疤痕,因为这一点,她认定自己是受害者。 既然是受害者,那就不可能道歉。 两人关系越发水火不容。 *** 年一过,刘秀妍就跟梅为民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结婚时是能省则省,到了这一对,却是怎么有面子怎么来。 领证当天,梅为民就给刘秀妍买了一只中信手表,中信手表是广州钟表厂生产的,虽然不及上海牌和海鸥牌有名,也不及梅花和劳力士有身份,但在本地很受欢迎。 两月份的天气温还比较低,刘秀妍却挽起了手腕,还时不时低头看时间,让人想不注意到她手里的手表都不行。 罗月娇很羡慕:“秀妍,你这手表刚买的?” 刘秀妍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喜欢罗月娇,笑着道:“对,为民给我买的,我说了不用,但他说没有块手表连时间都不知道,他本来想给我买上海牌的,但我觉得中信的就很好。” 罗月娇再次羡慕道:“我结婚那么多年,我家那口子从来没想过给我买块手表。” 刘秀妍嘴角笑意更浓了。 接着两人请十八栋的邻居到国营饭店吃饭,只是大家原以为会看到梅为民的父母,谁知梅为民那边的亲戚一个也没有出现。 刘秀妍不是广州本地人,她的家人亲戚没办法过来很正常,但梅为民是土著,他父母年纪虽然都过了六十,身体很健康,住得这么近都不出现,这就有些奇怪了。 梅为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弟两个孩子,一个得了猪头肥,一个出水痘,他们夫妻两人没经验,又要上班,我爸妈只好过去帮他们照顾孩子,一时走不开。” 听到猪头肥,林飞鱼以及常欢等人下意识朝苏志辉脸上看去。 苏志辉脸涨得通红,瞪着眼睛嚷嚷道:“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们吃掉!” 常欢笑道:“看你打肿脸充胖子。” 苏志辉更生气了:“……” 三年级时他脸上发了猪头肥,耳朵鼓起了两个鸡蛋大的包,脸也肿了,奶奶拿笔在他脸上画了个圈,又在里面写了个虎字,那天他就顶着两个虎字去学校,然后沦为所有同学的笑柄。 大家一听又是猪头肥,又是水痘的,觉得也可以理解。 只有苏奶奶,眉头皱着。 不是她想唱衰儿媳妇的喜事,她总觉得梅为民这人不踏实,只是她说的话刘秀妍听不进去,一提两人就要吵架。 大喜的日子,她更不想开口惹人厌。 想到这,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梅为民很大方,白切鸡、烧鹅、叉烧肉,应有尽有,孩子们高兴坏了。 这岁月大家难得开个荤,今天一来就这么多肉可以吃,大家吃得开心,恭维的话也自然而然多了起来,梅为民和刘秀妍两人被捧得红光满面。 宾主尽欢。 可很快,苏奶奶担心的问题就来了。 梅为民要住进苏家来。 苏奶奶看着刘秀妍,不动声色道:“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刘秀妍说:“妈,为民说了,现在跟人租房一个月最少也要一两块钱,这钱给别人赚,还不如给自家人,他可是真心为大家着想。” 苏奶奶说:“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他了?” 刘秀妍道:“感谢倒是不用了,只是这房子也有我的一份,我也不想跟两个孩子分开,所以我做主让他住进来,等我们买了房子后再搬出去。” 苏奶奶气得胸口疼:“家里就那么点地方,他住进来,你让我和孩子住哪里?” 刘秀妍比她更不高兴:“对面朱家*那么多人都能住,我们家才多少人,怎么就不能住了?妈,你从一开始就处处针对为民,说到底你就想我跟你一样,这辈子都在苏家当寡妇对不对?还说什么不拦着我再嫁,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苏奶奶被气得进了医院。 但依旧拦不住梅为民住进来。 李兰之知道这事后,跟常明松嘀咕说:“苏家以后可就热闹了。” *** 热闹的何止苏家,还有朱家。 朱翠芳带着一个黑瘦的小男孩从云南杀回来了。 朱翠芳是老三届的知青,她是一九六九年去的云南。 那时候她才十九岁,水灵灵的,就好像春天的花骨朵一样娇艳,可此时站在大家面前的朱翠芳又黑又干巴,脸上褪去了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怨气的执拗。 朱六婶看到十年未见的女儿变成这模样,比朱国才还老,顿时又难过又内疚。 她上前抱住女儿,哭得老泪纵横:“你这死孩子,这么多年了,一封信也不给家里寄!” 朱翠芳任由她妈抱着,她脸上纹丝不动,无惊无喜。 独角戏难演,朱六婶哭了一会儿就哭不下去了,拉着她在凳子坐下,又让罗月娇去饭堂打些饭菜回来,又把家里的糖果拿出来。 站在朱翠芳身后的小男孩一看到吃的,两只眼睛都直了,但他没上手抢,就是朱六婶把东西拿给他,他也不敢拿,而是抬头看着妈妈,直到朱翠芳点头他才拿过去吃。 小男孩眉眼跟朱翠芳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对他的身份的一点也不难猜。 朱六婶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对知青回城的政策虽然放宽了,但结了婚的知青是不允许回城的,朱六婶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果然,下一刻就听朱翠芳说:“我离婚了,然后白天干活晚上不睡,把自己累出尿血,最终成功办了病退回来的。” 这话一出,客厅里一片死寂。 他们也听说过知青要回城,要么困退,要么病退,但好好的人哪有那么多病,于是很多人会想各种办法让自己生病。 之前他们是当故事来听,可如今从朱翠芳口里说出来,仿佛一巴掌扇在朱家众人脸上。 朱六叔却爆发了,直问到她脸上说:“你真的离婚了?” 朱翠芳抬眸看向他,冷声问道:“自然是真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丢了朱家的脸,你是不是又想像十年前一样把我给赶出去?” 朱六叔瞪着眼睛,青筋暴露。 他的确觉得女儿离婚很丢脸,但对上女儿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他那些指责的话好像被什么给堵住了。 朱翠芳却没放过他:“你知道我当知青做的第一份劳动是什么吗?是修路,去县城的路被洪水给冲毁了,上头让我们到十几里外的矿石场搬石头,我们每个人挑着几十斤重的扁担,一天下来,我们所有人的手和肩膀都被磨破皮了,但晚上还不能休息,因为我们还要去山里砍竹子剥竹篾做绳子。” “去的第一年过年,我们的饭桌上连块猪肉都没有,我们所有知青围在一起,哭得撕心裂肺,那时候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在城里吃好喝好,享受着天伦之乐!刚才我妈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不给你们写信,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恨你们!” 朱六叔铁青着脸,举起巴掌就要扇她:“你放肆!” 朱翠芳仰着头,瞪着眼前的父亲,一副恨极了的模样:“你打!反正从小到大你也没少打!你这么重男轻女,当初我出生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干脆一把掐死我?从小到大,家里过年的的鸡腿永远没有我的份,我今年二十九岁,却从来没有吃过鸡腿!家里明明有多余的糖果,你愣是一颗都不愿意分给我吃,仿佛我是多么贱的人,连颗糖都不配吃,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是放肆了,你要打要杀随你便,除非你把我们母子俩打死,否则这一次你别想赶我走!” 对上女儿怨恨的目光,朱六叔的巴掌僵在半空,这巴掌却怎么也扇不下去。 只是骑虎难下,他要是这么算了,会显得他这一家之主很没面子。 好在朱国文回来了,一进门看到这一幕,想也不想就冲上来拦腰抱住父亲,把朱六叔给拉走。 朱六叔这一巴掌顺势就落在了小儿子背上,怒吼道:“你个臭小子放开我!你不听听她说了什么,为了只鸡腿和几颗糖,把亲生父亲都给恨上了!” 朱六叔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或许是有点偏心,可哪家不是这样? 家里有好吃的,都会先偏着给儿子,毕竟儿子以后可是要为家里传宗接代的,而女儿是要嫁出去的,工作就更不用说,那可是传家之宝,自然是要留给儿子,这些虽然不能给女儿,但他从小也没少她吃少她穿啊,还能让她去上学,他哪里亏待她了? 好的不记,就记坏的,真是白眼狼一个! 朱翠芳听到这话,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泪流满面。 这是几颗糖的问题吗? 明明就是他们偏心,明明是他们重男轻女,可到了他们口中,却变成了是她太嘴馋吃不到而心生怨恨。 朱翠芳感觉自己委屈了那么多年,恨了那么多年,就好像一个笑话。 小男孩看到母亲哭,他捏紧了拳头,紧抿着唇,一副想上去为妈妈报仇但又害怕的模样,眼泪汪汪的样子看着实在可怜。 南城儿女[年代] 第51节 朱六婶觉得头好像要炸裂一般,嗡嗡作响。 很快,大院的人都知道朱翠芳离婚带着个儿子回来了的消息,不少人打着借勺盐的借口上门来。 朱翠芳不怕人看,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这一次,她和儿子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城里。 为了让朱翠芳两母子有地方住,朱国文主动把床位让出来,他和儿子到客厅跟父母一起打地铺。 朱国才对妹妹的回来并没有太大的热情,反而觉得她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现在朱家加上在学校上学的章沁,总共十一口人,挤得不能再挤。 一大家子挤在一起,摩擦多矛盾也多,每天鸡飞狗跳的。 再这样下去,朱家门口贴着的“五好家庭”的光荣牌就要被摘下来了。 朱国文周末带着儿子去学校看望妻子,然后对妻子说了自己的决定——他想把工作让给朱翠芳。 “小时候我姐很疼我,大院要是有人欺负我,她就会带着我冲到别人家,把那人打得趴在地上求饶才罢休,可现在,她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每天看着家人就跟看仇人一样,我是一刻都不想呆在家里,太压抑了。” “她在云南吃了那么多苦,如今又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回到城里来,心里有怨气我是能理解的,但继续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我想把工作让给她,有了工作,她也不用天天在家里跟爸大眼瞪小眼。” 章沁说:“爸能同意吗?” 朱国文挠了挠头,苦笑道:“爸肯定不会同意,所以我打算来个先斩后奏,就是没了工作,你和孩子只怕要跟着我吃苦了。” 章沁说:“我们还有存款,而且我上大学每个月有补贴,豆丁年纪还小,暂时也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不过你不去工厂上班了,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朱国文听妻子支持自己的决定,看左右没人,忍不住抓住她的手亲了一下,得到一对白眼球后笑道:“我想去卖鱼。” 章沁挑眉:“卖鱼?” 朱国文点头:“上个月三月份,政府继续开放塘鱼和冰鲜鱼市场,不仅允许渔民进城卖鱼,还允许个体商贩长途贩运鱼货来广州贩卖,政府进行改革的决心非常大,我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机会,我想跟着国家和政府的脚步走,去试一试,你觉得如何?” 章沁想了一下道:“我觉得可以做,既然是国家和政府鼓励和支持的,那我们就跟着国家走,哪怕试错了也没关系,我们还年轻,可以回头,我和孩子这边你也不用担心,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在意他们会怎么说,你只要全力以赴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放弃铁饭碗的工人身份,跑去当卖鱼佬,朝不保夕不说,说不定哪天政策一变,不仅不能卖鱼,还有可能被清算。 因此肯定会有很多人说他傻,其中更是少不了各种冷嘲热讽。 但她觉得机会跟风险是共存的,要是因为担心困难而畏手畏脚,那永远也不会有收获。 就好像第一次高考失败后,不少人劝她别折腾,好好当工人,在家里相夫教子就好,但她偏不信,要是当初她听了别人的话,如今她也不能在大学的殿堂里面学习知识。 要不是在外头,朱国文肯定要抱住妻子好好亲一口。 他抓着章沁的手,感动道:“我朱国文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娶你当老婆!老婆我爱你!” 这肉麻兮兮的话被在一旁看蚂蚁的豆丁听到,他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扑到妈妈身上,鹦鹉学舌道:“老婆我爱你。” “臭小子,她是我老婆,不是你老婆!” 朱国文把儿子拎起来,在他脖子用胡子一顿乱蹭,把豆丁亲得咯咯大笑。 章沁看着父子两人闹,嘴角往上扬起来。 四月的阳光还不是很炽热,豆丁一手牵着爸爸的手,一手牵着妈妈的手,快乐无忧地晃着小手。 一家三口朝饭堂慢慢走去,在他们身后,火红色的木棉花炙热地盛开。 *** 上了初中后,林飞鱼发现学习数学逐渐变得吃力起来。 她把公式和例题背得滚瓜烂熟,可考试题目一变,她就有些转不过脑筋来了。 林飞鱼有些着急,她担心继续这样下去,她会考不上大学。 这天放学后,她还在教室里写作业,突然一个本子被扔到她桌子上,她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苏志辉或者钱广安两人又吓唬她。 谁知抬头却对上了江起慕黑漆漆的眼眸。 她愣了下说:“你干嘛把本子扔我桌子上?” 江起慕说:“你打开看看。” 林飞鱼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打开本子,下一刻眼睛顿时瞪大了。 就见本子里有好多数学题目,每一道下面都用了好几种解法,并做了详细的解说。 有了这些详细解说,她一下子就看明白了。 她再次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看着江起慕:“这本子是你的吗?能不能借我抄一下?” 江起慕耸了耸肩:“不用抄了,直接给你吧。” 林飞鱼眼眸更亮了,如星子:“真的可以给我吗?你不要了?” 江起慕一脸不在意道:“这些解法我就是随便解着玩的,不是特意写的,所以你别误会,不过里面的题目我都会了,本子留着也没用,你要就给你好了。” “我要我要,真是太谢谢你了!”林飞鱼感激得不行,并且决定礼尚往来,“江起慕,以后你值日的时候我帮你擦黑板!” 江起慕愣了下说:“不用。”顿了一下又给出了拒绝理由——“我喜欢擦黑板。” 林飞鱼:“?” 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喜欢擦黑板? 擦黑板可不是什么好活儿,一擦粉笔灰就会齐刷刷飘下来,吃了一头一嘴的灰,所以每次轮到她擦黑板,她都会屏住呼吸。 如果黑板上面的字太高了擦不到,全班就看着你在讲台上蹦跶,每次她都感觉特别丢人。 擦完还要把黑板擦拿去窗台磕打,每次磕打完一手粉笔灰,放学后,还要用湿的抹布把黑板擦干净。 总之,她觉得这世上应该就没有人会喜欢擦黑板。 没想到江起慕居然喜欢擦黑板,这兴趣爱好真是特别。 江起慕被她看得一脸不自在,转身走出了教室。 他的同桌追上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原来你喜欢擦黑板啊,你早说啊,以后轮到我们值日的时候,我把黑板全都留给你擦。” 同桌说完,用“你不用感激我”的眼神看着他,且感觉自己全身沐浴着善良的光芒。 江起慕:“???” 【作者有话说】 【注】1中信牌手表:广州钟表厂生产的机械腕表,始创于1961年,七十年代中期,中信手表的产量已达到每年60万只以上。 2猪头肥:是一种流行性腮腺炎,俗称“痄腮”、“猪头肥”。 3木棉花:在1982年,被定为广州市市花 --------- 同桌:太好了,以后不用擦黑板。 江起慕:想屁吃。 来啦,谢谢订阅留言和营养液,比心~ 第31章 知道小儿子把工作让给女儿,朱六叔怒不可遏。 他气得把桌子都掀了:“你现在翅膀硬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商量,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朱翠芳冲出去,挡在朱国文面前说:“这事是我逼着国文做的,你要打要骂冲着我来好了。” 一开始听到弟弟要把工作让给自己,朱翠芳是不信的,但朱国文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去厂办把工作转给她。 有了工作,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一来她可以养活自己和儿子,二来儿子也有地方读书和落户,如此一来,他们母子两人才算是在城里立足了脚跟,这让她冰冷的心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可此时看着满地狼藉的饭菜,她眼里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下去。 朱六叔气得脸色发白,吼道:“别人的女儿天天往娘家带东西,我们朱家却养出了你这么白眼狼,天天就会算计娘家的东西,回来到现在天天拉着个脸,把家人当成仇人!从小到大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你是喝西北风长大的?一点都不懂得感恩,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不孝女!” 朱六叔高高举起厚大的巴掌。 朱翠芳朝母亲看去,后者把身子扭向一边,那冷漠的背影说明了一切,也让往她千疮百孔的心里再次捅了一刀。 她到底在奢望什么? 其实从小到大不都这样? 只要不涉及到重要利益,母亲还是愿意分给她零星半点的母爱,可一旦涉及到哥哥和弟弟的利益,那她肯定会第一个被抛弃。 朱翠芳紧咬着唇,手指关节都攥得发白了。 左右邻居听到动静纷纷过来劝架,却看到朱国文抱着他爸说道:“爸,我姐没逼我,是我自己愿意的,这事我也跟小沁商量过了,河鲜货栈那边摆摊的位置我也搞定了,下周开始我就去卖鱼。” 卖鱼?! 邻居们听到这话,纷纷瞪大了眼睛。 他们还以为朱家又在为朱翠芳回来的事情吵架,没想到居然是朱国文把工作让出来了,怪不得朱六叔会发那么大的火。 对于朱国文这一举动,有些人觉得他手足情深,够男人; 也有人觉得他太义气用事了,居然扔了工人这个铁饭碗跑去当卖鱼佬,卖鱼能赚到几个钱?朝不保夕不说,还没有任何福利,以后老了更没有退休金。 总之,大家觉得朱国文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朱六叔一巴掌扇在了朱国文脸上,怒吼道:“滚!通通给我滚出去!” 最后朱六叔被常明松给拉回家,朱翠芳则是被李兰之和刘秀妍两人给拉出了家门。 常明松为了让朱六叔消气,把臭棋周给他带的茅台酒拿了出来,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说:“我爸以前总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还说等他老了,他肯定什么都不管,可惜他福薄,没等到我们长大就没了,六叔比我爸有福气多了,儿孙满堂,国文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六叔可要想开一点才好。” 朱六叔端起酒杯闷了一大口,被呛得连连咳嗽,好一会儿才余怒未消道:“狗屁的福气!现在我在这家里,早就成了一个没用的摆设,哪还有人把我这父亲放眼里?” 说着一杯酒仰头闷下,不知是被呛着,还是太伤心,酒杯放下来,他老泪纵横。 以前他们朱家是“五好家庭”,人人羡慕,可最近他觉得自己这把老脸都被踩在地上摩擦,整个大院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女儿离婚带着孩子回来,丢人现眼! 小儿子好好的工人不当,居然要去当卖鱼佬,脑子进水,荒谬至极! 南城儿女[年代] 第52节 他到此时此刻也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有任何问题,哪家不是把工作留给儿子?他不过是做了全天底下所有父亲都做的事,怎么到朱翠芳眼里,他就变得那么十恶不赦了? 他想问常明松,他要是遇到自己这种情况,会把工作留给儿子还是女儿,但话到嘴边,他想起夭折的常小满,只好咽了回去。 常明松从他脸色一下子就猜到他想说什么,想到那可怜的孩子,他也忍不住难过了起来。 于是两人一杯接着一杯对着灌,喝得酩酊大醉。 李兰之和刘秀妍两人陪着朱翠芳,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 朱翠芳抿着唇,一路一句话也不说,一行人走到珠江边才停下来。 不远处有几个小孩在江边嬉戏打闹,几个小的孩子嘴里嚷嚷着水猴子之类的话,一个稍大的孩子捡起一块石头往水面斜丢出去,石头在水面蹦出一个漂亮的六连跳,再远些,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婆摇着小艇朝她们驶来,船桨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等小艇靠近了,才发现那不是渔船,而是卖艇仔粥的艇仔。 朱翠芳朝阿婆摇手让她靠过来,三人相继上了小艇,朱翠芳开口要了三碗艇仔粥。 李兰之和刘秀芳两人抢着要付钱,毕竟朱翠芳刚从云南回来不久,这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来出,却被朱翠芳抢先了一步。 朱翠芳看出了两人的心思道:“你们不用担心,这次回来,孩子他爸把家里的存款都给了我,而且我很快就要去上班,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你们要是过意不去,下次请我就好。” 李兰之和刘秀妍两人听这话,对视了一眼。 朱翠芳回来后,对于她的婆家前夫,以及有没有其他孩子等事情一概不提,朱六婶倒是问了,但她不愿意开口。 这还是她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婚姻。 李兰之点头,接她的话道:“成,下次有机会我请你们去夜游珠江。” 刘秀妍听到这话,愣了下道:“现在可以夜游珠江了?” 李兰之说:“对,去年五月份,市轮渡公司就恢复了“珠江夜游”的项目,我们在郊区什么消息都慢人家一步,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 刘秀妍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顿了一会儿才道:“好啊,有机会我们一起去。” 她和梅为民领证都快三个月了,他的父母却还不愿意见她,她也问过梅为民原因,他总是以他父母没空为理由,但一个人再忙,怎么会连见新儿媳妇一面都没有时间? 她不好意思去问蔡姐,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因此这会儿听到李兰之的话,她心里便有了个主意。 四月末的微风从江边吹拂而来,晚霞璀璨倒映在江面上,半边瑟瑟半边红。 阿婆很快端来了三碗用鸡公碗盛着的艇仔粥,粥上撒满了新鲜的小虾、滚鱼片、蛋丝、炸花生米,油条块和葱花等作料。 艇仔粥热气腾腾,香喷喷的味道扑鼻而来,舀上一勺,粥底绵烂而鲜甜,作料多而不杂,鱼的鲜,和各种作料混合得天衣无缝。 朱翠芳不顾滚烫,迫不及待舀了一口放进嘴里,爽滑鲜嫩的滋味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她的额头很快就冒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哈着热气说:“就是这个味道,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说完,她扭过头看着江面,眼眶倏地红了。 李兰之和刘秀妍两人见状,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感受。 人在异乡为异客,这十年她一次也没回来,一封信也没写,其实最难受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反而是朱翠芳自己。 要不是在乎,又怎么会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亲人,同时也惩罚自己? 李兰之想缓解一下气氛,便自嘲道:“不怕你们笑话,我小时候可没吃过艇仔粥。” 至于原因,在座的人都知道。 朱翠芳听到这话,眼眶却更红了,顿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等接了我女儿小妞回来,头件事就是带她来喝这热乎的,要加双份鱼片。” 她这次回来是以死相逼才让前夫和公婆同意离婚让她离开,最终他们同意了,却也提出来一个要求,让她把儿子带回城,让他在城里安家立业,但同时,他们扣下了女儿。 想起她走的那天,女儿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她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人活生生挖出来一大块。 李兰之和刘秀妍两人听到她提起女儿,又是一愣。 但更多的细节,朱翠芳却是不愿意说了。 以前没去下乡之前,朱翠芳一张嘴巴叽叽喳喳,什么秘密都藏不住,十年过去,她的嘴巴变成了锯嘴葫芦,撬也撬不开。 刘秀妍当晚跟梅为民说了她的计划,但梅为民显然不太想。 他翻过身去,面对着墙壁打了个哈欠说:“不是就跟你说了吗?我爸妈没空,等他们有空了我再带你回去见他们。” 刘秀妍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你这话从我们没领证就开始说,说来说去都是这句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梅为民翻身仰躺着,蹙眉看着她道:“你怎么总是这样,老想一些有的没的?” 刘秀妍被这么一说,顿时更不高兴了:“你是说我疑神疑鬼?可这能怪我吗?咱们领证都快有三个月了,我连公婆长的是圆是扁都不知道,万一哪天在路上遇到了,谁也不认识谁,你不觉得很可笑很荒唐吗?” 梅为民否认道:“我可从来没说过你疑神疑鬼的话,你这人就是爱想多。” 刘秀妍快抓狂了,声音也不由大了起来:“你还说自己没说!爱想多难道不就是疑神疑鬼的意思?” 梅为民“啧”了一声,一脸费解又谴责地看着她:“你这脾气怎么这么差?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这样大喊大叫的?” 刘秀妍看着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太激动了,深吸一口气,把声音压下来说:“我就是想请你爸妈周末去南园喝个早茶,顺便晚上带他们去夜游珠江,我听说珠江夜游的项目去年就恢复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梅为民给打断了,他声音严厉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好逸恶劳?我还从没见过哪个女人像你这么不会过日子,哪家人过日子会天天去酒家喝早茶的?” 刘秀妍彻底炸了:“我哪有天天去酒家?我就跟蔡姐去过一次,那次还是蔡姐请我去的,而且你自己不也去过吗?再说我这么做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苏奶奶在外面关心道:“你们俩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停顿了一下,房门被打开了,梅为民一脸抱歉道:“把婶子您给吵醒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秀妍情绪有些失控,实在很抱歉。” 苏奶奶往里头看了一眼,但被梅为民的身子给挡住了,她什么都没看到。 她顿了下说:“时间不早了,吵到自家人倒没什么,可吵到邻居就不好了,大家明天还要上班上学。” 梅为民再次诚挚地道歉:“实在很抱歉,回头要是有邻居提起,我亲自替秀妍道歉,还有婶子您放心,我会好好安抚秀妍的,不会让她再吵到大家。” 苏奶奶见状也不好说什么,转身给睡在客厅的大孙子盖上被子,然后才转身回了房间。 梅为民没进来之前,苏家的卧室隔成两间,刘秀妍一人住一个小隔间,里头就放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桌子,苏奶奶和两个孙子在隔壁的大隔间住。 梅为民要住进来,刘秀妍那边的单人床自然就不够睡了,为了放进双人床,只能把隔间往苏奶奶这边挪,这样一来,苏奶奶祖孙三人就住不下了。 苏奶奶心疼孙子,主动提出她自己睡客厅,但苏志谦不同意,于是最终变成了苏志谦在客厅睡。 梅为民把房门关上,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他冷冷看着刘秀妍道:“你这脾气真得好好改一改了,这世上也只有我才能包容你的坏脾气。” “……” 刘秀妍心里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火。 她想尖叫她想抓狂,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她担心把婆婆再次引过来,更担心被其他邻居听到没面子。 她想不明白,她不就是想见一下他父母,怎么最终就变成了这样? 梅为民说完那话,就不再理会刘秀妍,盖上被子就睡,背对着她。 刘秀妍看着他宽厚冰冷的脊背,一开始是生气,可气着气着,心里不由开始怀疑起来,难道她的脾气真的很差? *** 梅为民和刘秀妍两人冷战了。 准确来说,是梅为民不理会刘秀妍,刘秀妍没台阶下,于是两人就这么僵了下来。 几家欢喜几家愁。 常家这边却是欢声阵阵。 因为臭棋周给常家搬来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比钱广安家那台的尺寸还要大。 因为常明松上次不肯收下那一千块钱,回头就把多余的钱给他退了回来,又礼尚往来给臭棋周的孩子买了不少东西,臭棋周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恰好最近不少人为了讨好他,给他送了不少好东西,自行车中华烟手表,应有尽有。 其中有个人给他送来一张电视机票,又承诺能以市场价一半的价格帮他买到电视机,他家已经有电视机,自然也想让自己的好兄弟也跟着享受享受,于是便让那人给自己买回来。 自然那个人的儿子也顺理成章进了王老板在东莞的口袋加工厂。 常明松很是感动,但还是坚持要给钱:“亲兄弟明算账,这电视机多少钱,我算给你。” 臭棋周说:“松哥你这次要是再跟我客气,可就是不当我是兄弟!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我把电视机搁在你家,这总行了吧?” 臭棋周这次不穿风衣了,而是西装革履,头发可能是抹了发蜡,林飞鱼几人隔了老远都能闻到他头发散发出的甜不唆唆的味儿。 常欢对那发蜡很是羡慕的样子,林飞鱼却觉得好丑。 常明松在他肩膀捶了一下说:“你这家伙,赚了钱就应该把钱好好存起来,别到处乱花!我听说弟妹又怀孕了?这次要是生的还是儿子,你家里就有三个臭小子,以后娶儿媳妇压力可大着呢。” 臭棋周哈哈笑了起来:“这个松哥你就放心,我现在是钱多得没处花,之前我把工作卖了,糖果厂不少人唱衰我周志强,有人说我傻,也有人说我想发财想疯了,现在一个两个见到我,还不都腆着脸喊我强哥?然后各种好东西往我家里搬,一想起他们被打脸的样子,我这心里就痛快。” 臭棋周悠然吸上了一支中华烟,夸夸其谈、吞云吐雾的样子,让林飞鱼觉得财产陌生。 她想起以前那个憨笑可掬的周叔叔,怎么也没办法把记忆中的人和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明明是同一个人,却面目全非。 常欢可不管这些,看安装的人把天线安好,她就迫不及待把电视机打开。 电视台发出“沙沙”的声音,常欢从窗口趴着喊,那人又把天线摇晃了好几下,电视机才跳出了画面。 北京电视台正在播放《没头脑和不高兴》的动画片,虽然之前看过,但常欢还是看得津津有味,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叽叽喳喳跟臭棋周说动画片的内容。 臭棋周难得过来一趟,又给常家带来这么大一份礼物,常明松说什么都要请他去国营饭店吃饭。 正好是周末,全家一起过去。 吃饭间,臭棋周眼睛扫过常家四个女孩拿筷子的手,突然道:“我们老家有种说法,说女孩子拿筷子高,将来就嫁得远,看你四个女儿,将来嫁得最远的只怕是老三。” 老三就是常欢。 常欢听到这话,双眼亮晶晶的:“周叔叔,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那我以后要嫁到香港去!” 在爸爸所有的朋友里面,她现在最喜欢周叔叔。 周叔叔不仅会给她们买裙子和买各种好吃的,现在还给家里买了台电视机,周叔叔在她眼里,现在就跟活菩萨一样。 她刚才虽然在看电视,但她一只耳朵一直在听周叔叔跟爸爸说那位港商老板的事情,周叔叔说那位老板出门都是坐汽车,吃饭只吃牛排,家里随便一件西装就比一台电视机还要贵。 这得多有钱啊。 所以她想如果将来她嫁到香港去,那她也能过上天天坐汽车吃牛排的日子。 臭棋周哈哈笑了起来:“香港哪里算远?从广州过去,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路程,你看你的筷子都快拿到头了,照这情况,只怕你要嫁到北京上海去才行。” 李兰之也跟着笑道:“北京上海太远了,女孩子最好不要远嫁,远嫁受了委屈,娘家人想帮忙都没办法,等她们几个长大,在本地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就行了。” 她这话是对着臭棋周说的,臭棋周却好像没听见这话,直接扭头和常明松说起东莞手袋加工厂的事情。 南城儿女[年代] 第53节 李兰之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过也没想太多,只当是对方对这话题不太感兴趣,毕竟男人嘛,更热衷政治和赚钱。 常欢却把话听进去了。 她也不想嫁到北京上海去,她就想嫁到香港去,于是她趁大家不注意,她把筷子拿低了一些,比林飞鱼还要低一些。 她觉得这样一来,她肯定可以嫁到香港去。 林飞鱼注意到常欢的小动作,想了想,她把筷子往上挪动了一些。 她想离家离得远远的,这样一来,谁也不能再管她。 常美看了常欢一眼,又看了林飞鱼一眼,默默翻了个白眼。 那眼神如果翻译成文字的话,便是——两个傻x,*这样的无稽之谈居然也信。 有了电视机,林飞鱼跑去江家看电视的次数明显少了,而且现在电视台的节目依旧不多,她大部分时间就守着电视机前看个新闻联播。 但很快,郭敏卉就闹了起来,天天吵着让林飞鱼来自家看电视,为了让林飞鱼过来,她还“贡献”出一罐麦乳精,让林飞鱼和自己一起干吃。 麦乳精干吃非常爽脆,比麦乳精冲水还要香。 林飞鱼知道了郭敏卉的故事后,心里越发同情她,对于这点小要求,她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她又变成每天去江家看新闻联播。 这天,林飞鱼看完新闻联播刚走,郭敏卉就对江起慕神神秘秘说:“哥哥,我已经让鱼鱼过来我们家了,你快给我糖吃。” 江起慕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说:“糖给你,不过这事妈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郭敏卉看着糖果,眼睛笑成了月牙形,连连点头说:“知道知道,不能让爸爸知道,也不能让鱼鱼知道,不过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 江起慕顿了下说:“因为是秘密。” 郭敏卉再次点头:“对哦,是秘密。” 灯光下,江起慕耳朵却莫名红了,红得很是诡异。 *** 尽管朱六叔竭力反对,但朱国文还是义无反顾去当了卖鱼佬。 虽然塘鱼的价格相较于刚放开市场时降低了不少,但相对于副食品商店定量供应的价格,却是要贵上好几倍,哪怕广州人爱吃鱼,但一般的家庭也没有那么多钱天天去买鱼吃。 好在朱国文耐心好,嘴巴又比一般人甜,年纪大的,他叫人靓姨,年纪稍长的,他叫人靓姐。 当然,还没结婚的年轻女性,他还是叫人同志,要不然很可能被人举报耍流氓。 年纪大一点的女性却很喜欢被这么叫,这会让她们觉得自己仿佛又变年轻了,谁会不喜欢被人夸? 而且朱国文长相清秀,夸人时一点都不猥琐,于是在一群上了年纪的中年大叔卖鱼佬中,朱国文脱颖而出。 为了让生意更好一些,他跟人另外进了一些葱,买鱼就送两根葱。 可别小看这两根葱,这为他赢得了不少的回头客,其他卖鱼佬看他这办法有效,一边骂他诡计多端,一边偷偷把办法学了过去。 一个月下来,除去成本,赚的居然比在工厂还多十几块钱。 大院的人知道后,议论纷纷,但羡慕的没有几个。 在大家看来,卖鱼佬哪有当工人体面?而且说不定哪天政策又改变了,到时候只怕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刘秀妍和梅为民两人出了问题,苏奶奶很快就看出来,但她装作不知道。 直到这天,刘秀妍打了苏志谦一巴掌。 起因是苏志谦以后不想再给姜珊补习,距离高考还有一年,他想把时间专注在备考高考上。 刘秀妍只听了前半句,想也没想一巴掌就扇了过去:“真是白眼狼!你的录音机是谁给你买的?你的英语资料又是谁给你的?蔡姨对你那么好,不过是占用你一点时间让你给珊珊补习,你就诸多推辞!你要再敢说一个不字,以后你就不是我儿子!” 苏志谦捂着脸,鼓起勇气说:“妈,我现在已经是高中生,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跟你平等对话的机会,也听听我的想法……” 话还没说完就被刘秀妍粗暴打断了:“高中生就了不起啊?就算你是大学生,你也得听我的!我千辛万苦跟蔡姐打好关系,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让你给珊珊补习的机会,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好!给我滚出去,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苏志谦准备了好多的话,在他妈一声声的“我都是为了你好”中被咽了回去。 他妈说是为了他好,可他根本没要她这么做,但这样的话他不能说,一说他又成了白眼狼。 他转身走了,在门口遇到了刚下班的梅为民。 梅为民拍了怕他的肩膀说:“你妈最近太情绪化了,就连我都被骂了,但你已经是个高中生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该动手打你,我替你妈妈跟你道歉。” 苏志谦听到这话,只觉得鼻子眼睛酸涩得很。 他一直没接受梅为民作为自己的继父,但在这一刻,他有些动摇了。 他看向梅为民,想说谢谢,但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口。 梅为民似乎很理解,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塞到他手里:“之前叔叔没给你准备礼物,这钱你拿着,拿去买文具和资料,要是不够,再跟叔叔要。” 苏志谦连忙拒绝:“我不要,我不能拿你的钱。” 但梅为民很坚持,把钱塞到他手里就走了。 苏志谦转身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弟弟说他人很好的话,觉得自己之前可能太偏见了,其实梅叔叔人的确挺好的。 梅为民走进卧室,门一关,就冷着脸道:“你这脾气真是越来越臭了!” 刘秀妍一听到他这话就觉得莫名烦躁:“我教训我自己的儿子难道也不行吗?” 梅为民看着她:“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我们是夫妻,你儿子难道不是我儿子,我说你还不是为了你好!” 刘秀妍愣了下,只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但一想到这两天他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她忍不住鼻子发酸:“你不是不想理我吗?我还以为你准备跟我离婚呢。” 梅为民皱眉:“你又小题大做了!再说我为什么不理你,是因为你情绪太有问题了,我想让你冷静下来好好反省自己,但现在看来你不仅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变本加厉,我对你实在太失望了!” 刘秀妍听到这话,心里更加烦躁了,但梅为民又口口声声说为了她好,她要是再发脾气,只怕两人的关系真要完了。 想到这,她把烦躁压下去,走过去抱住他的胳膊说:“我没小题大做,我就是随口说说。” “这种事情能随口说说吗?你都多大年纪了,为什么说话总是不经脑子?归根到底,你就是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你要真在乎我们的感情,也不会随便把离婚两个字挂在嘴边!” 梅为民把手臂抽出来,走到窗口,拿出一根烟抽上,不再看她。 小小的隔间顿时充满了烟味儿,刘秀妍被呛得连连咳嗽,她看着梅为民清冷的下颌线,心里那股无名火已经快到爆炸的临界点。 但她也知道,如果这次她再发脾气,梅为民肯定会更生气,两人的冷战也会没完没了。 想到这,她再次走了过去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已经反省了,这次的确是我不对,你别因为这点事情就生我的气。” 梅为民这才垂下眼眸看着她:“你真的知道错了?” “嗯。”刘秀妍心里憋屈得很,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又想让两人的关系和缓一些,于是道,“你的生日快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要不我给你送双鞋吧?” 梅为民把剩下的烟在窗口摁灭,等再转过头来,脸上已经雨过天晴,他说:“你能明白我的用心就好,其他人都没有我对你付出多。我的765皮鞋上周浸泡了雨水,正好不能穿,那就买双皮鞋吧。” 765皮鞋,不是鞋子的款式代号,而是它的价格是7.65元。 “765皮鞋”是上海皮鞋厂生产的,用猪皮做皮鞋面子,连着橡胶底模压而成的,非常受男士的欢迎,市场上三天两头就卖断货。 刘秀妍看梅为民脸色缓和了,她心里也高兴起来。 若是7.65元能让两人关系好起来,这钱值得花。 谁知去到百货商场,梅为民没买765皮鞋,而是看中了一款全新的三接头皮鞋,价格正好是765皮鞋的一倍。 刘秀妍虽然有些肉疼,但看梅为民喜欢,还是咬咬牙买了。 *** 高一学期快结束之前,常美突然把头发给剪短了。 她觉得洗头发太费时间,为了接下来一年能够全力以赴备战高考,她把头发剪成了齐耳短发。 常美从小到大都是长发,还别说,她这么一剪,顿时让人耳目一新,而且显得她那张脸好像更小更精致了。 不少女生看她剪短发这么好看,也纷纷把一头长发剪短。 有些人剪了好看,有些人不适合短发,但不管适不适合,省肥皂和时间却是肯定了,于是更多女生效仿起常美剪短头发。 大家还把这发型叫做“常美发型”。 这让姜珊很是不爽,她的脸型有点大,不适合剪短发,而且她也不想让人以为她是在学常美。 钢笔在她手指间旋转着两圈,她突然扭头看向正在給她讲题的苏志谦,开口道:“我们来玩个游戏。” 苏志谦听到这话,眉头一下子蹙成了“川”字,抬头说:“如果你不想补习,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 姜珊却抓着他的手,把他直接按在自己的大腿上笑道:“你要是敢走,我就叫人过来,说你对我耍流氓!” 苏志谦好像被烫到一样,用力把手抽回来,愤怒看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珊笑了:“不想干什么,就想跟你玩个游戏,你别担心,这游戏叫快问快答,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不会让你为难的。” 苏志谦瞪着她没说话。 姜珊不在意他的态度,说:“你喜欢苹果还是橙子?” 苏志谦不想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但他比任何人更清楚姜珊的性格,于是道:“苹果。” 姜珊加快了速度:“你喜欢冬天还是夏天?不准想,必须马上回答。” 苏志谦:“冬天。” 姜珊啧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喜欢夏天呢,继续,你更喜欢木棉花还是凤凰花?” 苏志谦:“木棉花。” 姜珊:“你觉得我漂亮,还是常美漂亮?” 苏志谦:“常美漂亮。” “……” 话音落地,现场安静了几秒。 姜珊瞪着苏志谦,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苏志谦看着姜珊,整个人愣住了。 外面阳光刺眼,蝉鸣声响破天际。 可在这一刻,苏志谦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比外头的蝉鸣还要鼓噪。 【作者有话说】 南城儿女[年代] 第54节 来啦,不知道有没有人猜出梅为民这种性格,或者行为叫什么。 要是在生活中遇到这种男人,宝子们一定要连夜扛着火车跑。 ---------- 【注】1艇仔粥:广州市的传统小吃,属于粤菜系,它以粥底绵滑、味道鲜美、口感丰富而闻名。 2《没头脑和不高兴》:作家任溶溶创作的童话,1962年,被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改编成同名影片上映。 第32章 苏志谦几乎是从姜家落荒而逃。 盛夏的风吹拂在脸上,却怎么也没办法把他脸上的温度给降下来。 回到家,谁知一进门就看到常美坐在他家客厅里,两手扯着毛线,在毛线的另一头,苏奶奶正在卷线球。 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常美抬起头说:“你回来了?” 对上她明亮的眼睛,苏志谦刚平静下来的心跳再次疯狂跳动起来,结巴说:“你……你怎么在我家?” 苏奶奶说:“常美有题目不懂想问你,已经等了你好一会儿,我让她先回去,她却留下来陪我绕毛线,真是个好孩子。” 大院的人都说常美嘴巴厉害,小小年纪就牙尖嘴利,任何人都休想从她这里占便宜,她从来不觉得没什么不好,女孩子厉害一点,别人才不敢随意欺负。 苏志谦看着眼前的人,脑海里回响着姜珊问他的话——“苏志谦,你是不是喜欢上常美了?” 苏奶奶看他不回答,担心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说着就要站起来,苏志谦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道:“奶奶我没事,我刚才在想题目。”说完又看向常美,眼神闪躲说,“什么题目,我看看。” 苏奶奶把常美手里的毛线拿过来套在自己两个膝盖之间,让常美不用帮自己干活,赶紧去讨论题目。 常美把带过来的习题本子递给苏志谦说:“是几道物理题。” 苏志谦把本子拿过来快速扫了一眼,说:“这几道题涉及到力学、电磁学和热学等基础知识,其实不难,关键在于要把几个知识点融会贯通。” 基础知识正好是常美的薄弱点。 她初中有一段时间没认真学习,后面虽然自学补回来,但很多知识点没能理解透彻,导致她现在遇到复杂一点的题目,脑子就没办法拐过弯来。 苏志谦给她讲了几个知识点,看她似懂非懂的样子,又进屋去把初中的物理书拿过来,详细给她讲解了起来。 常美也趁机把自己不懂的知识点一并提出来,一个求知若渴,一个温和有耐心,连苏奶奶出门买菜没注意到。 苏志辉和常欢一前一后从外头冲进来,看到他们两人头挨着头,立即嚷嚷道:“你们偷谈恋爱,我要告诉妈妈!” 苏志谦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才发现常美的脸近在咫尺,又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顿时好像触电一样往后一跳。 结果脚下一滑,膝盖跪倒在地上,结结实实给常美磕了个响头。 现场安静了几秒。 常美第一个撑不住笑出声来:“这还没过年呢,你别给我行那么大的礼,再说就是过年,我也没有红包给你。” 这话一出,苏志辉和常欢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苏志谦脸红得仿佛煮熟的虾子,从地上爬起来,扭头训斥苏志辉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九月份就要升初二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不懂事?” 苏志辉丝毫不怂他哥,辩驳说:“哥,你说反了,饭不能乱吃,话可以乱讲,常欢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你说得很对,饭吃错了会拉肚子,说错话又不会少块肉。”常欢给与他充分的肯定,说着又道,“不过你刚才有一点说错了,我姐肯定不会跟你哥偷谈恋爱。” 苏志辉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不会?” 常欢振振有词道:“你还不了解我姐嘛?她要是想谈恋爱,肯定会光明正大地谈,绝对不会搞地下党那一套,还有我姐拿筷子拿得很高,这说明她将来会嫁得很远。” 那次周叔叔说了拿筷子的事情后,她就把家里每个人拿筷子的高度都观察了一遍,一开始是她拿得最高,后来她往下挪了,最高的人就变成她姐。 第二高是林飞鱼,她排在林飞鱼后面,比林飞鱼矮一点,但又比常静那个笨蛋高一点,她觉得这个距离应该正好是广州到香港的距离。 按照周叔叔的说法,她姐将来肯定要嫁得远远的,苏家就在她家楼下,这样一来,苏志谦肯定没机会成为她的姐夫。 苏志谦听到这话,下意识朝常美看了一眼。 常美则是拉下脸道:“常欢你给我闭嘴,家里的地你拖了吗?” 常欢的脸顿时耷拉下来,大叫一声:“真讨厌,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长大了她就可以嫁给香港人,就可以不用再干家务活,不用再被她姐给压制。 林飞鱼从江家回到家,眼睛往自己的桌子扫了一眼,立即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出门前在抽屉边上压了一条头发,现在那条头发不见了,显然有人动过她的东西。 自从那次知道她妈和常欢偷看她的日记之后,她就改掉写日记的习惯,但她心里总有些不放心,总觉得这两人还会偷翻她的东西,于是想出了这个办法。 结果还真让她猜对了,上次的事情没让她们停手,还想继续翻看她的日记。 不过这次她没生气,该生气的应该是那个偷翻她东西的人。 她从抽屉最里面拿出日记本,慢慢翻开日记本第一页,只见上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字—— “臭不要脸的,又想偷看我的日记?嘿嘿,偏不让你看!” 想到偷看那人会被自己气得七窍生烟,她就忍不住促狭地笑起来。 到了晚上,李兰之躺在床上像煎鱼一样翻来翻去。 常明松被她弄得没法睡觉,不满道:“你这是干什么?翻来翻去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李兰之没脸说自己去偷翻女儿的日记本,结果被气得心口疼的事情,于是随便找了个话题道:“我今天去周家探望汪玲了,周家如今日子过得那么红火,我还以为会看到汪玲一脸幸福才对,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常明松干了一天的活,实在困得不行,敷衍道:“看到什么了?” 李兰之说:“我看到汪玲在客厅抹眼泪,我一进去她就连忙擦掉眼泪,还说是沙子进眼睛了,我觉得她在说谎,我猜她应该是跟周兄弟两人闹矛盾了。” 常明松打了个哈欠:“夫妻间闹矛盾不是很正常吗?哪家夫妻过日子不是吵吵闹闹的,牙和舌头还有错的时候呢。” 李兰之还是觉得不太对劲:“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俗话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你说会不会是周兄弟做了什么对不起汪玲的事?” 等了好一会儿常明松都没回答,李兰之忍不住把他的身子翻转过来,结果人家早睡着了! 敢情把她的声音当催眠曲了? 听着震天响的呼噜声,李兰之一时气结。 *** 国家制定改革开放政策后,广东秉着以敢为天下先的精神,紧跟国家指引的方向,走在前列。 为了进一步鼓励个体经济的发展,广州工商局工作人员挨家挨户做思想工作,并在一九七九年七月一号发放了全国首批个体户工商经营执照。 而这里头就有朱国文的一份。 大院的人知道后,纷纷跑来朱家看热闹。 “国文,你真拿到经营执照了?” “真是小刀划屁股开了眼,卖鱼居然也有经营执照!” “快拿出来让大伙开开眼界。” 朱国文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把个体户工商经营执照拿出来给大家看。 还帮忙宣传说:“如今国家鼓励个体经济,工商局的工作人员说,不管是卖鱼卖衣服,还是开小杂货店卖酱油,都能去办个体户营业执照,费用很便宜,你们谁家有兴趣的、或者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 大家跟看稀罕物一样,把那张营业执照传来传去,恨不得将那营业执照看出花来。 有些人感叹时代真的要变了,以前集体经济可不允许个人买卖东西,要被抓到可不得了,也有人依旧觉得个体户这身份丢人,不如当工人有面子,也有人敏锐嗅到了商机。 不久后,三号大院门口就开起了一间个人小杂货店,名字很直接明了,就叫利民杂货店。 利民杂货店的东西比那家国营小卖部丰富,尤其是小孩子的零食和玩具,那叫一个五花八门,它还在门口弄了个租书摊,方便大院的孩子过来租看小人书。 利民杂货店的价格比国营那家便宜一点,关键人家的服务态度很好,小孩子光看不买、大家挑选久一点都不用担心被骂。 因此别说小孩子,就是大人也更愿意去那里买。 一来二去,国营小卖部的生意就被抢走了不少,偏偏国营小卖部还不能生气,因为那杂货店不是别人开的,正是罐头厂副厂长家开的,也就是钱广安家。 这主意其实是钱广安的大姐提起来的,那天钱大姐回娘家来,正好听了朱国文拿到个体户工商经营执照的事,便计上心头,觉得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 于是跟家里商量了一下,她和家里共同投钱开个杂货店,她来看店,不用另外给她付工资,经营所得对半分。 钱大姐年轻那会儿是有工作的,只是嫁人后,她被婆家哄得把工作让给小姑子,因为这事,钱家差点不认她这个女儿,如今钱大姐也意识到掌心向上的日子不好过,于是在听到个体户的事后,便想开个店赚点私房钱。 钱母一来想帮衬一下大女儿,二来也想多给儿子存点老婆本,于是一合计便一起开了这家利民便利店。 全大院最开心的当属钱广安了。 杂货店是自家的,他要拿什么玩具吃什么零食,尽管进去拿就好,一分钱都不用付。 第二开心的便是常欢,作为钱广安的老大,常欢因此被投喂了好多零食,钱广安还给她送了两个最新款的蝴蝶结。 不过钱广安这么做也是有目的的,他的目的就是让常欢给自己当老婆。 “你看我爸是副厂长,我家现在又开了杂货店,这些以后都是我一个人的,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带满头的蝴蝶结都随你,所以你何必要嫁到香港去?” 因为钱奶奶的关系,大院里的人都不愿意跟钱广安玩,导致他从小到大的朋友只有常欢,而且小时候常欢带着他赢遍附近几个大院的公仔纸(江起慕除外)。 因此在钱广安心里,长大后要娶老婆的话,那肯定是娶常欢最好,可以一起玩一起吃,成绩都一样不及格,谁也不会嫌弃谁。 可自从常欢跟他说自己要嫁娶香港后,他就茶饭不香,担心常欢被香港佬给骗走,害他没有老婆。 常欢吃着钱广安“进贡”给她的蛋卷,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一条蛋卷被她吃进肚子里,她拍了拍钱广安的肩膀说:“我要是不嫁去香港的话,肯定会第一个考虑你。” 钱广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这对卧龙凤雏都没反应过来之前,钱广安就成了常欢的备胎。 广东政府围绕着“放权让利”,在八月份时,确定了三十四家国营企业作为扩大企业自主权试点单位。 这其中就有梅为民所在的自行车工厂。 这一政策出来,有人支持,有人担心,也有人很不爽。 梅为民属于后者。 早在去年清远国企就先行改革,对企业实行“超计划利润提成奖”,简单来说就是企业在完成任务后的利润,可以抽取一部分作为工人的奖金。 但梅为民是保卫科的,如果自行车工厂改革成功了,他们保卫科的人就得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发奖金,如果改革失败了,他们的工资却有可能跟着一起发不出来。 南城儿女[年代] 第55节 换句话来就是,好处轮不到他们,坏处他们却要跟着一起承担。 这放谁身上都会不爽。 保卫科的人最近怨气越来越大,梅为民作为保卫科的科长,他首当其冲,保卫科的人要他去跟工厂的领导谈判,要求他们保卫科也得有奖金。 但这让梅为民怎么去谈判? 如今改革才刚开始,任务还没完成,更别提超计划利润了,再说他们保卫科跟车间工人不一样,人家那是多劳多得,跟他们保卫科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的工作强度也没有改变,如果他们也有奖金发,其他人肯定会不乐意。 可不去说又不行,大家伙会认为他这个科长没本事、不称职,说不定回头他就要被人从科长的位置给拉下来。 怎么做都是错,梅为民一天比一天烦躁,刘秀妍因给他买皮鞋带来的短暂和谐也跟着消失殆尽。 偏偏他对着外人永远一副好脾气,对着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经常把她气得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可一旦她发脾气了,他又会以此来谴责她脾气不好。 刘秀妍被气得月经都不来了。 起初她还以为自己老蚌怀珠,结果一检查,医生说她是月经失调,还给她开了好多副苦到不行的中药,吃得她差点连胆汁都几乎要吐出来。 夫妻之间持续冷战,刘秀妍持续生闷气。 在窝囊和生气之间,她选择了生窝囊气。 *** 赶在九月份开学之前,十八栋邻居为了给常美和苏志谦这两个准高考生打气,决定带他们一起去放松一下。 大家讨论之后,决定去珠江夜游。 刘秀妍想趁着这个机会跟梅为民和好,于是主动给出台阶,邀请梅为民一起去。 但梅为民说:“我没空,你当个个像你这么清闲?我这个周末要加班。” 刘秀妍一听这话就不爽:“你难道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得踩我一脚你才开心?” 梅为民蹙眉看着她:“你怎么又发脾气了?你太情绪化了!又爱小题大做,你这种性格,谁能受得了你?” 不知从何时开始,刘秀妍一听他的声音就暴躁得不行:“我小题大做?难道不是你先指责我的吗?” 梅为民一脸无语:“我什么时候指责你了?你就是太敏感了!” 两人的争吵声把邻居引了过来,梅为民再次替刘秀妍向大家道歉,还让大家带刘秀妍去散散心,说她最近脾气实在太暴躁了。 刘秀妍不想当着大家的面跟他吵,于是憋着一股气走了。 大伙儿要出动时,江谨昌带着江起慕过来,拜托他们带江起慕一起去。 对于江家的情况,大家邻居都是知道的,很爽快就应下了。 林飞鱼看江起慕要一起去,朝他眨了眨眼睛。 江起慕扭过头去,耳朵微微红了。 一行人坐车辗转到市区,时间还早,大家决定先到处逛一逛。 真是不来市区不知道,来了才知道市区的变化这么大。 行道上多了不少店,理发店、杂货店、服装店,当然最多的还是小吃店,店铺里吊扇哗啦啦地转动,诱人的香气从里头飘出来,勾得路人频频驻足和翘首。 朱六婶内心十分感慨,微微红了眼眶说:“多少年了!多少年没看见这么生机勃勃的景象了!” 苏奶奶也感叹道:“能在有生之年再看到这繁华,没啥好遗憾的了。”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感慨,尤其是豆丁几个小的,在街道上蹦蹦跳跳,快乐得不行。 盛夏微凉的风吹在身上,蝉鸣响彻天际,不远处,一个小贩推着小推车沿街叫卖:“钵仔糕~钵仔糕~”路边的孩子听到叫卖声顿时走不动脚了,撒娇嚷着让大家买。 豆丁等几个比较小的孩子也跟着撒娇了起来,朱六婶大着嗓门问:“钵仔糕怎么卖?” “一毛钱两个,有红糖味、白糖味、红豆味、绿豆味、花生味和芝麻味,可以根据自己喜欢挑选口味。” 一毛钱两个,倒是不贵。 几家人商量后,决定每人买一毛钱,也就是一人两个钵仔糕。 林飞鱼站在小推车前面,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有困难选择症。 她觉得红豆味肯定很好吃,因为她喜欢吃红豆,芝麻味应该也会很香,但刘奶奶说原味,也就是红糖味最地道,老板又说绿豆味很多人喜欢。 好难选择啊。 要是可以每一种口味都来一个就好了。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她一个人,常欢苏志辉等人也是这么想的。 江起慕看她犹豫不决,于是靠过去道:“我们选择不一样的口味,等会儿让小贩叔叔帮我们切成两半,这样我们就能一次性吃到四种口味了。” 林飞鱼眼睛亮了起来,看着他笑道:“江起慕你真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于是林飞鱼选了红豆味和芝麻味,江起慕选了红糖味和绿豆味,然后让小贩帮忙用小刀子切成两半。 常欢和苏志辉两人见状,立即合伙。 苏志谦朝常美看过去,但后者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珠江,压根没有想跟任何人分享的意思。 钵仔糕q弹爽滑,软糯可口,原味不是很甜,芝麻味用料很足,吃起来特别香,红豆味绵软,绿豆味清爽,林飞鱼觉得每一种味道她都喜欢。 大家一路吃一路逛,后来又去一家小吃店吃了晚饭,等吃了晚饭才慢慢往天字码头去。 来到天字码头,天还没完全暗下来,但江上已经停靠了不少游船,珠江河水缓缓穿城而流,一弯明月倒映在水中,美得让人流连忘返。 游船分两种,一种是带观景台和茶室的,一种是普通的游船,没茶室也没有特制观景台,位置也有限,先到先得,但后者便宜。 为了省钱,大伙一致选了后者。 天色暗下来,第一班游船在孩子们的欢叫声缓缓开动。 晚风徐来,今晚的月色十分给力,月亮又大又圆,银色的月光仿佛给珠江撒上了一层银光,游船划动,水波荡漾,夜景美得让人惊叹。 林飞鱼感觉两只眼睛都不够看了,一会儿看这边江景,一会儿看对面江景,还要兼顾前后的景色,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 美中不足的是蚊子有点多,这才没多久的功夫,林飞鱼身上就有好多处地方中招了。 问:蚊子咬身上哪些部位最难受? 以前林飞鱼会觉得掌心、脚后跟和脚心被蚊子咬了最难受,因为挠了跟没挠一样,怎么挠还是很痒,可现在,她想说眼皮被咬了最难受。 常欢扭头一看到她的眼皮,顿时幸灾乐祸笑了起来:“哈哈哈,林飞鱼你的眼睛肿得好搞笑。” 苏志辉一听这话,也扭过头来看,然后也咧嘴笑了起来:“她脸上也有好多蚊子包,这边一个,这边也有一个,哈哈哈,加上眼皮,总共被咬了三个包,三国鼎立。” 林飞鱼:“……” 三国鼎立是这样用的吗? 众人听到笑声纷纷看过来,尤其在看到林飞鱼把蚊子包用指甲抠成十字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林飞鱼像金鱼一样气得两颊鼓鼓的。 江起慕靠过来,从背包拿出红色小铁罐的龙虎牌清凉油,费了老大劲才把小铁罐打开,然后递过去说:“擦一擦,很快就不痒了。” 林飞鱼没想到他出来玩居然还带了清凉油:“你怎么会想到带清凉油出来?” 江起慕说:“我爸给我准备的。” 林飞鱼又夸道:“江叔叔真细心,连这个都给想到了。” 这款清凉油可是广东人居家必备良药,除了不好打开,效果是嘎嘎的好,才刚擦上去不久,林飞鱼就觉得没那么痒了。 她把手上的蚊子包*一起抹了,回头发现江起慕身上居然一个蚊子包都没有,不由各种羡慕嫉妒。 整条船好像就她最惹蚊子,这让她十分郁闷。 江起慕见状,又从背包里掏出了两个水果罐头的玻璃瓶,只见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黑乎乎的。 林飞鱼见状,奇怪道:“你怎么把中药带出来了?” 黑乎乎的,可不就是中药,最近刘阿姨在吃中药,每次经过苏家都能闻到那股苦味。 江起慕说:“里面装的不是中药是,是可口可乐。” 林飞鱼一脸迷惑:“什么是可口可乐?那是什么东西?” 江起慕:“是汽水,现在全国只有北京的友谊商店才有卖。” 林飞鱼更好奇了:“那你是怎么买到的?” 友谊商店她没进去过,但也知道友谊商店一般人进不去,更别说那还是北京的友谊商店。 江起慕说:“我家有个亲戚的朋友在北京当外交官,他用外交券从友谊商店买到的,我亲戚得了几罐,特意从北京带到上海给我们喝,我又从上海带回广州。”给你喝。 林飞鱼没注意到他吞了三个字,她惊叹问道:“友谊商店的东西肯定很贵吧?” “一瓶四毛钱。” 一瓶饮料居然要四毛钱!还要外交券,而且还从北京到上海,再从上海到北京,林飞鱼觉得要喝一口这个叫可口可乐的汽水真是够不容易的。 其实她不知道,这批可口可乐可不止这样,一月份中美宣布建交的三个小时后,可口可乐宣布进入中国,三周后,三千支玻璃瓶可口可乐从香港经广州到北京。1 所以江起慕手上这两瓶东西,可是中美建交后第一批进入中国大陆的可口可乐,意义非凡。 因为得来不容易,林飞鱼喝的时候一脸慎重,先是小小抿了一口,甜而不腻的味蕾瞬间在舌尖炸开,浓郁的滋味顺着喉咙霎时间冲向脑子,清爽直击脑袋,总结成两个字,那就是——好喝。 林飞鱼喝得两眼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辰还要耀眼。 江起慕嘴角也不自觉跟着勾起来,说:“我家亲戚说,冰镇后会更好喝。”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喝了,林飞鱼没法想象冰镇后会好喝到什么程度。 常欢很快发现两人在偷喝东西,于是嚷嚷道:“你们在喝什么,为什么没有我的份?” 林飞鱼有点慌,为自己独食而慌,另外还有点小心思,她不想给其他人吃。 下一刻就听江起慕淡定道:“是癍痧凉茶。” 林飞鱼:“……” 常欢:“……” 一听这话,常欢顿时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两人,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道:“你们有病。” 不怪她这么想这么说,癍痧凉茶可是广州最苦最苦最苦的凉茶,没有之一,比中药还要难喝。 可这两人出来游船居然还带了两罐这么苦的凉茶出来,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南城儿女[年代] 第56节 常欢连癍痧凉茶的味道都不想闻到,赶紧躲得远远的。 林飞鱼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再喝一口可口可乐,快乐得像只小老鼠。 江起慕嘴角再次跟着扬了起来。 突然,那头罗月娇叫了起来,指着对面一艘带观景台和茶室的游船叫道:“你们快看,对面那个男人的背影像不像秀妍那位?” 秀妍那位,也就是梅为民。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从背影和发型来看,的确和梅为民十分相似,只是那男人此时搂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 刘秀妍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变得十分难看。 众人见状,连忙打岔说:“是有点像,但那人看着要胖一点,为民更清瘦一些。” 李兰之也说:“对啊,我看着就不大像,为民的头发比较多。” 这话就是胡扯,隔着那么远,谁头发多谁头发少哪能分得那么清楚呢。 但刘秀妍听到大家的话,脸色好看了一点,说:“绝对不可能是为民,为民工厂今天加班,他们工厂被选为扩大企业自主权的试点单位之一,最近一直在赶任务,他忙得连吃饭都没时间,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话跟李兰之的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同样胡扯。 梅为民工厂的确在赶任务,也的确很忙,但跟他这个保卫科科长没有太大关系。 不过大家并不知道这事,因此把刘秀妍的解释给听进去了,可有个人听不进去啊。 这人还是罗月娇:“不是,你们看仔细一点,我真的觉得很像梅为民,梅为民站的时候喜欢向右撅着屁股,你看那男人现在就是那样撅着屁股,简直是一模一样。” 刘秀妍脸色再次变得很难看。 朱六婶呵斥道:“你给我闭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苏奶奶也说:“肯定是你看错了,这么多人说不像,就你说像,那肯定是你的眼睛有问题。” 罗月娇:“???” 罗月娇很肯定自己的眼睛没问题,她的眼睛视力老好了,大老远的东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但在场的人都说她看错了,加上婆婆一直瞪着她,大有她再开口就巴掌伺候的意味,她只好闭上嘴巴。 话虽如此,大家一直盯着对面那个男人。 要证明那个人不是梅为民,最好的办法就是他转过身来,可直到两条船擦身而过,好像两条平行线越走越远,那个男人也没有转过身来。 因为这个小插曲,接下来的游船好像白纸被染上了一滴墨汁,变得没那么完美。 当然这是大人,孩子们还是十分快乐。 当天,梅为民直到深夜才回来。 刘秀妍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越看越觉得这背影跟那艘船上的背影很像。 她想开口问他今天有没有离开过工厂,但话到嘴边,她立即想起之前梅为民说她疑神疑鬼的话。 顿了下,她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梅为民。 只是梅为民躺下时,刘秀妍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味,她再次要开口,可梅为民一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她看到梅为民往自己头上抹发油,那发油的味道就是桂花味的。 她提了一个晚上的心终于在此刻归位了,也庆幸自己昨晚没有问出口,否则肯定又要吵架。 *** 新学期开始。 常美和苏志谦成了高二学生,教室后墙的黑板上不再跟以前那样画板报,而是改成了一行大字——离高考还有xx天。 一看到这行字,毕业班的学生都不由头皮发麻,刚才还在笑的,现在笑不出来了,刚才勾肩搭背的,立即把手放下来,都自觉走到自己的座位,然后翻开习题做了起来。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翻书和书写的声音。 班主任半张脸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窗口边,看到这一幕,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飞鱼和江起慕等人升上了初二。 而常欢、苏志辉以及钱广安三大刺头一开学就被叫了家长。 原因:三人稳定占据班里倒数第一名的位置。 老师让家长要更严厉监督他们,成绩再跟不上的话,学校有可能会让他们留级。 三家家长硬着头皮连连应好,保证回去后一定好好教训自家的孩子。 一开学就被叫家长,实在是太没面子了,回去的路上,常明松去钱家的杂货店买了把鸡毛掸子,把饭桌拍得啪啪响。 常欢吓得连连保证,说以后一定认真学习。 之后的三天里,常欢的确每天认真做作业认真温习,三天后,她旧病复燃。 用林飞鱼的话来说,常欢的优点是知错能改,常欢的缺点是改了再犯。 章沁回到大学,很快就发现学校兴起了一股潮流——跳交际舞。 上海过来的舍友说,这股潮流是从社会先兴起的,后来传到上海和北京那边的校园,广州这边反而慢了一点。 这个上海的舍友就是那个带着一过来上学就带着一台双喇叭卡式的录音机的人物,她神神秘秘关上宿舍门,又从背包里拿出一卡磁带,然后把磁带放进录音机里。 很快,录音机里传出一个柔情似水的声音:“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儿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 对于章沁等人来说,她们听惯了革命歌曲那样斗志昂扬的歌,像这样柔弱无骨、又是爱又是情的歌,她们都是第一次听,这会儿只觉得骨头都要酥了。 上海舍友说:“这是邓丽君的歌,邓丽君是我国台湾省的歌手,她现在在全世界的华人圈非常火,上海和北京那边的大学校园老早在听她的歌,我也是这次暑假回去才知道的,回来后赶紧跟你们分享。” 四川舍友听得一脸陶醉,问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上海舍友说:“叫《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以后等你们有对象了,可以唱给他们听,让他们不要采摘路边的野花,否则就让他们变公公!” 这话一出,众人都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过了两天,班里的同学把教室的桌椅靠边摆成一圈,腾出一个舞场出来,大家在邓丽君又嗲又柔情似水的嗓音中跳起了集体舞。 场景一换。 此时在一个工厂的仓库里面,也有一群男男女女搂着在跳交际舞。 其中一个男人穿着三头接黑皮鞋,搂着一个女人纤细的腰肢,两人身子紧紧贴着,在舞场上旋转。 要是罗月娇在场,肯定会对着那对男女的背影大喊大叫。 男人不知低头对女人说了什么,女人吃吃笑了起来,仓库昏暗的灯光下,那脸蛋又娇又美。 一个男人突然有点内急,站起来,正想出去外面放水,谁知他刚打开仓库的大门,一群人就冲了进来。 紧接着仓库里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男人站右边,女人站左边,都给我分边站好,谁要是敢反抗,立即给我抓起来!” 一道道手电筒亮起来,照在仓库几对男女的脸上,他们仿佛被点了穴道一样僵硬在原地,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梅为民瞪着眼睛,脸色惨白,抹了发油的刘海耷拉下来,再没有刚才的潇洒和风流。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三个字——完蛋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这章送红包,另外请大家帮忙选一下文名:1《三号大院[年代]》,2《南城儿女[年代]》3帮忙想一个 ------------ 【注】1来自网络历史资料。 2蛋卷:是以谷类粉、蛋等为主要原料制作而成的饼干,是粤港澳三地的特色食品。 3钵仔糕:广东省的地方特色传统糕点之一 第33章 梅为民彻夜未归,刘秀妍也跟着整夜没睡。 第二天早上,苏奶奶用盘子端着几碗濑粉从外头进来,一眼就看到她眼下的青黑,开口问道:“为民整晚都没有回来吗?” 刘秀妍不想让人看自己笑话,眼神闪躲道:“应该是单位有事要他处理,他这人责任心特别强,他们单位这阵子在赶任务,他一直说要把保卫科搞好,不给单位拖后腿。” 苏奶奶哪能看不出她在说谎,但还是很给面子没戳穿她:“有责任心是好事,男人要是没有担当,就算工作能力再好也没用,赶紧去洗漱吧,今天是志谦的生日,我给做了濑粉。” 刘秀妍愣了下,下意识道:“今天是老大生日?” 话音落地,光线一暗,就见苏志谦出现在卧室门口。 母子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刘秀妍脸上闪过丝尴尬道:“年纪大了,什么都记不住,志谦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回头我给你买回来。” 苏志谦摇头:“家里什么都有,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那成,我去洗漱了。” 刘秀妍说完转身拿着牙刷搪瓷缸子出去洗漱了,完全没注意到苏志谦眼底闪过的失落。 苏奶奶心疼大孙子说:“你帮奶奶把床底那双白色鞋子拿出来,就在我的床底下。” 苏志谦不疑有他,转身回房间拿鞋子,很快,他就一脸兴奋从卧室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双回力的白跑鞋道:“奶奶,这是给我的?” 苏志谦懂事早,性格又温和,平时鲜少在他脸上看到这么外露的情绪。 苏奶奶笑着点头:“快试试看合不合脚。” “41码,肯定合脚。”苏志谦蹲下去把鞋子换上,然后高兴地在客厅来回走了来走去。 “怪不得这牌子的鞋这么受欢迎,穿着真舒服。”说完又立马补充道,“不过奶奶您以后别再给我买这么贵的鞋子,我穿解放鞋就行。” 一双回力小白鞋要十元,比765皮鞋还贵,一想到一双鞋要花掉家里三分一的工资,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苏奶奶慈祥摸了摸他的头说:“懂事是好事,但太过懂事,别人就会忽视你的付出和感受,所以奶奶希望你偶尔可以不用那么懂事。” 会闹的孩子才有糖吃,太懂事的孩子只会换来委屈,付出的一切只会被视为理所当然。 就拿回力的白跑鞋来说,同是苏家的孩子,苏志辉却有两双,一双是他生日时闹着要买的,一双是他不同意妈妈再嫁,为了搞定他,梅为民买给他的。 而作为哥哥的苏志谦因为太懂事,刘秀妍不仅再婚没问过他的意见,甚至连他的生日都给忘记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57节 苏志谦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就是让他懂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不用太懂事。 他鼻子有些发酸,抱了抱奶奶说:“谢谢奶奶,这鞋子我很喜欢,不过我是家中的长子,是奶奶的大孙子,我理应懂事。” 苏奶奶又摸了摸他的头说:“坐下来吃吧,奶奶做了你最喜欢的濑粉。” 苏志谦点头,扶着奶奶坐下。 濑粉在生日天吃,有寓意长长久久、多福多寿的意思,濑粉以粘米粉为原料,加入猪油、花生、葱花、榨菜丝和鸡蛋丝等辅料,再浇上浓郁的骨头汤,香得人能把舌头都吃下去。 苏志辉一看到有濑粉吃,坐下来呼噜呼噜就吃了起来,蚯蚓大小的濑粉爽滑柔韧,一吸溜一大口,苏志辉吃了两大碗,然后丢下筷子喊了一声“我去上学了”,人很快就跑得没影了。 等苏志辉走后,苏志谦才把碗底的鸭肉夹起来,分一半到奶奶碗里:“奶奶你也吃。” 苏奶奶笑着点头:“好好,奶奶也吃。” 苏志谦穿着白跑鞋刚走出家门,就看到常家四姐妹从楼上下来。 林飞鱼和常静两人乖乖喊了一声“志谦哥”,常美微微颔首。 常欢走在最后面,那么一小段楼梯的路程,她却打了三个哈欠。 苏志谦目光扫过常美,然后问常欢道:“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常欢擦了擦因打哈欠而流出来的眼泪说:“昨晚写作业写得太晚了。” 这话一出,立即招来了两声嘲笑。 常欢不敢怼亲姐,只能怒视林飞鱼道:“我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林飞鱼说:“你怎么不说你为什么会写作业写到很晚?那是因为你看《楚留香传奇》看得太入神,直到大家要睡觉了,你才想起作业没写!” 最近广州有电视机的人家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那就是把鱼骨天线伸进天空,就可以接收到香港那边的电视信号,因此有电视机的家庭最近纷纷把鱼骨天线架起来,常家也这么做了。 不得不说,香港的电视台为广州人打开了新大陆:夸张的广告,靓丽的衣服,还有电视剧里男女的接吻,都让大家惊叹连连。 林飞鱼刚才说的《楚留香传奇》,是香港无线电视最近播出的电视剧,收视率非常爆火,里面的楚香帅更是把常欢迷得三迷五道的,只要郑少秋扮演的楚留香一出来,家里就会响起她夸张的尖叫声,为了这事,常欢已经被常美揍了好多次。 “要你管!” 常欢做了个鬼脸跑了。 林飞鱼闻言也翻了个白眼,大家在写作业时她在尖叫,大家睡觉时她在哀嚎作业没有写,她觉得常美就应该揍狠一点。 由于她和常美等人不在一个学校,出了大院,她就跟几人分道扬镳了。 常静发现常欢的笔丢在半路,捡起来追了上去。 一下子就剩下常美和苏志谦两人。 耳边有风吹过。 常美目光扫过他脚上的鞋,问道:“鞋子很好看,你今天生日?” 苏志谦没想到常美观察力这么敏锐,愣了下点头:“嗯,我奶奶买给我的。” 常美“哦”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苏志谦有意开口,但绞尽脑汁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走到利民杂货店,常美突然道:“我去买点东西,你等我一下。” 过了一会儿,常美从杂货店出来,手里多了两条绿豆冰棒。 她走过来,把其中一条递给他说:“这条请你吃,还有祝你生日快乐。” 盛夏清晨的凉风吹来,轻轻吹起她额前的小碎发,晨曦照在她脸上,仿佛为她渡了一层金光,她仰头看着他,目光清澈。 身边不断有学生从他们身边嬉嬉闹闹地跑过去,再远些,上班的人骑着自行车疾行而过,车铃声按得叮当响,苏志谦却感觉周围安静极了。 他眼里没有清风,没有阳光,没有上学的孩子和上班的大人,他的眼里只有向他举着绿豆冰棍的常美。 这一刻,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底深处破土而出,然后慢慢凝成一股,让他也控制不了的——情愫。 *** 刘秀妍刚来到工厂,还没来得及坐下泡上一杯茶,成品车间的王大姐就一路从厂门口嚷嚷到仓库—— “刘秀妍!厂门口有位公安同志来找你,你快出去看看!” 王大姐是出了名的大嗓门,这一路吆喝过来,大半个工厂的人都听到了。 刘秀妍手里的搪瓷缸子一扔就往外冲,王大姐紧跟在她身后。 这年头,普通老百姓最怕见官,刘秀妍也不例外。 她双手颤抖,颤着声问道:“同志,您、您找我有什么事情?” 公安同志问道:“梅为民是不是你丈夫?” 刘秀妍心里咯噔一声,迟疑地点了点头:“对,他怎么了?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公安同志说:“是出事了,他乱搞男女关系被抓起来,你既然是他的家属,那现在跟我到所里走一趟。” 晴天霹雳。 如坠深渊。 刘秀妍整个人傻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仿佛瞬间被抽走了般苍白。 刚才听说梅为民出事了,她还以为他是在工厂因工受伤了,可能是抓小偷时受伤了,也可能是被货物给砸了,她想破头都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原因! 他怎么会? 他又怎么敢?! 她瞥到躲在旁边偷听的王大姐,身子晃了一下,脸色更惨白了。 果然她前脚刚走,王大姐后脚就把消息给嚷嚷了出去。 很快,李兰之和罗月娇等人都知道了。 李兰之震惊得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梅同志看着不像那样的人啊。” 罗月娇一拍大腿说:“我说夜游珠江晚上那个男人的背影很像梅为民,你们却一个两个说我眼睛有问题,我就知道我肯定不会看错,我这双眼可是比猴子的火眼金睛还厉害!” 朱翠芳则是吐槽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就是驴粪球儿外面光!” 刘秀妍没想到第一次见梅为民的父母,居然是在派出所里。 梅为民长得很像梅母,尤其那双小眼睛如出一辙。 梅父和梅母在知道她的身份后,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撇过脸去,没有半点想跟她打招呼的意思。 到了这时候,刘秀妍要是还不能发现问题的话,那真的就是个蠢货了,只是在派出所里,她不便多问。 公安同志说:“梅为民乱搞男女关系被多次举报,且有聚众□□的嫌疑,现在被暂时扣押起来,等具体查清楚后再做出判决,你们家属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在通知书上签个名就可以走了。” 刘秀妍看梅父和梅母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只好硬着头皮问道:“同志,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为民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公安同志冷笑道:“他带头组织了一行人在仓库里跳交际舞,单说占用仓库这事,他就构成了违规占用公物行为,严重的话是要坐牢的!更别说他们借着跳舞的名头乱搞男女关系,一行人是当场被我们给抓起来,能有什么误会?” 他还没说,当时他们听的是通过地下渠道或者“敌台”传进来的□□,那靡靡之音听了让人脸都红了! 而且别人跳交际舞男女之间保持着至少二十公分以上的身体距离,可他们身子贴着身子,恨不得变成连体婴,就这样了还敢说他们误会了? “……” 刘秀妍感觉公安同志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砖头,狠狠地砸在她脸上,让她无地自容。 梅父和梅母估计也觉得没脸,在通知书上签下名字就急匆匆走了。 刘秀妍签了名字追出去,迟疑了一下还是喊道:“爸、妈,你们等一下。” 梅父和梅母停下脚步,转过身子,鄙夷看着她:“你有什么事?” 刘秀妍觉得他们这态度很不对劲:“刚才公安同志说为民多次被人举报乱搞男女关系,这事是真的吗?” 梅母露出奇怪的深色:“你不是当事人吗?你怎么还反过来问我们?” 刘秀妍更迷糊了:“什么当事人?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梅母以为她在说谎,脸上鄙夷的神色更明显了:“为民没离婚之前你们就乱搞在一起,我儿媳妇发现了才跟他离婚的,为民变成这样是我们最父母的没管教好,你们要在一起我们也阻止不了,但在我们眼里,大凤才是我们的儿媳妇,你以后千万别再叫我们爸妈!” 说完两人不等刘秀妍再开口,转身走了。 晴天霹雳梅开二度。 如坠深渊梅开二度。 刘秀妍身子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良久都没力气站起来。 怪不得每次她说要去见公婆,梅为民总是用各种理由搪塞她,原来是公婆压根不想见她! 可她没有跟梅为民乱搞男女关系,她是在梅为民离婚后才认识他的。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刘秀妍卯足吃奶的劲爬起来,然后冲到二棉厂去找蔡姐,却被告知蔡姐在忙,没空接待她。 她不想回工厂,更不想回大院被人笑话,于是一屁股坐在二棉厂厂门口,准备守株待兔等蔡姐下班。 *** 前阵子林飞鱼注意到江起慕买了好多复写纸,当时还有些奇怪他买那么多要用来干什么。 此时答案终于揭晓。 江起慕把其中一本用复写纸复制出来的习题本子递给隔壁班的一个同学,对方递给江起慕五毛钱,接着又几个人过来,直到他桌子上的习题本子全部被人买走。 林飞鱼看得目瞪口呆:“你卖题目?” 江起慕说:“国家不是鼓励个体经济吗?我卖题目应该算是响应国家号召了。” 林飞鱼:“?” 感觉死的都能他被说成活的。 不过现在书店很少有习题册买,怪不得大家愿意出高价买他用复写纸出的习题本子。 江起慕说:“我妈在家里等我给她买东西吃,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林飞鱼听到这话,收拾东西赶紧跟上去。 江起慕故意放慢脚步等她跟上来。 看着江起慕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个子,林飞鱼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江起慕比她高就算了,最近半年常欢也突然长高,隐隐快比她高半个头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58节 昨天晚上她们吵嘴时,常欢就叫她矮冬瓜,也有点担心,万一以后她都长不高怎么办? 江起慕看她一下子皱眉,一下子鼓嘴,问道:“怎么了?” 林飞鱼不想把自己长不高的事告诉他,于是道:“我要不要把习题本子的钱给你?” 江起慕用复写纸出的习题卖给别人一本五毛钱,给她的是用圆珠笔写的原件,要算钱的话,只怕不止五毛钱。 林飞鱼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江起慕说:“不用。”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可以给我妈编两条手镯。” 林飞鱼一听连忙点头:“没问题,我一定给阿姨编两条最好看的。” 学校最近流行用玻璃丝管儿编东西,所谓的玻璃丝管儿就是塑料丝,分实心和空心两种,有各种颜色,大家一般用来编手镯,特别手巧的还会编成自行车、虾子和蝴蝶等各种东西。 她手里这会儿就带了一条红色的手镯,上面还挂了三个铃铛儿,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她决定给他妈妈编同样款式的。 另外一边,苏志谦刚走出校门就被姜珊给拦住了去路。 姜珊看着他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请你吃饭。” 苏志谦摇头:“我还要回家干活。”说着越过她直接往前走。 姜珊跺跺脚追上去:“苏志谦,你给我站住!” 苏志谦再次被拦住了去路,眉头轻轻蹙了蹙:“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珊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他:“我要你陪我去吃饭,然后再陪我去看电影,最近唐国强和刘晓庆主演的电影《小花》上映了,你陪我去看!” 苏志谦说:“我刚才就跟你说了,我要回家干活,而且明年就要高考了,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你父母……” “停停停!你给我打住!你怎么比我爸还啰嗦!”姜珊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他,“如果你陪我去,以后我就不用你给我补习。” 苏志谦定定看着她:“你说真的?” 姜珊点头:“当然是真的,我知道你早就不想给我补习了,所以就当是最后的告别,你陪我吃饭和看电影,回去我就跟我妈说。” 苏志谦想了一下点头说:“好,不过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姜珊哼了一声,然后走在前面带他去了一家小吃店。 苏志谦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他刚才还担心姜珊要去大饭店,到时候他身上的钱可不够付。 吃完饭天也黑了下来,因为学校最近跟防贼一样防着毕业班的学生早恋,两人不敢一起进去,一人买票,然后两人分头进去。 看的就是姜珊说的《小花》,是剧情战争片,几个主演演技都非常好,苏志谦直愣愣盯着幕布,心思全在电影剧情里。 突然姜珊凑了过来,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说:“汽水呢?给我。” 电影票是姜珊出钱买的,苏志谦觉得不好占她便宜,便提议他买汽水,进来后姜珊说让他拿着,不想她这会儿凑了过来。 她身上估计是抹了花露水,之前在外头不觉得味道浓,这会儿两人坐得那么近,味道一下子溜进鼻子来,直冲脑瓜。 苏志谦只觉嗡了一声,耳根一下子就红透了。 姜珊说完就坐回去了,仿佛真的只是跟他要汽水而已。 苏志谦也不好说什么,他把亚洲沙士汽水递过去。 姜珊看他手里空空的,小声问到:“你不喝吗?” 苏志谦说:“我不渴。” 姜珊说:“你是想省钱吧?没事,等会儿你跟我喝一瓶,我不会嫌弃你的口水。” 说完朝他眨眨眼。 苏志谦装作没看到,扭头继续看电影。 好在姜珊没有继续作怪,眼看着电影快结束了,今晚看电影的人不多,有些人急着走,已经提早退场了。 就在这时,姜珊突然凑过来,在他嘴唇上快速亲了一下说:“生日快乐,这是我送给你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 热血一下子冲上脑门,苏志谦不可思议又愤怒地瞪着她。 就在这时,电影院的灯亮了,姜珊站起来说:“走吧,送我回家后,以后你就不用再来我家给我补习了。” 这话再次浇灭了的苏志谦的怒火,更何况周围还有其他人在,这时候发脾气肯定会将其他人目光引过来。 两人一前以后出了电影院,苏志谦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跟她说,将她送到大院,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姜珊看着他背影,扬唇笑了。 不跟她说话没关系,只要能记住她就好。 她要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 *** 苏志谦回到家,才知道家里出事了,梅叔叔被抓起来,而她妈一直没有回家,家里都急疯了。 十八栋的邻居帮忙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但都没他妈的踪影。 朱六婶看他这么晚才回家,教训道:“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苏志谦内疚道:“对不起六奶奶,我在学校自习,一下子忘记了时间。” 这话一出,林飞鱼瞪大了眼睛。 放学时,她和江起慕在路上看到他和一个女同学走进了一家小饭馆,一男一女一起去吃饭,那是谈对象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之前她不觉得志谦哥会早恋,可现在,她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听到苏志谦在学校学习,朱六婶也没继续训人了。 大家继续商量还有哪些地方没找过。 苏志谦突然问道:“大家去二棉厂找过了吗?” 苏奶奶说:“没有,蔡副主任这会儿应该没在工厂才对。” 苏志谦说:“但我妈很可能一早就去工厂等了。” 常明松说:“大家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苏志谦说:“我跟大家一起去。” 一行人骑着自行车急匆匆赶往二棉厂,果然在二棉厂门口看到了被蚊子叮得满脸包的刘秀妍。 “秀妍!” “妈!” 刘秀妍听到声音,站起来下意识就要跑,但她坐太久了,双腿发麻,要不是苏志谦及时扶住她,她肯定要跌个狗吃|屎。 李兰之道:“你怎么在这里坐着?大家都很担心你。” 刘秀妍一脸难堪低垂着头。 朱国文看她不吭声,猜到她是觉得丢人,便道:“时间不早了,苏婶子还在家里等我们呢,先回去再说*。” 众人点头,刘秀妍却开口了:“我不回去,我要等蔡姐出来,我要向她问个明白!” 她和梅为民是蔡姐给介绍的,梅为民这情况蔡姐肯定知道,她就想不明白蔡姐为什么要瞒着她? 她要是早知道梅为民跟人乱搞男女关系,她说什么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现在全厂的人都知道她找了个臭不要脸的男人,这不是摆明着坑她吗? 李兰之说:“这么晚了,她肯定早回家了。” 刘秀妍摇头:“没有,我一直在门口守着,她要是出来了,我肯定会看到的。” 就在这时,二棉厂上夜班的人下班了,人流从工厂鱼贯而出。 李兰之抓了个女工问道:“你好,请问办公室的蔡副主任还在厂里面吗?” 那女工正好也是办公室的,打量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是蔡副主任什么人?你们找她有什么事吗?” 李兰之一下子被问住了。 苏志谦说:“蔡姨的女儿在学校发生了点事情,我们去她家找没找到人,便过来工厂问一声。” 不知道是苏志谦长得太像好学生,还是他的理由比较可信,女工说:“蔡副主任早就下班了,她没在家吗?” 刘秀妍说:“怎么可能?我在外面等了一天,都没有看到她的人。” 女工奇怪看了她一眼说:“你该不会是早上过来找她那个人吧?” 刘秀妍点头。 女工挠了挠鼻子说:“蔡副主任不想见你,下班后从后门走了。” “……” 刘秀妍气得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是被气着,还是被梅为民的事打击到,一回到家刘秀妍就病倒了。 常家这边。 常美突然放下手里的笔,看向林飞鱼问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林飞鱼挠了挠脸道:“我的样子这么明显吗?” 常美:“你刚才十分钟里面看了我五次,说吧,什么事?” 林飞鱼说:“如果一男一女一起去饭馆吃饭,又不让别人知道,那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常美脸色一肃道:“你看到谁去饭馆吃饭了?是我爸吗?他乱搞男女关系了?那女人你认识吗?” 林飞鱼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不是常叔叔,是……志谦哥,我放学的时候看到他跟一个女生一起进了间小饭馆,但刚才他却说他在学校学习,他说谎了。” 常美挑眉:“那个女的是不是头发过肩,个子跟我差不多高?” 林飞鱼点头如小鸡叨米:“对对,常美姐,你认识那个女的吗?” 常美冷笑道:“何止认识,她当我是死对头。” 林飞鱼瞪大眼睛:“那她有没有说过你的坏话?” 常美在她脑袋瓜弹了一下说:“做你的作业,还有这事别对其他人说。” 林飞鱼吐了吐舌头,点头应好。 南城儿女[年代] 第59节 第二天。 苏志谦顶着黑眼圈从家里走出来,正好又遇到了从楼上下来的常家四姐妹。 他主动跟四姐妹打招呼,眼睛却是看着常美:“你们也去上学?” 谁知常美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视线未在他身上停留半分。 苏志谦愣在原地。 常欢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幸灾乐祸道:“志谦哥,你是不是惹我姐生气了?” 苏志谦摇头:“应该没有,或者有,但我自己不知道。” 常欢:“你肯定惹我姐生气了,她刚才从你身边走过去,鄙夷的神情就好像你是只蟑螂,恨不得一拖鞋打得你肠穿肚烂哈哈哈……” 苏志谦:“……” 林飞鱼莫名心虚。 【作者有话说】 【注】1濑粉:广东省著名传统小吃,烧鹅濑、烧鸭濑很有名。 2亚洲沙示汽水:1930年从墨西哥引入广州,1946年在广州建立厂房,在广州非常受欢迎,也属于老广州人的一代回忆,“亚洲沙示,广州人的味道!” ------ 来啦,谢谢大家的订阅和留言[亲亲],继续求一下营养液~ 第34章 雨随轰隆隆的雷声,漫天浇灌而下。 刘秀妍高烧不退,烧得都说胡话了,苏奶奶赶紧让苏志谦和苏志辉两兄弟去喊邻居过来帮忙。 十八栋的邻居之间虽然偶有龃龉,但遇到事情是从不推脱。 常明松和朱国才、朱国文两兄弟商量了一下,觉得外面雨势太大,最好的办法是叫十字车,也就是救护车,要是没下雨的话,他们去跟人借辆人力三轮车送去医院会更快一些。 说行动就行动,常明松和朱国才两人一起去工厂借电话叫救护车。 两人走后,苏奶奶突然把李兰之拉到一旁,一脸难为情说:“兰之,婶子想跟你借点钱,虽然这话很难说出口,不过家里实在是没钱了,我怕等会儿去了医院交不上医药费。” 听到这话,李兰之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顿了下连忙点头:“钱的事情婶子不用担心,有我们呢,我这就回去拿。” 苏奶奶自然注意到她的神色,却装作没看到,只说:“谢谢你兰之,要是没有你们这帮邻居,这会儿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李兰之说:“婶子何必客气,大家这么多年邻居,跟亲人没啥两样,而且往日我家出了事,还不是靠大家帮忙?我先上去拿钱,婶子你进去收拾东西,回头我们一起医院。” 苏奶奶应好,转身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灯光下,她的背影显得越发佝偻。 李兰之转身回楼上拿钱,脸上表情却很复杂。 照理来说,苏家不应该连这点医药费都拿不出来,当年苏向进出事后,工厂给了不少抚恤金,这些年刘秀妍在工厂上班,虽然工资不算高,但负担一家老小的生活费是完全够的。 结合刘秀妍高烧不退、苏奶奶跟她借钱,李兰之大胆做出了一个猜测——只怕苏家的抚恤金和存款都被梅为民给拿走了! 至于是偷走,还是刘秀妍主动给他的,她觉得应该是前者,刘秀妍虽然不聪明,但应该不会那么傻。 不过话说回来,梅为民这人真是太卑劣了,平时装的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没想到一肚子的肮脏货。 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妥妥的害人精! 十字车来了后,大家帮着医护人员把刘秀妍抬上担架,因为十字车坐不了那么多人,最终决定由孙奶奶、李兰之、常明松以及朱国才几人一起过去。 一行人走后,家里安静了下来。 苏志辉跟常欢一样,都属于没心没肺那类人,笔一扔就要去常家看电视,可还没跑出去就被他哥给抓住了胳膊。 苏志辉不耐烦说:“哥你干嘛?你快放开我!楚留香快开播了,我要是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苏志谦说:“把作业做完再去玩,从今以后你不能再这么贪玩,要懂事起来?” 苏志辉对他哥拳打脚踢:“你算哪根葱?要你管!赶紧放开我!” 苏志谦一巴掌扇过去,冷声说:“要么回去做作业,要么以后别叫我哥!” 苏志辉愣在原地。 往日他哥也会管他,但只要他耍赖撒泼,他哥肯定拿他没办法,今天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不过他哥生气起来的样子还挺吓人的。 等苏志辉臭着脸回到座位写作业,苏志谦这才返身回卧室,把放在床底的白跑鞋拿出来,拿到厕所仔细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用干布擦干,最后小心装进书包里。 苏志辉一直在偷偷观察他哥,见状不由开口问道:“哥,你的白跑鞋昨天不是刚擦过吗?怎么又拿出来擦?” 苏志谦说:“我的事你别管,作业做好了吗?” 苏志辉做了个鬼脸,不再出声。 第二天,苏志谦把白跑鞋带去学校卖了,换回来九块钱交到奶奶手里。 苏奶奶看到他拿出这么多钱,愣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把鞋子给卖了?” 苏志谦点头:“昨天您和我妈在卧室里吵架的话我都听到了,家里的钱都被那个人给弄走了,家里现在急需用钱,我就把鞋子卖给了班里的同学。” 苏奶奶瞬间老泪纵横:“你妈糊涂啊!被那人几句甜言蜜语就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掏出去,那可是你爸用命换来的血汗钱啊!奶奶对不住你们,没能帮你们守住钱!” 这些年她一件衣服缝缝补补穿了几十年都舍不得扔,平时更是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刘秀妍却把钱偷去给其他男人用! 要是钱是梅为民偷的,她还能去派出所报警,可那些钱是刘秀妍亲自偷的! 为了不让她发现,她还特意弄了一叠纸装进铁罐里,以至到昨天她才发现除了上面薄薄一层是真钱,下面的钱早被偷梁换柱给偷走了! 她早就提醒过刘秀妍,梅为民这人不可靠,让她观察久一点再结婚,她偏不信,还指责她这个前婆婆阻挡她寻找幸福! 最可怜的还是她两个孙子,尤其是苏志谦,从小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给他买了双好鞋子,这才刚穿一回就被卖出去。 苏志谦伸手抱住奶奶,安慰道:“奶奶别伤心,钱没了可以再赚,只要我们一家都好好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苏奶奶抱着大孙子哭了好久。 刘秀妍感染了肺炎在医院住了两天,期间李兰之天天煲汤送去医院给她喝,但刘秀妍非但不感激,还对她各种阴阳怪气。 连罗月娇这么粗线条的人都看出来了:“怎么感觉秀妍对你有意见?” 李兰之说:“可能是人生病了不舒服,加上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可以理解的。” 罗月娇:“你就不生气吗?” 李兰之:“之前我有事,都是秀妍天天给我煲汤,大家邻居,互相包容应该的。” 刘秀妍一出院就去堵蔡姐。 这次她学聪明了,直接去蔡姐家里,蔡姐一天不见她,她就一天不离开。 蔡副主任被逼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出现。 刘秀妍一看到她就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腕激动道:“蔡姐你害得我好惨!我现在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跟她对比,蔡副主任冷静多了,反手抓住她的手腕说:“秀妍你先激动,坐下来听我好好跟你说。” 刘秀妍一直把蔡副主任当成要讨好的对象,希望将来她可以给小儿子安排一份好工作,当人有所求的时候,姿态就会低人一等。 因此哪怕此时她觉得对方对不起自己,可还是没法硬气起来,被拉着在椅子坐下。 蔡副主任开门见山说:“这些日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躲着你?” 刘秀妍不无哀怨道:“难道不是吗?那天我在你们厂门口等了你整整一天,从白天等到天黑,你却偷偷从后门跑了,这不是躲着我是什么?” 蔡副主任说:“天地良心,我不是躲着你,我是没脸见你,我跟你一样被梅为民那混账东西给骗了!那混蛋之前跟我说,他妻子性格强势,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离婚的,你们两人决定在一起后,我还去打听了一翻,外头也是说他们夫妻天天吵架,可谁知道那混账东西居然在外头乱搞男女关系!” “那混账东西被抓起来后,还想叫我想办法把他弄出来,我呸!这么个东西,害了我的好妹子,居然还想出来,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虽然不完全信她说的话,可看她左一句混账东西,右一句不是东西,显然是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刘秀妍心里好受了一些。 蔡副主任自然把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继续道:“这些天我一直没去找你,除了没脸见你,我还到处找人问,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给坑得不明不白,好在事情终于被我给查出来了!” 刘秀妍的心一下子就被吊了起来:“怎么个说法,蔡姐你快说!” 蔡副主任拍拍她的手背:“你别急,我这就跟你说。这次被抓起来的十个人里头,有个叫黄媚的女人,这女人来头不小,她是自行车厂厂委书记的妻子,她跟梅为民两人早就搞在一起,梅为民的前妻就是为了这事才跟他闹的,之前没闹出来,一来是没有证据,梅为民和那女人又双双发狠誓说两人没任何关系,二来是那厂委书记要面子,把事情给压下去了。” “直到两人被抓起来,大家才知道两人压根就没断过,梅为民那混账东西娶你,就是为了有个家庭来给他做掩护,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他那样的混账!自从知道这事后我是饭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心口更是疼了好多天,虽然当初你们是互相看对眼才让我做媒的,可作为你的大姐,看到你被这么个东西给祸害了,我这心里就难受得没法喘气。” 说着她抬手在胸口用力捶了两下。 刘秀妍原想过来向她要个说法,然后让她帮自己把钱给要回来,现在一听她也被梅为民给骗了,顿时捂着脸哭了起来。 隔壁邻居早就探头探脑的,蔡副主任担心把大家引过来,连忙安慰她:“秀妍你别哭了,你哭得大姐这心里也跟着难受,梅为民那混账不值得你为他掉眼泪,回头大姐给你介绍个好男人。” 刘秀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支支吾吾把钱给梅为民的事给说了出来。 蔡副主任听完咋舌道:“你怎么这么傻,那样漏洞百出的话你怎么就信了?” 刘秀妍哭着说:“他说那港商是他弟媳妇的远房亲戚,关系非常可靠,因为手里差点钱,现在借钱给对方,等盈利后回头就会三倍还给我,我想着我跟他婚都结了,他又怎么会骗我的钱,我哪里知道他这么丧良心呜呜呜……蔡姐你必须帮我,那些钱是孩子他爸的抚恤金和全家的存款,没了这些钱,你让我们一大家子怎么活?” 其实梅为民刚跟她说时她是不同意的,可她不同意,梅为民就跟她冷战,经常用各种难听的话来打压她,她担心吵下去两人会闹到离婚的地步,最终同意了。 另外,常明松那兄弟不就是跟了港商后发财了吗?之前不仅双倍还钱,后面电视机说送就送,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因为有这么个例子在前面,所以她才会相信的。 想到这,她心里隐隐有些恨李兰之和常明松两夫妻,要不是他们到处嚷嚷,梅为民也不会拿这样的借口来骗她,她也不会上当! 蔡副主任叹了口气说:“秀妍啊,大姐也想帮你,只是大姐得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这钱只怕是要不回来了,听说这次收押上去的录音机都是梅为民买的,他估计是拿着你的钱给那女人花了……” 一台录音机要两三百元,梅为民跟前妻离婚时是净身出户,他哪里还有钱去买录音机,所以这钱应该就是从刘秀妍那里骗来的。 听到这话,刘秀妍两眼发直,突然大喊一声“我不活了”,然后就晕了过去。 蔡副主任被吓了一跳,赶紧给她掐人中,又让家人风油精过来。 搞了好一阵刘秀妍才醒过来,蔡副主任赶紧把人送走。 *** 林飞鱼用了三天的时间,用玻璃管儿做出了两条手镯,上面各自挂了三个小铃铛,一条彩色的,一条是大红色的。 郭敏卉收到手镯,高兴得像个小女孩,让林飞鱼给她戴上,之后一直举着双手做翻花的动作,可臭美了。 江起慕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副画面。 南城儿女[年代] 第60节 他妈和林飞鱼两人站在窗口边,正头挨着头在说悄悄话,不知道林飞鱼说了什么,他妈捂着嘴高兴地笑起来。 秋天的阳光透过茂密的绿叶照下来,照在她们脸上,外面凤凰花正开得炽热,仿佛燃烧得火焰,衬得她们满面红光,秋风吹佛,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幸福。 发现身后的脚步声,林飞鱼扭过头来,正好看到他手里的西瓜,眼睛一亮道:“这西瓜就是你卖习题本子赚的钱买的?” 江起慕点头:“昨天买的,在盆里冰了一夜,现在吃正好。” 林飞鱼点头:“冰镇过的西瓜最好吃了。” 郭敏卉看看儿子,又看看林飞鱼,鹦鹉学舌道:“冰镇过的西瓜最好吃了。” 见状,江起慕和林飞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着三人一人手里拿着一块西瓜,大快朵颐起来。 广东的秋天气温还是很高,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吹着风扇,吃着“冰镇”过的西瓜,简直不要太幸福。 林飞鱼不得不佩服江起慕,别人还在为数学题绞尽脑汁时,他不仅把题目吃得透透的,还能举一反三讲出花来,最后还做成习题本子卖给别人。 果然脑袋跟脑袋是有区别的。 吃完西瓜洗完手,林飞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递过去道:“这个是送给你的,谢谢你的习题。” 这次期中考,她的数学成绩提高了十分,总排名也进了全校前十。 除了她自己很努力以外,这里面最大的功劳就是江起慕了。 江起慕垂眸看向她手里的东西,睫毛接着轻轻颤抖了一下:“这是你自己的编的?” 林飞鱼点头:“对啊,你是男孩子,肯定不适合戴手镯手链,所以我就想给你编只小动物,我觉得鱼最可爱。” 说这话的时候她有些心虚,其实她只会编手镯和鱼这两样东西,其他的自行车和蝴蝶太复杂了,要学的话要花费很多时间,她有点懒。 不过现在想想,男孩子应该会更喜欢自行车。 看江起慕没出声,还以为他不喜欢,林飞鱼便道:“你要是不喜欢的话,那我回头再给你编个自行车吧。” 话音刚落地,江起慕就抬手一抢,仿佛生怕小鱼被她给拿回去,看林飞鱼直愣愣看着他,他耳朵微红,头撇过去看着窗外说:“不用了,我觉得小鱼挺好的。” 林飞鱼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是吧,我也觉得小鱼挺好的。” 这话被郭敏卉给听到了,于是林飞鱼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想把小鱼给占为己有,但失败了。 江起慕一脸无奈看着他妈:“妈妈,小鱼是我的,你已经有两条手镯了。” 郭敏卉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手镯,又看看小鱼说:“那我拿手镯跟你换,我也觉得小鱼挺好的。” 江起慕面不改色道:“不行,你要是把手镯送给别人,回头林飞鱼知道了,她肯定会很伤心,以后就不跟你做朋友了。” 郭敏卉一听这话,立即把小鱼丢回抽屉,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那我不要小鱼了,我不要小鱼了。” 他妈出去客厅看电视了,听声音应该又在播放《神笔马良》的动画片。 江起慕把抽屉里的小鱼拿起来,那是一条大拇指大小的小鱼,红色的身子,两颗黑黑的眼珠子,活灵活现,很是可爱。 他想了想,把小鱼挂在钥匙里面,随即又担心会弄丢,便又放回抽屉,但又担心他妈“贼心不死”,最后红绳小鱼被收进了铁罐子里。 他这才放心了。 *** 刘秀妍跟梅为民离婚了。 尽管梅为民在监狱里跪下来求刘秀妍,用力扇打自己的脸,但刘秀妍这次没有心软。 随后梅为民带头聚众淫|乱,又违规占用公物,两罪并罚,被判刑有期徒刑二十年,黄媚等其他人则被判了五年十年不等。 一九八零的春节,在苏家的叹气声中悄然而至。 年初一,林飞鱼是被大院三大刺头的歌声吵醒的。 首先是常欢跑掉八千里的歌声:“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接着是钱广安的声音:“是喜,是愁,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成功,失败,浪里看不出有未有……” 钱广安最近在换声期,一开口就跟十万只公鸭子在开口,特别折磨人的耳朵。 接着就是苏志辉扯着喉咙道:“爱你恨你,问君知否……” 常美再也受不了了,顶着鸡窝头跑出去,河东狮吼道:“给我闭嘴!再吵着我睡觉,我打爆你们的头!” 歌声戛然而止。 三大刺头终于跑了,出去外头祸害其他邻居的耳朵,林飞鱼隐隐听到窗口传来常欢“浪奔浪流”的声音。 《楚留香传奇》播完,从上个月开始,香港无线电视台开始播放《上海滩》,这一次,更是把三大刺头迷得饭都不吃了,开口闭口就是许文强和冯程程,就跟前几年钱广安表哥痴迷电影《追捕》时一模一样,三人还要时不时蹦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台词出来。 中午,十八栋的邻居们在楼下围桌而坐,独缺了刘秀妍一个人。 李兰之问道:“苏婶子,秀妍呢,她怎么不出来跟大家一起吃饭?” 苏奶奶叹气道:“她去蔡副主任家帮忙,蔡副主任的婆婆扭到腰了,她去帮忙照顾。”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沉默了。 罗月娇心直口快道:“秀妍怎么还跟蔡副主任搞到一起,难道不怕又被坑吗?” 这话一出,立即招来朱六婶一记眼刀:“除夕夜不是刚给你擦过嘴巴吗?年初一你就胡说八道了,看来昨晚是没擦干净?” 朱六婶老家有个习俗,除夕夜要拿纸巾给孩子擦擦嘴,这样孩子就会说吉利讨喜的话,因此昨天除了给几个孙子擦嘴,她还重点给罗月娇擦了,就是希望她过年期间不要乱说话。 罗月娇缩了缩脖子。 苏奶奶连忙摆手说:“没事,月娇说的没错,秀妍那人就是记吃不记打,我让她别跟蔡副主任走太近,可她不听我的。” 虽然蔡副主任口口声声说她也被梅为民给骗了,可天底下不是只有她一个聪明人,以蔡副主任的人脉,她不可能没听到风声。 蔡副主任是个非常精明又无利不起早的人,苏奶奶甚至怀疑刘秀妍和梅为民两人的相遇并不是偶然,而是早有预谋。 只是这事她没有证据,可在一个人身上吃了亏,正常的人就是不报复回去,也要躲得远远的,刘秀妍倒好,好了伤疤忘了疼,还上赶着去帮忙照顾老人,真跌份。 苏奶奶为了这事说了她好几次,但刘秀妍听不进去,苏志谦六月份就要高考了,还剩下不到四个月的时间,苏奶奶不想因为这事影响到他,只好由她去。 众人闻言,心里都十分同情苏奶奶,但嘴上都纷纷安慰她,让她不要多想。 苏奶奶道:“我是不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由她去吧,不说她了,大家快吃饭了,一会儿菜都凉了。” 朱六婶招呼大家道:“对对,大家快动筷子,这国文从鱼档带了两条鲈鱼回来,我一条拿来清蒸,一条做了鲈鱼豆腐汤,大家快尝尝,要是味道不够咸的话跟我说。” 这几年十八栋三家人轮流在年初一请客,今年正好轮到朱家,看桌上丰富的菜式可以窥见一点端倪,只怕今年真给朱国文给赚到了。 朱国文刚辞去工厂工作时,大院里没有一个人看好,朱六叔和朱六婶两人更是被气得心口疼,好长一段时间都对朱翠芳两母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谁也没想到,朱国文不仅坚持下来了,而且还越做越好。 朱国文拿到个体户工商营业执照不到两个月,他就把隔壁摊子也租了下来,还请了两个人帮他看鱼档,他则把时间用在寻找更优质的鱼货和鱼货商上面。 一开始大家还担心他会被抓起来,还有人眼红举报到工商局去,后来工商局的工作人员过来解释说,只要雇用的工人人数不超过八个人,依旧属于个体户,并不属于违规行为。 朱国文得到准确答复后,更是一心用在寻找鱼货上面,生活不会辜负每一个努力的人,朱国文的鱼档越做越红火,就是有人眼红也没办法,因为他鱼档上的鱼又鲜又大条,而且价格很优惠,加上他嘴甜会做生意,所以大家更愿意去他的鱼档买鱼。 李兰之前两天去鱼档买年货时,看到朱国文的两个鱼档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们争先恐后地抢鱼,好像那鱼不要钱一样,看她目瞪口呆。 当天晚上她就跟常明松说起这事,他们两人猜测,就这一趟年关下来,朱国文至少赚三四百元,但看今天的菜式,只怕他们还是猜少了。 他们的确猜少了,广州人喜欢吃鱼,过年更讲究年年有余,因此就算过年前鱼肉涨价了,也完全不担心卖不出去,朱国文卖到年三十早上才休息。 这一趟下来,除去成本和人工等其他费用,他整整赚了八百元。 昨晚除夕夜,他给父母两百元,剩下的全上交给章沁。 章沁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人,只拿了两百,另外四百元让他拿着去做生意,夫妻两人甜蜜自不用说。 有了朱六婶这话,大家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了起来 广式清蒸鱼讲究的就是保留原汁原味,不用太多的辅料,一点姜丝一点盐,蒸熟后撒上葱丝,然后淋上热油即可。 朱六婶把清蒸的火候控制得非常好,鱼肉鲜而不烂,夹起来颤巍巍的,裹夹着鲜美的汤汁送进嘴里,柔软滑嫩的口感在舌尖绽放,香得让人欲罢不能。 鱼汤和豆腐一个颜色,奶白奶白的,飘着翠绿的葱花,一口一个鲜。 这一顿大人小孩都吃得非常高兴。 常家和苏家没想到朱家会拿那么多好菜招待他们,借口上洗手间,把红包里头原本的一毛钱换成一块钱,然后才出来拿给朱家的孩子。 年初二,各家媳妇各回娘家。 李兰之之前跟娘家闹翻了,随后有两年没回去,后来还是她爸生病了,她不回去不行,这才恢复了往来。 只是她也没了之前讨好的心思,带回去的年礼不至于让人说嘴,但也说不上有多好,田虹自然不高兴,少不了说各种阴阳怪气的话。 李兰之当做耳边风,吃完就撤,把田虹气得不行。 至于林飞鱼爷爷奶奶那边,李兰之每年还是会备下年礼让林飞鱼带过去,那两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吝啬,都一九八零年了,给林飞鱼的红包居然还是一分钱。 一对铁公鸡! 年初三,为了让两个准毕业生能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李兰之扯上刘秀妍一起去求神拜佛。 秉着拜的神多自有神庇佑的道理,李兰之决定来个中西合璧,先去六榕寺烧香,接着去圣心大教堂参与弥撒活动。 回到家后,李兰之被一个邻居给叫走了,李兰之拜托刘秀妍帮忙把东西拿到她家去。 刘秀妍刚走到楼梯间,就听到常欢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苏志辉,听说你家的钱都被骗走了,是不是真的?” 苏志辉叹气道:“当然是真的,你没看我今年过年都没买新衣服吗?我妈说没钱。” 常欢:“那你妈怎么还跟那个蔡副主任走到一起?你奶奶说你妈这是记吃不记打!” 苏志辉生气道:“不准你这么说我妈!” 常欢:“我就说了怎么了?你妈害得你家的钱都没了,你还维护她干什么?用我姐的话来说,你妈这种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要不然她也不会被坑后还去做蔡副主任的舔狗!” 刘秀妍气得浑身发抖,一口牙几乎被咬碎了。 婆婆说她也就算了,可常美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臭丫头,居然也敢嘲笑她! 刘秀妍黑着脸把东西丢到常家,然后对苏志辉下命令道:“现在就跟我回家!” 苏志辉不想回去,常家有电视机,刘秀妍看他也反驳自己,上去就是一巴掌。 苏志辉被打懵了,从小到大,他妈从来不舍得碰他一下。 回过神来,苏志辉对着他妈怒吼道:“不给我买新衣服,现在还打我,你不是我妈!” 苏志辉怒气冲冲跑了。 刘秀妍一巴掌打过去就后悔了,正要追上去,就看到常美回来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61节 常美刚才在楼梯被苏志辉撞了一下,不跟她道歉,脸上还有个巴掌印,于是问道:“苏志辉怎么了?刘阿姨你打他了?” 刘秀妍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就骂道:“别人的嘴巴是用来吃饭的,你的嘴巴却是用来骂人说是非,小小年纪牙尖嘴利,小心以后没福气!” 常美从小就不是受委屈的人,有仇她当场就报了。 她一掌挥开刘秀妍的手指道:“刘阿姨你是疯狗上身吗,要不然怎么会见人就咬?” 刘秀妍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你……回头我非得让你爸好好教训你不可!” 刘秀妍一走,常欢夹着尾巴想溜之大吉,她猜到应该是她和苏志辉的话被刘阿姨给听到了,所以她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但常美像拎耗子一样拎住了她的衣领说:“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常欢讪笑两声:“没、没发生什么。” 常美冷声说:“我数到三,一、二……” 常欢扛不住压力,不等数到三就老实招了:“我不是故意坑你的,我也没想到刘阿姨会听到我们说话。” 她刚才说的那句狗改不了吃屎的确是她姐说的,不过当时并不是说刘阿姨,而是有次她偷吃家里的饼干,常美用来骂她的。 刚才她口无遮拦,张冠李戴,就把那话套在刘阿姨身上。 常美瞪着她,举起巴掌。 常欢吓得尖叫:“别打脸!” 常美一巴掌扇在她的头上,常欢疼得嗷嗷叫:“常美你不是人,我可是你嫡亲的姐妹!你怎么还下死手!” 不用说,嫡亲这种词肯定是从港台的古装剧里面学的。 常美一脚踹在她的屁股上:“滚!” 虽然错在常欢,但刘秀妍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指责她,常美不觉得自己怼回去有错。 但最终她和常欢两人还是被他爸逼着去苏家道歉,因为刘秀妍因为这事气病了。 这事之后,刘秀妍给两个儿子下了命令,让他们不准跟常家几姐妹一起玩,这话被苏奶奶听到,苏奶奶当场就训了*她一顿。 “我们十八栋邻居之间向来和睦相处,你不要忘记了,当初向进走的时候,是十八栋的邻居帮忙跑上跑下,上次你发烧烧糊涂了,也是邻居帮忙送你去医院,你一个大人跟两个小孩子计较,你不害臊吗?” 刘秀妍被训得满脸通红。 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但她心里越发不喜欢常美了。 *** 春节过后,大家恢复了日常的生活。 为了保证常美学习不受影响,常明松把电视机搬到自己房间去,轻易不让开。 常欢气得嗷嗷叫,不过很快更让她沮丧的事情来了。 因为港台文化传播得太快,政府担心带来不好的影响,于是发出了《关于制止一些不良风气的通知》,首先第一条就是禁止收看香港电视台。 一时之间,有电视机的人家都在拆除架起来的鱼骨天线,常家也不敢违规,连忙把鱼骨天线给拆下来。 至此,常欢的看港剧生涯被砍断了。 在没有楚留香,没有许文强和冯程程的日子里,常欢等三大刺头吃不知味,唉声叹气了好久。 时间一晃来到了六月。 明天是恢复第四届高考的第一天,常美和苏志谦两人即将“上战场”。 常明松紧张得睡不着觉。 李兰之被他翻来覆去吵得没法睡觉:“你别翻了,再翻天都亮了。” 常明松说:“我也想睡,这不是睡不着嘛,我看我还是起来给常美她爷爷奶奶上柱香,求他们保佑常美正常发挥,常美是常家唯一有希望成为大学生的人。” 听到这话,常欢就不乐意了:“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我姐是常家的人,我和常静难道不是常家的孩子吗?” 常欢因为睡觉爱磨牙,这几天被迫过来这边打地铺,虽然大夏天睡地铺挺凉爽的,但蚊子在耳朵嗡嗡叫很烦人。 她起来点蚊香,听到卧室里面有声音,便把耳朵趴在门上偷听,谁知就让她听到这话,她哪里忍得了,也不顾自己在偷听就呛回去。 常明松爬起来把门打开骂道:“就你那点分数还想考大学?” 语文三十,数学五分,物理政治等就没有一门及格的,也就英语还不错,考了九十分,但她这点成绩,升高中都是问题,考大学想都别想。 至于常静,虽然学习很努力很用功,但那孩子脑子好像不太行,每次都在及格线上挣扎。 林飞鱼成绩很好,但她毕竟不姓常,所以常家的希望就在常美身上了。 常欢还想反驳,常明松压着声音训道:“还不去睡觉?要是吵到你姐,以后别想有零花钱!” 常欢翻了个白眼,回去躺下。 常明松关上门转身,就看到李兰之定定看着他,他以为李兰之是不高兴刚才那话把林飞鱼撇出去,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心里是把飞鱼当成自己的孩子,可毕竟她姓林……” 李兰之打断他说:“我明白的,我只是在想飞鱼升高中的事,按她这个成绩,要想上重点高中,再努力一把还是有希望的。” 其实她是想等常美高考完后,让常美辅导一下林飞鱼,只是这话现在说不合适,怎么样也要等常美高考完再说。 常明松怔了下说:“你想让她报考重点高中?” 李兰之说:“我听说高中的数理化会更难,飞鱼太偏科了,如果继续留在子弟学校,我担心她的成绩会越来越差,重点高中的教学好一点,所以我想让她搏一搏。” 林有成要是还活着的话,他肯定会希望林飞鱼考上大学,他虽然不在了,但她想实现他这个愿望。 常明松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万一考上的话,那飞鱼岂不是要在学校住宿?会不会太小了一点?” 李兰之打了个哈欠说:“到时候再说吧,还不一定能考上。” 第二天。 常美起来,发现饭桌上除了其他早饭,还有一份油条,两个鸡蛋,放在一起,看着像一百分的样子。 她以为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人应该只有常欢,谁知下一刻就见她爸走了进来。 常明松一看到她就说:“等会儿你一定要把油条和鸡蛋都吃下去,吃下去就能考一百分了。” 常美抽了抽嘴角:“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的?你以前不是不信这些的吗?” 常明松挠了挠头说:“平时不信,关键时刻信一下也无妨。” 常美又抽了抽嘴角:“你这种行为就叫做临上轿现扎耳朵眼儿。” 林飞鱼接下去说:“也叫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 常欢一锤定音:“来不及了。” 常静看到爸爸被几个姐姐说得满脸通红,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李兰之走进来说:“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还不赶紧去洗漱吃饭,别迟到了。” 等吃完饭,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还要去上班,林飞鱼和常欢、常静三人把常美送到考场外面。 常美由始至终一脸淡定,跟她们三人道:“我进去了,你们回去吧,不用在外面等我。” 说完她转身朝校门走去。 林飞鱼把双手放在嘴边,朝她大声喊道:“常美姐,你是最棒的!” 常欢见状,不甘示弱道:“姐你一定要好好考,我相信你,你一定是今年的高考状元!” 常静只好也跟着喊:“姐姐,加油!” 三个显眼包一下子把保卫给吸引了过来:“考场附近禁止喧哗!你们三个叫什么名字?” 三人撒丫子跑了。 “……” 常美扶额,觉得这三人傻得冒泡。 不过她的心情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艳阳高照。 照得人心里暖暖的。 她扬了扬唇,转身走入考场。 【作者有话说】 【注】1六榕寺:广州寺庙,始建于南朝刘宋元嘉年间,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广州圣心大教堂:建于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是全球四座全石结构哥特式教堂建筑之一 ----- 来啦,最近好像有读者帮我推荐文,嗷呜太幸福了[亲亲]! 另外谢谢大家营养液(月底会过期哦),这章送红包~ 第35章 高考三天里面,全家什么都先紧着常美,说话不敢大声,走路轻手轻脚。 用常欢的话来说,就是放个屁都得提前想一想会不会吓到常美。 作为被赶去打地铺的人,常欢觉得自己最有权利抱怨:“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考个大学而已。” 林飞鱼忍不住怼她:“而已?真是吹牛皮不用打草稿,有本事期末你六科全考及格。” 常欢一下子被噎住了。 同样被噎住的还有常静,她一张嫩白的小脸皱成了苦瓜。 读书真是太难了,她真的很用力在记老师教的东西,而且每次考试,她所有试卷都写得满满的,字也写得比其他同学齐整,但一点用都没有。 现在只有数学和语文她就应接不暇,下学期她就要升初中了,到时候要学的科目更多,她该怎么办? 她也好想有个聪明的脑袋啊。 林飞鱼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抬头看到常静呆呆看着自己的脑袋,一脸羡慕的样子。 她以为常静在看自己的大脑门,赶紧把刘海弄下来。 三天六门考试,一眨眼过去了。 接下来便是焦急地等待。 南城儿女[年代] 第62节 前面三届是先填志愿再考试,但从这一届开始让学生先高考,然后根据估分结果填报志愿。 两年前常美跟他爸打了赌,若他爸戒掉烟酒,她就要考上中山大学。 这两年里,常明松的确做到了,不能说滴酒不沾,但也没有像常小满刚走那会儿那样天天烟酒不离手,因此常美的第一志愿是中山大学。 苏志谦填完志愿表出来,就把常美堵在了走廊里。 刚下了一场雨,屋檐的雨滴滴答答落在走廊边上,常美迎风而站,在她身后,是碧蓝如洗的天空。 苏志谦对上她清澈的眼睛,鼓起勇气道:“你的第一志愿不应该填写中山大学,你现在去改还来得及。” 常美估分得出的只比中山大学去年的分数高了十来分,实际分数有可能达不到中山大学今年的分数线,到时候便会被调剂到其他大学去,有可能因此错过其他重点大学。 就算勉强过了中山大学的分数线,也会因为分数不高,最终被调剂去一些比较冷门的专业,因此她把中山大学作为第一志愿有很大的风险,保守起见,最好填华南师范大学或者暨南大学等分数稍低一点的重点大学。 常美看着他道:“你干嘛这么关心我?” 苏志谦一张脸像熟虾般红透了,支吾道:“因为……因为我们是邻居。” 常美眉眼一挑说:“就这样?” “……” 苏志谦整个人僵硬住,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他迟迟不说话,常美突然凑近过来,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脸红了,说明你在说谎,你不仅说谎,你还很心虚。” 轰的一声。 苏志谦全身的血液往脸上迅速流去。 阳光破开云层照下来,照在她身上,晕染出金色的光晕,她美得恣意而耀眼。 苏志谦心跳砰砰直跳,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胸口里蹦出来。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走来一个女同学,朝常美招手呼喊。 常美扭头应了一声,又回头看向苏志谦说:“邻居,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已经决定好了。” 常美转身走了。 过了好一阵,苏志谦才感觉心跳回归到正常速度,指头动了动,这才发现居然掌心居然出了一手的汗。 苏志谦没想就这么放弃,不过他也知道要说服常美不容易,于是跑到罐头厂去找李阿姨。 本来这事找常叔叔会更好,毕竟李阿姨不是常美的亲妈,有些话以她的立场未必能说,更何况她跟常美关系一般,可常叔叔最近被派去清远出差了。 清远从去年开始改革国企,十七家国企计划利润为130万元,但他们超额完成了上缴任务,实际利润为425万元。 清远改革的经验太成功了,广东政府要求全面推广“清远经验”,因此最近不少工厂陆续组织人员到清远考察和学习。 常叔叔便是玻璃厂考察人员之一,这一去至少半个月,等他回来,早过了志愿填写的时间,苏志谦没办法才来找李阿姨。 李兰之今天正好跟刘秀妍一起下班,两人看到他都有些奇怪。 刘秀妍下意识就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志谦喊了一声妈,又说:“我有点事情想找李阿姨。” 不等李兰之回答,刘秀妍又问道:“你找你李阿姨什么事?”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跳过他妈,苏志谦只好把有关常美志愿的事说出来:“李阿姨,求你帮忙劝说一下常美,第一志愿真的非常重要,如果她不能被中大录取,回头说不定会被调剂到普通大学去。” 李兰之大吃一惊:“可常美跟我们说她估分够上中山大学了,大家都很为她感到开心……” 李兰之还没说完就被刘秀妍给打断了:“所以常美说谎了?这孩子怎么这么爱面子,死爱面子活受罪,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志谦立即说:“常美没有说谎,她的分数的确够上去年的中大分数线,但贴着线太冒险了。” 刘秀妍撇嘴:“所以我说她爱面子,说错她了吗?” 李兰之奇怪看了她一眼,不过这会儿没空深究,她看着苏志谦说:“照你的意思是,最好别填中大?” 苏志谦点头:“以常美的成绩,去其他重点大学是完全没有问题,若是被调剂去普通大学,会影响将来的分配,得不偿失,所以李阿姨你一定要好好劝说常美,让她赶紧把志愿给改过来。” 李兰之听明白了,感激道:“好孩子,阿姨谢谢你,阿姨这就回去跟常美说。” 李兰之急匆匆走了。 苏志谦刚松口气,一扭头就对上他妈意味深长的眼神。 刘秀妍打量看着他道:“你干嘛这么关心常美?” 苏志谦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奇怪的是这会儿他头脑转得飞快:“几个月前奶奶差点摔骨折,是常叔叔背她上医院,常叔叔和李阿姨对我们家那么好,我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肯定得告诉他们,要不然岂不是成了白眼狼?” 刘秀妍哼道:“最好是这样,别让我发现你有其他心思!” 苏志谦装傻:“什么心思?” 刘秀妍不耐烦说:“你既然已经高考完了,回头给你弟弟补习一下功课,次次考全年级倒数第一,我的脸都被丢光了!” 苏志谦点头:“我知道了妈,等志辉放学我就给他补习。” 刘秀妍说:“那你回去吧,我要去你蔡姨那里,也不知道珊珊考得咋样了?” 这次苏志谦没回答。 那天之后他没再给姜珊补习,两人不在同一个班,他有意躲着她,因此两人已经有好久没联系。 刘秀妍没发现他的异样,越过他走了。 李兰之直到吃完晚饭才找到机会跟常美说话:“填志愿的事志谦跟我说了,你是不是担心自己考不上中大,你爸就会重新抽烟喝酒?” 常美没吭声。 李兰之说:“傻孩子,虽然你跟你爸打赌要考上中大,但你爸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只要你能考上大学他就会很高兴,你明天就去把志愿改了,千万不能拿自己的将来当儿戏。” 常美没吭声。 李兰之看着她,叹气道:“我知道我是后妈,很多事都隔了一层,但不管你信不信,在这事上,我是真心想你好,你要是不愿意听我的,我只能打电话让你爸回来跟你说。” 常美抬起头,看着她道:“不用叫我爸回来,我明天就去改。” 她把中山大学作为第一志愿,一部分的确是因为跟她爸的赌约,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她妈。 她妈活着的时候很喜欢中山大学,也很遗憾自己没条件上大学,她是那样的向往大学,一有机会她就会带着她去逛中山大学的校园,牵着她的手走在林荫小道上。 那时候还没有常欢,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也是她和妈妈最亲密的一段时光,如今那段记忆早已经模糊,可她想,如果人死后真有灵魂的话,她妈肯定是希望她能考上中山大学,替她圆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实现的梦。 但终究,她还是没能实现妈妈的夙愿。 *** 一九八零年八月,深圳市被划为经济特区。 与此同时,常美和苏志谦两人也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常美被暨南大学经济学系录取,苏志谦则是报了中山大学自动化系。 加上章沁,一栋楼出了三个大学生,整个大院都震惊了。 大院的人纷纷到常家和苏家祝贺和沾喜气,尤其是明年家里有孩子要高考的,纷纷拉着孩子过来,让他们向常美和苏志谦两人请教经验,然后争先恐后抢两人的学习资料。 当然邻居也不白拿,都是带了东西上门来祝贺的,几个鸡蛋,几瓶水果罐头,不管多或少,都是满满的邻里温情。 有人感叹:“志谦这孩子真是太争气了,听说他的成绩报考清华北大都没问题,之所以选择中大,就是为了方便照顾家里,秀妍可算是熬到头了。” “常美虽然是女孩子,但比很多男孩子强多了,你们刚才没看见,明松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能不开心吗?我家孩子别说考上重点大学了,只要能考上普通大学,我睡着都能笑醒!” “以前大家都嫌弃十八栋,现在我看谁还敢说十八栋的风水差。” 一夜之间,十八栋楼水涨船高,由之前的短命楼变成了现在大家口中的文曲星楼,还有人提出要跟李兰之他们换房子,李兰之自然是不换。 送走邻居们,常明松看着桌上海蓝色的录取通知书,一拍桌子决定道:“明天带着录取通知书,咱们一家子去拍张全家福做留念。” 常美是拒绝的:“拍照就拍照,干嘛带录取通知书?” 常明松坚持道:“你是我们常家第一个大学生,这录取通知书就相当于我们常家的荣誉证书,自然要用相机拍下来,供子子孙孙传阅。” 常美嘴角狠狠抽了抽:“……” 林飞鱼和常欢、常静三人看到她脸变成菜色,都忍不住笑出声。 不过笑归笑,三人心里都十分羡慕。 林飞鱼视线落在录取通知书上,心里暗暗发誓,她也要努力考上重点大学! 等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就去殡仪馆带给爸爸看,她还要和录取通知书一起拍照,然后寄给阿婆。 李兰之从外头进来,满脸笑容说:“国文刚才回来说,晚饭后他请我们十八栋的邻居去个好地方。” 常欢急忙问道:“去什么好地方?” 李兰之摇头:“他没说,就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搞得神神秘秘的。” 常欢的心一下子被吊起来,绞尽脑汁说:“到底去什么地方?难道是要带我们去珠江夜游?那也没什么好惊喜的啊,大家都去过了,大晚上的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林飞鱼脑海里灵光一闪道:“音乐茶座!国文叔叔有可能是要带我们去音乐茶座。” 常美给与肯定:“英雄所见略同,我也猜是音乐茶座。” 常欢闻言尖叫了起来:“不会吧不会吧,国文叔叔真的要带我们去音乐茶座吗?要是真的,那我就要宣布国文叔叔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男人!没有之一!” 常明松看着女儿这件漏风的小棉袄,心想那他算什么? 不管是不是,只能等天黑后见分晓。 常欢和苏志辉平时看电视觉得时间“咻”的一声就没了,可今天时间过得比上课时还要慢。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常欢却突然肚子痛了起来,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起初大家以为她是吃错东西,可当她站起来,林飞鱼一眼就看到了她裤子后面的血迹,大惊失色道:“有血!常欢的屁股流血了!” 这话一出,现场安静了几秒。 常明松本来要背女儿去卫生所,听到这话,一脸不自在地对李兰之道:“孩子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然后好像身后有鬼一样迫不及待跑了。 李兰之赶紧带常欢去厕所,很快又从厕所出来,拿了干净的内裤裤子和一个东西进去,再次出来,常欢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羞赧,垂着头不敢看人。 李兰之把她扶着进了卧室,出来后让常静帮忙把盐水瓶装上热水给常欢拿去,然后自己急匆匆下去煮姜红茶了。 客厅里一下子只剩下林飞鱼和常美两人。 南城儿女[年代] 第63节 林飞鱼奇怪道:“这么热的天,抱着热盐水瓶岂不是要捂出一身痱子来?” 盐水瓶是医院输液用的玻璃瓶,冬天灌上热水可以充当热水袋,特别保暖。 常美看了她一眼说:“常欢来那个了。” “来那个?”林飞鱼有些懵,“那个是哪个?” 常美说:“就是每月一次那个……月经。” 林飞鱼这才恍然大悟,可很快又不明白:“那为什么常欢那么痛苦,你来那个怎么没有肚子痛?” 前年常美来月经的时候,她妈看她们三人年纪比较接近,于是一次性给她们三人做了科普,她从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女人每个月会出一次血,还要绑着月经带,但她仅仅也是知道而已。 最深的记忆便是常美刚开始穿月经带时,她走路的姿势变得很不自然,那时候她和常欢还因此偷笑过她,两年过去,她几乎忘了月经这事,没想到常欢居然来了。 她和常欢一样大,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快来这个东西了? 常美说:“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一样,有些人来一点感觉都没有,有些人会觉得有点不舒服,有些人比较不幸运,会痛得满地打滚,甚至又晕又吐,非常痛苦。” 林飞鱼再次大惊失色。 万一她也像常欢这么痛怎么办? 因为常欢痛得太厉害,音乐茶座自然不能去了,李兰之要当好后妈,主动提出留下来照顾她。 常欢哭得很大声。 她恨透了这个叫月经的东西。 苏志辉知道常欢因为肚子痛不能去,啧了声说:“常欢真是吃屎也赶不上热乎的。” 这话一出,他就挨了苏奶奶一巴掌,同时大家觉得罗月娇后继有人了。 被林飞鱼给猜中了,朱国文果然是带他们去音乐茶座。 去年改革开放后,东方宾馆开了全国第一个音乐茶座,但那时候只用来服务外宾,一般人进不去。 从今年三月份开始,音乐茶座对大众开放,只要买了票就可以进去里面一边听歌,一边品尝茶座提供的饮料和小吃食。 站在东方宾馆门口,除了朱国文,其他人都犹如刘姥姥站在大观园门口,就是平时话很多的苏志辉,这会儿也变得畏手畏脚的。 朱国文大大方方走过去,给每个人都买了票,除了朱家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总共需要买十四张票,一张票八块钱,一下子就花掉了上百元。 众人咋舌。 常家和苏家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他们没想到朱国文真的请大家来音乐茶座,现在要回去也来不及了,只能回去后把票钱还给朱国文。 服务员带领着他们进入东方宾馆,一进到翠园宫餐厅,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见餐厅的上方镶嵌着上百盏灯,灯光璀璨,照得整个客厅亮如白昼,在最中央的地方筑起一个舞台,舞台出口处上方挂着一个牌匾,写着“东方宾馆音乐厅”。 服务员把他们领到13号和14号台桌子,苏志辉一坐下,屁股就跟长疮一样,整个人扭来扭去,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站起来看看那边,要不是苏奶奶压着他,他还想蹿到舞台上去看一看。 票价八块钱是包括了饮料和小吃,饮料是每人一杯西瓜汁或者橙汁,小吃是虾饺和绿豆糕等小点心,票价虽然不便宜,但进来的人却络绎不绝,不到九点,整个客厅就坐满了人。 乐队和歌手相继登场,在大家的欢呼声中,歌手拿着话筒边走边唱,唱的都是他们从来没听过的歌,后来林飞鱼才知道,那些歌是从港台传过来的流行歌曲。 唱到兴奋处,有人敲茶杯,还有人站到桌子上,大叫着“安可”,这场面真是把众人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西瓜汁被装在透明的玻璃杯里,上面点缀着两片薄荷叶,红绿交映,煞是好看。 常美端起西瓜汁喝了一口,扭头对苏志谦道:“谢谢你。” 苏志谦愣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填志愿的事:“不……不客气,应该的。” 常美歪着头,突然低声笑了起来:“你真的很奇怪,你的脸又红了。” 身后是璀璨的灯光,她的脸映在暖橘色的灯光里,显得格外的白皙,苏志谦看着眼前这张明艳的脸,心跳疯狂跳动起来:“我……我……去上一趟洗手间。” 凳子和地面发出巨大的摩擦声,他站起来落荒而逃。 常美咬着吸管,眨了眨眼睛,笑了。 刘秀妍扭头本来想问小儿子要不要吃绿豆糕,他们这一桌的绿豆糕只吃了几块,另一桌的孩子多,谁知就让她看到了这一幕。 她蹙着眉头,狠狠瞪了常美一眼。 常美注意到她的目光,愣了下,然后翻了个白眼。 刘秀妍:“……”就好气! 回去后,刘秀妍把苏志谦叫到卧室,开门见山道:“刚才在音乐茶座,常美跟你说什么?” 苏志谦下意识道:“没说什么。” 刘秀妍声音顿时提高了几个分贝:“我两只眼睛看到你们两人有说有笑,常美那小狐狸精一张脸都要凑到你脸上来了,还说没什么,你们两人是不是在谈恋爱?” 苏志谦脸红了,连忙否认道:“妈,你胡说什么?我跟常美清清白白的,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刘秀妍紧紧盯着面前大儿子:“没有最好,我知道现在很多大学生在大学里面会处朋友,我也不拦你,但有两点你给我记住了。” “第一是不准和外地的女生谈,我未来的儿媳妇必须是广州本地人!第二,不准和常美谈!” 苏志谦眉头蹙了起来,顿了下道:“妈,我没想谈恋爱,也没和谁谈恋爱,但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常美?” 不准他和外地女生谈恋爱他能理解,一来不是本地人,语言和生活习惯有很大区别,要是住在一起,可能会产生很多矛盾,二来分配工作时,很多人都会优先被分配回户籍地。 听沁姨说,现在大学里面很多人都不敢轻易谈恋爱,就是害怕以后分配了要面临分手的痛苦局面。 可他想不明白她妈为什么不喜欢常美。 刘秀妍瞪着眼睛说:“不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你要理由,那我就给你理由:牙尖嘴利、争强好胜,从小不服管教!一张嘴巴就是你六奶奶都说不过她,还有做长姐的人,从来不会让着妹妹,常欢从小到大被她打了多少次!” “总之呢,我不喜欢常美,也永远不可能接受她当我的儿媳妇,你没和她谈恋爱最好,要是有的话,立即给我分了,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苏志谦从他妈卧室出来,心里仿佛塞了一块棉花,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脑海里浮现常美那张明艳恣意的脸,心里充满惆怅和酸涩。 这个家就好像一个牢笼,牢牢锁住每一个人。 *** 常欢因没能去音乐茶座沮丧不已,一看到大家回来,她立即抓着常静让她告诉自己有关音乐茶座的所有事情。 当听到现场有演奏乐队,还有歌手唱流行歌曲,她哭得更大声了。 东方宾馆的音乐茶座,给本地的流行乐坛提供了优渥的土壤,广州陆续出现了不少模仿港台歌手的代表,有人因为声音像罗文,被称为广州罗文,还有“广州邓丽君”,“广州梅艳芳”等等。 一时间,“广州某某某”成了最流行的符号。 粤式茶点加上粤语歌曲也成了这岁月最“小资”的享受。 东方宾馆的音乐茶座犹如星星之火燃爆全国,其他地方的音乐茶座如雨后春笋不断冒出来。 当然,这是后话了。 常家和苏家都不是占便宜的人,第二天要把票钱还给朱国文,但朱国文坚决不收。 两家人没办法,只好回头做了一些吃食,又合起来给豆丁买了一套衣服和鞋子。 刘秀妍担心苏志谦说谎骗自己,之后几天一直盯着他和常美,又拿了不少好东西套小儿子的话,确定两人没谈对象,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那天她说不喜欢常美的理由,并没说齐全。 她觉得常美长得太好看了,小小年纪就招蜂引蝶,她觉得苏志谦降不住常美,要是两人在一起,将来说不定会给他戴绿帽子。 另外常美个性太强,主意太大,从小就不服管教,她才不要这样的人当她的儿媳妇,说都不能说一句,肯定要被气死。 刘秀妍不喜欢常美性格这么强势,却很喜欢姜珊。 当然姜珊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甜美又乖巧,还会时不时送瓶雪花膏或者花露水给她,都是刘秀妍都能用到的东西。 姜珊小时候长得很漂亮,青春期后脸上长了痘痘,留下了不少痘印,反而没有小时候那么好看了,这在刘秀妍看来,又是一个比常美好的地方。 女孩子长得太漂亮,就会容易恃美行凶,就会不好管教。 不过姜珊这次高考高砸了,她的分数连最差的普通大学都进不去。 蔡副主任想让女儿复读一年继续高考,但姜珊不想复读,母女两人为此闹了好久。 最终还是做母亲的闹不过孩子,姜珊没有回去复读,蔡副主任通过人脉,把她塞进了一所新办的职业中学里,让她进去读工艺美术专业,等毕业出来后,同样是有包分配。 刘秀妍知道后,越发坚定要讨好对方的心。 在她看来,蔡姐能把她女儿弄进职业中学里面,那以后也能帮忙把苏志辉弄进去。 一周后,常家的全家福终于被提上了日程。 一家人穿上最好的衣服,常明松还借了妻子的发油来用,把头发抹得油光亮滑,李兰之回头一看,差点骂街了,一大瓶发油一下子就去掉了一半。 常欢因痛经吃不下饭,导致脸瘦了不少,眼睛看上去好像也大了一些,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好像应了女大十八变那句老话,顿时开心得冒泡。 一家子齐齐整整,然后带着暨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去照相馆。 一路上,大伙看到他们打扮得这么整齐,又听说他们要带着录取通知书去拍照,都忍不住笑了。 常美一路绷着脸,恨不得拿针缝住她爸的嘴。 来到照相馆,摄影师搬来两张椅子,常明松和李兰之两人一左一右坐着,四个孩子根据排序站在他们身后,分别是常美、林飞鱼、常欢和常静。 常明松手里举着录取通知书,对摄影师说:“拍清楚一点。” 摄影师说:“你放心,我给人拍照七八年了,一定把你们一家都拍得清清楚楚。” 常明松说:“不是说人,是说我手里的这张大学录取通知书,一定要拍得清清楚楚。” 摄影师愣了一下说:“成成,你放心,一定把录取通知书拍得清清楚楚,这录取通知书是你大女儿的吧?” 常明松笑得嘴角快咧到耳根:“对,她考上了暨南大学,暨南大学你知道吧?是重点大学,录取分数就比中山大学少一点。” 摄影师很给面子地夸奖:“老哥你真是太有福气了,女儿考上了重点大学,一毕业就是国家干部,老哥你将来要跟着享福啰,要不等会儿让你女儿拿着录取通知书一个人拍一张?” 常明松被夸得通体舒服,一听这话,立马拍板:“你这主意好,等会儿就让她举着录取通知书单独拍一张,洗出来*后我挂在客厅里。” 常美:“…………” 常欢闻言连忙道:“爸,我等会儿也要拿着录取通知书单独拍一张。” 常明松训道:“又不是你考上大学,等你考上大学了才来拍!” 常欢撇嘴:“那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常明松再骂:“那你还好意思说?” 李兰之:“好了好了,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都别吵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64节 摄影师:“对对,都笑起来,这第二个小姑娘就笑得特别好看……” 常欢原以为说的是自己,谁知一看才发现是说林飞鱼,顿时脸拉了下来。 摄影师又指着常美:“那个大学生,你要笑得开心一点……” 常美: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笑不出来,根本笑不出来。 “很好,就这样——” 擦咔一声。 时间定格。 常家的第一张全家福就这么被定格了下来。 几天后,照片被洗出来。 常欢一看,差点气哭了。 因为她照得最难看,她当时在瞪林飞鱼,摄影师也不提醒她,居然就这么拍下来,显得她好像斗鸡眼一样。 呸,还有脸说自己给人拍了七八年的照片,就这水平他怎么有脸说? 常美面无表情,常静微微低垂着头,一脸没自信的样子。 常明松拿着录取通知书笑得像个二傻子,李兰之端庄,但眼角已经隐隐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拍得最好看的是林飞鱼,标准的鹅蛋脸,笑起来眼角弯弯,糖果都没有她笑起来甜。 常欢:就好气。 一九八一年,广州重点中学开始实行三三制,也就是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普通中学逐年过度。 这一年,林飞鱼和江起慕同时考上重点中学——第六十一中学,两人再次成了同班同学。 而常欢和、钱广安以及苏志辉三大刺头通通留级了。 【作者有话说】 【注】1东方宾馆音乐茶座:是全国最早一间以演唱流行歌曲为主的音乐茶座,开创了全国文娱市场之先河。 --- 来啦,谢谢大家的留言和营养液,爱你们~ 第36章 子弟学校里都是工厂的孩子,老师和家长之间知根知底,若不是成绩实在太差,老师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学生升级。 但常欢、苏志辉和钱广安三人的成绩差到老师想放水都不知道怎么办,若要放,只能放海了。 常明松将成绩单啪地往桌上一拍,怒发冲冠道:“数学考了五分,我就是闭着眼睛随便写,都能考得比你多!你说你这点成绩,以后出去能做什么?” 常欢低垂着头,小声说:“能嫁人。” 常明松正拿起搪瓷缸喝水,差点而一口水全喷出去,或许喷出去还好一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呛得岔气了。 他手指着常欢,脸咳嗽咳得通红:“你……你可真有出息!” 李兰之看常明松被气得不行,只能她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嫁人这个想法没问题,但问题是你才十五岁,距离法定婚龄还有五年,更别说国家现在提倡晚婚晚育,难道这几年里面你就空等着什么都不做吗?” “而且就算要嫁人,女孩子也应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哪怕赚得再少,这工作也会成为你的底气,你不用为了买一瓶雪花膏掌心向上跟人要钱,也不用为了多买一瓶花露水而看人脸色,你可以不依附任何人,现在高考恢复了,以后对文凭的要求只会越来越高,你若是连初中毕业证书都拿不到,以后怎么找工作?” 常欢眨了眨眼说:“妈妈你可以把你的工作让给我啊,你不是说我是你最爱的女儿吗?你肯定愿意把工作让给我对吧?” 李兰之愣在原地,好像猝不及防被人往嘴里塞了一块发馊的猪肉,吐不是,不吐也不是。 常明松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你两个姐姐,一个考上大学,一个考上重点中学,你难道就不能凭自己的本事找工作吗?你妈要是把工作让给你,我们全家吃什么喝什么,难道喝西北风吗?别惦记我和你妈的工作,自己努力!” 李兰之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说:“你爸说得对,不仅全家吃喝要钱,你们读书也要钱,以后你们四姐妹结婚嫁人,还要给你们准备嫁妆,就靠你爸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你好好读书,明年争取考个好中专,出来有国家分配,要是没分到好工作也不用担心,等妈妈退下来了,这份工作就留给你。” 经过慎重考虑后,她和常明松一致决定让常欢考中专。 现在一些中专的热门职业十分吃香,当然这些热门职业的中专很难考,甚至比考大学还难,常欢就不用想了,但考一些相对冷门一点的职业,混个文凭和工作还是可以努力一把的。 常欢撇了撇嘴,回头就跟钱广安吐槽道:“后妈就是后妈,平时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当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可一到真有事了,还不是找各种理由,你见过哪个亲妈会不把工作给女儿?我算是看透她了!” 钱广安一边挤脸上的青春痘,一边疼得呲牙咧嘴:“早就跟你说过了,后妈没有一个好东西,就你傻,口口声声叫人妈,没看到你姐从来不叫她吗?你以后也不要叫了。” 常欢眼珠子转了转说:“不行,我以后还要叫她妈。” 钱广安不解说:“为什么?你不是说看透她了吗?” 常欢用一脸大聪明的模样鄙视他道:“我要是不继续喊她妈妈,那我以前不是白喊了?我以后还怎么叫她把工作给我?” 钱广安终于把痘痘给挤出来了,脸被挤得又红又肿:“可你不是她亲生的,她会愿意把工作给你吗?” 常欢头头是道说:“林飞鱼跟我姐一样是要考大学的,以后一出来就有分配,她肯定看不上车间的工作,至于常静嘛,她又不是我爸的亲生女儿,比起我来还隔了一层,更别说她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平时两人都说不到一起去,所以我是最有可能得到工作的人,别说我了,你打算怎么办?” 钱广安叹气说:“我想去参军,但年龄不够,我爸让我先上高中,考不上大学再去参军。” 常欢也叹气:“长大真烦,还是小时候好。” 风在树叶间穿梭嬉闹,阳光金子般撒在两人身上,显然两人都忘记了不久前才嚷着想要快点长大的话。 少年初识愁滋味,往日没心没肺的卧龙凤雏二人组,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和烦恼。 青春,忧伤而美好。 林飞鱼明天就要去学校报到,东西都收拾好了,但李兰之还是觉得不放心。 “衣服带够了吗?” “带够了。” “钱呢?够了吗?” “够了。” “算了,我还是多给你一点钱,钱是人的胆,万一遇到事情也不用慌。”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两块五块十块,然后塞到行李箱最里面的内层里,放好后再用衣服盖上去。 接着又絮絮叨叨叮嘱道:“在学校要是遇到困难,别自己解决,记得去找老师,或者回来告诉我们,还有,跟同学之间要友好相处,知道了吗?” “知道了。” 看着她妈为她忙上忙下,林飞鱼心里有些复杂。 很多时候,她觉得她妈并不爱她,常小满还在的时候,她妈眼里只看得到常小满一个人。 有次她的手指被刀给割破了,她妈看到只是哦了一声,让她用水冲一下就好,可常小满的手只是被蚊子给叮了,她就心疼得不行。 后来常小满不在了,她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变得竭嘶底里,经常因为一点事情就打骂她,再后来,她似乎好了,可好了后她依旧看不到她这个女儿的存在。 她和常欢吵架了,她会要她先道歉,家里有吃的东西,她要她让着常欢,连过生日,都是让她迁就和常欢同一天过。 那她现在这么为她操心地忙上忙下又算什么呢? 李兰之觉得不放心,又把行李箱的东西倒出来查漏补缺,嘴上继续道:“这罐麦乳精我分成了两半,一半你回头拿给江起慕,你们一个大院出去,遇到事情让他帮忙,还有啊……” 常明松听不下去了,打断她说:“好了,孩子只是去市区读书而已,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们搭个公交汽车很快就到了,再说周六日就回来了,很快就能见面,孩子现在去市区读书你就这样,那万一以后她考上省外的大学,你到时候怎么办?” 李兰之理所当然道:“她不会报考外省的大学。” 林飞鱼眉头蹙了起来,嘴张了张,最终没吭声。 *** 第二天,常明松提着林飞鱼的行李箱来到楼下和江谨昌以及江起慕两父子会合。 罐头厂又到了季节性水果的大生产任务时期,厂里不给李兰之批假,所以由常明松送林飞鱼去学校。 江谨昌依旧一副淡定的模样,不过在见识了他为儿子“发狂”后,常明松已经知道他的淡定只是表面功夫。 两人打了招呼后,各自提着行李箱走在前面。 常明松突然叹气道:“还是江工你好,有技术走到哪里都吃香,不像我这种,要技术没技术,要文化没文化,要人脉更没人脉,路只会越走越窄。” 去年,广东政府批准一些企业开始试行“以税代利、自负盈亏”的新体制,他们玻璃厂是其中参与改革的企业之一。 一开始整个工厂的人都很兴奋,从领导到工人,都摩拳擦掌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来,都想要学清远国企那样超额完成上缴任务,甚至还有一些人喊出了口号,要超越清远国企成为新的模仿,让全国的工厂来他们玻璃厂考察和学习。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工厂领导积极学习清远企业的经验,采取跟他们一样的管理手段和生产模式,不断扩大再生产的能力,可生搬硬套的结果是,生产效率的确是提高了,但销售渠道没有打开,导致产品供过于求,经济效益非但没有显著的提高,反而出现了产品积压等一系列问题。 以前没有完成上缴任务,还有国家给兜底,可现在自负盈亏,工厂领导因为这事天天在厂里发火,他们下面的人也不好受,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不说,做的比以前多,薪资却没有往上涨。 他之所以会羡慕江谨昌,是因为他们工厂有个工程师上个月被某个港资的工厂给挖走了,据说工资直接翻了三倍。 这事说出去谁不羡慕? 工程师随时有机会被人挖走,只要技术在,就不怕没饭吃,可像他这种没有技术的人就难了,一旦离开工厂,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当然,他也没想离开就是了。 江谨昌看了他一眼说:“你还年轻,要是想学技术的话,可以从头学起。” 常明松听到这话,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笑了起来:“我要是年轻二十岁还能跟你从头学起,可我现在过四十岁了,你看我的头发,白发都出来了,哪还有那个精力和勇气去从头开始,再说从头开始,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你们家只有一个孩子好养活,我家却有四个,回头还要准备四份嫁妆,压力大着呢。” 江谨昌不过说了一句,常明松就说了一大堆理由来拒绝,他自然不会继续劝说。 林飞鱼和江起慕两人走在后面。 林飞鱼说:“我妈让我把麦乳精分你半罐,到学校后我拿给你。” 江起慕:“嗯。” 林飞鱼又道:“你紧不紧张?我有点紧张,听说一个宿舍要住八个人,我还从来没跟那么多人一起住过。” 江起慕又道:“嗯。” 林飞鱼皱眉,仰起头看他:“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你是在我的气吗?” 她觉得江起慕这次暑假从上海回来后有点奇怪,以往他从上海回来,都会跟她说上海的新鲜事物,或者说家里的事情,但这次回来后,他都没有过来找她。 她去他家,他也不跟她说话,现在她跟他说话,他也一直用“嗯”来敷衍她。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来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江起慕不想出声,可看她一直盯着自己,眼底还渐渐露出了受伤和难过的神色,没办法,他只好张了张口道:“没有生气。” 话音刚落地,林飞鱼就嗖然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道:“你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难听?” 南城儿女[年代] 第65节 现场安静了几秒。 江起慕看了她一眼,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林飞鱼回过神来,赶紧亡羊补牢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漏说了两个字,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声音变得有些难听明白。” “……” 江起慕给她一个“你觉得我会信你鬼扯”的眼神。 林飞鱼挠挠头,继续补牢说:“其实你的声音也不是很难听,尤其是跟钱广安和苏志辉两人比起来,要是说他们两人像老公鸭的话,那你就是小公鸭。” 江小公鸭起慕:“…………” 林飞鱼急得额头都冒汗了:“我的意思是,你的声音在好听里面算难听的,在难听里面算好听的,就是难听得不是很明显。” 江起慕:“………………”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林飞鱼:好像越描越黑了,死嘴快解释啊。 恰好在这时候,公共汽车来了。 常明松和江谨昌两人转身叫两人赶紧上车,车上只剩下一个位置,三人自然让林飞鱼坐。 江起慕站在林飞鱼旁边,手拉着吊环看着窗外。 林飞鱼想跟他解释刚才的事情,但又觉得有点多余,余光扫到他,这才发现,一个暑假过去,他好像又长高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常明松倒是想跟江谨昌说话,但上车的人越来越多,两人很快就被隔开了。 从郊区到重点中学中间要换一趟公共汽车,花了一个半钟一行人才抵达学校。 常明松嚷着让林飞鱼和江起慕两人赶紧下车,话还没喊完,他和江谨昌两人就被人挤下车去。 林飞鱼有点着急,担心人还没下车司机就开车,她拼命往车门挤去,车上不知道谁放了个屁,差点没把她给熏死。 好不容易挤下车,有个人从车里面被人撞出来,这人又正好撞到林飞鱼。 林飞鱼一下子就被撞得往前倒去,她下意识就像抓东西稳住自己,就在这时,站在她身边的江起慕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拉,林飞鱼整个人朝他倒过去。 林飞鱼撞过去,正好一头撞到了江起慕的嘴唇上。 耳边响起江起慕的抽气声,很轻很轻,但就在耳边。 伴着少年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包围住。 不等林飞鱼反应过来,江起慕就松开她的手,身子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林飞鱼刚才好像听到了他倒抽气声,显然是被撞得很疼,于是仰起头来,想问他有没有被自己撞疼,但江起慕在她仰头的瞬间,他突然蹲下去绑鞋带。 接着常明松和江谨昌两人过来了,一脸着急问他们有没有被人给撞到。 这么一打岔,林飞鱼也忘记了要问江起慕的话。 看两个孩子没事,常明松和江谨昌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提着行李箱,带着两人进去报名。 夏日的骄阳火辣辣烘烤着大地,林荫道两边种了不知名的树木,带来了一丝阴凉。 林飞鱼抬手用手背擦了擦汗,打量着这个她即将要在这里学习三年的地方。 因为常明松和江谨昌两人下午还要赶回去上班,自然不能陪他们好好逛学校,更何况接下来三年都要在这里学习,多的是时间,于是报完名后,两家人就分开了,各自带着孩子去宿舍。 林飞鱼住在202宿舍,在二楼左侧第一间房间,推门进去,比想象中好一点,虽然是八人宿舍,但宿舍阿姨说应该不会住满,目前为止她这个房间只登记了四个人的名字。 宿舍放着四张床,上下铺,中间放着长长的桌子是用来学习的,旁边还有几个带锁的小柜子,可以放一些比较贵重的东西。 林飞鱼进去时另外三个人还没有来,她选了左边最里面的床位,挑了个下铺,她不想爬来爬去,睡下铺会更方便一些。 常明松帮忙去打了水过来擦东西,林飞鱼则是把从家里带过来的东西拿出来。 这两年常明松发福了一些,一顿擦洗下来,他热得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好像从水里打捞上来。 他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汗说:“剩下的你自己弄,叔叔要赶着回去了,有什么事情记得跟老师说,你正在长身体,钱该花的就花,不用太省着。” 之前常明松嫌弃李兰之啰嗦,轮到他的时候,他顿时变成了李兰之第二,也跟着絮絮叨叨了起来。 林飞鱼看着眼前不再年轻的男人,鼻子莫名有点发酸。 常明松回过神来,似乎也发现自己太啰嗦了,挠了挠头说:“叔叔走了,你不用送了,这宿舍连个风扇都没有,你们夏天可怎么过?回头要跟你们学校领导反映一下。” 一路絮絮叨叨走了,林飞鱼把他送到宿舍门口,看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这才返身走回宿舍。 宿舍其他三人陆续过来,三个舍友跟她一样,都是家太远不得不住宿。 三人互报了名字,又约好等会儿一起去逛校园。 就这样,林飞鱼开始了她的高中生活。 晚上,常欢习惯性想让林飞鱼帮自己解题,叫了两声,才想起林飞鱼去学校住宿了。 常静小声说:“大姐上大学去了,二姐去学校住宿了,一下子走了两个人,真有点不习惯。” 常欢嘴硬道:“你才不习惯,我不知道多高兴呢,以后没人跟我抢吃的,这么多张床,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以后不会有人嫌弃她睡觉磨牙,也不会有人在她放屁时用力踹床板,她应该高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不习惯的还有李兰之。 她坐在梳妆台前,抹了一点雪花膏在脸上,然后慢慢涂抹开来说:“以前不觉得这屋子大,一下子少了两个人,总觉得空荡荡的。” 常明松也叹气道:“等以后她们长大嫁出去,家里只剩下你和我两个老东西,到时候你会更受不了。” 李兰之可不想承认自己是老东西,却突然在镜子里发现眼角又多了一条皱纹:“老了,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想不承认老都不行,以后只剩下你和我两人守着两间屋子,想想就头皮发麻。” 常明松愣了下说:“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他指的是谁,不用说两人都明白。 李兰之抹脸的动作顿在半空,心密密麻麻疼了起来。 一时间,两人没了说话的兴致,屋里安静了下来。 夜深了,月色笼罩着大院,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声,以及屋里低低的叹息声。 林飞鱼这会儿也上床了,她在想明天开学的事。 学校从他们这一届开始会进行一周的军训,军训结束后才会开始上课。 重点中学藏龙卧虎,她的成绩只排在中间位置,因此开学后她得比以前更努力,否则会被其他人甩在后面。 唯一庆幸的是她跟江起慕又分在同一个班上,到时候不懂的可以问他。 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面,有个认识的人,这让她感到很安全。 林飞鱼翻了个身,正准备去找周公时,脑海里闪过白天她撞到江起慕的事,这才想起忘记问他疼不疼了。 倏地,她从床上坐起来。 眼睛瞪得大大的。 当时她的额头好像是撞在江起慕的……嘴唇上。 换句话说,她的额头亲了江起慕的嘴唇。 不对不对,应该是江起慕亲了她的额头。 江起慕!亲!了!她!的!额!头!!! 轰的一声。 她全身的血液全往脸上涌去,脸温度烫得可以在上面煎鸡蛋。 睡在她对面的林晓看到她坐起来,奇怪问道:“你怎么不睡?” 林飞鱼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心虚道:“刚才有蚊子咬我。” 好在宿舍里关灯了,林晓看不到她的脸色。 “是啊,学校蚊子好多,我也被咬了好几口。”林晓啪的在自己身上拍了两下,然后窸窸窣窣起来说,“我还是起来点个蚊香吧。” “好啊。” 林飞鱼应了一声,然后倒回床上。 宿舍里燃起蚊香刺鼻的味道,她用被子蒙住自己滚烫的脸。 林晓很快回床上睡了,宿舍再次安静下来。 林飞鱼却听到自己无序却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营养液和订阅,爱你们 第37章 一周军训下来,林飞鱼发现自己和周围的同学都黑成了炭块。 反而是江起慕没太大的变化,在一群黑炭里面,他白得好像会发光。 那天意识自己和江起慕有了某种亲密接触后,她一直躲着江起慕,担心见面两人会尴尬。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因为两人压根没机会说话。 重点中学严禁校园早恋,为了把早恋的萌芽扼死在摇篮里,老师们除了耳提面命以外,还一个个像侦探一样,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即出现,而且他们的身影无处不在。 他们会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窗口和后门,突然出现的半张脸时常把人差点吓心脏病来,他们会蹲守在自行车棚附近,如果看到有男女生一起骑车上下学,他们就会冲出去,他们还会时不时跑到饭堂来巡逻,看有没有男女生一起吃饭,为了防止学生早恋,老师们非常的拼。 在这种氛围下,林飞鱼哪敢和江起慕说话,她担心两人还没说两句话,老师就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然后把他们叫到办公室一顿盘问和谆谆教导。 不过她真心喜欢重点中学的学习氛围,比起子弟学校来,这里校风自由,还组织了学生会和各种社团,有新生文学社、辩论队、英语角,数学建模等等,不过参加的都是初中的学生,高中的学生由于学习任务太重,都没有参加社团。 林飞鱼有些遗憾,她在子弟学校没有参加过社团,但现在参加社团,肯定兼顾不过来,对于她来说,学习才是第一位。 学校的硬件也十分优越,不仅有标准四百米跑道的体育场,还有羽毛球场、篮球场和乒乓球台,另外还有实验室、图书室、广播室和音乐教室等,这都是之前的子弟学校所不能比拟的。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放假,林飞鱼简单收拾了几本书,然后背上书包回家,刚走出宿舍楼,就看到江起慕站在男生宿舍楼门口,一看到她出来,他立即转身往校门口走去。 林飞鱼有点做贼心虚朝四周看了一眼,然后隔着两米的距离跟了上去,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朝公共汽车站走去。 到了公共汽车站,他们要搭乘的车还没有来,两人隔着几个人站着。 南城儿女[年代] 第66节 天气闷热得像蒸笼,吹出来的风都是滚烫的,从宿舍楼到公共汽车站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林飞鱼感觉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大半。 一个送奶工骑着送奶单车从他们面前经过,给学校后面的教师楼送新鲜牛奶。 前几年要喝鲜奶很不容易,要有医生或者单位的证明才能获得奶票,改革开放后,喝牛奶变得容易起来,一些家里经济比较好的人家,会给孩子每天定一瓶牛奶。 常家有四个孩子,自然定不起牛奶,不过江起慕和钱广安两家人定了,在门楼口装了个带锁的小木盒,订奶人家和送奶工各有一把钥匙,送奶工每天会把鲜奶送过来,然后把箱子里的空奶瓶拿走。 林飞鱼扭头朝江起慕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暗戳戳想,江起慕这两年长高得那么快,说不定就是喝牛奶的功劳。 以前她只比江起慕矮小半个头,一个暑假过去,变成了矮大半个头,真气人。 要是她也能每天喝一瓶牛奶,说不定也能快点长高。 就在这时,一个女生从教师楼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玻璃瓶燕塘牌的牛奶,跑到江起慕面前,把那瓶牛奶递过去说:“起慕,这瓶牛奶请你喝。” 这话一出,现场等车的学生们目光齐刷刷落在两人身上。 林飞鱼也看过去,那是个长得让人眼前一亮的女生,身材高挑,短头发,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酒窝。 她知道这个女生,叫魏晓柔,是隔壁二班的。 之所以知道这么个人,一是因为她是上海人,前年才转校过来广州上学,二是大家说她是校花。 林飞鱼仔细观察过魏晓柔,她觉得魏晓柔的五官不算顶漂亮,至少还没有常美漂亮,但她的打扮十分时髦漂亮,穿的裙子和鞋子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舍友林晓说,那些东西只有友谊商店才能买得到。 魏晓柔虽然算不上顶漂亮,但她身上有种文雅高贵的气质,让她在同学里面鹤立鸡群,一眼就能看到她。 听说魏晓柔家里有一架钢琴,去年校庆的时候,她上台给大家表演了两首钢琴曲。 在这年代,如果自行车属于奢侈品,那钢琴那就属于奢侈品中的奢侈品,而林飞鱼家连自行车都没有,更别提钢琴这种东西了,她只在电视里面见过。 总而言之就是,魏晓柔跟她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只是她没想到江起慕和魏晓柔居然认识,听语气还很熟悉的样子。 他们都是上海人,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了? 江起慕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了新的朋友。 这个认知让她莫名有些难受起来,好像有人猝不及防往她嘴里塞了一颗青梅子,酸涩的味道从嘴里蔓延到心里。 她觉得这种感受很莫名,谁都有权利认识新朋友,可又控制不住去想。 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垂下来头,看着自己刷得发白的鞋子,跟魏晓柔崭新的白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下一刻,就听江起慕淡漠道:“我不要。” 魏晓柔说:“我不管,我已经拿下来了,你就必须拿着。” 虽然是命令的口吻,但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娇娇的,一点也不让人反感。 周围的同学议论纷纷。 “他们两人该不会是在早恋吧?要不要报告给老师听?” “魏晓柔她爸是教导主任,她应该不会早恋。”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老师来了——” 魏晓柔还拿着那瓶牛奶,一点也没有收回去的意思,江起慕也没有接过去的意思,两人同样的固执。 林飞鱼担心江起慕被抓典型,眼看着老师就要走过来了,她一咬牙,冲过去拿过那瓶牛奶,打开盖子猛喝了一大口说:“谢谢你魏同学,谢谢你给我送牛奶,这牌子的牛奶还挺好喝的。” 江起慕:“……” 魏晓柔:“……” 老师走了过来,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扫来扫去,然后肃着脸问道:“怎么回事?放假了怎么都不回家?” 林飞鱼硬着头皮说:“在等公共汽车,魏同学过来送牛奶给我喝……” 话还没说完,身后一个矮个子男生嚷嚷道:“老师她说谎,魏晓柔是给江起慕送牛奶,他们两人肯定在早恋!” 林飞鱼回头瞪了那个男生一眼。 老师看向江起慕和魏晓柔两人,两个学生她都认识,一个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学校,一个是教导主任的宝贝女儿,这两人要是早恋的话,到时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魏晓柔开口了:“老师,我们没有早恋,那瓶牛奶是我妈让我送给江起慕的,我妈和江起慕的妈妈是好朋友。” 这话一出,老师明显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既然是家长让送牛奶,那牛奶呢?” 魏晓柔指向林飞鱼:“被她给喝了。” 这话一出,众人目光齐齐落在林飞鱼手上还来不及喝完的牛奶。 林飞鱼:“……”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直到上了车,林飞鱼的脸还是红红的。 因为车上还有其他同学在,两人并没有坐一起,直到换了一趟公共汽车后,江起慕才一屁股坐到她旁边的位置。 林飞鱼知道他坐下来了,但装作不知道,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 江起慕忍着笑说:“你刚才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想到把牛奶给喝了?” 林飞鱼气结,本想说还不是怕你被老师抓典型,但一扭头就对上了他的嘴唇,脑海里一下子就蹦出那天来报道的事情。 她心跳漏跳了一拍,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整个人呆呆看着他。 江起慕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喂,你怎么了?” 林飞鱼回过神来,做贼心虚地低下头,从书包里掏出五毛钱递过去说:“既然你们认识,那周一你帮忙把牛奶钱给魏晓柔。” 江起慕没接:“不用了,刚才我已经帮你还给她了。” 林飞鱼愣了下:“什么时候的事?” 江起慕:“就你上车的时候。” 林飞鱼:“那这钱还给你。” 江起慕依旧没接:“不要。”顿了下又补充道,“等会儿回到大院你请我吃五羊的香芋甜筒。” 林飞鱼想了想点头:“行。” 说完两人都没开口。 林飞鱼抿了抿唇,她想问江起慕那天她的额头撞到他嘴唇的事情,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过去那么久,现在才提起来太刻意了。 她也想问他和魏晓柔是不是很熟,但又担心自己问出来,江起慕会觉得她太多管闲事了。 她扭头朝坐旁边的江起慕偷偷看去。 阳光从车窗照进来,江起慕半张脸露在光中,头发被晕染成金色,嘴唇微微抿着。 忽的,江起慕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侧头朝她看过来。 两人目光直接对上。 林飞鱼心里一突,像被吓到的小兔子,慌慌张张收回视线。 心砰砰砰直跳。 做贼心虚让她完全*不敢动弹,仔细一想,自己这样子会不会太鬼鬼祟祟了? 林飞鱼又扭头看回去。 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他怎么还在看自己? 林飞鱼心跳更快了,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心口来。 顿了顿,她此地无银三百两说:“我可没看你,我是想看对面窗口的风景。” 江起慕看了她一眼,同样此地无银三百两说:“我也没看你,我是想看你那边窗口的风景。” 林飞鱼扭过头去,咬着唇。 江起慕也收回了视线,阳光照在他的耳朵上,透着诱人的粉。 两人一时间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还有些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在空中蔓延。 过了一会儿,江起慕从书包里拿出《中国日报》和一本《读者》递过去说:“我定了《中国日报》和《读者》,你要看吗?” “要。” 林飞鱼抬起头来,眼睛又大又亮,迫不及待把读物接过去。 《中国日报》是第一份国家级英文日报,是一份极好的英文读物,而《读者》对于作文的提高很有帮助,这两份读物都是今年创刊的,老师非常推崇。 林飞鱼爱不释手,不过《中国日报》上很多单词她看不懂,有些可以靠猜,有些就猜不出来了,她时不时歪头请教江起慕,江起慕知无不答。 落日的余晖撒在身上,两人头挨在一起,两小无猜,十分养眼,后面的乘客偶然间抬起头来看到,或是想到了自己青涩岁月的美好时光,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林飞鱼看了一两篇英语新闻,就转去翻开《读者》,一下子就被里面的文章给吸引住了,不过一本杂志她显然看不完:“江起慕,报纸和杂志能借我几天吗?我会尽快看完还给你。” 江起慕说:“东西放你那里,有需要我再跟你拿,还有你就不用订阅了,反正我看得快,看完给你看,别浪费钱。” 林飞鱼犹豫道:“这样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学习?” 江起慕说:“不会,我记忆好,看一遍就记住了,基本不用看第二遍。” 林飞鱼:“……” 学霸的世界真让羡慕嫉妒恨。 不过一想到能省下一笔钱,她眉眼笑得弯弯的。 老师虽然没强制要求他们订阅,但班上有不少同学都订了。 她原本这次回家跟她妈说这事,毕竟一学期订下来要花不少钱,现在江起慕可以借给她看,那就不用跟她妈说了。 回到大院,林飞鱼买了两条五羊香芋甜筒,和江起慕一人一条。 她舔了一口甜筒,浓郁的香芋口味,让她幸福地眯起眼睛。 江起慕视线落在她脸上,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一条甜筒而已,就能让她这么快乐。 女孩子都这样子吗? 因为担心被家人看到会挨骂,两人吃完才回家去。 刚走到十八栋门口,就看到常欢站在乔木树下,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空,眉头蹙着,一脸很忧伤的样子,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扭过头来。 南城儿女[年代] 第67节 和林飞鱼两人目光对上。 下一刻,常欢原本很忧伤的脸顿时一扭曲,指着她的脸嘲笑道:“你的脸怎么黑成这样,你是去挖煤回来吗?” 林飞鱼看了看她的脸说:“你少一百步笑五十步,我就是被晒黑了也比你白。” 常欢:“……”啊啊啊好气啊。 林飞鱼又问道:“你刚才在看什么,怎么一脸便秘的样子?” 常欢被气得差点没吐血,瞪了她一眼说:“土老帽,我刚才是在缅怀时光,这些年,我过的很平淡,很平静,很平凡。三个平字加起来的幸福。1” 说完她又捂着胸口,转过去仰头看着乔木,一脸便秘的忧伤。 林飞鱼嘴角抽了抽:“……?” 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以为常欢又看什么电视剧后发疯,刚想转身离去,乔木树上突然落下一坨鸟屎,好巧不巧正好砸在常欢张开的嘴里。 “啊啊啊……” 下一刻,常欢的尖叫声和咒骂声响彻整个大院。 林飞鱼很没同情心地笑了:“哈哈哈……” 回到家空荡荡的,她妈没在家。 常欢跟在她身后跑上楼来,刷了三次牙还是觉得嘴里有味道。 林飞鱼问她:“我妈呢?” 常欢说:“工厂加班啊,今年水果大丰收,她今晚要很晚才会回来,让你自己去饭堂打饭吃。” 林飞鱼:“那你爸呢?” 常欢说:“也在加班,想不明白,工厂效益不好还天天加班,加了又不能涨工资。” 林飞鱼这么久没回家,原以为回来她妈会像常美那次回家一样,给她做一桌子她喜欢的饭菜。 结果连人都没看到,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这个周末常美也没回家,家里就只有她们三人。 吃完晚饭,林飞鱼和常静两人很自觉拿出作业来做,常欢也在一旁很认真地写东西。 林飞鱼还以为她改性了,站起来倒水时,低头往她的本子看去,就见她往本子里写着——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2 林飞鱼看到这些字,大惊失色:“常欢,你该不会和钱广安两人早恋吧?” 常欢啪的一声把本子合上,翻了个白眼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才没跟钱广安谈恋爱!我在抄歌词,这是邓丽君唱的歌《月亮代表我的心》,你怎么连这个都没听过?” 林飞鱼这才知道,她那么专心原来不是在写作业,而是在抄歌词。 她顿了顿说:“抄歌词不能让你考上中专,你要想考上好中专,就要努力学习。” 常欢撇嘴:“要你管!还有不准告诉我爸,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林飞鱼耸耸肩,转身去倒水喝。 到了晚上,她和常静两人上床睡了,而常欢躲进被子,打开手电筒,然后津津有味地看起琼瑶的小说《聚散两依依》。 这一年,琼瑶的小说和电视剧风靡大江南北,很多女孩子想成为像琼瑶小说里出来的姑娘,于是纷纷效仿里面的女主角,把头发弄成中分披肩长直发。 常欢也想成为琼瑶小说式的女孩。 这天晚上,她熬夜把一本小说看完,然后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嫁给了满脸痘痘的钱广安,醒来一肚子气。 她想嫁给秦汉或者秦祥林那样帅气的男子,而不是满脸痘痘的钱广安! 都怪林飞鱼乱说话! 林飞鱼没做梦,但她在做作业时突然走神,在本子写下了江起慕的名字。 等反应过来,她觉得有些羞耻。 可她又忍不住频频进卧室,一会儿去拿笔,一会儿去拿书,然后装作无意朝对面的小窗口看去。 如果看到他的身影也出现在窗口边,她的心就会砰砰砰跳动,然后在他看过来之前躲起来。 如果没看到他的身影,她的心就会莫名觉得空落落的。 这种感觉让人期待,同时也让人不知所措。 她心里不知何时有了个小秘密,一个不能写在日记本里,也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的秘密。 一九八一年,广州开了全国第一个超级商场——广州友谊公司超级自选商场。 在这之前,在其他地方买东西要跟售货员说,然后售货员才会把东西拿出来给你,可在自选商场里,顾客可以自己自由挑选。 对于广州人来说,这是非常新鲜的事物,很多人跑去自选商场买东西,就算不买东西,也要去凑热闹。 自选商场人山人海,生意十分火爆。 周日这天,常美被同学拉着去自选商场。 【作者有话说】 【注】1来自琼瑶小说《聚散两依依》2是《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歌词 1.燕塘牛奶:广州最早的乳品加工厂,成立于1956年。 来啦,谢谢大家的订阅和营养液,比心 第38章 常美看着如蚂蚁一样多的人,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当即打起了退堂鼓:“我们还是回去吧,按照队伍移动的速度,我们现在开始排队的话,至少要两三个小时才能轮到我们。” 舍友昌雯说:“来都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 说着她踮起脚尖到处张望,一副在找人的样子。 常美想问她是不是还约了其他人,还没开口,一个跟她们年纪相当、个子不高的男人就气喘呼呼出现在她们面前。 看到男人,昌雯哼了一声埋怨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害我们在这里等了那么久!你不知道今天很热吗?你看我都热出一头汗了!” 听到这话,常美不动声色挑了挑眉。 不说她们才刚到而已,就说昌雯这语气这娇嗔的模样,感觉两人关系不简单。 男人立即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临出门被老师叫去干活了,我保证下次不会了,雯雯你别生我的气。” 昌雯又哼了一声,说:“好吧,这次就原谅你,不过下不为例。” 男人这才松了口气说:“保证下次不会了。” 昌雯瞪眼:“你还敢有下次?” 男人立马说:“不敢了不敢了,没有下次。” 昌雯这才放过他。 常美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狗粮,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测,碰了碰昌雯的手臂问道:“这位是……?” 昌雯这才想起常美来,露出害羞的神色说:“这是我对象石雷。”说着挽住常美的手臂给她对象介绍道,“这是常美,我们暨南大学的校花,我的舍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石雷扭头朝常美看去,心里顿时一惊,他听昌雯说过她舍友长得很好看,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好看。 他移开目光,脸微微发热说:“你好常同学,我是雯雯的对象,你可以像雯雯一样叫我石头。” “你好,石同学。”常美自然自然不会那么缺心眼,打完招呼扭头问昌雯说,“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着大学期间不处对象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昌雯双手合十,告饶说:“你别笑话我了,我之前的确是不想处对象,上个月我不是去邮政局寄东西吗?在路上遇到了个臭流氓,一路跟着我,我当时快吓哭了,还好石头出现赶走了那流氓,后来发现他说隔壁大学的,慢慢就走到一起了。” “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们,之前关系还不是很稳定,就没跟你们说,你可不准跟我生气。” “生气倒不至于,不过后面要让你对象请我们整个寝室的人吃东西,要不然回去大刑伺候。” 常美说着要去挠昌雯的咯吱窝,昌雯怕痒,尖叫着躲到她对象身后。 石雷护着她,又连忙说:“应该的,就是不知道你们寝室的人喜欢吃什么?等会儿进去商场我给大家买。” 常美说:“我们喜欢问什么,你问昌雯就好,不过队伍那么长,还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 昌雯一听这话,有些得意说:“石头他舅舅在里头当保卫科的副科长,他有办法带我们进去,不用排队。” 石雷闻言点点头,转身带两人去找他舅舅,然后三人很顺利进到商场里面。 常美不想当他们两人的电灯泡,便说自己要去看一下衣服,然后和两人分开走。 常美上次去音乐茶座,觉得自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这次进到商店里面,再次被开了眼界。 友谊商店不仅设有停车场,里面还安装了冷气系统,一进去一股凉风迎面吹来,比吹风扇还要凉爽,顾客在外面排队热得满头大汗,这会儿被凉风这么一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时又觉得非常爽。 自选商场里面很宽敞,音响播放着港台那边的流行曲,商品整齐摆在货架上,商品上面都有包装,而且明码标价,商品从沙茶酱到衣服到糖果,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顾客推着购物车,自行挑选商品,挑好后放到购物车,然后推到收银台去用结账,结账处不是用人工计算,而是用电子收款机一次性结账,先进的设备和购物方式让常美很是惊讶。 常美看了一下衣服,价格都不便宜,便没买,转头想到宿舍的肥皂快用完了,她转身正要去找肥皂,就看到一个男人手放到一个女人的屁股上,轻轻摸了一把,动作很快,要是不注意看,还以为是人太多不小心碰撞到。 起初常美也以为是这样,可当看到那男人又故技重施对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屁股下手,她就知道这不是偶尔,也不是不小心。 这男人是故意的,而且是个惯犯! 不等常美追上去抓住男人,第二个被摸的中年女人转身,对着站在她身后的年轻男人就是一巴掌,然后愤怒骂道:“看你长得人模人样,没想到鬼鬼祟祟丢人现眼,尽做些猥琐的事,大家快来抓住这臭流氓!” 年轻男人被打懵了,回过神来冷哼道:“大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尤其不能冤枉好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你耍流氓了?” 中年大姐说:“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我刚才这样站着,你用手摸我的屁股!” 年轻男人歪着嘴,嗤笑一声:“大姐,你刚才背对我而站,请问你怎么看到我摸你了,你是后脑勺长眼睛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68节 人群里有人笑出声来。 中年大姐恼羞成怒说:“刚才就你站在我身后,不是你还能是谁?瞧你这穿衣打扮,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平时肯定没少做偷鸡摸狗的事!” 年轻男人下穿最流行的喇叭裤,上身穿着花衬衫,头发用发油梳得油光亮滑,这副打扮在年轻人看来是时髦,但在保守的人眼里,却是不正经的打扮,还有些父母为了不让孩子出去丢人现眼,拿剪刀把他们的衣服都给剪了,这事还一度上了报纸。 年轻男人舔了舔后牙槽,皱眉说:“这位大姐,你刚才一番话不仅冤枉我,还涉及侮辱我的人格,毁谤我的名誉,既然你认定我对你耍流氓,那我们现在就去派出所,从来只有我严豫能欺负人,还没有人冤枉我的时候,走,现在就去派出所!” 中年大姐看他反客为主,还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不禁怂了:“我不去派出所,我、我还要去买东西……” 中年大姐说着就要走人,常美就在这时候站出来说:“大姐,我刚才看到了,的确有人占你便宜。” 中年大姐一听这话,再次激动了起来,一拍大腿说:“我就说有人摸我屁股,我从来不会冤枉人的,走,不是说要去派出所吗?现在就去,姑娘你给大姐做人证!” 严豫皱着眉,心想也不知是什么人多管闲事,抬起头看去—— 就见常美一身白色连衣裙,黑发红唇,皮肤白得好像会发光,在她身后是灰扑扑的人群,对比之下,她整个人明媚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严豫眼睛一亮,眉毛轻佻地往上挑了挑。 见到美女,严豫态度没那么咄咄逼人了:“这位女同志,你刚才真的看到了?” 常美点头:“对,我刚才看到有人借着人多故意往一些女同志身上撞,有些女同志以为是人多不小心碰撞到,但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人是个惯犯,他用同样的手段占了好几个女同志的便宜,我清清楚楚看到的,这个流氓就是——他!” 众人原以为常美说的年轻男人,没想到她的手却绕过年轻男人,指向了他身后一个秃顶的中年大叔。 秃顶男人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指着常美就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耍流氓了?” 常美说:“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你耍流氓了,你刚才走到左边的货架,在你面前就有红糖你不拿,偏要挨着一个女同志的身体去拿离你最远那包,拿到后,你的手在那女同志屁股摸了一下,然后往前走,又故技重施拿了一包冰糖,拿冰糖的时候你占了这位大姐的便宜,我相信在这之前,你肯定用同样的方法做了很多回,我是暨南大学的学生,我愿意用我的人格和名誉担保,我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也愿意去派出所做人证。” 大家朝秃顶男人手上看去,果然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包红糖和一包冰糖。 “你们快看,他手里真有红糖和冰糖,肯定是这人没错了!” “而且这姑娘是大学生,还是重点大学的,她肯定不会说谎。” 人群中,有个女同志说:“我想起来,刚才就是这男人撞了我一下,就跟这女同志说的那样,我以为是人多不小心撞到,所以没计较。” “我也是被撞了一下,我当时心里很不舒服,但人那么多,我担心是自己想多了,怕冤枉人,没想到这人是故意的。” “还愣着干嘛?赶紧把人抓起来送去派出所啊!” 秃顶男人听到大家的话,脸顿时变得煞白,转身就想跑,大家怎么可能让他给跑了,三两下的功夫就把他抓住。 自选商场这边反应也很快,保卫很快把人给带走了,有不少人跟过去作证,常美便没过去。 她转身想继续去买东西,却被人给拦住了去路。 严豫一双眼睛胶在常美脸上,笑道:“这位同学,刚才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今天肯定要被人打成臭流氓。” 常美说:“不用客气,就算换成其他人,我也会这么做。” 严豫摇头,说:“那不一样,换成其他人那是其他人的事,可现在你帮的人是我,那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是要好好谢谢你。” 常美面无表情看着他,没吭声。 一般人听到这话,都会婉拒,然后他再接再厉表示一定要感谢,一来二往就能熟络起来,但常美不按常理出牌,压根不给两人熟悉起来的机会。 不过严豫从来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唇一勾笑道:“我爸从小教导我要知恩图报,所以希望今天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请你吃顿饭。” 常美神色不变道:“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算不得什么恩人,还有我现在要去买东西,你别跟过来,我想你也不想在一天内两次被人当成流氓。” 对于他这种讨好,常美一点也不陌生,在她身边,有不少男生打着各种借口跟她套近乎,她虽然说不上特别反感,但也没打算跟眼前这人有进一步的联系。 她没觉得的穿喇叭裤花衬衫的人不正经,但她也着实不喜欢。 严豫愣了下,眼睁睁看着常美越过他,扬长而去。 他转过身,对着她的背影喊道:“你信不信,我们还会再见的?” 常美没转身,也没回答,径直走了。 走到那头,正好撞到昌雯和她对象,昌雯拉着她,对不远处的严豫看了看问道:“那是谁?你朋友吗?” 常美摇头:“不认识,问路的。” 昌雯闻言没再继续打听。 在学校里,就经常有男生打着问路的理由来接近常美,最多的一次,常美一上午被六七个男生问路。 所以听到有人向她问路,她见怪不怪,不过还是奇怪了一声说:“我怎么觉得那人有点眼熟,不过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常美没兴趣,找到摆放肥皂的货架,拿了两块灯塔牌的肥皂就去结账。 昌雯的对象给她买了一瓶雪花膏,石雷又给她们寝室的人买了不少吃食,糖果饼干果脯之类的,虽然不算贵重东西,但买挺多的,不像小气吧啦的样子,第一关算是过关了。 三人去结账,电脑收款机自动核实价格,结账后打出一张小小的收银条,三人再次觉得十分新奇。 *** 李兰之上了整整一夜的班,直到早上才回到家,刚进屋就看到林飞鱼拿着两本书往外走。 她问道:“这么早你要去哪里?” 林飞鱼说:“我有几道数学题做不出来,去问江起慕。” 李兰之闻言也没多说什么,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去睡觉,这一觉睡到太阳快下山她才起来。 屋里静悄悄的,对面只有常静一个人在家。 她问道:“你两个姐姐呢?” 常静小声说:“二姐在对面江家做作业,三姐不知道去哪里了。” 李兰之闻言眉头蹙了蹙:“你二姐中午有没有回来吃饭?” 常静摇头:“没有,她在江家吃的午饭。” 李兰之眉头皱得更紧了。 恰好这时候刘秀妍过来了,她手里拿着一篮子的芋头说:“有亲戚给我们送了十来斤芋头,家里吃不完,这些给你们。” 李兰之连声道谢,把芋头倒在自家的篮子里,又从五斗橱里拿出小半包水果硬糖放在篮子里才拿给刘秀妍。 刘秀妍推辞了两句便收下了,但没有要走的意思。 李兰之见状便猜到她有话要说,只是不知道她要跟自己说什么。 她把芋头递给常静让她晚饭做成芋头排骨,家里四姐妹,常静的厨艺是最好的。 常静小声应好,拿着芋头安静走了。 刘秀妍在椅子坐下说:“我刚才在门口听到你说的话,我觉得你真该注意了,飞鱼今年也有十五岁了,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最容易犯错,飞鱼天天和江家那小子在一起,你就不怕他们早恋吗?” 李兰之心里虽然也有这个顾虑,嘴上却不承认:“不会的,飞鱼还小,她那个还没来呢,就是个孩子,她应该不懂这些东西。” 刘秀妍“啧”了一声:“谁说那个没来就不懂那些东西了,我听蔡姐说,她邻居那个小女孩,比飞鱼还小一岁呢,最近被老师抓到早恋,跟班里一个男生两人早恋,情书写着什么我爱你之类的肉麻话,现在的孩子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早熟得很,你可得注意点。” “还有常欢和常美两人也是,年纪不小了,天天跟大院的男孩凑在一起,迟早要出事,你虽然只是她们的后妈,但也担着个名头,你可不能什么都不管。” 其实刘秀妍来这一趟并不是想说林飞鱼,她想提醒的是常美和常欢,常美这边,她虽然耳提面命让大儿子不能有任何歪心思,但心里还是不放心,担心他们两人会背着自己偷偷恋爱。 另外常欢一天天长大,胸前鼓囊囊的,就是她一个女人看了都要脸红,可她一点自觉都没有,还老是找小儿子玩,两人都是不靠谱的家伙,她担心两人一不小心就犯了错误,然后闹出“人命”来。 她可不想那么快当奶奶,再说了,她也看不上常欢。 她觉得常美长得太好看不喜欢,但她又觉得常欢长得太难看,同样不喜欢,而且常欢脑子太笨了,性格咋咋呼呼,要真跟小儿子在一起,两人说不定能把天都给捅破了。 再说她一点也不想跟常家做亲家,当初要不是半路杀出李兰之这个程咬金,说不定她和常明松两人就成了。 要真成了,她也不会遇见梅为民那个混账东西,被羞辱了不说,还被骗光了钱,真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所以她两个儿子娶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娶常家的女儿! 李兰之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道:“我回头跟她们说。” 刘秀妍笑笑走了,她前脚刚走,林飞鱼后脚就回来了。 李兰之看到她,面色一沉说:“以后少去江家。” 林飞鱼愣了下问道:“为什么?” 李兰之说:“什么为什么?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天天跑到人家男孩子家去,别人看到会怎么说?” 林飞鱼觉得莫名其妙:“我管别人怎么说?我去江家是去学习,我又没做什么。” 李兰之厉声说:“你还嘴硬?没做什么你干嘛留在江家吃饭,我们家没饭给你吃吗?” 林飞鱼说:“郭阿姨让我留在她家吃饭,她说好久没见到我很想我,所以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兰之给打断了:“所以你就留在江家吃饭?你天天跟江家那小子在一起,还去他家一呆就是一天,你们是不是早恋了?” 林飞鱼脸臊得通红,心里最深处的秘密突然被窥探,她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尖叫道:“你胡说,我没有早恋!之前不是你说我们是一个大院出来,让我有事情去找他嘛,我现在不过是去问了几道问题,你就说我们早恋,让我和江起慕处好关系的人是你,怀疑我们早恋的人也是,什么话都让你给说了。” 李兰之火气也起来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现在不能说你了?我让你有事情去找他,我没让你一天到晚跟他腻在一起,更没有让你连饭都在他家吃!你要是敢跟他早恋,我打断你的腿!” 林飞鱼眼泪都快下来了:“我说了我们没早恋,没有!” 她在眼泪掉下来那一刻,转身跑进卧室,然后收拾东西,晚饭也不吃回学校去了。 李兰之气得心口疼,但她急着要去上晚班,一时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院房子的隔音并不是很好,虽然楼与楼之间隔着两三米的道路,但李兰之和林飞鱼两人从客厅吵到卧室,卧室的小窗口没关上,正好就被对面的江起慕给看到了。 虽然听不清楚两人在吵什么,但从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两人在吵架,他盯着路口,然后在看到林飞鱼的身影从路口跑过去时,他连忙拿起收拾好的行旅包,然后跟他爸说了一声,追着下了楼。 林飞鱼跑得飞快,心里又委屈又害怕。 她想不明白她妈怎么突然会说那些话,难道是发现了她的小秘密? 应该不会的,她已经好久没写日记了,又没跟人提起,她妈应该不会发现。 江起慕直到公共汽车站才追到她,刚好一班车过来,两人差点就错过了。 江起慕一上车,林飞鱼湿漉漉的委屈的眼神就这么撞入他的眼眸里,他心里无端生出一股躁意。 给了车钱后,他走过去,在她身后的位置坐下。 林飞鱼尽量想表现得若无其事,只是身后有那么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她实在淡定不了,耳朵慢慢红了。 江起慕想问她跟她妈为什么吵架,只是话到嘴边,他咽了回去。 然后盯着她发红的耳朵看。 感觉到身后的目光,林飞鱼越发不自在了,但又不能让他别看自己,只好埋着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微妙的气氛在两个座位间弥漫。 南城儿女[年代] 第69节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仿佛两个陌生人。 到了学校,天已经有些黑了,天空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些乌云,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林飞鱼从座位一站起来就感觉不对劲,她低头一看,就见刚才自己坐的地方被血给弄脏了一小块。 她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有了常欢之前的例子,她自然猜到那是什么。 她这个年纪差不多要来月经,她三个舍友都来了,因此她书包里有备着月经带,以防不时之需。 只是她没想到今天突然就来,把汽车的椅子弄脏了不说,而且江起慕就在她身后。 她今天穿的裤子是浅蓝色裤子,血沾在上面,一眼就能看出来。 林飞鱼大脑一片空白,在江起慕看过来之前,她下意识就坐了回去。 江起慕没想到她突然又坐了回去,看着她奇怪道:“你怎么不走了?是什么东西掉了吗?” 林飞鱼回过神来,脸涨得通红,小声说:“对,我东西掉了,你先走。” 江起慕没走:“你掉了什么东西,我帮你一起找。” 林飞鱼连忙说:“不用,我自己找就行了,你先走。” 江起慕看她态度很是奇怪,更不走了。 车票员看两人磨磨蹭蹭,指着他们问道:“你们两个学生,要不要下车了?不下车车要开了!” 林飞鱼简直要哭了,她僵硬着身体站起来。 在她站起来的那一刻,江起慕一下子就看到了她裤子上那块红色的印记。 他愣了下,几乎是一瞬间移开目光。 然后从行李包里拿出一件薄长袖递过去说:“系在腰上。” 林飞鱼抬起头来,红得像兔子眼湿漉漉的眼睛和他对上,羞耻心让她几乎要崩溃了。 车票员又在催他们,江起慕一咬牙,把衣服两个袖子系在她腰上,然后拉着她的手腕跑下了车。 江起慕一下车就松开她的手,走在她身旁,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假若他的耳根没那么红的话,或许会让人更相信他的淡定。 林飞鱼低垂着头,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她觉得羞耻,尤其是在江起慕面前这么丢脸。 之前常美和常欢两人第一次来月经都是在家里,她妈为她们忙上忙下,细心叮嘱,可轮到她了,却是在这种情况,没有细心叮嘱,不久前两人还大吵了一顿。 林飞鱼越想越委屈,眼泪好像金豆豆一样掉下来,擦也擦不完。 她肩膀一抽一抽的,江起慕一下子就发现了。 江起慕尴尬地挠了挠头,往她身边凑近了一步,小声说:“你别哭了,你就当我没看见就好了。” 林飞鱼哭得一抽一抽的,哽咽着说:“可你就是看见了啊。” 江起慕:“……” 这就有点难办了,他的确是看到了。 眼看着校门口快到了,林飞鱼也不敢继续哭,等会儿被保卫大叔给看到,肯定会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也快速分开。 林飞鱼红着眼睛,抬起头小声说:“衣服洗好后我再还给你,还有,谢谢你。” 江起慕也有些尴尬,又挠了挠头说:“衣服先放你那里,等回大院了你再还给我。”顿了下补充道,“你别哭了,我不会笑你的。” 林飞鱼听到这话,又想哭了。 不会笑她,意味着这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江起慕看她眼眸再次湿漉漉的了,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又哭了? 难道他说错了吗? 好像没有啊,江起慕想破脑子也没想明白。 校门口就在眼前,两人拉开距离分开走。 到了男生宿舍楼,江起慕没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直到林飞鱼的身影消失在女生宿舍楼里,他才转身走了。 之后两人都有些尴尬。 尤其是林飞鱼,本来就有些心虚,*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有一段时间她都躲着江起慕。 不过这只是紧张学习中的一段小插曲,两人很快投入学习中。 ***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六日。 这是个特别的日子,第三届世界杯女排赛在日本举行,中国女排和有着“东洋魔女”之称的日本女排在决赛中相遇。 中国女排这一路过关斩将,先后战胜了巴西、美国等六个国家,只要再赢下这一战,便能拿到世界冠军。 因此这个冠军对中国来说意义重大。 这天系里的电视机前,挤满了人头。 常美也被昌雯给拉过来,凭着过人的外貌,虽然去得晚,但常美还是得到了一席之地——坐着看比赛。 比赛开始了,所有人随着精彩的解说而激动不已,为每一次中国队得分而欢呼,为失分而叹息着急,排球的起落牵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郎平的扣杀无人能敌,孙晋芳的传球也堪称出神入化,当中国队最终以三比二赢了曾经拿过六次世界冠军的日本队时,现场沸腾了。 中国队赢了! 打败了日本队拿到了首次世界杯冠军! 所有人举起双手欢呼,还有同学冲出去,在走廊像猴子一样一边跑一边欢呼,还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洗脸盆敲打,疯了,全都疯了。 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有人提议一起去喝酒庆祝。 但学校没有酒,有人说偷偷去买回来,女生不喝酒,但可以喝汽水。 就在大家纷纷要掏钱时,有个人出现在门口,壕气冲天说:“我扛了几箱广式菠萝啤过来请大家喝,菠萝啤一半是果汁,一半是啤酒,酒精浓度不是很浓,女生也可以喝。” 众人扭头朝门口看去,就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白衬衫的学生,高个子,高鼻梁,一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有些女学生看了心砰砰直跳。 有人认出这人来,更多的是不认识。 有人就问:“这人是谁啊?为什么那么大方请大家喝啤酒?” 认识的说:“我认识这人,他是哲学系的,好像叫什么严豫,哲学系的迎新晚会上,他上台用小提琴独奏了一曲《梁祝》,听说当时好多女同学听哭了。” 这话信息量很大,其中最有用的一条信息是,这个叫严豫的人不简单。 在这年代,很多人别说拉小提琴了,连看都没看过,这人却能独奏,而且还演奏得那么好,这不仅说明他的艺术素养好,更说明他的家庭很不一般。 这就能理解他为何能那么大方请大家喝几箱啤酒了。 广式菠萝啤是这两年新出的果汁啤酒,属于全国首创,果香浓郁,酸甜适中,非常符合广东人的口味,因此很受欢迎,价格虽不是说很贵,但一出手就是几箱,这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他的来历大家明白了,可为什么要请外系的人喝菠萝啤,大家还是没弄明白。 昌雯看过去,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激动地用手肘撞身旁的常美说:“这不是那个人吗?那天在自选商场跟你问路那个人,原来他跟我们是同个学校的啊,不过他是我们系的吗?” 常美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人,想起那天他说的那句话,心里冷笑一声。 原来还会见面是这个意思。 严豫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常美脸上,唇角歪歪扬起道:“常美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众人顺着严豫的目光朝常美看去,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原来是常美的追求者。 这就不奇怪了。 常美一来学校报到,立即就引起了整个系的轰动,经济系男多女少,突然来了个这么漂亮的新生师妹,男同学们都蠢蠢欲动。 学校的单身狼太多了,经济系的男同学们一边要防着同系的竞争者,还要防着其他系的男同学,但常美自从入学以来,一心在学习上,不参与集体舞,也从来不答应哪个男生的追求。 女神太高冷了,想追到女神简直比登天还难。 不少人望而却步,中途打了退堂鼓,也有些人还在坚持,希望哪天能感动女神。 只是谁也没想到中途杀出个这么强劲的竞争对手来,一出手就是小提琴和几箱啤酒,钞能力让不少在场的男生心生自卑。 更别说严豫虽然是广东男生,但长得很高,而且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这让人还怎么竞争啊? 常美看也没看他,站起来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 严豫追上去,跟在她身边说:“常美同学,你怎么不理我?” 常美没吭声。 严豫说:“你该不会是在害羞吧?” 常美翻白眼。 严豫说:“你翻白眼的样子也很美。” 常美停住脚步,冷着脸看他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严豫耸耸肩说:“我就想感谢你那天帮了我,我这人向来很有美德,知恩不报不是我的作风。” 常美面无表情说:“那你今天已经报过了,从今往后,我们各不相欠。” 严豫点头:“成,之前的一笔勾销,从今天开始,我们重新认识,我叫严豫,严格的严,犹豫不定的豫。” 常美又翻了个白眼说:“没兴趣知道,还有,别跟着我。” 说完她继续往前走。 严豫这次没有追上去,而是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声说:“常美同学,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 【作者有话说】 南城儿女[年代] 第70节 来啦,谢谢大家的喜欢和鼓励,这章送红包哦~ ——— 【注】1广式菠萝啤酒:始创于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末,是国内首创的果汁啤酒。 2《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是由何占豪和陈钢在1958年冬创作的,并于1959年5月27日在上海兰心大戏院首演。 第39章 寒流一来,广州立即从夏天进到冬天,湿冷的寒风仿佛一把小冰刀,直往人的骨头钻。 大家翻箱倒柜把压箱底的厚衣服拿出来穿上,这几天走在路上,都能看到大家的衣服不仅皱巴巴的,还有一股非常纯正的樟脑丸味。 昌雯是北方人,但还是被冻得直哆嗦:“我来广东上学之前,我还以为南方不会冷呢,我爸妈让我把厚衣服带过来,我当时嫌麻烦不想带来,好在我妈把厚棉袄给我塞进来,要不然这会儿我真要被冻成寒号鸟了,以后谁要跟我说南方的冬天不冷,我可要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常美说:“南方的冬天死不了人,但会让你生不如死。” 昌雯狠狠点头:“好在过两天就能回家了,我现在可想我家的炕了。” 天冷炕上最暖和,外面下着雪,一家人在炕上的玩扑克牌,简直不要太惬意。 话音落地,宿舍楼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常美的名字。 昌雯虽然怕冷,但她更爱凑热闹,于是裹紧身上的棉袄跑了出去。 很快她又跑了回来,看着常美一脸兴奋说:“我的天啊,太浪漫了,常美你快出去,严豫要向你表白!” 常美正在收拾回家的东西,听到这话,抬起头来一脸不悦道:“他又想搞什么花样?” 昌雯怂恿她说:“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常美不想理会,但外面喊她名字的声音一直没停下来,这种情况她不得不出去。 刚走出宿舍楼,就看到周围是乌压压八卦的学生们,严豫站在人群中,手里拿着一把小提琴,精致的小提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一看到她出来,严豫把小提琴往肩膀上一放,优雅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轻轻地拉动小提琴的琴弦。 悠扬悦耳的旋律犹如一只舞动的小精灵,在空中翩翩起舞,让人陶醉其中。 在场的学生大多数来自于普通的家庭,有些哪怕来自条件还算不错的干部家庭,但也没现场听过小提琴演奏,大家看过的艺术演出,要么是单位要么是学校组织的各种庆祝活动和联欢会,表演水平都是非常业余的,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因此这会儿看到严豫演奏起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落在他身上。 严豫没有告诉大家他要拉的曲目,但不少人都听出来了。 是邓丽君的《甜蜜蜜》,一首甜到蛀牙的爱情歌曲。 严豫本来就长得好看,会拉小提琴这事更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让他整个人闪闪发光。 大家看呆了,一些没对象的女同学更是看得脸红心跳,恨不得他是为自己而弹奏。 但严豫只看着常美,脉脉含情。 用常美的话来说,严豫这种桃花眼,看狗都是一副深情的模样。 昌雯捂着心口说:“这跟琼瑶小说里写的浪漫情节简直一模一样,要不是我已经有对象,我说不定都要动心了。” 说完她扭头看向常美,后者一脸淡定和冷漠,完全不为所动。 之前她和其他几个舍友打赌,说烈女怕缠郎,严豫追得那么紧,常美迟早有一天会动心,现在看来,她那话好像说得有点太早了。 一曲演奏完毕,严豫把小提琴交给舍友,然后朝常美走过来。 就见他手一翻,刚才明明什么没有的手上居然多出了一朵红玫瑰,大家还没有看过这样的魔术表演,顿时博得了一阵掌声和欢呼声。 严豫几乎把在场的人的心都给虏获了,他走到常美面前,看着她低声说:“爱情让人陶醉,也让人无比向往,常美,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有机会成为蜜糖,让我融化你的心。” 一个女生捂着脸说:“天啊太浪漫了!要是换成我,我肯定答应他了。” 另一个女生点头说:“我也是。” 一个男生小声说:“我也是。” 现场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很快大家都起哄了起来—— “答应他,答应他……” 常美丝毫不受众人的影响,脸上由始至终没有一丝害羞和笑容。 她冷冷看着严豫说:“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我不喜欢你,我们之间也不可能有未来,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希望你以后别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说完她看也不看严豫,转身就走。 严豫咬了咬牙,脸色沉了下来,但常美也成功挑起了他的胜负欲,他严豫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成的! 他唇角为不可见地挑起来,对着常美的背影大声说:“常美,那我也告诉你,你的未来一定会有我严豫的存在!” 常美没理会他,拐弯去找宿管阿姨。 宿管阿姨刚才在午休,听到常美的话,拿着鸡毛掸子就咆哮着冲出来,围观的同学一哄而散。 昌雯也赶紧追着常美回了宿舍:“常美,你真的一点都不动心吗?” 常美冷淡说:“我为什么要动心?” 昌雯被这话给噎了一下,挠了挠鼻子说:“严豫长得又帅,家庭条件又好,又那么浪漫,更主要的是他对你一心一意,这两个月来,为了讨好你,他给我们宿舍买了多少吃的,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别怪我为他说话,要是换成任何一个女生,肯定早就答应他了。“ 常美说:“他再好跟我有关系吗?现在的人天天说要爱情自由婚姻自由,可自由之后呢?当激情退却后,剩下便是老祖宗说的门当户对,我跟他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门不当户不对,他现在喜欢我,不过是看中我这个皮囊,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 “再说他所谓的一心一意,更多的是被拒绝后的恼怒和不甘心,像他那样的人,应该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因为我是第一个拒绝他的人,所以让他觉得没面子,我要是真答应他了,你信不信不到三个月他就会甩掉我?” 昌雯被她这么一番话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的老天爷啊,我就没见过哪个人像你这么理智!不过我现在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会让你动心?” 常美耸耸肩,没回答这话。 *** 寒假来了,也意味着年关又要到了。 李兰之吩咐常美四姐妹把家里的床单被套全都脱下来拿去井边洗,又让她们自己做饭吃,要是不想做就去饭堂打饭,说后急匆匆和常明松走了。 臭棋周的母亲过世了,前几年她癌症动了一次手术,原以为好了,谁知半年前又复发了,这次医生让不用动手术,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让家属把人带回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尽量活得舒心。 周母回到家没两个月就没了。 周母把常明松当半个儿子来对待,周母过世了,他自然要过去参加葬礼,而且作为臭棋周的好朋友,他还得提前过去帮忙。 夫妻两人急匆匆走了。 常欢把李兰之的话当做耳边风,从抽屉拿出琼瑶的小说《窗口》就要爬上床去看。 常美走过去,把她手里的书抢过来说:“你要是不想我烧了你的小说,现在就给我去洗床单。” 常欢气得跳脚,但她也知道常美真做得出来,于是心不甘情不愿跟着下楼去了。 四姐妹刚蹲下来洗没多久,钱广安的表哥就过来了。 就见他胖胖的身子自以为潇洒地往树干上一靠,然后大声说:“你虽然没被打败过,可最大的对手就是你自己,你真正要战胜的,也只是你自己。霍元甲在此,谁敢与我较量一番?”1 一听到这话,林飞鱼嘴角狠狠抽了抽。 几年过去了,钱广安的表哥怎么一点改变都没有?还这么喜欢念台词,上次是电影台词,这次是电视剧。 最近香港的武侠片《大侠霍元甲》在大陆播放,引起了全国轰动,每天晚上一开播,大家一定会准时守在电视前,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学校不少男生还学霍元甲的经典武功动作,他们以为自己很帅气,可在她们女生看来,他们像一群傻x。 不过再傻都比不过眼前这位,钱广安的表哥名叫叶成志,初中毕业还没毕业就没读书了,也不工作,跟社会上一群混混搅在一起,大院的人都很不喜欢他,经常叮嘱孩子要离他远一点。 但叶成志好像喜欢常美。 林飞鱼想到这,抬眸朝常美看去。 常美冷着脸没说话。 叶成志以为常美是在害羞,一边走过来,一边对着常美吹起了口哨,模样轻佻又猥琐。 这会儿要有大人在,肯定会帮忙骂走叶成志,叶成志也就是看到没大人在,才敢那么放肆。 他对常美说:“常美做我女朋友吧,我一定会像霍元甲一样保护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常美拿着棒槌站起来,冲过去对着他就是一顿乱凑:“就你这副尊荣还霍元甲呢,说你是霍乱还差不多!” “哎哟哎哟别打!别打脸!” 叶成志猝不及防,被打得像猪一样嗷嗷叫,他担心自己英俊的脸被打坏了,下意识就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脸。 不过他也不傻,等反应过来,他伸手抓住常美手里的棒槌,再一用力,常美就被拉了过去,差点撞上他的胸膛。 叶成志嘿嘿猥琐笑了起来,另一只手抓住常美的手腕说:“来,给哥哥抱抱。” “抱你妈的头!叶成志,快放开我!” 常美虽然凶悍,但毕竟是女生,力气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林飞鱼见状,想也不想冲上去,对着叶成志一阵拳打脚踢:“猪头,快放开我姐!” 常欢和常静两人反应过来,也迅速加入了战斗队伍。 常静胆子比较小,绕到叶成志后面扯他的裤腰带,叶成志担心裤子掉了,不得不松开常美的手。 常欢就更猛了,两手往上一插,手指就这么直直插进叶成志的鼻孔去。 看得林飞鱼一阵恶心加心惊肉跳。 四姐妹齐心,其利断金。 叶成志顾此失彼,一个不小心,脸一下子就被挠了好几道血痕。 “叶成志,又是你!”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音。 下一刻,一个人影快速跑过来,一拳重重砸在叶成志脸上。 叶成志被打得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笨重的身躯,等看清楚来人,脸一下子黑得跟臭水沟一样:“苏志谦你个死扑街,你敢打老子,老子跟你没完!” 说着伸出胖乎乎的手臂也想去揍苏志谦的脸,苏志谦一把抓住他伸过来的手,用力一扭,然后一个过肩摔,把叶成志摔在地上。 叶成志躺在地上,再次哎哟哎哟叫了起来。 苏志谦回头叮嘱常静说:“常静,你去叫保卫过来。” 南城儿女[年代] 第71节 叶成志听到这话,也顾不上疼痛,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灵活得不像个胖子,然后对着苏志谦放狠话说:“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骂骂咧咧跑了。 苏志谦瞪着他,直到他跑得没踪影了,这才回身,目光落在常美被抓红的手腕问道:“你的手没事吧?” 常美擦了擦手腕说:“没事,刚才多谢你了。” 两人目光对上。 和煦的冬阳照在她脸上,照得她的脸如皎月般莹润,苏志谦心跳漏跳了一拍。 可不等他开口,站在旁边的常欢就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好恶心,我的手挖到了叶成志的鼻屎!” 林飞鱼:“……” 苏志谦:“……” 常美:“……” 林飞鱼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担心鼻屎会甩到自己身上。 常美没忍住笑出声来,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常欢气得不行,觉得常美没良心,还是常静有良心,跑着去拿肥皂帮她洗手。 苏志谦担心叶成志会再回来,索性过来帮她们一起洗被单,他是男孩子,力气也大,帮忙绞被套省了林飞鱼她们不少力气。 后面他还想帮忙晾晒,但被他妈给看到了。 刘秀妍黑着脸把他喊回家,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要不是苏奶奶阻止,苏志谦今天肯定少不了一顿打。 回到家里,常欢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宣布从今天开始她要努力变美。 她喊来常静帮她把鸡蛋液抹在她的头发上。 常静小声问道:“三姐,鸡蛋液味道很腥的,就算后面用水洗干净了,头发也会留下味道。” 常欢不耐烦说:“你懂什么?用冷水冲肯定会留下味道,可用热水冲,就什么味道都没有了,你赶紧的,少啰嗦!” 她担心大人回来会骂她败家,催着常静帮她弄。 要是换成之前,常美肯定要阻止她,可经过刚才齐心协力打叶成志后,她最终选择装作没看见。 常静不敢反驳,当下就帮忙把鸡蛋液抹到常欢的头发上,抹完后按摩十几分钟,常静提来热水,往常欢的头发冲下去,然后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头发上的鸡蛋液被热水一烫,熟了,鸡蛋液变成了鸡蛋花,包裹在每根头发上,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厕所传来常欢的尖叫声,林飞鱼被吓了一跳,飞奔过去一看,也震惊了。 然后毫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常欢却要气哭了。 变美怎么就这么难? 明明是同一个爸妈生的,为什么她就不能跟常美一样,天生就长得很漂亮! *** 臭棋周这两年跟着港商老板赚了不少钱,为了让他妈走得风光,葬礼办得很是隆重。 等参加葬礼的宾客都走了,他才一屁股蹲在角落里,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 常明松走过来,在他身旁同样蹲下来,拍了怕他的肩膀问道:“你没事吧?” 臭棋周没说话,拿了根烟递给他。 常明松接过去,两人沉默地抽了起来。 过了好久,臭棋周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忍不住哭出声来:“松哥,我没爸妈了。” 父亲去世时,他虽然也很难过,但至少还有母亲在,可现在连母亲都死了,他就成了孤儿了。 父母在,家在,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他的爸爸妈妈没了,他的家也没了。 四十岁的男人在这一刻卸下了大人的故作坚强,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常明松想到自己的父母,哽咽说:“你是一家之主,要振作起来,汪玲和孩子们都要靠你,更何况你还有我这个兄弟在。” 臭棋周抹了一把眼泪说:“你放心,我还能撑得住。” 话音落地,就见汪玲从屋里走出来。 她手里提着一个行李包,走到臭棋周面前说:“妈的葬礼已经办完了,回头我们就去把婚给离了。” 这话一出,在场几个人同时呆住了。 包括臭棋周。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的留言和营养液,明天努力写长一点。 ——— 【注】1来自《大侠霍元甲》的台词。 1《甜蜜蜜》的曲谱取自印度尼西亚民谣《dayungsampan》,1979年,邓丽君于美国洛杉矶录制。 第40章 李兰之原本在角落帮忙收拾东西,听到这话,动作停了下来,手愣在半空。 臭棋周一脸不置信看着妻子,直到手里的烟头烫到手,他才低叫一声跳起来,把烟头往地上一扔说:“离婚?汪玲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不是累坏了脑子不清醒?” 汪玲冷脸看着他说:“我没脑子不清醒,也没跟你开玩笑,我就是不想跟你过了,三个孩子、房子和家里的存款都归我,从今天开始你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说着她把手里的行李包扔到臭棋周脚下。 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再次愣住了。 刚才他们看汪玲提着行李包,又说要离婚,还以为她自己要离家出走,没想到她居然是要把臭棋周给赶出家门,还是净身出户那种。 臭棋周脸一阵红一阵白,又踢板凳又踹椅子的:“汪玲,我妈头七还没过呢,你就闹着要离婚,你是什么居心?行李都提前收拾好了,你好得很啊,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野男人?!” 汪玲“呸”的一口水吐在他脸上:“你在外面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你居然还有脸倒打一耙,周志强,你不要脸!” 眼看着他们夫妻两人要打起来,李兰之和常明松赶紧上前一人拉着一个。 李兰之拉着汪玲的手说:“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周兄弟看着不像会乱来的人。” 她嘴上虽然这么劝,脑海里却浮现那次过来拜年看到汪玲在抹眼泪的场景,再看臭棋周被戳穿后呆若木鸡的样子,心里猜想这事可能真不是空穴来风。 常明松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掌拍在臭棋周的后脑勺上,骂道:“为了弄好婶子的葬礼,弟妹忙上忙下,几天都没合过眼,更别说她还给你生了三个儿子,你个臭小子,要真做了对不起弟妹的事,我第一个打醒你!” 臭棋周支支吾吾没敢吭声。 常明松恨铁不成钢:“你到底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弟妹的事,你倒是吱个声啊。” 汪玲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他有什么脸出声?那女人都找到家里来了,总之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们明天就去离婚!” 臭棋周大吃一惊:“她找到家里来?什么时候的事?” 汪玲那双丹凤眼迸射出怒火,挥手扇了他一记耳光:“就在你妈入院前两天,那女人戴着你给她买的上海牌手表,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还嘲笑我人老珠黄,周志强,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给你生了三个儿子,你爸妈都是我送走的,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臭棋周被打蒙了,半边脸火辣辣的。 常明松也是愣了愣,沉着脸问道:“志强,你和那女人是怎么回事?” 臭棋周咬牙切齿说:“松哥、阿玲,你们要信我,我是被那个女人给设计了!” 汪玲嘲讽道:“设计?你不愿意,难道她一个女人还能强|奸你不成?” 臭棋周恨声道:“当初我刚到东莞,人生地不熟,那女人是本地人,说她有亲戚在相关单位,不管是招人还是办理相关手续她都可以帮我,我自然要跟她交好。” “一开始还好好的,直到半年前,她弟突然请我喝酒,席间她弟一个劲地灌我喝酒,还说不喝就是不给他面子,我没办法只能喝,结果就被灌醉了,醒来后刚发现我和那女人躺在一张床上,她弟就推门进来拉着我就要去派出所,我当时吓得不行,只能想办法安抚住他们,最后他们提出给两千元,又让我把身上的手表脱下来给他们,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我真没想到那女人还跑到家里来!实在是太无耻了!” 李兰之和常明松听他说了,两人对视一眼,心想这是遇到了仙人跳? 汪玲冷着脸沉默不语。 臭棋周跪下去,抱着她的腿就哭了起来:“阿玲,你要信我啊,我真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就跟松哥说的,我爸妈都是你送走的,我们还有三个儿子,我如今事业刚起步,又怎么会做那种自毁前程的事情?” 汪玲没踢开他,语气也软和了不少:“那你当初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说?” 臭棋周说:“我怎么跟你说?这种事情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我也不能去报警,要不然一条流氓罪下来,我就死定了!所以我只能将耻辱和窝囊吞咽下来,我以为用钱就能搞定,我真没想到她还跑到你面前来,阿玲,我没爸妈了,我不能再没有你和孩子。” 臭棋周抱着妻子的腿哭得稀里哗啦的。 李兰之之前看他因为父母没了而嚎啕大哭,还觉得挺同情他,现在听到他拿父母没了来说服汪玲,心里又忍不住鄙视他。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 因为汪玲迟迟不表态,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常明松用眼神暗示李兰之把人拉进去屋里劝说。 到了屋里,李兰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过来,说:“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搪瓷缸子的水是温热的,却没办法让汪玲的心暖和起来:“我都不知道该信不信他。自从他去东莞做事以后,他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以前家里的事都是大家有商有量,可现在什么都得听他的,一不顺他的意就发脾气,真当自己是老板了!还有那个女人,那天拿着手表在我面前炫耀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她嫁给他那么多年,帮忙照顾家庭,照顾他的父母,还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如今家里有钱了,他也从来没想过要给她买一块手表。 李兰之叹了口气说:“其实哪家过日子不是鸡飞狗跳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都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只是别人家的一地玻璃渣子你没看到而已,再说要真离婚了,最难受的还是三个孩子,以后不仅出去要面对大家的指指点点,而且同学们也会笑话他们,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孩子们需要爸爸。” 她本想说离婚了也未必能找到更好的,二婚的问题不比头婚少,但一想到她和常明松两人就是二婚,这话就咽了回去。 汪玲最终还是选择原谅了臭棋周。 身边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人离婚,她要真的离婚了,不仅她会成为街坊邻里的笑话,连带着三个孩子也会被人嘲笑。 就跟李兰之说的那样,孩子需要爸爸,哪怕是个杆子立在那里,哪怕是为了面子,这婚也没办法离。 一九八一年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一九八二年来了。 八二年的春节,年初一轮到常家请客。 朱六叔拿着一份《广州日报》,边看边啧啧称叹:“报纸上说深圳出现了全国第一个‘万元户村’,渔民村的村民人均年收入3.3万多元,这要是放在以前,是谁也不敢相信第一批万元户居然出现在农村。” 朱国文说:“这报道我也看过,深圳渔民村很聪明,他们利用特区的经济政策优势,办起了不少来料加工厂,还有组织起运输车队和船队,干得热火朝天,过了年后,我打算去深圳看看有没有发展机会。” 南城儿女[年代] 第72节 这话一出,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常明松问道:“你要去深圳?那这边的鱼档呢?不摆了吗?” 朱国文说:“当然要继续摆,我就是过去看看,深圳那边正在蓬勃发展,也是进场的大好时机,我觉得不能错过,你们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过去看看。” 朱国才一听这话,立即摆出大哥的姿态说教道:“你这人说好听一点是敢想敢拼,说白了就是好高骛远,你现在卖鱼有的赚,你就好好当个卖鱼佬,还跑去深圳找什么机会?人最重要的是要脚踏实地,像你这样东搞一下,西搞一下,最终只会一事无成!” 朱六叔说:“你大哥说得没错,你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当初上学的时候不好好读书,好好一份工作,你说让出去就让出去,现在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你又想折腾!你好好给我在广卖鱼,别天天想着赚大钱。” 朱国才又说:“你别看报纸天天说这个万元户,那个发展,别人能赚大钱,不代表你能赚大钱,你就好好当你的卖鱼佬就行了。” 好好当你的卖鱼佬。 这话朱国才一连说了两遍。 看似掏心掏肺为弟弟着想,实际他心里很嫉妒朱国文这个弟弟。 个体户在这个岁月还是很让人看不起的,哪怕赚的不少,可大家还是觉得不稳定,收入波动大,说不定哪天就赚不到钱了,不如工人稳定有体面。 他一方面看不起弟弟去摆鱼档,一方面看到他赚到钱了,心里又很不舒服。 朱家虽然一家子住在一起,但财务是分开的,赚到的钱除了每个月交一部分作为家用,以及给一些孝敬父母,其他的都可以自己留着,因此朱国才并不知道弟弟实际赚了多少钱。 但自从他去卖鱼后,先是给父亲买了新的收音机,给母亲买了金戒指,又给章沁买了手表,一家子的衣服也是越穿越好,这一切都表明他赚到钱了,而且还赚的*不少。 而他这个有着体面工作的工人大哥,每个月还只是拿着几十块钱,对比之下,他心里就渐渐不舒服了。 朱翠芳冷笑一声说:“有些人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你自己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一天到晚一副阴阳怪气的嘴脸,真丑陋!” 朱国才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绿,恼羞成怒道:“朱翠芳,你说谁呢?” 朱翠芳怼回去:“谁应我,我就说谁!” 她真心看不起朱国才这个大哥,一点做大哥的样子都没有,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她回来之后,他没有表示过任何一点亲人的温暖,反而担心她会拖累家里,这一年多她和儿子住在家里,他没少抱怨家里人多地方不够住,儿子被训得连话都不敢说。 但凡她有地方去,她是一刻也不想住在这里。 他刚才说那些话,她也能猜到他的想法,一方面不想放弃当工人这么体面的工作,另一方面又嫉妒国文赚得比他多,作为一个男人,要本事没本事,要肚量没肚量,她是真心看不起他。 眼看着兄妹俩又要吵起来,朱六婶一掌拍在桌上,喝道:“大过年的,都给我闭嘴,谁要是敢吵架,就给我滚出去!” 这话一出,两人偃旗息鼓。 朱国文看了看他大哥,笑了笑说:“爸和大哥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其实他哪里听不出大哥在阴阳怪气,但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情,他朱国文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国家把深圳划为经济特区,政策大力支持发展,又比邻香港,具有非常优越的地理位置,国家把绝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那你就好好跟着国家走,看到商机还不去赚,那就是傻x! 才一年多的时间,深圳就出现了万元户村,而他起早贪黑,三百六十五日无休地卖鱼,一年到头也不过才存了两千多元,跟深圳万元户村的人没得比,所以他必须过去深圳看看。 听到朱国文这话,朱国才脸色才好看了一点,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有些人好心当成驴肝肺,就是让我说,我都懒得说她。” 眼看着气氛再次僵起来,章沁把儿子推出去说:“跟大家说说你考试造句写了什么?” 豆丁过了年就七岁了,已经上一年级,但他显然没有遗传到妈妈的智商,而是遗传到他爸的,就见他挠了挠脸说:“老师让我们用‘不仅……还……’来造句。” 章沁看着他说:“那你造了什么?” 豆丁嘿嘿一笑说:“我造句说,我爸不仅有屁股,还有两半。”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飞鱼刚好在喝果汁,差点没一口直接喷出去。 朱国文抱起儿子,在他屁股打了两下说:“你个臭小子,造的什么句子!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爸爸的?” 豆丁一点也不怕他爸:“爸爸你的屁股就是两半啊,我又没有说错。” 众人又哄堂大笑,紧张的气氛也一下子消散了。 散席后,章沁握了握丈夫的手说:“你想去深圳就去,我和孩子都支持你。” 朱国文听到这话,嘴角大大扬起来,左右看了一下没人,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说:“谢谢老婆,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的。” 话音刚落,豆丁就跑了进来,下一刻捂着脸又跑了出去:“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明天要长针眼了,我爸爸在亲我妈妈!” 得了,这一嚷嚷,左右邻居都听到了。 章沁绕是再淡定,也一下子红了脸。 朱国文笑骂了一声臭小子,追着出去打儿子了。 年初三这天傍晚,常本华从阿芬婆家里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自从常小满死后,常明松就跟常本华这个妹妹彻底决裂了,尤其是李兰之,一看到她就破口大骂,要是敢出现到家里,扫把脏水都往她身上招呼。 一开始她偷偷求过大哥,毕竟以往大哥时不时就会接济她这个妹妹,她可不想就这么失去一个金饽饽,可这次大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她说啥都没用。 常小满死了四五年,他们兄妹俩就决裂了四五年,倒是阿芬婆这个前岳母,因此得到了不少好处,听说这次过年大哥给阿芬婆包了个十块钱的大红包,因为阿芬婆今年刚好满六十岁。 刚才她去阿芬婆家就是为了确认这事,确认后心里越想越不爽。 突然,一棵大树后面传来阵阵呻/吟声,声音听上去很耳熟。 常本华一个健步跑到大树后面,瞪大眼睛一看,然后就看到常静抱着肚子,脸色苍白靠在大树上,刚才那呻/吟声就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常本华盯着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吃错东西肚子疼?” 常静一看到她,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小声说:“没吃错东西。” 常本华:“没吃错东西你干嘛捂着肚子?” 常静疼得额头都冒冷汗了:“肚子疼。” 常本华翻白眼:“肚子疼就是吃错东西了。” 说完也不管常静的生死就要走,走了两步,突然想起儿子上次跟她说,他好几次看到常静在学校捂着肚子。 一次肚子疼,可能是吃错东西了,可经常肚子疼,那就是生病了。 常本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转身跑回去拉着常静的手腕说:“走,跟我去找你爸和李兰之,他们到底是怎么当父母的?你天天肚子疼也不带你去看医生,这是没把你当你女儿看待!” 常静一听这话,脸色更苍白了,挣扎着不想回去:“我不去,爸爸妈妈对我很好,我也没有天天肚子疼。” 常本华哪里能让她反抗,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叱喝道:“我告诉你,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不管你姓什么叫什么,我永远是你妈,这一点天皇老子来了也改变不了,我是你妈,你就得听我的!” 说着用力扯着常静就往常家去。 常静本来就是胆小没主见的人,一个耳光下,她再也不敢吭声了。 常本华来到十八栋,插着腰就嚷嚷了起来:“李兰之,你给我出来!” 李兰之正好在苏家,听到这话,黑着脸走出来:“常本华,你忘记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吗?你要是再敢踏进我家一步,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常本华往地上吐了口口水:“我问你,常静天天肚子疼,你为什么不带她去看医生?我就知道你这个女人没安好心,大家快来看看,这孩子都疼成什么样子了!” 李兰之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常静,蹙眉问道:“常静,你肚子疼吗?” 常静下意识摇头:“我不疼。” 常本华再次嚷嚷了起来:“大家看,孩子明明疼成这样还不敢说实话,这说明什么?说明平时在家里受虐待啊……” 话还没说完,楼上就“哗啦”一声泼下一盆冷水,正好倒在常本华头上。 虽然广东的冬天不冷,但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常本华还是被刺激得全身哆嗦了一下,气得破口大骂:“是谁泼我?” 常美出现在窗口,冷着脸说:“是我。” “还有我。” 林飞鱼白皙的脸蛋也出现在窗口,接着一盆水再次从窗口兜头泼下来。 梅开二度。 常本华气得差点当场去世:“你……” 章沁说:“谁说生女儿不好,你看你几个女儿可都护着你。” 李兰之心里也觉得爽。 倒是刘秀妍在一旁撇了撇嘴。 常本华还想闹,但常静疼晕过去了,众人赶紧把她送去医院。 一番检查下来,才知道她这是生了胆道蛔虫。 医生说胆道蛔虫发作时会非常疼,就是大人都忍不了,有些大人疼得大哭大叫,十分痛苦,但常静居然忍了那么久,实在太能忍了。 大家都问常静为什么不跟大人说,常静一直哭着说对不起,就是不说原因。 林飞鱼却知道为什么,以前她在广西农村时,生了病也极力忍着,就怕给阿婆惹麻烦。 她快有十年没见到阿婆了,她很想阿婆。 这些年她每年都会给阿婆写信,阿婆也会给她回信,还会给她寄一些广西的特产,只是只言片语根本不能化解她对阿婆的思念。 她已经想好了,等高考后,她就带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去广西看望阿婆。 *** 六月份,章沁从广州外语学院毕业。 她被分配到对外贸易中心,工作体面,待遇也十分好,羡煞旁人。 大院的家长知道后,更加鞭策自家孩子努力考上大学。 朱翠芳也很羡慕。 章沁知道后,鼓励她去报考成人高等教育,只要成绩通过,便能得到一张函授大专的文凭,虽然不能包分配工作,但对以后提职称有很大的帮助。 朱翠芳考虑之后,偷偷去报了名。 常欢这边考上了卫校中专,苏志辉在蔡副主任的帮助下,进了跟姜珊同一所职业中学,同样学的工艺专业,因为其他的,他都不会。 而钱广安被家人逼着上高中。 三大刺头开始走向不同的人生轨道。 朱国文把鱼档交给两个帮手,然后带着钱一个人去深圳找商机,但他运气不好,机会没找到,反而被人坑掉了所有钱,一下子把这两年赚到的钱全赔进去了。 朱六叔知道后,直接气倒进了医院。 朱国才这个大哥更有话说了:“我早就说过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赚大钱的命,人啊,还是要有自知之明才行,好高骛远,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到头来得不偿失的还不是自己?” 朱国文这次没忍他大哥:“大哥,钱是我自己赚的,我就是把钱扔到水里听个响,那也是我的事,别人管不着。老祖宗说过,失败乃成功之母,我就不信我朱国文一辈子都失败,你是我大哥,你不看好我可以,但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 南城儿女[年代] 第73节 朱国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恼羞成怒:“臭小子,我是你大哥,我说你也是为了你好!” 朱国文看着他大哥,面无表情说:“那就别为了我好,你的好我不需要。” 朱国文说完走了,朱国才气得在家里摔东西。 月经来了之后,林飞鱼像竹子一样,突然“噌噌”往上长,一年不到的时间,她长高了十几公分,比常欢还高了小半个头。 常欢对此酸得不行:“有什么了不起,我比你小,我还会再长的。” 林飞鱼耸耸肩,没理会她。 但自己突然长高这么多,她是非常开心的。 *** 盛夏悄然而至。 这天,臭棋周拎着两瓶白酒出现在常家,眼睛布满血丝,一脸憔悴。 常明松看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又跟弟妹吵架了?” 臭棋周不说话,径直走进来,把两支白酒放在桌子上说:“今天陪我把这两瓶酒给喝了。” 常明松看他这样子,以为自己猜对了,喊常静去饭堂打了些卤肉回来,又拿出家里的炸花生。 在他做这些事时,臭棋周一个人坐在桌边干掉了大半瓶白酒,一张脸喝得通红。 常明松担心他干喝酒会难受,正要把酒给收起来,就见臭棋周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舟舟死了……” 常明松人一下子被钉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舟舟是臭棋周和汪玲的第三个儿子,今年还未满两周岁。 臭棋周抹了一把眼泪说:“汪玲要上夜校,没空照看孩子,就把孩子送到我岳父岳母那里,我岳父岳母带孩子去公园玩,孩子多没看住,舟舟爬到假山上摔下来,把脖子摔断了……” 常明松倒吸一口气,一想到常小满也是小小年纪没了,声音颤抖着说:“失去孩子的痛苦,我能明白。” 臭棋周又灌了一大杯白酒下去,脸涨得通红,眼睛也跟着变得迷离起来:“你不明白!你又没有失去过亲生儿子。” 常明松当他是喝醉了,也没把这话往心里去,走过来就要拿走他手里的白酒。 臭棋周一把将他的手甩开,脸上交织着痛苦和内疚:“你别拦着我,让我喝死算了,那孩子那么小,火化后连骨灰都没有,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就跟被刀扎一样痛。” 常明松强势把他手里的酒瓶拿过来说:“我懂你的感受,小满走的时候,我也十分难受,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两个儿子,你要为他们好好振作才行。” 想到常小满那可怜的孩子,常明松眼眶通红,拿起酒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杯下肚,他被刺激得眼泪直流,眼底仿佛带着无法填平的深渊。 臭棋周抬起头来,看到他泪流满面,突然愤愤道:“松哥你没必要难过,常小满又不是你的儿子!” 常明松蹙眉看着他说:“志强,你喝醉了,连小满不是我儿子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啪! 臭棋周拍了一下桌子:“我没醉!松哥,我有件事情一直不敢跟你说,但我今天豁出去了,我儿子没了,我也不想再瞒下去了,小满他压根不是松哥你的儿子,他是嫂子前面那个男人的儿子……” 常明松的脸都气白了,声音颤抖地说:“周志强,你他妈地再胡说八道,我就要揍你了!” 臭棋周站起来,双手按桌边,红着眼睛看着常明松说:“今天就算你打死我,我也要说,那孩子不是松哥你,在你们领证之前,汪玲看到嫂子去中医馆把脉,当时嫂子已经怀孕一个多月……” 【作者有话说】 来了~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更新晚了,很抱歉,补偿送红包。 第41章 常明松浑身血液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他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呼吸急促,胸脯剧烈起伏。 他猛地冲过去揪住臭棋周的衣领怒吼道:“你说什么?你他妈的给我再说一遍!” 臭棋周被揪得没法呼吸,胃一阵阵翻滚,扯开常明松的手冲到厕所一阵呕吐。 常明松跟着冲进厕所,把他的头按在水龙头下,冷水哗啦啦冲刷下来,臭棋周连掰带吼才让常明松松了手。 臭棋周头发湿漉漉的,水从刘海滴落下来,两人赤红着眼看着彼此,都没说话。 臭棋周是不敢说话了,刚才一阵干呕加上冷水浇头,他酒醒了不少,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常明松瞪着他:“说!把你刚才说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臭棋周眼神闪躲说:“哪句话?我刚才说了不少话,我喝醉了,我想不起来了。” 常明松冲他吼道:“不记得了是吧?不记得了那我就一句一句说给你听,你说常小满不是我的儿子,你还说李兰之在跟我结婚之前就怀孕了,周志强,你要是把我当兄弟,你就给我说清楚!” 僵持之下,臭棋周想糊弄过去也不行了:“阿玲说七五年国庆后的几天,因为是台风过后,来中医馆看病的人很少,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嫂子以为自己是身体出了毛病,但老大夫给她把脉后,却把出了喜脉,阿玲说当时嫂子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从中医馆出去后,还在外面的台阶坐了好久,所以记得很清楚。” 常明松咬牙切齿说:“那你之前问什么不说?” 臭棋周挠了挠头说:“阿玲认出嫂子时,小满已经半岁多,那时候嫂子把抚恤金拿出来借给我妈治病,阿玲便没敢把真相告诉我,后来小满出事,我和你喝酒后跟阿玲说了这事,她一时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我本来也想告诉松哥你的,可阿玲让我别说,毕竟嫂子救了我妈一命。” “好得很,你们都好得很!一个两个把我当傻瓜来耍!” 常明松双目赤红,面色阴沉得可以拧出水来。 这话让臭棋周羞愧难当,着急地辩解道:“松哥,你说这话不是在拿刀捅我的心吗?我的命是松哥你救的,我就是耍谁也不可能耍松哥你!我这不是左右为难嘛?一方面嫂子救了我妈的命,要不是嫂子把钱借出来,我妈当年就没了,另一方面我也是担心说出来会害你们夫妻离婚。” 常明松喘着粗气,没说话。 臭棋周看着这样的常明松,心里也没底,低声开导说:“松哥,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你看这些年你跟嫂子感情都挺好的,几个孩子也很听话懂事,常美还考上了重点大学,外面谁不羡慕你们?要不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行不行?”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碗盆摔在地上的声音。 常明松铁青着脸走出去一看,就见李兰之站在客厅,脸色惨白。 在她身后,还站着一脸无措的常静,刚打回来的卤猪耳撒了一地,搪瓷盆倒扣在地上。 显然两人都听到了他和臭棋周两人对话。 一看到李兰之,常明松心中的怒火犹如水入滚油,炸开了锅。 他怒吼一声:“你回来得正好,你说,小满到底是谁的儿子?” 李兰之脸上的血色仿佛被抽走了,但她的神色出乎的冷静:“你的好兄弟不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吗?你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对上李兰之淡漠的眼眸,臭棋周羞愧地不敢跟她对视。 “李兰之,你他妈的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常明松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 常明松被她这副淡定的样子给刺激到了,走过去把桌子掀翻,两瓶白酒摔地上,玻璃碎了一地,酒流出来,浓烈的酒味弥漫在小小的客厅里面。 在作出那样丑恶的事情后,她凭什么这么冷静淡定? 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坑害自己? 当初常小满来到这世上时,他是真的很开心,以为常家后继有人了,他也是真心想跟她好好过日子,后来常小满没了,他难受得好像心被人生生挖了一块,每次一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他就心痛一次。 可他从来没想过,原来常小满不是他的儿子,李兰之不仅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她还把他当傻瓜来耍! 李兰之抿着唇:“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事是我李兰之对不起你,你若是想离婚,我没有任何意见。” 常明松狠狠盯着她:“离婚?你把我坑害得那么惨,一句离婚你以为就可以解决吗?” 要不是她,他说不定跟其他人结婚,如今早有了自己的儿子。 要不是她,他当初也不会跑去结扎,如今就算离婚再娶,依旧可以拥有自己的儿子。 可因为这个女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儿子,将来两个女儿嫁出去,他一个人孤苦伶仃,连个给他养老的人都没有! 李兰之说:“那你想怎么解决?” 常明松狠狠瞪着她。 他真想一把掐死她! 猛地,他想起刚结婚的时候,大院也有人怀疑常小满不是他的孩子,只是那时候他很笃定,因为李兰之嫁给他没几天就来了月经,月事带晒在窗口好几天。 所以说那时候她做那些事就是为了迷惑他,那有没有可能她当初掉进珠江里,也是她算计好的? 常明松这样想,也这样问,结果得到了李兰之的沉默。 李兰之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他妈的一切都是算计! 眼前的人变得无比丑恶而陌生,常明松气得难以自持,面色狰狞举起手掌,似乎要打李兰之。 李兰之没有闪躲,闭上眼睛让他打。 臭棋周冲过来将人拉住:“松哥,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能动手!” 常静从害怕中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哭出来央求道:“爸爸,你别这样,你别打妈妈,我好害怕……”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楼下的邻居也听到了。 朱国才和朱国文两兄弟跑上来,看到一地的狼藉,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朱国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臭棋周说:“你们来得正好,松哥和嫂子发生了点矛盾,麻烦你们把人带走,大家分开冷静一下。” 朱国才还想问清楚是什么矛盾,但朱国文没给他机会,拉着常明松就往外走:“走,松哥,我们去外面,小弟我请你喝酒。” 常明松被朱国文两兄弟给强行拉走了,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臭棋周帮忙把桌子扶起来,又把打碎的酒瓶捡起来扔到垃圾桶,然后才转身对李兰之抱歉说:“嫂子,今天这事都是我不好,我也没想到松哥会发那么大的脾气,归根结底都是我喝酒误事,我太对不起嫂子了……” 话还没说完,李兰之扬手,“啪”的一声给了他一个耳光:“滚出去,从我家滚出去!” 臭棋周半边脸被扇得火辣辣的,整个人呆住了。 李兰之没看他,从他身边越过走进卧室,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行李箱,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放进去。 两人结婚七年,东西没有她想象中的多。 或许她潜意识里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所以她把很多东西都放在了对面的房子。 收拾好东西,她提着行李箱就往对面去了。 常静正拿着拖把在拖地,看到她提着行李箱要走,再次哭出来:“妈妈别走……” 也不知道哪个邻居听到了李兰之和常明松吵架的内容,把事情给扬了出去,很快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了。 众人震惊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74节 “我的天啊,常小满是林老师的儿子?常明松岂不是当了七年的冤大头?” “我当初就说小满是林老师的孩子,可没有人相信我!看吧,现在知道我没有胡说八道了吧?” “那李兰之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当初明明白白告诉常明松不就好了吗?” “你们说李兰之当初掉下珠江会不会也有问题,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她刚好掉下去,刚好就被常明松给救起来。” “应该不会吧,要真那样的话,常明松可就太惨了,当初他以为常小满是自己的儿子,主动跑去结扎,要是没结扎的话,如今离了婚再娶一个还能生。” 苏家和朱家也在消化这个消息。 刘秀妍以此教训两个儿子:“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李兰之这女人心思太深了,以后你们要找媳妇,千万不能找这样的女人,还有,不准跟常美几姐妹谈恋爱,哪一个都不行!” 苏志谦看了他妈一眼,没吭声。 苏志辉挖了挖耳朵说:“妈,你说的是李阿姨,常美和常欢又不是她生的,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刘秀妍一听这话立即紧张了:“辉仔,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和常欢在谈恋爱吧?” 苏志辉说:“没有的事,不过学校很多人都在偷偷谈恋爱了,我可不能落后了。” 刘秀妍说:“那也不能找常欢恋爱啊?” 苏志谦听不下去了:“妈,你要教育志辉别早恋,而不是不能跟常欢谈恋爱。” 刘秀妍说:“我就是这个意思啊,辉仔,你要答应妈妈,现在要好好读书,千万不能跟人谈恋爱,尤其不能跟常欢谈,知道了吗?” 苏志辉挖好左边的耳朵,又开始挖右边的耳朵,漫不经心说:“妈,你为什么不喜欢常欢?常欢得罪你了?” 刘秀妍不自在说:“常欢没得罪我,我也没有不喜欢她,你看你长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以后等你进到了好单位,大把漂亮的女孩子等着你来选,常欢长得又黑鼻子又塌,以后生了孩子要是像她,那该多难看,你这样的模样就应该配个天仙一样的姑娘,总而言之,你不能早恋,听到没有?!” 苏志辉被他妈一番话夸得飘飘然,差点找不到北了:“听到了听到了。” 其实他也没多喜欢常欢,只是身边跟他走得最近的女生就只有常欢一个人,俗话说,兔子爱吃窝边草,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想恋爱,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常欢。 不过他觉得他妈说得很有道理,常欢长得的确不太好看,他要谈恋爱的话,还是要找个漂亮的一点,这样说出去比较有面子。 刘秀妍担心他阳奉阴违,又补充道:“你要是敢不听我的,回头我一分零花钱也不给你!” 这话一下子掐住了苏志辉的七寸,他连忙拍着胸膛保证不会早恋。 刘秀妍放心了,扭头命令苏志谦说:“还有你,你要是敢跟常美谈恋爱的话,我打断你的腿!” 苏志谦紧紧抿着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 常明松喝醉了。 朱国文把常明松带到一家音乐茶座。 自从东方宾馆的音乐茶座一炮而红后,广州的音乐茶座就跟星星之火燎原一样,这一年多来多了几十家音乐茶座。 朱国文原本是想请常明松过来听歌放松一下,可常明松一来就让服务员拿了十几凭啤酒上来,然后一瓶接着一瓶灌进肚子里。 常明松有苦说不出,所有的哭楚都在酒里面。 朱国才和朱国文两兄弟也劝他别喝那么多酒,但没劝住。 十几瓶啤酒下去,常明松醉得站都站不稳,他冲到台上去,抢过歌手手里的麦克风,然后让乐队演奏《橄榄树》,随即他公鸡打鸣般的嗓音就被放大传了出来—— “不要问我从那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唱到小鸟时,他还学小鸟的样子煽动两只手臂,逗得台下的人哈哈大笑。 朱国才和朱国文两兄弟捂着脸,只想装作不认识这么个人。 常明松也不算五音不全,但《橄榄树》这首歌不好唱,加上他本来就醉了,只能说十分地折磨耳朵,更别说他还一边唱一边泪流满面,唱到最后嚎啕大哭。 朱国文不能再让他这么丢脸下去,赶紧叫上他大哥,两人上台把常明松给架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常明松还嗷着要喝酒和唱歌,后面又跑到路边吐得昏天暗地的,最后又胡言乱语起来。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朱家两兄弟从他的话里面也七拼八凑把真相给拼凑了出来。 兄弟两人被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一地。 常小满居然不是常明松的儿子,而是林有成的儿子! 怪不得常明松会生气成这样,也怪不得他一个晚上一直灌酒,这事放在任何一个男人头上,都会受不了。 两兄弟把人带回大院,又合力把他扛回常家,然后吩咐常静去倒温水过来给她爸擦脸。 不知道是太难过,还是喝太多了,常明松没继续发酒疯,乖乖被擦了脸,嘟喃了几声然后睡死过去。 朱国文看着常静问道:“你妈呢?” 常静看向对面的房子,小声说:“在对面,一直没出来,晚饭也没吃。” 朱国文又问:“那你三个姐姐呢?” 常静摇头:“不知道,她们回来了一下,很快又出去了,大姐让我守在家里。” 朱国文和大哥对视一眼,然后说:“我们先回家去,有什么事情你下去叫我们。” 常静弱弱地点了点头。 朱国才和朱国文两兄弟走后,常静跑到公共厨房快速煮了一碗面条端上来。 屋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李兰之直直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直直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常静把海碗放在桌子上,被烫疼的手摸了摸耳朵,小声说:“妈妈,我给你煮了一碗面条,你吃一点吧。” 李兰之顿了下,嘴唇张开,不知道声音为什么变得很沙哑:“我不吃,还有,我很快就不是你的妈妈了,你以后改口叫我李阿姨。” 常静小声哭了起来:“可我想叫你妈妈,你就是我的妈妈……” 她知道妈妈一开始并不想收养她,因为她是个累赘,可后来妈妈还是接纳了她,这些年来,她有吃的有穿的,不用担心会挨打,还能上学,这是她有记忆以来度过最幸福的时光。 她不想再次变成孤儿,她想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李兰之听到这话,鼻子一阵酸楚,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把面条端出去吧,我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常静向来不会拒绝别人,也不会反抗,听到这话,吸了吸鼻子,哭着把面条端出去,一个人坐在客厅安静地流着眼泪。 臭棋周从常家出来,不敢回家跟妻子说自己做的事,想了想,连夜搭车回了东莞的加工厂。 另一边,大院运动场地的秋千边。 常美站着,而林飞鱼和常欢分别坐在秋千上。 重组家庭的第二届家庭会议就此拉开序幕。 主持人:常美。 参与者:林飞鱼、常欢。 常美目光扫过两人,说:“为什么叫你们过来,想来你们心里都很清楚,长话短说,家里两个大人在闹离婚,你们是怎么想的?” 常欢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林飞鱼一眼说:“林飞鱼你比我大,你先说。” 林飞鱼舔了舔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哽咽说:“我不知道。” 她的脑子现在是一团浆糊,她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常小满是爸爸的孩子? 怎么会是这样? 当初妈妈怀孕时,她是愤怒和难过的,因为那时候爸爸才刚走没多久,妈妈就改嫁给常叔叔,很快又怀孕了,她觉得那是对爸爸的背叛。 因此她对常小满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排斥,以至于他出世后,她也没多喜欢这个弟弟。 常小满走的时候,她是难过的,但没像爸爸走的时候那么难过,现在却来告诉她,常小满是爸爸的孩子,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她突然好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多抱抱弟弟,为什么没有替爸爸守护好弟弟,一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她又失去了一个至亲的亲人,她,她就难过得想哭。 常美看了她一眼:“那你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常欢,你呢,你什么看法?” 常欢恨恨瞪了林飞鱼一眼,挠了挠鼻子说:“我也不知道。” 常美翻了个白眼:“这个回答无效,我直接给你两个答案,你来选择,你希望他们离婚吗?你可以回答是或者不是。” 真狠,一点敷衍的*余地都不给人留。 常欢在心里吐槽了一番,又挠了挠额头说:“那最好……还是不要离婚吧。” 离婚名声不好听,她认识的人家里面,除了苏志辉他妈离婚了,其他人都没有离婚。 刘阿姨离婚好几年了,可到现在出去还有人在背后拿这事说她,她不想被人指指点点。 而且客观来说,李兰之这个后妈还算不错,虽然比不上亲妈那么好,但至少是及格的,如果她爸离婚了,她不敢保证她爸会不会再婚。 就她爸现在这个年纪,再婚也只能找个差不多年纪的,而这个年纪的女人要么是离婚,要么是死了丈夫,肯定会有孩子,要是对方带个儿子过来,她爸会不会把家里的所有东西留给对方的儿子? 她觉得有这个可能。 她可不想家里的东西便宜了别人,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离婚。 常美说:“不离婚一票,飞鱼,你想好了没有?” 林飞鱼抬起头来,对上四只眼睛说:“我都可以。” 常叔叔这个后爸其实还算不错,对待她和常美、常欢一视同仁,不会因为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就偏心。 可这次她妈做了对不起常叔叔的事情,常叔叔被蒙在鼓里那么多年,丢了里子又丢了面子,她觉得常叔叔不会轻易原谅她妈。 不离婚的下场很可能是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天天鸡飞狗跳,单单想想那情景她就觉得头疼,如果是那样,那还不如离婚的好。 至于为什么没直接投票让他们离婚,一是她觉得这事应该由两个当事人来决定,其他人不能替他们做决定,二是如果离婚了,以后她离开广州去外省上大学,那她妈就剩下一个人,那她很有可能就走不了了。 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常美说:“那你是弃票。” 常欢看着她姐挑眉说:“那姐你呢,你的选择是什么?” 南城儿女[年代] 第75节 常美说:“我投不离婚一票,这样一来,不离婚就是两票,全票通过,接下来我们便要想一想怎么化解他们的矛盾,让他们不离婚。” 对于她为什么不希望两人的原因,常美没说。 常欢撇了撇嘴说:“我可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家里的桌子都被掀翻了,爸爸肯定很生气,我可不想被骂。” 林飞鱼也摇摇头:“我也想不到办法。” 常美没吭声,因为她也束手无策。 多年前,她们为了组织两家变成一家聚在一起,现在又为了不让一家变成两家而冥思苦想。 人生的际遇真是很有趣。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林飞鱼脸上身上被咬了好多个蚊子包,有林飞鱼这个人形移动吸蚊器,常美和常欢两人一点也没有被咬到。 常欢对此十分幸灾乐祸。 最终常美只能草草宣布会议结束,让两人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好办法。 *** 可不等三人想出好办法,事情就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李兰之被人举报了。 领导让李兰之做检讨,还扣掉了当月的奖金。 但这个惩罚让某部分人很不服气,她们觉得这个惩罚对李兰之来说不痛不痒,起不到一点作用。 于是那些人不死心继续举报。 他们说李兰之这种行为极大影响了工厂的名声,带坏了工厂的风气,像她这种人被评为“劳动模范”就是工厂的耻辱。 于是李兰之“劳动模范”的称号被取消了。 另外,本来今年李兰之是有希望升为高级工的,因为这事,她不仅没能升为高级工,还被降级成初级工,工资少了不说,重要是太丢人了。 进场几十年,却被降为初级工,李兰之气得差点吐血。 而且最近她不管走到哪里,大家都对她指指点点。 有说她心思深沉的,有说她缺德的,也有说她不要脸的,总之没几句好话。 车间主任也因此处处为难她,鸡蛋里挑骨头,各种为难和挑剔,李兰之一气之下,把工作卖了。 众人再次震惊。 苏奶奶和朱六婶纷纷来家里,劝说她不要冲动,赶紧把工作要回来。 至于外头怎么说,忍一忍,过一阵子就好了。 苏奶奶说:“人活在世上,谁都会被人说,都会说别人,所以不要太在意,但工作无论如何不能丢。” 但李兰之没听进去。 她觉得生气,也觉得悲凉。 人情冷暖,这次她算是看透了。 李兰之把工作卖掉后,还有人想让她把房子让出来,毕竟现在住房那么紧张,要是让出来,就意味着多一户人家可以分房子。 但这次李兰之没有退让。 这房子是当初分给她和林有成的,虽然她现在卖掉了工作,不算工厂的工人,可林有成依然是,加上林有成在大院的人缘很好,哪怕过世多年,但还有不少人记得他的好。 更多人觉得做人不能太赶尽杀绝,房子因此保住了。 常明松这边也不好受。 大家觉得他被李兰之玩弄于鼓掌之中,很可怜。 可同情伴随而来的便是各种嘲笑,嘲笑他无能,嘲笑他没用,嘲笑他是帮人养儿子的大怨种。 常明松气得想摔东西。 他没去找李兰之,他希望李兰之主动来找自己道歉,但李兰之没来找他,气得他浑身发抖。 两人就这么冷战了起来。 姐妹四人夹在中间,同样不好受。 *** 这天晚上,家里的灯泡一下子坏了两个,忽闪忽闪的。 常明松不知道去哪里喝酒了,李兰之自从出事之后,不吃不喝不说话,想让她管事是不可能的。 常美提出她出去买新的灯泡回来换。 好巧不巧,利民杂货店和国营小卖部的灯泡都卖完了,还没有进新货,常美只好去更远一点的杂货店买。 走到一个路口,突然一个人影闪出来,拦住了常美的去路。 常美抬头一看,就见叶成志嘴里叼着一根中华,双眼轻佻盯着她看:“常美,我们又见面了。” 常美冷冷看着他:“滚开!” 叶成志嘿嘿笑了起来:“我要是不滚开,你是不是又想打我?来啊,给你打,俗话说,骂是疼,打是爱,你打得越疼,说明你越爱我。” 这话一出,他身后走出两个哈哈大笑的社会青年。 “叶成志,你他妈真能瞎掰,美人,要不哥哥替你打他?要不然打疼你的手,哥哥可是会心疼的。” “美人的手这么白这么嫩,要不你别打叶成志,哥哥给你打好了,来,打哥哥的胸膛,用你的小拳头捶哥哥的大胸肌。” 常美被恶心得想吐,额头青筋啪啪直跳。 她真想一巴掌把几个人扇到天边去。 但她不傻,上次是在大院里,她手上有武器不说,还有三个姐妹在身边,而叶成志当时只有一个人,因此她敢动手。 可现在她一个人,对方三个人,她无论如何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要跑,谁知其中一个混混动作也很快,在她转身的瞬间伸手就抓住她的手腕。 “美人,跑什么啊,跟哥哥一起玩。” 常美冷声喝道:“放开!” 混混咧着嘴笑道:“美人那么凶干嘛?不过你越凶哥哥就越喜欢,来,再凶一个给哥哥看看。” 常美用力挣扎,但对方不仅不放,还用手在她手腕上来回抚摸。 常美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会儿是吃饭时间,周围没什么人路过,周边也没有石头,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在常美准备孤注一掷时,一个人影从身后冲过来,手里的砖头对着混混就砸过去。 混混猝不及防,额头被砸来一个大窟窿,血如打开水龙头的水涌出来。 “妈的,给老子打!” 混混反应过来,松开常美的手捂着伤口,指挥叶成志和另外一个混混为自己报仇。 叶成志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仇人苏志谦,立即摆出李小龙姿势,嘴里发出怪叫:“我打啊!我doooo~啊哒~” 还没喊完,就被常美一脚踹在圆润的肚子上,痛得倒吸气。 叶成志是来搞笑的,另一个混混却是练过的。 苏志谦没熬过几招,手里的砖头就被抢过去,而且还被对方一下砸在脑袋上,同样头破血流。 常美看不是对方的对手,而且对方有三个人,继续打下去肯定要吃亏。 她对着几人后面大叫一声:“公安同志,有人要杀人,救命啊!” 正好后面传来脚步声,叶成志和两个混混吓了一跳,转身看去。 趁着这会儿,常美抓着的苏志谦的手转身就跑。 叶成志和两个混混很快发现被骗了,迅速追了上去。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常美和苏志谦两人一刻也不敢停。 空气灌进肺部,空中飘着浓郁的血腥味,两人肆意奔跑。 跑到离大院不远的地方两人才停了下来,叶成志和两个混混怕引来保卫,往地上吐了口口水,恨恨转身走了。 两人气喘呼呼靠在围墙上,不敢回家,因为担心苏奶奶看到苏志谦头破血流的样子会难过,也不敢去卫生所,担心叶成志几人还没走远。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也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两人看着对方笑出声来。 耳边有风声拂过。 盛夏的晚风吹来若有似无的花香味,常美额边一缕碎发垂下来,这会儿正好被风吹开,眼下的泪痣若隐若现,逆着光,那颗红痣红得滴血。 苏志谦耳朵一热,移开了视线。 常美看着还在剧烈喘气的苏志谦说:“你的伤口怎样了?” 苏志谦说:“已经不流血了,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常美摇摇头:“我没事,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志谦黑压压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不自在说:“我看到你出门,担心叶成志会对你不利就悄悄跟了上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跟踪你的。” 常美看着他,浅浅的月光从围墙上方照下来,照得她的皮肤白皙如雪,她轻笑一声说:“真傻。” 明明帮了她,还反过来跟她道歉。 真傻。 苏志谦没听清楚:“什么?” 常美摇头:“没什么,你把头低下来,我看看你的伤口。” 苏志谦说:“不用了,已经不流血了,你不用担心。” 常美说:“让你过来就过来。” 苏志谦只好乖乖朝她走两步。 南城儿女[年代] 第76节 就在他低头的瞬间,常美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红润的嘴唇贴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的订阅、营养液和地雷,嗷呜,开心~ 【注】《橄榄树》:1979年发行,齐豫演唱,三毛作词,1979年,《橄榄树》获得香港第2届十大中文金曲奖。 第42章 苏志谦一点防备都没有,他以为常美是真的要检查他的伤口。 他错愕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放大在眼前的脸,胸腔一阵发紧,感觉有什么在脑海里爆炸开来。 他没有牵过除了奶奶以外任何女性的手,更别说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他感觉脑袋好像充血一般,整个人飘在空中。 正是晚饭时分,孩子吃完饭在大院嬉闹追逐,再远一些,不知道谁家在用录音机播放《童年》的歌曲—— “池塘边的榕树上 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隔壁班的那个女孩 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嘴里的零食 手里的漫画 心里初恋的童年……” 嬉闹声远去,歌声停止,一片喧嚣吵闹中,苏志谦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心跳快得几乎跳出嗓子眼。 她的唇很暖,很软,尝起来就好像带着奶香味的大白兔奶糖,像童年时吃过的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他清楚得记得他妈反对他和常美谈恋爱,他也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们在一起肯定要面对很多的困难,常家最近出了事,他们还是学生,还没有经济独立,现在显然不是产生羁绊的好时机。 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止他向她靠近。 他的唇瓣稍稍用力,轻轻拂过她的。 常美却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常美背靠着墙壁,眼里带着水光,微仰着头看着他:“苏志谦,你是不是喜欢我很久了?” 苏志谦垂眼看着她,气息尤带着剧烈奔跑后的喘息:“是。” 常美问他:“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刚才那样做意味着什么?” 苏志谦深深看着她,声音有些沉有些哑:“我知道,常美,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可以吗?” 耳边有风吹过,吹来若有若无的肥皂香味,以及浓郁的血腥味。 常美看着他,突然笑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黑暗的巷子里主动亲吻一个男生,不过,这种感觉还不赖。” 说完,她一拉他的手臂,踮起脚尖,再次吻了过去。 这一次跟之前贴着不动不一样,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后,仿佛拿到了通行证,允许彼此攻城略地。 苏志谦浑身一颤,无师自通伸手抱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扣在自己怀里。 彼此的气息交融在一起。 这个吻缠绵又温柔。 在这个盛夏的夜晚,两个初尝禁果的年轻人彻底结束了他们的童年,为他们跨进成年人的世界画上了一笔浓烈又甜蜜的色彩。 远处的录音机还在欢快地唱着:“水彩蜡笔和万花筒,画不出天边那一条彩虹……哦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长大的童年……” 常美最终两手空空回到家里。 常欢像嗅觉灵敏的猎狗,两只眼睛狐疑地打量着她:“你出去那么久,却两手空手回来,你很不对劲,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干什么去了?” 常美淡定道:“杂货店和小卖部都没货,所以我去远一点的地方买,但不巧,都卖光了。” 常欢挑眉:“都卖光了?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 常美耸耸肩:“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下去买啊。” 常欢自然不可能下去买,但她还是觉得常美不对劲:“那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还有眼睛亮亮的,仿佛含着水光,看上去更好看了,可恶。 常美翻了个白眼说:“天气那么热,你要是像我一样下去走一大圈回来,保准你的脸会比我更红,大侦探,还有什么问题吗?要是没有的话,我要去洗澡了。” 常欢撇了撇嘴说:“那今晚怎么办?客厅的灯忽闪忽闪的,让我还怎么看书?” 常美眼睛瞥向她手里的小说,哼了一声说:“你要是学习有那么认真的话,也不至于只考那么点分数,今晚就将就一下吧,我明天再去买。” 说完她进卧室拿衣服洗澡了。 常欢对着她的背景做了个鬼脸,抱着她的爱情小说,小声嘀咕道:“学习成绩好了不起啊,英雄不问成绩,莫欺少年蠢,终有一天我会嫁个有钱的浪漫的体贴的爱我的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让你们所有人都羡慕我!等着瞧吧。”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硕大的蟑螂“啪”的一声飞到她的脸上。 常欢愣了一下,紧接着整个十八栋都响彻着她的尖叫声:“啊啊啊死蟑螂……滚开快滚开……” 蟑螂没滚开,还绕着她飞了起来,而且一点也不怕人,煽动着翅膀,每次都往她脸上飞过来,常欢挥舞着拖鞋,一边尖叫一边跑进卧室:“姐,有蟑螂,你快去把蟑螂给打死!” 广东的蟑螂是天底下最恶心的东西,没有之一,不仅长得恶心,晚上还会爬到床上咬人的耳朵,她小时候就被咬过,更恶心的是有一次蟑螂跑进她的嘴里。 常美脱下拖鞋,犹如战士一般走出去。 过了一会儿,客厅传来“啪”的一声,蟑螂被常美手里的拖鞋拍死在墙壁上。 常美说:“常欢,出来把墙壁擦干净。”说完进厕所去了。 等常美洗完澡从厕所出来,林飞鱼和常静两人正好从楼下朱家回来。 豆丁在楼下草丛玩的时候,不小心被蜈蚣给咬了。 广州的夏天不仅有蟑螂出没,偶尔还有蜈蚣从草丛或者石头缝里爬出来,一不注意就把人给咬了。 朱家把豆丁送去卫生所做了紧急处理,但豆丁的手臂还是起了一条长长的水泡,苏奶奶念叨着要用老母鸡的屁股来敷,这样才不会留下疤痕。 说完豆丁的事,林飞鱼又说:“今晚真是多事之夜,豆丁被蜈蚣咬了,志谦哥的额头被混混给砸破了。” 常美擦头发的动作顿住,嘴巴张了张,最终没开口。 常欢却憋不住问道:“被混混给砸了?怎么回事?” 林飞鱼说:“志谦哥说他刚才想去买个西瓜回来给苏奶奶吃,谁知刚走出大院没多远,就遇到了几个混混,其中一个混混突然拿着石头朝他砸过来,还好伤口不深,应该不会留下伤口,不过也够吓人的了。” 常静点头,小声说:“的确好吓人,我以后晚上再也不出大院了。” 常欢又问道:“志谦哥难道没有看清楚那混混长什么模样?该不会是叶成志吧?那天志谦哥把他揍了一顿,他跑的时候还说不会放过我们。” 常欢学习的时候脑子好像生锈了一般,这会儿却突然灵光了起来。 常美听到这话,眼皮跳了跳。 林飞鱼摇头:“志谦哥说他没看清楚,要不然早去派出所报案了。” 刘秀妍气得在楼下破口大骂,一会儿骂混混天打雷劈,一会儿骂苏志谦太蠢笨,连人都没看清楚。 伴着外头草丛的蟋蟀声,苏志谦第一次觉得,原来骂声也可以这么动听。 *** 半夜下了一场大雨,空气潮湿又闷热,让人很不舒服。 天刚蒙蒙亮,常本华和阿芬婆两人就上门来。 阿芬婆亲自蒸了鸡蛋肠粉,而常本华则是亲自做了酱萝卜糕,另一只手还拿着一瓶蜂蜜。 以常本华的性格很难想到这一点,就是想到这点,也不舍得,看来这次为了趁机搞好和常明松的关系,她下了血本。 常明松昨晚又喝到酩酊大醉才回家,这会儿他的头嗡嗡作响,太阳穴好像有人拿着锤子在捶打一样,难受得他眉头在额心拧成了疙瘩。 看到两人,他对阿芬婆喊了一声“婶子”,而对常本华则是看了一眼,但终究没有把她给赶出去。 之前他不让常本华来家里,一是她的儿子间接害死了常小满,二是李兰之不允许,可现在常小满不是他的儿子,这个理由似乎就立不住了。 常本华看大哥没赶她,顿时心花怒放:“大哥,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酱萝卜糕。” 常明松说:“放那里吧,我没胃口。” 阿芬婆说:“本华,赶紧给你大哥冲一杯蜂蜜水过来,宿醉后喝蜂蜜水最好了。” 常本华闻言,赶紧去拿搪瓷缸子冲蜂蜜水。 一杯温热的蜂蜜水下去,常明松果然没那么难受了。 阿芬婆把鸡蛋肠粉推过去说:“这是我一早起来给你蒸的,足足下了两个鸡蛋,你快吃几口。” 他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肠粉,对李兰之的怨气更添了几分,连个外人都可以这么关心他的身体,可李兰之明明做错了事,结果她却装死,一句道歉都没有。 看常明松吃得差不多了,阿芬婆开始表演:“人说女婿半个子,虽然你再娶了一门媳妇,可在婶子心里,你永远是婶子的半个儿子,要怪只怪我那没福气的女儿,她要是在的话,你也不用受这份罪,看到你现在这样,婶子这心里实在是难受得很。” 常明松垂着眼睛,没吭声。 阿芬婆又说:“明松啊,你别怪婶子多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总不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常明松还来不及开口,常本华就迫不及待说:“对啊大哥,你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 这话一出,常明松抬眸看了她一眼。 常本华挠了挠头说:“大哥,你知道我不会说话,但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打断骨头连着筋,我难道还能害你不成?李兰之那个女人又恶毒又有心机,不仅算计你,还害得你我兄妹两人反目成仇这么多年,我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想抽她几巴掌,大哥,你不能再忍下去,你赶紧把那个女人给休了!” 阿芬婆说:“这次我站本华这边,要不是那女人,如今你说不定儿子都有两三个了,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连个传宗接代的人都没有?明松啊,听婶子一句,当断则断,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常本华说:“对啊大哥,赶紧跟李兰之离婚,还要让她把抚恤金拿出来赔偿你的损失,这几年,你不仅帮她养儿子养女儿,还因为她结扎不能有自己的儿子,现在更是被大家嘲笑,无论如何都要让她赔!” 她可是听说了,李兰之的工作卖了快上千元呢,加上抚恤金和这些年的存款,她估计她手上应该有一两千元左右,这些年要是能拿过来,等两人离了婚,她就有办法一点一点弄到手。 再说大哥已经不能再生了,以后养老还不是要靠她儿子,四舍五入,这钱就是她家的! 阿芬婆嘴上虽然没说,但也是这个想法。 南城儿女[年代] 第77节 常明松和李兰之结婚后,虽然他每年还是会拿钱孝敬她,可跟以前完全没得比,所以她也盼着两人能离婚。 常明松紧紧抿着唇,额头青筋毕露说:“我知道了,你们说的我会好好考虑。” 常本华还想继续劝说,但被阿芬婆一把抓住了手,朝她摇了摇头。 当夜,常明松再次喝得烂醉,一回家就直冲林家这边来:“李兰之,你他妈的给我出来!” 李兰之心里正不得劲,今天她娘家的人过来,把她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顿,说她败坏门风,又骂她把工作给卖了,骂完之后就跟她要钱,她没给,然后被她爸打了一巴掌。 娘家人走后,林家两房人相继上门来,名誉上打着为常小满的事找她问罪,实际上还不就是惦记她手里的钱。 娘家人她没办法,但林家人她可不会忍他们,拿起扫把就将他们赶了出去。 虽然人被她赶走了,她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工作没了,婚姻也要没了,如今她里外不是人,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绝对不会选择这条路,那样的话,她的小满也不会死了。 听到外面传来常明松的声音,她眉头一皱,刚从床上坐起来,常明松就冲了进来,双眼赤红,一身的酒味。 李兰之复杂看着他说:“你喝醉了,等你清醒后我们再谈。” 常明松却把门砰的一声关上,走过来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怒吼道:“这些年把我当个傻子来玩弄,李兰之你他妈的是不是很得意?” 李兰之被逼到了梳妆台边,手腕被攥得生疼:“我没有这么想,我说了,这事是我对不起你,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常明松狠狠盯着她:“什么都可以?你可以把七年的时间还给我吗?你可以赔个儿子给我吗?你不能!” 李兰之看着眼前人面目狰狞而陌生,听到他因愤怒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慢慢停止了挣扎,她说:“常明松,我们离婚吧,我把卖工作的钱赔给你,然后我从大院搬出去,从此以后不会在你面前出现。” 常明松目眦欲裂,猛地一拳打在她身后梳妆台的镜子上,镜子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散落在桌上,玻璃渣溅到李兰之的手臂上。 与此同时,林飞鱼四姐妹从对面客厅奔过来。 一看卧室的门被关上,常美开始排兵布阵:“飞鱼,你把家里的报纸找一些过来,常欢,你去厕所打一盆水过来,常静,你去楼下喊人上来帮忙。” 林飞鱼三人虽然不知道她要干嘛,但还是按照吩咐飞速转身,各自去完成任务。 很快,报纸和水都准备好了,常美从五斗橱里拿出火柴,把报纸点燃,又拿起一盆的蒲扇往卧室里面扇火,一边扇一边喊道:“着火啦着火啦……” 林飞鱼和常欢两人见状,对视一眼,立即跟着喊了起来:“着火啦着火啦……” 卧室里的气氛正剑拔弩张,突然听到外面喊着火,两人愣了一下,扭头朝门口看去,果然看到不少浓烟从门缝冒了进来。 生死面前,就是有再大的怒气和恩怨也只能放到一边。 常明松松开她的手腕,转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他顿了下,然后返回去再次抓住她的手腕说:“李兰之,你别想死在里头,你欠我常明松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说完生拉硬拽将她拉出去。 李兰之看着他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眼眶莫名有些酸楚,心里越发复杂了。 可等卧室门一打开,两人再次愣住了。 就见门口燃烧着几张报纸,常美拿着蒲扇往里面扇烟,看到卧室门打开,她立即停下动作,转身对常欢指挥道:“泼水。” 常欢手里的脸盆哗啦一声,水泼在燃烧的报纸上,水珠溅到了两人的裤脚和脚背上。 常明松脸一阵红一阵绿,恼羞成怒道:“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在家里玩火?” 常美说:“第一,我们这不是在玩火,我们是不想你们两人在里面打起来闹出人命,只好出此下策逼你们开门;第二,作为这个家庭的成员,我们通过投票决定,一致不同意你们离婚。” 常明松横眉竖目,怒道:“我们要不要离婚,还轮不到你们几个臭丫头来决定!” 林飞鱼很不爽“臭丫头”三个字:“我们不叫臭丫头,我们有名有姓,你一定要用丫头来叫我们的话,那也请叫我们香丫头。” 常明松:“……” 常欢跟着吐槽说:“就是,我们哪里臭了?最臭的是爸爸你,每次拖袜子,隔着八千里都能闻到你的臭脚丫的味道。” 常明松:“…………” 常美说:“当初你们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结婚,现在我们不允许你们离婚,同样不需要经过你们的同意,这叫礼尚往来。” 常明松:“………………” 狗屁的礼尚往来,这分明就是胡搅蛮缠! 还有臭脚丫这种事当面说出来,他不要脸吗? 常明松脸一阵红一阵绿,一阵白来又一阵红,比开了染色铺还精彩。 李兰之站在他身后,用力掐着掌心,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不过她没想到,常美和常欢两个继女,居然会不想他们离婚。 她还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们两人肯定恨死她,更恨不得将她赶出常家,心里顿时百味杂陈。 这时,常静带着苏奶奶和朱六婶两人上来了。 朱六婶是大院组长,对于这种家长里短一点也不陌生,上来之前就对苏奶奶说好了,她负责劝说常明松,苏奶奶负责李兰之。 只是常明松的脸面还是要顾着几分,于是她训斥常美几姐妹道:“无论什么理由,在家里放火就是不对,还不赶紧把家里打扫干净,还有以后不准再这么做了,否则不说你们爸妈,我第一个不饶你们。” 常美的目的也达到了,于是大手一挥道:“听六奶奶,赶紧把地板打扫干净。” 朱六婶这才满意,拉着常明松去了对面客厅,一坐下来就单刀直入说:“明松,婶子知道你最近受了不少委屈,也理解你的生气,只是你要真的因此离婚了,那才真叫傻。” “人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现在离婚了,以后老了怎么办?当然你是男人,工作也不错,想要再婚不难,但你能保证再婚后日子就一定能过好吗?婶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再婚家庭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那可不在少数,就说五栋的海燕,当初要不是粤剧团给选走,海燕现在还不知道过得有多苦呢,像兰之这样有良心的后妈着实不多,再说二栋的老林两口子,半路夫妻,你防着我我防着你,纯粹就是搭伙过日子,哪里像你和兰之,两人有商有量,比多少头婚的夫妻还要好。” 跟常本华和阿芬婆两人拱火不一样,朱六婶着实是真心来劝和的。 常明松心里依旧过不去那个坎:“六婶,不是我要斤斤计较,是她实在太过分了。” 朱六婶点头:“婶子明白,这事的确是兰之做得不对,但说句公道话,认识兰之也快二十年,她的为人我是最清楚的,你可以说兰之的性子太轴,不愿意服软,但她的人品绝对是没有问题的,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我绝对不相信她是故意要害得你家破人亡这种鬼话,当初她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才会那样做。” “撇去瞒着常小满身份这一样,其他地方,她哪一点不是真心在付出?就不说对你和常美常欢两姐妹,就连常静,她都当成亲生女儿来对待,隐瞒小满的身份是她不对,但她也是真心实意跟你过日子,你说婶子说得对不对?” 常明松没回答,但心中怨恨和怒火在朱六婶的劝说中消融了不少。 他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拉扯着,一个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低头,一个把这七年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搬到他面前,有他生病李兰之彻夜守着他的场景,也有李兰之为了不让他难堪,把林有成所有东西都卖掉的画面。 七年的时光,点点滴滴在心头,常明松心里的怒火,仿佛潮湿的稻草,再也燃烧不起来。 另外一边,苏奶奶拉着李兰之的手说:“我还记得当初有成走的时候,你拦着我的手哭成了泪人,谁想一晃七年过去了,你跟婶子说说,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是不是担心小满被他亲爷爷奶奶给抢走?” 有时候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没人理解自己。 此时苏奶奶一语说中她内心最惶恐的东西,李兰之跟七年前那样,泪水汹涌而下:“婶子,还是你最懂我,我知道我那样做很不道德,但我当时真的怕,有成突然走了,我担心保不住他的孩子,你知道的,林家两房人比虎狼还可怕……我*实在没有办法才……” 如果当初不改嫁的话,林家大房和二房的人都会跟她抢孩子,当然不是明着把孩子抢走,他们会借着是孩子爷爷奶奶的名号住进家里来,控制两个孩子,把控她的工资,到时候日子过得水深火热不说,两个孩子也会被教导成林有斌那样的人。 她实在太害怕,一心就想着拜托林家两房的人,当初摆在她面前最好的人选就是常明松,所以……说到底,还是她太自私了。 但她也因此受到了报应,小满因常本华的儿子而死,说到底,都是她自私导致的这一切。 这是老天爷对她最大的惩罚。 想到可怜的小满,李兰之又懊悔又自责,忍不住嚎啕大哭,哭声在客厅里撞来撞去。 苏奶奶跟七年前那样,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门口。 林飞鱼听着客厅传来的哭声,背靠着墙壁,久久没有动弹。 *** 因为四姐妹的“胡搅蛮缠”,也多亏了朱六婶和苏奶奶两人的劝说,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只是跟平时夫妻吵架冷战不一样,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也不可能床头打架床尾和,两人要真正和好,还欠一个台阶。 不等这个台阶出现,魏晓柔和她妈就拎着大包小包过来江家。 林飞鱼是在小窗口看到魏晓柔的身影,当时魏晓柔从窗口伸出大半个身子来,像她第一次看到江起慕时一样,想要去够窗外的凤凰花。 林飞鱼躲在窗边,心跳快得几乎从嗓子眼跳出来。 因为窗口外面挂着一个易拉罐,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易拉罐上面连着一根棉线,棉线穿过枝叶茂密的凤凰树,直直连接到她的窗口来,然后在她这边的窗口外面,同样挂着一个易拉罐。 那是江起慕瞒着大人偷偷做的“土电话”,把线拉直绷紧,就能通过易拉罐和对方说话。 自从那次她和她妈大吵一架后,她便减少了去江家的次数,而且学校也抓得非常紧,他们不得不保持距离。 平时在学校上课还好,心思都在学习上,遇到不懂的题目,大家也可以大大方方讨论,但现在放假了,两人天天隔着窗口对望,却没办法说话,于是那天夜晚,江起慕借着弄天线的借口,偷偷把“土电话”给安装上了。 他们平时躲着人用,用完之后还会小心放在窗口外面,只要不伸出身子,很难发现棉线的存在。 墨菲定律说,怕什么,来什么。 在林飞鱼的担心中,魏晓柔发现了连着易拉罐的棉线,她伸手拉了拉棉线,很快就发现那棉线通向对面的窗口。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一下子猜到了这是个简易的电话筒。 林飞鱼躲在小窗口后面看到这一幕,心里无比绝望,要是魏晓柔嚷嚷出来,她妈肯定会知道,到时候说不定又是一场母女大战。 要是传回学校去,她和江起慕说不定还要被叫去办公室谈话,写保证书,想想就让人头大。 就在她以为魏晓柔要把易拉罐拉起来时,她却松开了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转身走出了江起慕的房间。 林飞鱼愣住了。 魏晓柔没打算揭穿他们吗? 等了好一会儿,对面始终没传来任何动静,易拉罐也好好呆在窗口边,她也确定魏晓柔真的没打算揭穿啊他们。 说起来她是挺羡慕魏晓柔的,父母疼爱,人长得漂亮又有才华,听说她父母家庭当初相继出过事,为了不让她受到影响,他父母办了假离婚,知道没事后,两人才复婚。 单单父母疼爱这一点,就够她羡慕一辈子。 针对她刚才没揭穿她和江起慕偷偷用“土电话”这一点,她对魏晓柔的印象又好几分。 江家客厅,郭若君拉着好友郭敏卉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和惋惜:“想当初我和敏卉两人被称为‘沪上郭姓二才女’,那时候大家都年轻,风华正茂,日子就跟诗歌那般美好,谁也没想到后来我们一个在牛棚蹉跎了岁月,一个连自己都不记得,人生的际遇真是半点不由人。” 郭敏卉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郭若君这次过来,给她带了好吃的,以及两套新衣服,郭敏卉爱不释手,因此这会儿被抓着手也没挣扎,反而露出欢喜的笑容。 郭若君看着她的笑容,眼眶却慢慢红了。 坐在对面的江谨昌幽幽叹了口气。 郭若君也不想一直说这种扫兴的话惹大家难过,整了整表情道:“现在日子越来越好了,就说这买衣服,以前连试穿都不能试穿,现在却能自选销售,这医学水平肯定也会越来越好,到时候医治敏卉的病就不是问题了。” 今年,广州开了一家时装商场,跟友谊商场的自选商场一样,都是采用自选销售的形式。 江谨昌点头:“我们也是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南城儿女[年代] 第78节 郭若君看向礼貌陪坐在客厅的江起慕,眼里满是欣赏和疼爱:“老天爷还是公平的,给你们一个这么优秀又懂事的儿子,我要是这么个儿子,我就是睡着也会笑醒。” 七月份的时候,江起慕代表学校参加广州首届青少年科学创造发明和科学论文比赛评选,他制作的科学小发明作品被评为第二名,她丈夫在家里对江起慕这孩子赞不绝口。 魏晓柔拿着一朵凤凰花从卧室里走出来,听到这话顿时不依了,撇了撇嘴说:“妈妈,我难道就没办法让你睡着笑醒过来吗?” 郭若君听到这话,哈哈笑起来,拉着宝贝女儿的手道:“能能能,妈妈有你这么个宝贝女儿,别说睡着笑醒,就是喝醉酒也要笑清醒过来。” 这话逗得江谨昌等人都忍不住笑了。 郭敏卉看大家都在笑,她也捧着肚子跟着笑了起来。 一屋子其乐融融。 江谨昌热情想留郭若君母女两人留下来吃饭,但郭若君没打算麻烦人,又拒绝了江家的回礼,拉着女儿走了。 走出大院,郭若君对女儿说:“在学校,江起慕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回家跟我和你爸爸说。” 看到当初的好闺蜜变成如今这样子,她心里十分感慨,也很是心疼江起慕那孩子。 说完,她想起什么,又赶紧补充道:“你郭阿姨以前跟妈妈好得就像亲姐妹一样,所以你把江起慕当亲哥哥,我们能帮忙的就尽量帮忙,知道了吗?” 碧空如洗,阳光照在魏晓柔的脸上,她眼睛眨了眨,点头说:“知道了,妈妈。” 郭若君看女儿一副坦然的样子,高高提起的心也放松了下来。 江起慕很优秀,她也很同情好友的处境,只是同情归同情,她会尽她的能力帮助他们,却没想赔上个女儿。 郭敏卉这种情况,以后江起慕要找对象只怕不好找。 *** 常本华和阿芬婆为了让常明松快点和李兰之离婚,两人时不时推波助澜。 她们以为很快就会传来两人离婚的消息,可她们等啊等,两人没等来离婚的消息,却等来常明松病重的消息。 常明松一开始只是头痛身体不适,他以为自己是喝酒太多导致的,后来开始发烧,他也没太当一回事,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 但渐渐的,他的病情开始家中,上吐下泻,开始高烧不退,他很快被送去医院,然后确诊感染了疟疾。 疟疾俗称“打摆子”,是历史上造成死亡人数最多的传染病之一。 广东地处亚热带,雨量多,气候又很温暖,是疟疾传染的温床,在五十年代时,疟疾一度十分猖獗,每年死于疟疾的人多达两三百万人,当时人们还做了一首民谣来形容它的猖獗——“六月谷子满,北寒鬼上床。十人九个疟,无人送药汤。”1 听说深圳这段时间疟疾十分猖獗,正在建设的大亚湾核电站甚至爆发了疟疾疫情,很多工人被疟疾干趴下了,整个工程也被迫停工。 只是大家没想到在没去过深圳的常明松居然也会感染疟疾。 大院的人又震惊又害怕。 常明松很快被送去医院,并被隔离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的订阅和营养液、留言,这章送红包~ ——— 【注】1.1中的民谣来自历史记录。 2.歌曲《童年》:电视剧《走过夏季》的片尾曲,由罗大佑作词作曲,张艾嘉演唱,发行于1982年。 3.国内从1980年代开始广泛使用易拉罐,1980年代初,青岛啤酒厂首次从日本引进了印刷精良的全铝二片易拉罐。 第43章 压抑,沉默,屋里的气氛好像凝住了,外面乌云密布,大雨即将倾盆。 林飞鱼缩在椅子上,看向屋里其他三个人:常美沉默不语,常欢坐立不安,常静惶恐紧张。 常欢突然打破沉默,脸色苍白说:“爸爸……会不会死?” 常美抬头看了她一眼,淡定说:“闭上你的乌鸦嘴。” 常欢站起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我也不想这么说,可医生说爸爸的情况很严重,一旦陷入昏迷,那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姐,我不想没有爸爸。” 她们已经没了妈妈,如果再没有爸爸,那她们就真的成了孤儿。 李兰之再好,也只是个后妈,没有任何血缘的羁绊,她随时可以不理她们,说不定她很快又会再婚,就跟当年林叔叔去世时那样。 想到这,她忍不住朝林飞鱼身上看了一眼。 她快十七岁了,听到爸爸出事都那么害怕,当年林飞鱼只有九岁,她该有多彷徨和无助。 林飞鱼注意到她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半空对上,很快都移开了。 常美这次没骂她,低垂着头没吭声。 她这样子让常欢心里越发不安了起来,她走过去抱住姐姐,在她肩膀低声哭了起来。 哭声仿佛会传染一般,很快常静也加入哭泣的队伍。 如果常欢只是不安和害怕,那常静就像半夜行走在乱葬岗的孩子,内心惶恐到了极点。 如果常明松去世了,常欢好歹有常美这个亲姐,还有阿芬婆和舅舅等亲人,可她除了常本华这个不愿意要她的亲妈,她什么都没有了。 林飞鱼朝她招招手,像常美抱住常欢那样,轻轻抱住了她。 风雨如约而至,硕大的雨点拍打着窗玻璃,噼里啪啦的,把屋里的哭声完美地掩盖住。 雨水能洗刷天空和灰尘,却洗刷不了人们心里的成见。 疟疾虽然是很可怕的传染病,但它的主要传播途径是通过感染了疟原虫的蚊子的叮咬和血液传播,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一般不会造成传染。 常明松被确诊的当天,林飞鱼四姐妹就被带去医院做了检查,都没有被传染上。 市防疫站的工作人员动作也很快,火速对常家进行消毒,又对整个大院及周围用ddt(双氯苯基三氯乙烷)滞留喷洒灭蚊,确保疟疾不会大范围传染开来。 但大院不少人还是对常家一家子避如瘟疫。 常静去井口洗衣服被人给赶走,更过分的是,林飞鱼和常欢两人去食堂打饭,连食堂都没能进去。 好在十八栋的邻居都是好的,朱六婶和苏奶奶去菜市场买菜会帮忙多买一份回来,要是有人为难几个孩子,十八栋的邻居也会第一个站出来。 就连平时对李兰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刘秀妍,在听到有人说李兰之克夫时,双手一叉腰就骂开了:“你最好祈祷你家的人以后永远不会生病,永远不会死,要不然都是被你给克死的!同是女人,偏偏还要说这种为难女人的话,听着就来气!” 刘秀妍又开始给李兰之煲汤送汤,健胃养脾的猪肚汤、利水消肿的冬瓜排骨汤、增强抵抗力的鱼头豆腐汤,每天变着花样地煲。 两人的友谊在一碗碗的老火汤中,再次枯木逢春。 常明松以前的身子是挺不错的,但这阵子他酗酒抽烟,天天不是宿醉,就是在宿醉的路上,导致身体一下子垮了,疟疾虽然被控制住了,但他还是反反复复发烧,头痛欲裂。 有些人生病之后,脾气会变得十分古怪,暴躁又难伺候,常明松就是这样的人。 对着医生护士还好,一对上李兰之,他各种脾气就上来,汤烫一点要骂人,药拿慢了要骂人,饭菜不合胃口更要骂人,要是换成其他人,只怕早就有怨言了。 但李兰之半句怨言都没有,在她心里,觉得常明松遭此一罪,跟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且她心里很明白,常明松对常小满的事心里还是有怨气,如果不让他把这股气发出来,就跟捂着伤口不让治疗,迟早要溃烂。 这天李兰之从医院回来,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她被淋成落汤鸡回来。 林飞鱼进屋时,她头上搭着条干毛巾,头发还来不及擦干,就这么靠在床头睡着了。 屋里光线阴暗,她的嘴巴微微向下撇着,嘴边的两条法令纹显得很深,好像两条沟壑刻在脸上,烫过的头发没有打理,杂乱无章贴在头皮上,显得很老气,额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小撮白发,很扎眼。 在她记忆里,妈妈还是当年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抹着大红色口红的年轻女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一下子变老了。 林飞鱼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走过去,拉起床上的被单给她妈盖上。 李兰之这时候突然醒过来,看到她的脸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里?还不赶紧去学习,九月份新学期开始你就是高二的学生了,你这次期末考只排到了全年级第八十七名,这个成绩要考上中大那就是痴心妄想!你期末的数学成绩比上次考试少了两分,再这么下去,你这辈子都别想考上中大!” 林飞鱼想说,她没想考中大,她期末考数学时吃错东西肚子痛,当时忍着写完的,但看着她妈喋喋不休的样子,她嘴巴张了张,什么都不想说。 她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无论她说什么都会换来一顿骂,如果她说自己吃错东西了,她妈肯定会说谁让你吃错东西的,长那么大,连东西好坏都不会分辨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她妈之间除了学习成绩,好像就没有其他话可以说。 她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拿课本学习。 在很多人避着常家时,海燕从粤剧团回来了。 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找林飞鱼。 她把一个小巧的录音机递过去说:“前几个月我跟团去香港和澳门表演,在二手门店给你买了个录音机,你也不要拒绝,因为是二手的,所以不值几个钱。” 录音机在这年代可是稀罕物,哪怕是二手的,价格也不会太便宜,她知道海燕这么说,不过是不想她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林飞鱼感动地将她一把抱住:“谢谢你海燕,我太喜欢这份礼物了。” 她本来想跟她妈说要个录音机,可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不敢开口,更何况常美那时候没有买,到她高三了却要买,她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 重组的家庭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顾忌,现在家里正是多事之秋,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再生矛盾。 海燕听到她这么说,心里也很高兴:“对了,我跟我家人说,这是你让我帮忙买的,你可别说漏嘴了。” 林飞鱼重重点头。 两人手拉手同坐在一个秋千上,秋千晃荡了起来,天空碧蓝,微风吹拂,两人的笑声随风飘得很远。 海燕说她的哭戏还不够好,她希望有一天能像红线女前辈那样,能够赢得大家的喜欢,她很喜欢红线女前辈演的《昭君公主》,她有点害羞地说,希望有生之年能当一回主演。 红线女老师主演的粤剧《昭君公主》林飞鱼没有看过,不过从两年前在广州上演后,据说场场满座,十分受大家的欢迎和喜欢。 她抓住海燕的手,鼓励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海燕回握住她的手,笑着说:“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考上重点大学的。” 灿烂的阳光和煦地照在她们身上,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 时间一晃,暑假过去了。 常明松终于平安出院了。 只是他暴瘦了十几斤,脸颊凹陷进去,身子好像被掏空了一般,脸色很不好看,惨白惨白的,整个人完全没了之前的精气神。 经过这么一遭,常小满的事再也没有人提起,离婚自然也不可能再离婚了。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日子似乎也回到了以前。 出院的时候,医生叮嘱常明松要多休息,要是放在以前,他倒是可以继续请假,可自从玻璃厂改革以来,工厂效益每况愈下。 南城儿女[年代] 第79节 工厂好像一只困兽,越折腾,效益就越不好,他因为生病已经请了半个月的假,再请的话,他担心领导会有意见,也担心回头车间主任的位置会保不住。 李兰之之前一直在医院和家里两头跑,忙得人都瘦了好几斤,现在人一闲下来,她顿时有些不知该干什么好。 罐头厂每年到了这个季节,都会进入生产旺季,工厂工人不够,就会招很多临时工来做帮忙,李兰之和工厂弄得有些不愉快,她自然不会再去当临时工。 再说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觉得这是她和常明松两人的私事,常明松怨她怪她,她无话可说,可工厂因此撤销她“劳动模范”的称号,又把她降级,在她看来很欺负人。 她一毕业就进了罐头厂,兢兢业业干了快二十年,为了拿到“劳动模范”的称号,当年她怀着孩子还在加班,后来孩子掉了,她不坐月子又去上班,没错她这么做是有私心的,但她也真真实实地付出了,凭什么在多年后因为她的私事就否定她的付出呢? 这让她十分心塞。 而工厂那些人的举报,更是让她看透了人情冷暖。 她算不上长袖善舞的人,但这些年来,她不曾和任何工友红过脸,工友有困难,她都是主动帮忙,她虽然不清楚是谁举报了她,但总归是心寒了,她说什么也不可能跟这种人再一起工作。 没了工作,又不能去当临时工,要是换成其他人,说不定直接当个家庭主妇,但李兰之不想。 她从小的经历告诉她,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靠自己才是最靠谱的。 她想来想去,觉得现在想进工厂不太实际,很多工厂现在都不招人,就是招人也是招年轻人,还得是有学历的年轻人,她两样都拼不过人,唯一的出路只能像朱国文那样——当个个体户。 现在外头的个体户越来越多,七九年刚改革时,工商局的工作人员还要挨家挨户去做思想工作,当年发放首批个体工商经营执照时,也不过才两百多户,到今年,好像已经有好几万的个体户。 除了像朱国文这样的卖鱼佬、卖菜佬,还有卖衣服的、卖吃的,她自己拿不定主意。 再说有常小满这事摆在前头,这次她选择和常明松商量。 常明松说:“民以食为天,做吃的是最保险的,但一来租店面需要不少钱,二来要做吃的,关键是做东西要好吃。” 李兰之的厨艺虽然没到难吃的地步,但也说不上特别好,要靠美食来赚钱,估计还是有些困难。 对于卖衣服,常明松是这样说的:“衣服要进货,这首先就要一笔不少的资金,要是卖得出去还好,要是卖不出去,衣服就会囤在手里,再说衣服这东西又不是吃饭,一天不吃都不行,大家一年到头未必会买一件衣服,这生意做不了。” 李兰之其实是有意做服装的,她跟常明松有不同的看法。 以前的人的确很节俭,一件衣服缝缝补补要穿好多年,小孩子的衣服更是一件件传下来,大的穿了给小的穿,小的穿不了还会送给亲戚。 可自从改革开放后,很多人的想法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以前大家会觉得穿缝缝补补的衣服是种节约的美德,可现在大家越发在意形象,手里稍微有点钱的,都不会让自己穿得破破烂烂。 还有很多年轻人,他们喜欢追潮流,花衬衫喇叭裤,女孩子买各种漂亮的裙子,在打扮自己这方面,他们非常舍得花钱。 另外如今国家大力发展经济,以后大家的购买力只会越来越强,买衣服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所以她挺看好服装行业的。 她把自己的想法委婉说出来。 常明松听完却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你想卖衣服?既然你都决定好了,那又何必说要跟我商量?” 这话味道很冲。 以前的常明松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自从常小满的事件后,两人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常明松作为受害者,心里天然有种高高在上的姿势,而李兰之作为做错事的人,在他面前莫名矮了一截。 听到这话,李兰之抿了抿嘴唇说:“我没决定好,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嘛,你要是觉得卖衣服不能做,那就不做好了。” 常明松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不用商量,服装这行业肯定做不起来,我的意见就是你先去国文的鱼档口,跟他学习怎么卖鱼,回头时机成熟了,你租个摊位也去卖鱼就好了。” 朱国文今年去深圳寻找机会被骗得血本无归,朱六叔为了这事还气病了,从深圳回来后,朱国文还继续卖鱼,不得不说,卖鱼这行业真旺他,同样的鱼,人们就是喜欢跟他买。 常明松觉得朱国文肯定有什么卖鱼秘诀,所以他让李兰之去他档口学习,回头把他的本事学过来了,再自己租个档口,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听到这话,李兰之再次支吾了起来:“这样不好吧?” 虽然是邻居,但朱国文凭什么教她?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赚钱的本事谁愿意教给别人呢? 另外她不想当卖鱼佬,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市场上的卖鱼佬都是男人,她一个女人去卖鱼一来太突兀,二来卖鱼每天弄得一身鱼腥味,她很讨厌那股味道,且卖鱼要搬鱼杀鱼,那都是力气活。 总结下来就是,卖鱼不如卖服装好,卖服装只要进了货,东西摆在那里等人来买就行,也不用一天天搞得臭烘烘的。 常明松却道:“有什么不好的?你要是不敢开口,我去帮你跟国文说好了。” 话说到这份上,李兰之知道自己不能再提卖衣服的事,否则两人肯定要不欢而散。 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有所缓解,她不想节外生枝,于是点了点头。 朱国文听了常明松的请求后,一口答应了。 毕竟卖鱼的人那么多,再多一个李兰之也没什么,不过他也提前给打了预防针,他说卖鱼这活儿又累又脏,而且生意好不好做,还得看个人的本事。 常明松觉得脏累算不了什么,当个体户自然没有当工人体面,但这能怪谁,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冲动把工作给卖了。 当时两人在冷战,要不然他绝对不会赞成她把工作卖掉。 朱国文没意见,但朱六叔知道后嘀咕了好几天,还私底下跟老伴吐槽,觉得常明松夫妻俩不厚道。 那么多年的邻居,你干什么行业不好,偏要做同样的行业来抢生意,抢生意就不说了,还要到国文的鱼档偷师,这就过分了。 朱六婶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多少还是介意的。 不管咋样,李兰之开始了个体户的生涯——当个女卖鱼佬。 *** 新学期开始,林飞鱼和江起慕高二了。 重点中学果然不是一般的卷,才高二而已,教室后墙的黑板上就开始写上一行令人惊人胆魄的大字——离高考还剩下xx天。 同学们不禁吐槽,这种折磨人身心的字在其他学校都是高三才会出现,他们高二就出现了,简直太丧心病狂了。 吐槽归吐槽,但学习一点也不敢落下,看到旁边的同学已经翻开书本,吐槽的人也赶紧坐下来学习。 在苦读的日子里,有一天林飞鱼发现自己近视了,迫不得已去配了一副眼镜,虽然度数不高,但她还是有些郁闷,鼻梁多了一副眼镜,感觉做什么都不方便。 江起慕这次从上海回来,他妈没跟着回来,而是留在了上海,让他表姨帮忙照顾。 “我爸已经向工厂递交了调动申请,等我高考结束后,他就会搬回上海。” 这一年江瑾昌的身体不是太好,他担心自己万一出了问题没办法照顾妻子,上海至少有其他亲戚在,出了事可以搭把手。 这是十月份的一个周末,林飞鱼和江起慕因为学习时间太紧张没回家,两人吃完午饭,一前一后走回宿舍的路上。 林飞鱼听到这话,愣了下说:“那你以后是不是要报考上海那边的大学?” 江起慕走在她后面,看她踩在自己的影子上,轻轻点了点头:“嗯,我爸妈身体都不太好,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我想留在他们身边方便照顾他们,所以我会把复旦大学作为我的第一志愿,你呢?” “我……我还不知道。”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控制不住分析了起来。 以她目前的成绩,报考复旦大学有点困难,但上海还有其他重点大学,譬如交通大学等,她再努力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为什么得是上海,她看着地上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心跳慢慢加速。 江起慕看着她的后脑勺,欲言又止。 两人谁也没开口,默默往前走。 直到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老师的身影,两人才拉开距离,各自往宿舍楼走去。 常美和苏志谦确定关系后,苏志谦本想跟家人挑明关系,却被常美给阻止了。 常美认为两人如今都没有大学毕业,经济也没有独立,不适合跟家人说恋爱的事情,等毕业后,两人工作稳定了,那时候要是还彼此喜欢的话,再跟家人坦白也不迟,要不然中间万一分手了,两家人住那么近,会搞得大家很尴尬。 对于常美的决定,苏志谦没有意见,唯一有意见的便是“万一分手”这句话。 在他看来,他们两人是绝对不可能分手的。 这天周末,两人约着去电影院看老舍小说改编的电影《骆驼祥子》,谁知还没走到电影院门口,远远就看到电影院门口站着一对年轻男女。 女生背对着他们,身穿着一条红色的过膝连衣裙,头发披在肩膀上,在她旁边站着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矮个子男生。 男生长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看到有漂亮的女生经过,他一双眼睛盯着女生看,很是猥琐。 常美看着那女生的背影,问苏志谦道:“你觉不觉得那女的背影有点熟悉?” 苏志谦随她指的方向看去,摇头说:“没看到脸,感觉不认识,不过她的身高跟常欢差不多……” 话还没说完,那女生似乎感觉到身后的目光,突然转过身来。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 瞳孔地震。 不可置信。 惊慌失措。 下一刻,就听那人喊道:“张翼快跑,那是我姐!” 说完拉着男生的手腕掉头就跑。 常美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常欢早恋了,还找了个丑八怪早恋! 她回过神来,铁青着脸追过去:“常欢,你给我站住!” 苏志谦慢半拍也跟着追上去。 另一边,常明松在工厂跟人打了起来。 起初原因是工厂效益不好,迫于上面领导的压力,常明松所在的包装车间也不得不做出改革,为了证明自己的车间不是没用的,常明松要求包装车间的工人自愿缩短中午休息的时间,用来学习进步。 这措施一出来,有人支持,自然也有人不高兴。 但工厂效益不好,大家也担心没钱发,因此就算不高兴,也只能憋着,可表面不能反对,私底下这些人的嘴巴就不客气了。 常明松在蹲坑的时候,外面来了两个工人。 “我觉得常明松这个包间主任也快做到头了,让我们包装车间的工人学习玻璃生产技术,这是什么鬼主意,我们要是有这种能力,还会来包装车间吗?” “我看他是心急乱投医,几个车间的主任就属他学历最低,最没有人脉,也最没有本事,想当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这个主任的?” 这些话虽然难听,但尚可以忍受,谁知两人话头一转,就说到了私人方面上去。 “他是怎么当上主任我不知道,但他是冤大头我却很清楚,但凡换个男人早就离婚了,可常明松却不离婚,真是比王八还能忍。” “哈哈哈你这小子说话真难听,不过我听说有些人说他是那方面不行,男人结扎后那里就会没用,你说他要是离婚了,以后哪还有其他女人肯嫁给他,所以他不敢离婚……” 常明松气得屎都被夹断了。 当场怒吼一声,随便擦了屁股就冲出去,还把一篮子的厕所纸倒扣在那两个工人的头上。 臭气熏天的屎篮子扣在头上,两个工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受得了。 很快三人扭打在一起。 南城儿女[年代] 第80节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这章写得好卡,谢谢大家的等待,这章还送红包哦~ *** 【注】1红线女:一位在南粤大地家喻户晓的著名粤剧名伶、粤剧表演艺术大师,《昭君公主》是红线女和秦中英根据曹禺的话剧《王昭君》改编的。 2.电影《骆驼祥子》:1982年上映,由张丰毅、斯琴高娃主演。 第44章 【上章时间弄错,女主上高二,不是高三】 常明松一人对着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更别说*不久前他才刚大病了一场,战况十分惨烈。 常明松鼻梁骨裂,鼻子流血,额头还撞了一个很大的包,用鼻青脸肿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反观两个小伙子,都只是嘴角受了一点轻伤。 但更惨的是,领导却只批评常明松:“常明松你究竟是什么情况?你请了那么多天的假,回来不想着怎么好好开展工作,怎么还跟工人打起来?还有你最近擅自让工人缩短午休时间的事,很多人对你意见很大,我知道你家里发生了事情,但你也不能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来!” 常明松心里憋着一股火,憋屈、郁闷、烦躁,让他想不管不顾对领导直接骂上一句“你他妈的”,但最终他也只是无力地辩解说:“我没把情绪带到工作来。” 领导不高兴道:“没把情绪带到工作来,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我可都问明白了,是你先把屎篮子扣人家头上,他们才会跟你动手的。” 常明松霍地站起来,嘴巴比脑子更快道:“他妈的是他们先说老子,老子才动手的!” 领导一拍桌子道:“常明松你给我嘴巴放干净一点,在这里还轮到你来嚣张!回去给我好好反省,明天把检讨书交上来,还有这次就罚你两百元,再有下次,可不会这么轻饶!” 常明松目眦欲裂。 他被嘲笑,鼻梁被打骨折,结果还罚他的钱? 去他妈的—— 另外一个领导看出他要动粗口,担心他冲动误事,连忙把人拉走。 出去后又劝说了好一番,常明松这才把这口气给暂时压下去。 另一边,常欢读书不行,但身体那是嘎嘎棒,跑起来跟一阵风一样,那个叫张翼的男生完全被她拉着跑。 常美对这边的地形不太熟悉,就见常欢跑过一个拐弯处,等她跑过去,人一下子没了踪影。 苏志谦把周围找了一圈,但没有找到两人的踪影,也不知道藏哪里去了。 常美气喘呼呼靠在墙壁上,咬牙切齿道:“常欢,我知道你在附近,你最好现在就给我出来,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除非你以后都不回家!” 等了一会儿,周围还是静悄悄的。 看来两人是不打算出来了。 常美看了看苏志谦说:“我们走吧,等周末回家了再收拾她。” 等外面没了声音,常欢和张翼两人才从不远处的猪圈里面跳出来,两人被猪屎熏得臭烘烘的。 张翼出来的时候还一脚踩在猪屎上,他黑着脸用鞋底摩擦地面,不满道:“这回力鞋我才穿了两回,都怪你拉着我进猪圈,倒霉死了!” 常欢双手合十,夹着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我姐,要是她回去告诉我爸的话,我就死定了。” 张翼自以为是道:“你姐太凶了,整一个母夜叉,这样又凶又丑的女人是不可能有男人喜欢的,你可千万不能学你姐那样,知道了吗?” 他刚才没有看到常美的样子,以为两人是亲姐妹,那样子肯定差不了太多,常欢在他看来可算不上美女。 常欢愣了下,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姐长得不好看。 这让她欣喜若狂,夹子音道:“你放心,我跟我姐的性格完全不一样,我可温柔了,还有你的鞋子,回学校后我帮你洗干净好不好?” 张翼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只是不等他点头,身后光线突然一暗。 “你个臭小子,你说谁是母夜叉呢?” 一听这声音,常欢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她姐居然杀了个回马枪,真是太卑鄙了。 常美让苏志谦把想再次逃跑的常欢给抓住,然后一脚踹在张翼身上道:“就你这副尊容,你怎么还有勇气说别人丑?瞧你这模样,丑得别具一格,一张脸的五官跟鬼画符一样,简直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能长得像你这么丑,可真是天赋异禀,长得丑若是要判刑的话,你这模样肯定是要判个无期徒刑,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长得丑还出来骗未成年少女跟你谈恋爱就是你的不对!” 常欢:“……” 苏志谦:“……” 这两年常美在骂人上有所收敛,差点让人忘记了以她的功力,一旦骂人,分分钟能让人气得死去活来。 张翼被踹了一脚已经气得不行,再听这话,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他转过身来正要一拳砸过去,却对上了常美那张明媚的脸,顿时双腿一软,感觉全身的骨头都酥了:“你、你就是常欢的姐姐?” 张翼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常美的脸,就差流口水。 这次不用常美出手,苏志谦就抓住他的衣领警告道:“你的眼睛是不是不想要,再敢随便乱看,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张翼火冒三丈,但他站在比他高一个头的苏志谦面前,就像只小鸡仔一样,自卑让他最终选择了忍气吞声。 常美扭头看向常欢问道:“他是什么人?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常欢刚才还以为张翼很特别,不受常美的美色给诱惑,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生气道:“那你和志谦哥两人是什么关系?你要是敢告发我,我回头也把你们两人的关系说出去!” 常美笑道:“行啊,那我们现在就回去,一起跟爸说个明白。” 常欢一把甩开她的手说:“姐,你不能这么霸道,凭什么你可以谈恋爱,我就不行?” 常美说:“凭你还是未成年,凭你眼瞎找了这么个东西!” 常欢气得脸色发白:“姐,你这人太肤浅了!张翼虽然外表长得很丑,但他的心灵很美,而且他很有才华,他写的诗比徐志摩还要好。” 张翼:“……”谢谢,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常美嘲讽道:“看来你不仅眼瞎,你还脑子进水了。”说完她转向张翼道,“你叫张三对吧?” 张翼:“…………” 常美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张三你给我听着,我妹还没成年,你们现在是早恋,你要是敢继续跟我妹在一起,我不仅会举报到你们学校去,我还会举报到你父母的单位去,看你这打扮,你父母的工作应该很不错,我想他们肯定不会乐意被人举报,你说呢?张三?” 张翼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就英年早逝了:“我叫张翼,不叫什么张三李四!还有是你妹妹先追求的我,不是我对她死缠烂打,有本事你叫她以后不要来找我,也不要给我洗内裤!” “你给他洗内裤?” 常美用不可思议一言难尽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了常欢一眼,直白来解释这个眼神就是——你有病。 常欢:“……” 常美说:“你放心,以后她不会再找你,但你要是敢暗戳戳私下找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张翼一甩头发说:“我不会找她,但她要是被我该死的魅力给迷住了,那就不能怪我了。” 常美:“……” 苏志谦:“……” 等张翼走后,常美对常欢道:“你都看到了,他压根不喜欢你。” 常欢气得流泪:“你胡说,要不是你棒打鸳鸯,张翼他怎么会跟我分手?” 常美不客气道:“你们两人顶多算是丑鸭子,当不了鸳鸯。” “…………” 常欢哭得更大声了。 没错,张翼是长得挺丑的,但他上学骑凤凰车,脚踏回力鞋,手举海鸥相机,他还会写让人脸红心跳的爱情诗歌,更让人心动的是,听说他舅舅在香港当老板,等毕业之后会想办法把他接过去香港继承他的事业。 她一直想嫁到香港去,现在有一个这么符合她条件的男生出现,她说什么都不可能放过,这一个月来,她天天给张翼送早饭,给他洗内裤袜子,好不容易才让他同意跟自己来看电影,却被该死的常美给破坏了! 苏志谦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语气温和说:“一个男生要是真心喜欢你,是不会当众说出让你难堪的话,还有你们刚才在电影院门口的时候,他眼睛一直盯着其他女生看,这样的男生不仅人品不行,而且很不尊重你。你还小,等你毕业工作后,肯定会遇到真心把你捧在手心的优秀男生,到那时候回头看,你就会明白现在的行为有多傻,快别哭了,我听人说,哭多了可是会变丑哦。” 最后一句话成功让常欢的眼泪戛然而止。 泪眼朦胧中,她对上苏志谦含笑的眼眸,心里闪过一丝很奇怪的感觉,但太快了,她没抓住。 看常欢不哭了,常美朝苏志谦感激投去一瞥,然后对常欢道:“只要你以后不跟张翼联系,我可以不跟爸说你早恋的事,还有,我跟志谦恋爱的事暂时不想让人知道,你可别说漏嘴了。” 常欢拿过手帕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奇怪问道:“为什么? 常美说:“这个你别管,你只要照做就好了。” 说完她拉着苏志谦走了。 常欢对着两人的背影撇了撇嘴。 这时,一片落叶落在常美头上,苏志谦温柔帮她拿掉。 从常欢这个角度看去,她看到苏志谦用充满柔情的目光看着常美,仿佛在他眼里只看到她一个人。 莫名的,她突然有些羡慕。 以后,她真的能遇到真心把她捧在手心的人吗? *** 常欢的初恋就这么草草地结束了。 常明松这边的事却远远没有结束,李兰之卖鱼回来,才从朱六婶那里知道常明松被罚款处分的事。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屋里没有点灯。 她走进去“啪”的一声把点灯打开,然后就看到常明松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眉头蹙成了疙瘩。 她今天天还没亮就跟朱国文去挑鱼,塘鱼晚点去挑问题不大,但要拿到新鲜的海鱼,动作就必须快,一旦去晚了,好货就会被别人给挑走。 朱国文没嫌弃她不要脸想偷师,她自然想着多干一点,所以哪怕朱国文让她多睡一会,她还是一早起来跟着过去了,而且干活的时候完全不把自己当个女人。 回到鱼档后,杀鱼清理垃圾,什么累活脏活她都抢着干,一天下来,真的是累得腰酸背痛。 绕是这样,她还是走过去安慰道:“工厂的事我听六婶说了,你也别和领导对着干,工厂效益不好,领导心里肯定不得劲,你在这当头带头打架,可不就是触他的霉头……” 常明松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你走远一点,全身的血腥味熏死人了!” 李兰之愣了愣,忍气吞声往后退了几步:“我看外面的饭菜都没有动,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我去把饭菜热一热,等会儿叫你起来吃。” 常明松冲她吼道:“还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 李兰之觉得他这样子跟孩子耍赖时一模一样,不由笑道:“你这样子要是被孩子看到,小心她笑话你。” 常明松顿时火了:“你怎么还有脸笑?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跟人打架?我又怎么会成为整个工厂的笑话?” 南城儿女[年代] 第81节 人在生气的时候很容易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伤人如刀。 李兰之脸上的笑容冻住了,她满心的温情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她看向常明松说:“小满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当年飞鱼她爸刚走,我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惊大于喜,我一方面担心自己没办法养活两个孩子,一方面又担心林家两房人的纠缠,林家两房的为人想必这么多年来你应该都看在眼里,恰好在那个时候我又发现了林雅姿没法生育的事,这意味着林家大房肯定会来跟我抢肚子里的孩子,我不想两个孩子被林家给教坏,也不想一辈子被他们给拿捏住,所以脑子一昏就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这人啊,真是一点坏事都不能做,我算计了你,到头来却害死了小满,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是在悔恨中度过,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我对不起你,这事你怪我怨我都是应该的,所以你要是想离婚或者赔偿,我都没有二话,但你要是想跟我把日子过下去,你和我都必须把这事给忘了,要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下去。” 说完她把床上的被褥枕头抱起来,转身搬到对面去。 听到房门关上,常明松烦躁地想找烟抽,却发现烟没了,不由更烦闷了。 这天晚上,两人谁也没吃晚饭。 这天晚上,夫妻两人再次开始冷战。 这天晚上,常静担心得坐立难安,书本半点也看不进去,导致接下来期中考有一半的分数不及格。 *** 常明松冷静下来后,也意识到自己迁怒了。 他有意缓和,但给了台阶李兰之并不顺坡下。 李兰之倒不是想拿乔,她只是要他想清楚,一旦决定好了就别反复无常。 她是做错了,她也愿意接受离婚或者赔偿,但她没办法一辈子活在对他的愧疚里面,以及时不时要拿这事来扎她一下。 要真那样,两人都会很痛苦,还不如早点分开好。 两口子冷战到林飞鱼三人从学校回来。 高一的时候,林飞鱼一个星期回来一次,现在高二了,她半个月回来一次。 常欢基本是每个星期都会回来,一来她嫌弃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好吃,二是把不想洗的衣服拿回来让常静帮自己洗,但上个星期因为失恋,她没有回来。 常美跟林飞鱼差不多,一般是半个月回来一次。 三姐妹一回来就听常静说了冷战的事:“大姐、二姐、三姐,你们说爸爸妈妈会不会离婚?我不想他们离婚。” 常静今年十四岁,明年就要升初三,但她看上去依旧跟小时候一样,一遇到事情就惊慌失措,十分没有安全感。 林飞鱼和常欢两人愣住,想不明白怎么又吵起来。 只有常美冷静道:“放心吧,离不了。” 常欢杠精上身:“你怎么知道他们离不了,常静都说了,他们已经两个星期没说话了,连吃饭都是分开在两个屋子吃的。” 常美说:“他们要是想离婚,直接去民政局把婚离了就是,哪里还会等到我们回来?” 林飞鱼点头:“这话有道理。” 常欢心里嘀咕了一声马屁精,然后把手里的行李包丢给常静,鼻音很重道:“里面的衣服你帮我洗了,我感冒了,我要去睡一觉,等吃饭了再叫我。” 前两天她越想越不甘心,然后又去找张翼,谁知张翼那个混蛋却对她说,要是她能变得跟常美一样漂亮的话,他会考虑接受她,气得她差点当场吐他一脸口水。 因为太生气,还有点难过,她便学人一醉方休,结果喝醉后在宿舍外面的草地睡了一夜,醒来不仅一脸蚊子包不说,还着凉了。 该死的张三,王八蛋! 常静对此没意见,倒是常美和林飞鱼两人很看不过眼,无奈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好由着她去。 常明松知道三个孩子今天回来,也想趁这个机会把夫妻两人的关系缓和下来,于是去外面买了一盒白云猪手和一盒叉烧回来。 白云猪手虽然是道凉菜,但广州还不是很冷,而且白云猪手吃起来口感爽脆,肥而不腻,皮爽肉滑,非常的开胃。 常欢有半个月没吃到肉,这会儿看着白云猪手差点口水流了一桌。 但李兰之没回来,常明松不让吃。 半个钟头后,李兰之被朱国文给送回来了,手臂和额头都缠着绑带,额头还能看到干掉的血迹。 一家子都吓了一跳。 常明松脸色苍白,霍地站起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伤成这样?” 朱国文一脸抱歉说:“说来这事都怪我……” 原来朱国文的鱼档生意太好了,有些人眼红很久,之前暗戳戳搞过一些小动作,但朱国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对方故意叫家人来档口闹事,说吃了他档口的鱼后上吐下泻,要朱国文赔钱。 朱国文也不是吃素的,拉着人就要去医院做检查,还让李兰之去派出所报警,对方没想到朱国文也是个硬茬,当下由一开始的耍赖咒骂立即升级到动手。 那两兄弟也是个狠人,拿着菜刀就要砍人,当时朱国文正背对着那人,要是被砍中的话,只怕命就要交代在那人手里。 李兰之哪能袖手旁观?想也没想拎起凳子冲过去救人。 虽然成功拦了下来,但她也被那个男人一脚踹飞出去,头撞破了,手臂也骨折了。 朱国文感激道:“今天要不是兰之姐,我这小命肯定没了,以后兰之姐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李兰之脸色有些苍白,还有些劫后余生地感慨:“救命恩人这话就别说了,大家这么多年的邻居,而且我没还感谢你让我去档口学习,要是换个人早就不乐意了。” 朱国文这人真没话说,不仅一口应下,而且去哪里进货,怎么挑选好鱼,怎么招揽和维护客人,他都没藏着掖着,有卖鱼佬拿她开荤段子,他也当场呵斥回去。 她一开始真不想当个卖鱼佬,但渐渐地也干出点味道来。 她暗中估算了一下,朱国文一个月至少净赚三百元,她在工厂一个月才四十几元,加上奖金,最高的时候还没超过六十元,但朱国文一个月就赚了她半年的工资。 人人都说当个体户不体面,她以前也这么觉得,可现在她觉得,在钱面前,还要什么体面呢? 朱国文说:“你都说大家是多年的邻居,这点小忙自然是要帮的,但你这个不一样,你今天可是救了我一命,你们先吃饭,回头我让我妈送一些补汤过来。” 说完不等李兰之拒绝就走了。 常明松把她扶坐下来,责备道:“你不该这么拼的,要是那人把刀对准你,你哪里跑得了?” 这是夫妻两人冷战后第一次说话。 两人脸上都有些尴尬,但这会儿常明松脸上的担忧和关心并没作假。 李兰之想起当时危险的场面,也有些后怕:“当时情况那么紧急,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常明松让她以后别这样了,然后让常欢和常静两人下去烧水,又让常美和林飞鱼两人去找衣服,李兰之身上一股鱼腥味,衣服还有血迹,洗了澡后再来吃饭会舒服一些。 四姐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分工行事。 李兰之想自己洗,但她的手骨折了,脱衣服和洗澡都很不方便,她又想让林飞鱼帮自己洗,但常明松抢在前头开口了,她只好把话咽回去。 等夫妻两人从厕所出来,脸都红红的。 姐妹四人挤眉弄眼,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看来不用她们想办法,这场持续了半个月的冷战就宣布结束了。 朱国文回去跟父母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朱六叔和朱六婶两人被吓了个半死。 朱国文说:“你们之前还说他们夫妻不厚道,以后这种话可不能说了,今天要不是兰之姐,你们这会儿见到的就是我的尸体。” 朱六婶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又连踩了三下说:“呸呸呸,好的灵坏的不灵,你个乌鸦嘴,这种话怎么能随便乱说?不过这次的确多亏了兰之,明天我一早就去菜市场给买猪脚回来给她补身子,还有,人家救了你的命,你别忘了给兰之包个大红包。” 朱六叔想起之前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你妈说得对,这红包省不了,家里还有两罐麦乳精没开,明天一起拿过去。” 章沁下班回来,知道后也是一阵后怕。 夫妻两人商量了一下,往红包里面塞了十张大团结,另外又去百货商场买了不少补品给李兰之送过去。 李兰之看到红包那么大,立即让常明松送回去,朱家一定要他们收下。 邻里之间的感情,在这番推来推去中,又进了一步。 *** 常欢的感冒有点严重,鼻子塞得没法呼吸还不去看医生。 常美看不下去,第二天一早就压着她去卫生所拿了药回来。 常欢觉得一颗一颗地吃药很麻烦,于是一口气咽下六颗药丸,结果被噎得眼睛翻白。 吃完药她回去补回笼觉,等到中午吃了饭,她不信邪,再次一口气咽下六颗药丸,再次被噎得差点去见了她太奶。 苏志辉上来,正好看到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道:“你这是干嘛?鬼上身吗?” 常欢被噎得胸口发疼,一边捶胸口,一边骂道:“你才鬼上身!” 苏志辉看到她手边一包包还没吃的药丸,很快就明白过来,他不客气地在椅子坐下说:“你有没有钱,借我十块钱。” 常欢翻白眼说:“你看我像有十块钱的人吗?” 苏志辉叹了口气说:“也对,你跟我一样都是穷鬼,有点钱都拿去买吃的,那怎么办?倩倩快过生日了,我没钱请她吃饭和看电影。” 常欢顿时八卦地凑过去:“倩倩是谁?你恋爱了?” 苏志辉嘴巴一咧笑道:“还没有,我还在追求她,不过我这么帅,她迟早会答应我的,就是我现在没钱,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常欢快被他自恋恶心吐了:“你妈不是很疼你吗,你跟她要不就行了?” 苏志辉抓了抓头发,一脸苦恼说:“不行,我上个星期才以要买资料为借口跟我妈要了十块钱,这么快又跟她要,她肯定会怀疑的。” 常欢听了这话,没觉得两个未成年的中专生为什么一个星期会花掉十块钱,反而眼珠子一转,动了歪心思:“我有个办法能让你拿到钱,不过拿到钱后,你得分我一半。” 苏志辉一脸不信地看着她:“你能有什么办法?没问题,你要真能让我拿到钱,我分你一半好了。” 常欢凑过去,小声说:“你大哥和我大姐正在谈恋爱,但是他们不想让大人知道,你只要拿这个去威胁你大哥,他肯定会给你封口费。” 苏志辉听到这话大吃一惊:“你说什么?我哥跟你姐在谈恋爱?” 常欢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你那么大声干嘛?要是被其他人听到你就死定了。” 苏志辉也压低声音:“我是太震惊了,你不知道,我妈特别不喜欢你姐,对我哥下了命令,让他不准跟你姐谈恋爱,他居然阴奉阳违!” 常欢再次打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笨蛋,那叫阳奉阴违,不过你妈为什么不喜欢我姐?” 苏志辉说:“我妈觉得你姐长得太漂亮了,几年前,钱广安他表哥不是跑到你家楼下给你姐唱歌吗?我妈当时就说你姐小小年纪就招蜂引蝶,长大后肯定不安分,我妈还说你姐牙尖嘴利,说话尖酸刻薄,性格又强势又不服管教,还有啊,我妈说你姐的屁股不够大,以后估计很难生出儿子,总之呢,我妈的意思就是,你姐不适合给我们家当儿媳妇。” 这些话都是她妈跟她哥说的时候,他偷偷听到的,不过他忘性大,听完很快就忘记了,这会儿听常欢说他哥跟常美恋爱,他才想起来。 话音落地,不等常欢开口,就见门口挤过一道微光。 常欢若有所感抬头看去,就见她姐冷着脸站在门口。 常美冷笑道:“你们苏家是有皇位吗?所以才会以为所有女人都想当你们家的媳妇?回去告诉你妈,我就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到你们苏家去!” 说完她转身走了。 留下常欢和苏志辉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脑子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死定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82节 林飞鱼躲在卧室里,吃了一嘴的瓜。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宝们的订阅留言和营养液~ *** 【注】1.白云猪手:是一道经典粤菜,这道菜还有一个有趣的传说:据说古时白云山有座寺院,有个小和尚趁师父不在时偷煮猪肘吃,因担心被惩罚把猪肘扔到山溪里,结果被樵夫捡走重新调味食用,味道很好,做法逐渐流传开去,因起源于白云山,所以取名白云猪手。 第45章 林飞鱼觉得自己真是太迟钝了。 她居然一点也没看出来常美姐和志谦哥两人在谈恋爱。 不过话说回来,两人都是大学生,外表都属于鹤立鸡群那一类人,常家和刘家也算门当户对,做了那么多年邻居,知根知底的,说实在的,两人挺相配的。 只是她也没想到刘阿姨会那么不喜欢常美姐,还说了那样难听的话,别说是那么高傲的常美了,换做是她,她也接受不了。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苏志辉会那么没有眼力见,居然还真把话带回去给她妈,还是当着大家的面嚷嚷出来—— “妈,常美姐让我告诉你,她就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到我们家来!” 常家、朱家和苏家三家人这会儿正坐在门口一边挑拣蔬菜一边聊天,为今晚的“打边炉”准备食材。 所谓“打边炉”就是吃火锅,因为李兰之救了朱国文一命,朱家有意请她吃饭,正好今天又是朱六婶六十五岁生日,便想着大家围在一起打边炉,一来比去外面饭店吃饭实惠,二来大家邻居聚在一起更乐呵。 大家听到苏志辉的话,都没当回事,以为是他们孩子闹腾说的气话。 只有刘秀妍脸色微变。 只是不等她开口,罗月娇就哈哈笑了起来:“常美这么说,岂不是说苏家连猪狗都不如?” 林飞鱼跟在苏志辉和常欢两人冲出屋子,刚走到楼梯间就听到这话。 心想,还得是罗阿姨,不仅一针见血,还看戏不嫌事大。 刘秀妍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朱六婶呵斥道:“家庆和家佑再过两年就要升初中,你是他们的母亲,却一点长进都没有,闭上你的嘴巴,再胡说八道,今晚你就别出来吃饭了!” 罗月娇被训斥得脸色讪讪,不敢再出声。 今晚的“打边炉”有很多海鲜和肉,她说什么也不能错过这顿口福。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李兰之打破沉默道:“常美这孩子虽然已经上大学了,但有时还像个孩子一样说话不经大脑,回头我说说她,苏婶子、秀妍,你们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苏奶奶道:“没事的,小孩子开玩笑,谁还能当真。” 苏志辉听到这话,却不知死活道:“奶奶,我们没开玩笑,刚才常欢告诉我,常美姐和我哥两人在谈恋爱……” 刘秀妍眼睛瞪大,一脸要吃人的模样,打断他道:“你说什么?你哥和常美在谈恋爱?” 苏志辉点头:“对啊,常欢说的,说他们两人上个星期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两人还手牵手呢。” 刘秀妍气得咬牙,脸色已经变得跟臭水沟一样。 在场的人只有苏奶奶发现了,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朱六婶等人不知情,笑道:“真没想到两人居然瞒着大家偷偷谈起了恋爱,说来这两个孩子真是郎才女貌,两人都是大学生,再也没有比他们更相配的了,以后你们两家人成了亲家,那可真是亲上加亲了。” 刘秀妍听到这话,连敷衍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李兰之倒是认真考虑起出这门亲事的可能性。 常美过了年就要二十岁了,要是没上大学的话,早可以谈婚论嫁了,只是她是个后妈,常美从小又很有主见,所以对于常美找对象的事,她并没有干预。 可若是这人是苏志谦的话,她想了想倒觉得还真不错,苏志谦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品学兼优不说,性情稳定,又很懂事,两人大学毕业后应该都能分到好单位,两家人又楼上楼下住着,将来彼此照顾也容易。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既然他们两人在谈恋爱,那常美为什么又说出那番话,是吵架了吗?” 苏志辉说:“没有吵架,是我在告诉常欢我妈不喜欢常美姐时,被常美姐给听到了。” 李兰之又是一惊:“你妈不喜欢常美?为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也一下子落在刘秀妍身上,她嘴角僵硬,慌忙解释道:“没有的事,我怎么会不喜欢常美,是志辉这死孩子乱说的。” 苏志辉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妈,我没有乱说,明明是你自己说过的,你说常美姐长得太好看,天天招蜂引蝶不安分,还说她牙尖嘴利,说话尖酸刻薄,你还说你担心……” “闭嘴!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刘秀妍冲上去,扇了小儿子一耳光。 场面有几秒的安静。 安静到令人尴尬和窒息。 苏志辉没想到他妈会打自己,捂着脸颊生气道:“我没有胡说八道,这些话明明都是你说的,你还说常美姐屁股小,以后肯定生不出儿子,你警告过大哥好多次,让他不准跟常美姐恋爱,否则就打断他的狗腿!话是你讲的,你还说谎,你真虚伪!” 苏志辉吼完跑了,留下刘秀妍僵硬在原地,脸色由黑转白,再由白转青。 李兰之站起来,脸色同样不好看:“大家都是邻居,哪怕你再不喜欢常美,也不能当着孩子的面那样的话,你让以后两家人还怎么相处?” 前段时间常家出了事,刘秀妍又是送汤又是为他们说话,她还很感动,觉得刘秀妍虽然有点小性子,但心肠是好的,不想她私下底这么说常美。 常美是伶牙俐齿,但她做事素来有分寸,只要不招惹到她,她并不会见人就怼。 再说哪个孩子身上没点缺点,要认真计较的话,苏志辉偷鸡摸狗的性格岂不是更讨人嫌?但她和朱家从来不会说让她们苏家难堪的话。 所以刘秀妍这不仅是在打常美的脸,这还是在常家和她的脸! 林飞鱼听到她妈上楼的脚步声,赶紧跑回屋去躲起来。 等楼下没了声音,她才跑去找志谦哥。 而苏家这边,在李兰之走后,苏奶奶就把刘秀妍叫回屋。 门一关上,苏奶奶就给了她一记耳光,责备道:“我这双手只在向进跟人出去赌博那一回扇过他一耳光,此后再也没有打过任何人。我年轻的时候受过婆婆的苦,所以到我自己当婆婆*了,我就想着绝对不能仗着这一层身份欺负儿媳妇,所以哪怕你之前坚持要嫁给梅为民,我在劝说无果后还是依了你,但你这次实在太过分了,你当着孩子的面把常美贬得一无是处,不仅伤了常美的自尊心,还伤了邻里之间的和气,你自己一个人好好反省反省。” 刘秀妍咬着唇,被打的脸火辣辣的。 她没有捂脸,转身就扑进卧室里,把门从里面反锁上。 朱家那边,婆媳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罗月娇小声道:“妈,今晚还打边炉吗?” 朱六婶瞪了她一眼说:“你脑子里就只有吃,没看到现在的情况乱七八糟吗?” 罗月娇小声嘀咕说:“又不是我闹出事端来,谁弄得一屁股屎,谁自己去擦,我总不能因为他们就不吃饭了。” 说完赶在朱六婶再开口训斥她之前,她端起弄好的食材急匆匆跑了。 *** 林飞鱼在隔壁的五号大院找到了给人补习回来的苏志谦。 苏志谦因为成绩好,每次放假回家都有邻居请他回去给自家的孩子补习,当然大家也不占他的便宜,每次补习后给些吃的或者用的东西,此时他手里正拿着两块灯塔牌的肥皂。 林飞鱼一看到他,急忙冲过去:“志谦哥,可找到你了,你赶紧去找常美姐,出事了!” 苏志谦吓了一跳,当下以为常美出了什么意外,声音不由控制颤抖了起来:“常美出了什么事?她人现在在哪里?” 林飞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让他产生歧义了,连忙解释道:“常美姐没出事,是你们两人恋爱的事被大家知道了,苏志辉当着她的面说你妈不喜欢她,还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常美姐说……” 苏志谦着急道:“她说什么了?” 林飞鱼挠了挠鼻子:“她说嫁猪嫁狗也不会嫁到你们苏家,你赶紧去找她!” 苏志谦脑子嗡的一声,只觉一道天雷在自己头顶炸开。 回过神来,他把两块肥皂塞到林飞鱼手里,然后拔腿跑了。 苏志谦把大院附近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但都没有找到常美的踪影,最后他守在大院门口,决定用守株待兔的方法等常美回来。 但直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常美回来。 常家也在担心常美,但朱六婶今天过生日,打边炉的食材也准备好了,常家只好先下去吃饭。 苏家只有苏奶奶一个人过来,刘秀妍还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而苏志谦和苏志辉两兄弟都没有回家。 常明松已经和朱六叔、朱国才以及朱国文两兄弟自成一桌喝了起来,脸上看不到一丝怒气。 苏奶奶一看就明白李兰之这是没把之前发生的事跟他说,她抓住李兰之的手,又是感激又是抱歉说:“兰之啊,我替秀妍跟你和常美说声对不起,大家这么多年的邻居,她说出这话实在是糊涂,我都没脸见你们了。” 李兰之说:“这事不是婶子的错,我就是担心常美,她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苏奶奶一听说常美还没回来,便说等吃完饭和她一起出去找。 李兰之点头,今天是朱六婶六十五岁大寿,她也不想闹得太难看。 打边炉讲究一个鲜字。 食材丰不丰富不要紧,但必须新鲜,这会儿锅里的清汤已经滚起来,烟雾缭绕,热气腾腾。 李兰之走过去,和罗月娇一起把生鱼片、鱿鱼片、猪肠、鱼肉丸和牛肉丸等肉类陆续放进锅里,新鲜的食材在锅里翻滚沉浮,鲜美的味道散发开来。 朱家几个孩子饿得双眼冒绿光,一看到肉熟了,立即把碗递过去,鱼片只涮了几十秒钟,肉巍颤颤的,嫩而不散,沾上酱料,一口咬下去,口感真是鲜得让人差点把舌头给吞进去。 今晚天气突然变冷了不少,吃着热呼呼的边炉,边涮边吃,真是太幸福了。 苏志辉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偷偷坐在豆丁旁边,狼吞虎咽,就是跟平时瓜躁不一样,一个晚上都不怎么说话。 此时,刘秀妍躺在床上,肚子传来饥饿的咕噜声,窗口没关,晚风带着大家的笑声和香气飘进来,她感觉更饿了。 居然没有一个人过来叫她吃晚饭。 气死她了! 常美从电影院走出来,一阵冷风吹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白天出门时天气还挺暖和的,没想到一场电影看完,居然变得这么冷,她抱着双臂,来回摩挲了几下,准备去找小吃店吃个热乎的牛肉河粉再回去。 就在这时身后有个人急色匆匆从电影院跑出来,将她撞了一下,她没站稳,整个人从台阶踉跄了几步,好在抱住了旁边的栏杆才没摔倒。 但她的肚子撞在栏杆上,疼得她倒吸凉气。 撞她的是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因家里出了事才会这么慌张,她跟常美道歉,又问要不要送她去医院,因为常美的脸色有些苍白。 但常美觉得自己没摔倒,身上也没伤口,便摆手说不用,那工作人员闻言松了口气,道歉后急匆匆走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83节 常美走了两步,却发现下腹疼痛不但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痛,伴随着持续性的坠痛,她感觉胸口一阵恶心,一个反胃,她跑到路边呕吐了起来。 只不过瞬间,她就全身大汗淋漓,面色煞白,紧接着又感觉到一阵头晕乏力。 就在她要晕倒时,一只手臂从她背后伸过来抓住了她,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常美,你没事吧?” 常美扭头,撞进了严豫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里,她张了张唇,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她痛得发不出声音。 严豫一看她这样子,也立即感觉到了不对劲:“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话音刚落地,常美就休克晕了过去。 “常美!” 严豫扶住她的身子,将她一把横抱起来。 他对这边环境不熟悉,不知道医院在哪里,视线所及之处,也没有看到任何出租车或者货运卡车。 只在电影院不远处停着一辆人力双轮板车,他抱着常美跑过去,将她平放在板车上,推着正要走时,一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谁—— “这是我的板车,你想干什么?” 严豫从兜里掏出五块钱递过去说:“我朋友生病了,借你板车一用。” 男人扭头看向躺在板车上的常美,就见常美脸色煞白,气若游丝的样子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赶紧送去工人医院!” 严豫问道:“工人医院在哪里?你认路吗?” 男人也是个热心肠:“工人医院有点远,推着过去太费时间了,你等着,我去找辆三轮车过来。” 严豫还来不及说谢谢,男人已经转身跑得没影了。 男人很快去而复返,骑着一辆三轮车过来,对严豫喊道:“小伙子,快点把你对象抱过来。” 严豫听到“对象”两个字愣了下,不过他没解释,转身把常美从板车抱起来,又放到三轮车板车上,他自己立即跟着跳上去。 男人吆喝一声,骑着三轮车载着两人往工人医院去。 气温越来越低,寒风吹过来,板车没任何遮挡,常美的脸色和嘴唇更苍白了,身子还控制不住在颤抖,严豫没有犹豫,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但风衣有些单薄,能起的作用有限,严豫想了下,将她抱起来搂在怀里。 常美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几缕发丝垂落下来,轻轻扫过他的手臂,伴随着晚风,轻轻的、痒痒的,仿佛有把刷子轻轻挠过严豫的心尖,让他全身泛起从未有过的颤栗。 到了工人医院,严豫把五块钱塞到男人手里说:“麻烦你到罐头厂,让保卫员通知常美的家人过来医院一趟。” 说完他抱起常美跑进医院。 朱六婶六十五岁大寿,朱国文从外面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回来,在大家的欢呼声中,朱六婶刚许完愿望,还来不及切蛋糕,保卫王叔就急匆匆跑过来—— “外面来了个男人,说常美晕倒了,现在正在工人医院,让你们赶紧过去。” 这话一出,现场安静了几秒。 常明松担心道:“常美怎么会在医院?她一个晚上都没出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兰之本想等朱六婶生日结束就去找人,没想到却等来这消息,她也不敢隐瞒,赶紧把白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告诉他。 常明松把筷子往桌上“啪”的一拍,恼怒道:“放他娘的狗屁,我家常美人美成绩好,未来前程一片光明,刘秀妍凭什么这么说她?她看不起我女儿,我还看不上她儿子呢,唯唯诺诺,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还娶什么媳妇,干脆和他妈一起过得了!” 苏奶奶素来最疼苏志谦这个大孙子,听到常明松这么贬低大孙子,心里自然有些不痛快。 卧室里的刘秀妍听到这话,更是气得咬牙,眼眶都气红了。 只是她这会儿也不敢出去,生怕大家责问她为什么要那么说常美,更别说常美现在还出事了,她立即躺回床上装死。 朱六婶担心两家人打起来,连忙开口制止道:“好了好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赶紧去医院看看常美咋样了。” 接着她开始排兵布阵:“兰之,你手骨折了就别过去了,国文、国才、月娇,你们三人跟明松一去过去,家里的单车骑过去,有什么消息回来通知大伙一声。” 李兰之拉了拉常明松,让他别冲动,然后转身上楼拿钱下来。 苏奶奶虽然不满常明松这么说大孙子,但没有二话就把家里的自行车借出来。 常明松四人两辆自行车,骑着风驰电掣赶往工人医院。 *** 常明松几人原以为常美顶多就是磕碰或者脚扭伤了,没想到医生却说常美是黄体破裂,盆腔内出血严重,必须马上安排手术,否则很有可能危及生命。 几人都唬了一跳。 常明松下意识就想到常小满那次,双手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医生,我女儿会不会死?” 医生表情平静道:“黄体破裂手术虽然有一定的风险性,但属于小手术,所以家属不用太过于担心,不过你应该感谢你女儿的对象,将人及时送过来医院。” 医生解释完转身走了。 在场几个人却再次愣住了。 常美的对象? 难道说的是苏志谦,但几人扫了一圈,都没看到苏志谦的声音,反而有个年轻的小伙子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起初他们以为是医院的工作人员,这会儿才发现对方并没有穿医院的工作服。 严豫看众人注意到自己,走过来对常明松道:“伯父您好,我叫严豫,是常美大学的朋友。” 大家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就见他穿着米黄色风衣,里面搭配白衬衫,下面穿着一条黑色西裤,从打扮就可以看出来,这人家世背景不简单。 几人有些懵。 不是说常美和苏志谦在谈恋爱吗? 那眼前这个英俊的年轻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常明松回过神来,打量着他问道:“是你把常美送到医院来的?你和常美……是在谈对象吗?” 严豫摇头:“不是,不过我在追求常美同学,但她拒绝了我好多次,这次我过来这边走亲戚,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常美被人撞了一下,随后她疼痛难忍晕了过去,我便赶紧把人送到医院来,我刚才抱着常美进来,医生和护士可能因此误会了,以为我是常美的对象。” 原来是常美的追求者。 这么强劲的追求者,看来苏志谦只能自求多福了,朱家三人在心里想到。 常明松知道刘秀妍贬低大女儿后,心里很不舒服,这会儿看到大女儿有这么优秀的追求者,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的女儿那么优秀,也就只有苏家眼瞎才会嫌弃。 因此看严豫越看越顺眼。 很快护士过来了,让常明松去签手术合同书,常明松签完之后,才知道严豫给常美付了手术费和住院费,他也不是眼皮子浅的人,当下就把钱还给严豫。 严豫不想要,两人来回推了几回,最终常明松一句话让他把钱给收回去了。 常明松说,你现在还不是常美的对象,这钱说什么都不能让你来出,要不然传出去对常美名声可不好。 严豫也是人精,一下子就听出来常明松对他的肯定,当下把钱收回来,然后跟在常明松身后忙上忙下。 虽然医生说黄体破裂是小手术,但毕竟要开腹,几人站在手术室外面还是很担心,两个钟头后,常美从手术室被推出来。 手术很成功。 也不知道严豫动用了什么人脉,把常美弄到了高干病房区,还安排在单间病房里。 要是住普通病房的话,要跟三四个人合用一间病房,人多晚上起夜检查,吵吵闹闹的,很不利于养病。 几人见状,对严豫的身世背景又多了一层认识。 手术成功了,常明松留在医院,朱家三人骑自行车回去通知大家。 苏志谦一直在大院外面等常美回来,他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没想到天气突然降温,他担心回家拿衣服会和常美错过,于是忍着没回去。 气温由白天的二十多度突然降到十来度,苏志谦在风中站了几个钟头,整个人几乎被冻僵了。 朱国文几人出门时是从另外一个门出去,因此直到回来才看到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苏志谦,连忙把他喊回家。 苏志谦还不想回去,朱国文只好说:“我猜你应该是在等常美,但常美今晚不会回来,你跟我们回去先。” 苏志谦一脸震惊,很快猜到应该是苏志辉把事情给扬出去了,但他又很好奇为什么朱国文说常美今晚不回来,只是朱国文不回答他的话,只让他跟着回去。 回到十八栋。 常家一家子听到楼下的动静,立即跑了下来。 朱国文言简意赅告诉大家,常美动了个小手术,手术很成功,需要住院一周。 但憋了一路的罗月娇就忍不住开大了:“常美这次也算是命大了,遇到了她的追求者,及时把她送到医院去,医生说要是送晚了,很有可能危及性命。” 在场的人都敏锐捕捉到话里的很重要信息。 李兰之愣了下问道:“你说是谁送常美进医院的?” 罗月娇说:“常美的追求者啊,哎哟你没看到,那小伙子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身家背景不简单,不仅一出手就把手术费和住院费给交了,回头又帮忙弄到了单人病房,我猜啊,他家至少是副局以上的官。”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咋舌。 苏志谦脸色一片惨白。 罗月娇还嫌事不够大,一张嘴继续叭叭叭:“我看明松对他很满意,又是拍肩膀,又是夸他体贴,要是放在以前包办婚姻的话,这会儿常美和人家小伙子就可以原地结婚了。” 说完又看向苏志谦道:“志谦啊,不是阿姨不看好你们,是你妈说话太难听了,说常美招蜂引蝶,又说她尖酸刻薄,还说她生不出儿子,但凡有点自尊的女孩子都不能接受这样的话,我看你们这次铁定要分手,你们苏家和常家啊,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苏志谦身子晃悠了一下,然后直挺挺倒了下去。 现场顿时一阵尖叫和慌乱。 朱国才和朱国文两兄弟赶紧过来,又是探呼吸,又是按人中,一摸额头,滚烫得吓人,赶紧又急匆匆把人送医院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大家冬至快乐,这章送红包~ *** 【注】1打边炉:实际为打甂炉,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名肴,属于粤菜系。广式火锅。 第46章 一九八二年是狗年,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谨防鸡猴饿狗年,要想丰收看猪年”,眼看着狗年就要到底,明年便是象征着富饶和吉祥的猪年,偏偏十八栋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 两个孩子先后进了医院不说,连向来和谐的邻里关系也濒临破裂。 朱六婶觉得这是不好的兆头。 苏志谦也被送去了工人医院,高烧三十九度五,挨了一针,又吊了水,很快退烧了,跟挨了一刀的常美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南城儿女[年代] 第84节 最辛苦的还得是朱家两兄弟,一个晚上往返医院两回。 苏奶奶心疼大孙子,也是一整个晚上没休息好。 反观刘秀妍在知道常美被追求者给救了后,顿时一改之前理亏的样子,理直气壮了起来。 “我就说常美招蜂引蝶,你们偏不信我,还骂我胡说,现在知道打脸了吧?我可不信世间有那么巧的事情,两人就那么巧看了同一部电影,又那么巧常美晕倒就刚好被他给看到,都是千年的老妖,在我面前装什么嫩!两人明摆着就是一起去看的电影!她跟志谦在谈恋爱,又跟其他男人去看电影,这不是招蜂引蝶是什么?” 骂完常美接着又骂苏志谦。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为了个女人把自己的身体弄成这样,我那么辛苦把你养大,没见你孝顺分毫,你居然还敢为了个女人要生要死的,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跟常美在一起,我就敢死在你面前!” 苏志谦全身无力躺在床上,他妈的话仿佛咒语,让他的脑袋血管突突地跳,胸腔一阵发紧,透不过气来。 苏奶奶拿儿媳妇没办法,只好第二天拿钱去买了一罐麦乳精和一斤鸡蛋拿到常家,强硬要塞给李兰之,一是给常美补身体,二是给常家道歉。 李兰之推搡不要,最后推搡不过,只好收下鸡蛋,她说:“苏婶子,这么多年邻居,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伤了和气,以前我们怎么处,以后还怎么处。” 苏奶奶感动,这就是邻里之间的情分。 但这话也暗含了一个信息,以前怎么相处,以后还怎么相处,换句话说,常美和苏志谦两人没戏。 她心里叹气,她其实还蛮喜欢常美这孩子,长得好看不说,聪明有主见,做事又有自己的原则,谁家能娶到这样的姑娘,那是莫大的福分。 只是她年纪大了,说话没人听。 苏志谦第二天身体好一点就想去医院看常美,只是两边家长虎视眈眈,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反而是严豫这边,得到了常明松的肯定,仿佛拿到了一张进入常家的许可证,连学校也不去了,就在附近的招待所里住下来,然后天天往医院跑。 他财大气粗,各种补品水果大包小包往医院搬,就跟不要钱一样。 对于那天严豫为什么会正好出现在电影院,他由始至终坚持是巧合,但常美不信他这个说法,在她看来,严豫十有八|九是在跟踪自己。 但基于他救了自己一命,她没打算对这个问题刨根问底,也没打算追究,不过对于严豫的示好,她还是那个答案。 “严同学,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以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尽全力去帮忙。” 严豫一双桃花眼看着她说:“我现在就有个忙需要你帮。” 常美挑眉:“你该不会想说要我以身相许吧,那样很老套。” 严豫说:“不需要你以身相许,只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求你就可以。” 他慵懒地靠在窗边,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在阳光下带着点勾人的意味,直勾勾地看着她。 常美避开了他的视线说:“很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上,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我们不合适。” 严豫说:“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就不合适,我觉得我们很合适,你看,首先你跟我两人都长得很好看,其次,你和我一女一男,这不刚好合适吗?” 常美被他这胡搅蛮缠的理由给逗笑了,但还是拒绝道:“你的要求这么低,外面的女人很多,跟你合适的人也很多,你可以把眼光放在其他人身上。” 严豫耸耸肩,没继续死缠烂打,但他还是每天过来,也不待久,送了东西就走,让常美想开口赶他都没有机会。 这天,苏志谦从学校请假跑回郊区。 高干病房区在三楼,一进医院他就直奔三楼,他不知道常美具体住在哪间病房,只能一间间找过去,走到中间时,正好有两个护士迎面走过来。 一个护士说:“真羡慕319病房的病人,我要是有那么帅气又有钱的追求者,我肯定早就点头答应了。” 另外个护士说:“长相有钱都是其次的,重要是有心,天天过来送汤送水果,就冲着这份深情,我觉得没有几个女人能拒绝。” 常明松要上班,李兰之手臂骨折了,没办法天天过来给常美送饭,只好定了医院饭堂的饭菜,严豫知道后,把每天送饭菜的活给接了过去。 他自己自然不会做饭,但他不缺钱,在外面找了家小饭馆,让每天做一些清淡有营养的饭菜,再煲上一盅老火汤,天天送过来给常美吃。 苏志谦听到两个护士的对话,心里一凛,一下子就猜到了两人口中的追求者应该跟常美有关。 他脑海里回响着护士“帅气又有钱”几个字,自卑挑衅着他,让他心里很难受。 两个护士走过去后,他走到319病房前。 病房门虚掩着,他站在门口,却没勇气敲门。 常美注意到门口的人影,警惕问道:“谁在外面?” “是我。” 苏志谦深吸一口气把门推开。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撞上。 之前明明那么亲密的两个人,此时却相对无语,仿佛两人之间横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常美打破沉默道:“你来得正好,我本来想出院后再跟你说,既然你来了……” 苏志谦知道她要说什么,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给用力攥住,他第一次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道:“常美,别说那两个字。” 常美说:“逃避不是办法,你我之间必须做个了结。” 苏志谦走进来,想上去握她的手:“常美,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 话还没说完,门口光线一暗,一个男人大步走进来,一把抓住苏志谦的手,将他用力往后一扯。 苏志谦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扯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抬头看到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子。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一下子就给对方对号入坐了——是常美的追求者。 严豫打量着苏志谦,一脸不悦:“你是什么人?敢对常美动手动脚?” 苏志谦心中的怒火“蹭”的一声爆发了:“我是常美的对象,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你可以滚出去了!” 这次轮到严豫愣住了,他扭头看向常美,一脸的惊愕和不置信。 常美没理会他,看向苏志谦说:“我刚才说了,我们之间必须做个了断,从今天开始,我们分手吧。” 苏志谦脸色煞白,瞪大眼睛看着常美,感觉心被直直捅了一刀。 严豫却得意了,挑衅地看着苏志谦:“听到没有?常美说要跟你分手,你已经不是她的对象了,该滚出去的人是你!” 苏志谦满腔的怒火仿佛子|弹射出去:“狗拿耗子!我和常美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两人都想让对方滚出去,两人身高差不多,瞪着对方的眼神都带着狠,恨不得将对方一把掐死。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两人扯着对方的衣领,严豫一拳砸过去,苏志谦头一偏,堪堪躲过这一拳,他抬手对着严豫也一拳捣过去,严豫一闪。 谁知,苏志谦不过是虚晃一枪,下一刻,就见他抬脚对着他的膝盖用力一踹。 严豫顾此失彼,膝盖被踹一脚,痛得倒吸凉气,他没想到苏志谦看着像个冒傻气的书呆子,居然这么贼,打架就打架,居然还来什么声东击西的招数,实在太可恶了! 两人由站着最终倒在地上扭打在一起,常美翻了个白眼,按响呼叫器。 护士很快过来,常美指着地上两个人说:“麻烦把这两个人都给我赶出去!” 两人被护士请出来,站在医院门口继续瞪着对方。 严豫用舌头顶了顶受伤的嘴角,看着苏志谦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跟常美不会分手对吧?这么告诉你吧,我喜欢常美,我不介意她有没有对象,现在是新时代,不是封建的旧社会,谈恋爱不合适了可以分手,就算结婚了也能离婚,我有信心,最终跟常美在一起的人,一定会是我严豫。” 苏志谦丹凤眼射出凛然的眸光,瞪着他说:“收起你狂妄自大的自信心,常美是绝对不会跟你这种人在一起的,因为你们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话正好踩到来严豫的痛处,他狠极了,却故作轻松说:“是吗?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我赌常美将来一定会跟我在一起。” 苏志谦看着他说:“我不会跟你赌,因为常美不是赌约。”她是他放在心坎上的人。 说完他转身走了。 严豫气得一拳砸在树干上。 *** 李兰之因为手臂骨折,暂时不能去鱼档帮忙。 时间一下子空了下来,她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有关林家大房,林雅姿跟她丈夫离婚了,她前夫离婚不久就再婚了,听说前夫再婚当天,林雅姿去两人的婚宴大闹了一场。 另外一个是有关林家二房的,林有斌没在邮电局工作了,而是进了银行工作,混得越发好。 对于林家的消息,李兰之没太放在心里,只要他们不来打扰自己,他们过得好过得不好都与她无关。 但常明松这边为了工作却是急得嘴巴都起泡了。 自从上次被罚款和写检讨书后,他自觉颜面扫地,心里憋着一股火,但又无处发泄,憋屈得很。 他有心做出一番改革和成绩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但玻璃厂效益每况愈下,就犹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你就是给他吃再多的人参也没办法让他变回身强力壮的壮年,更别说他的改革方法也不过是拾人牙慧,加上下面的人不配合,他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上次跟他有矛盾的领导领来了一个新同事,领导不给新同事安排职位,只让她跟着常明松做事。 新来的同事是个刚从中专学校毕业的女学生,年纪才刚满二十岁,个子小小的,可能刚出社会的原因,很容易害羞,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和笔,无论领导说什么,她都一五一十记下来。 一开始常明松没把这么个人放在眼里,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那天他不过是在车间随口骂了一句领导和工厂,接着他就被叫到办公室去被训了一顿,然后又让他写检讨书。 他从领导办公室出来,脸黑得跟臭水沟一样。 敢情领导把这么个人放在他那里,为的就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真是他妈的王八蛋! 常明松敢怒不敢言,气得想吐血。 他觉得这领导十有八|九是想把他逼走,好让人顶他的位置。 很快,他的猜想就得到了证实,过了两天,领导又带了一个人过来,这次领导给新同事安排了职位——让对方辅助常明松这个包装车间主任。 只听说过君王年纪太小或者太没用需要辅助的,但从来没听说过工厂的主任需要辅助的,这不明摆着说他没用吗? 常明松急赤白脸地为自己争取:“现在厂里正是困难的时候,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共同战胜困难,请领导把这位新同事安排到更有需要的岗位上去,再说我在包装车间干了那么多年,我独自处理事情的能力还是有的……” 领导打断说:“凡事要实事求是,你今年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有目共睹,就是因为你办事能力不行,我这才给你安排了个辅助,要是你有这个能力,我才不用操这份心!”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但这领导当着众人的面把常明松的脸都给打肿了。 当晚,常明松再次把自己灌得烂醉。 一晃眼又到了周末,林飞鱼收拾好东西去搭车。 刚走出宿舍楼就看到了江起慕。 她愣了一下。 她要回家,是因为她妈手臂骨折了,常美姐又刚动了手术,她要回去看看,江起慕回去干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来到车站,又一前一后上了车。 直到换乘后,两人坐到一起。 江起慕看着她手里的《高中数学必刷题》,欲言又止。 南城儿女[年代] 第85节 林飞鱼没注意到他的目光,这数学练习册是坐在她后面的男生借给她的,男生是新来的转校生,偏科严重,但数理化很厉害,不管多难的题目,一扫就能解出来。 很多人跟他借他练习册,她也是借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便利,才借到他的练习册。 江起慕盯着她手里的册子,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不顺眼。 刚从车上下来,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站旁边的苏志谦,看样子好像是在等她。 果然,下一刻就见苏志谦走过来道:“飞鱼,我想和你姐见一面,能想请你帮忙做个掩护吗?” 林飞鱼仰头,发现一周没见,他好像瘦了不少,对上他乞求的眼眸,她想了想道:“我先问问常美姐吧,她要是想见你,我就给你们做掩护。” 苏志谦点头:“好。” 天色阴暗,乌云密布,厚厚的云层铺天盖地遮盖住天空,迟迟不肯落下雨来,就好像他和常美之间悬而未决的感情。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在帮他们,家里就只有常美一个人在家,她昨天刚出院,医生让她在家里多休息几天再去上学。 她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要不做剧烈的运动就没事,因此不用时刻有人守在身边。 林飞鱼把书包放下,进去跟她说了苏志谦想见她的事,常美答应了。 很快,两人之间就有了如下的谈话。 常美单刀直入:“飞鱼说*你想见我,你是想挽回我们之间的感情?” 苏志谦点头:“常美,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说服我妈的。” 常美说:“你要是能说服你妈,你一开始就不会瞒着我,要不是志辉说出来,你打算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苏志谦对上她异常冷静的脸色,拿不定主意她是否生气:“对不起,这事我不该瞒着你,一开始你说不想公开我们的关系,等毕业工作后再说,我想着这样一来我还有两年多的时间,而且工作以后,我便真正独立了,到那时候,我也能自己做主,可我没想到我们的关系会提前被发现。” 常美反问道:“你真觉得经济独立了,你就能自己做主?” 她可不觉得他妈会轻易放手。 对于他妈那些话,她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在意,要是早知道他妈这么看待她这么不喜欢她,她绝对不会跟他开始。 苏志谦一想到他妈说的话,心里直打鼓,但他不想就这么放弃:“常美,我没有十成的把握说服我妈,但只要我们不放弃,我们一定可以一起搞定我妈的!” 常美一把甩开他伸过来的手,笑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搞定你妈?她不喜欢我是她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我不觉得我自己有哪些地方需要改正。” 他妈嫌弃她长得好看,觉得她招蜂引蝶,所以为了讨好他妈,她得每天扮丑不成? 他妈说她尖酸刻薄,说白了,他妈不过是想要个唯命是从听话的儿媳妇,最好是她指东,她不能向西,她让站着,她就不能坐着,很抱歉,她一辈子也不会成为那样的儿媳妇! 还有她那套生儿子的言论,难道生不出儿子,就不能进他们苏家的门了? 她自己是女人,却还嫌弃女性这个身份,真是让她觉得可笑至极。 苏志谦看着她,难受地扯着头发:“你没有问题,你非常好,但你能不能为了我装作哄一下我妈……” 常美打断他的话,昂着头说:“不能,苏志谦,我的确喜欢你,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我放下我的尊严,即使是你也不行!” 现场安静了几秒。 两人对视着彼此。 前者眼底盛满了高傲,后者溢满了痛苦。 就在这时,林飞鱼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快,快走,刘阿姨上来了!” 对方气势冲冲的样子,只怕是收到了消息,要上来“抓奸”。 现在走正门,肯定会撞上。 林飞鱼扯了扯僵在原地不动的苏志谦,催促道:“你要是不想给常美姐惹麻烦,你现在就走,还有别从正门走,从小窗口爬出去,顺着凤凰树爬下去,快点!” 外面已经有脚步声传过来了,苏志谦不得不走。 只是这一走,两人的感情就真的断了。 苏志谦眼睛通红,仿佛有只大手紧紧拽住他的心,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最后看了常美一眼,然后转身从小窗口爬出去,又从小窗口纵身一跳,抓住了树干,顺着树干爬了下去。 憋了半天的雨终于哗啦啦倾盆而下。 瞬间把苏志谦淋成了落汤鸡。 他仰头看向二楼的小窗口,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 小时候总以为喜欢上一个人是件天大的事,什么都不用考虑,后来才明白,光有喜欢是不行的。 击溃一段感情往往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只需要一样——现实。 常美和苏志谦两人分手了。 他们短暂的感情,仿佛一场没吃药就自动痊愈的流感,在一九八三年到来之前画上了句号。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这章送红包~谢谢大家的订阅,留言和营养液 第47章 临放假前,林飞鱼收到了阿婆的来信。 信中的内容一如既往地叮嘱她要按时吃饭,要好好学习,努力考上重点大学,还说她身体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担心。 最后还给她寄了两罐子酸笋过来,这可把林飞鱼给高兴坏了。 她小时候在广西长大,口味更接近那边,而广东饮食清淡,因此有时候她想吃上一口酸辣的食物都不知道去哪里买。 江起慕看她特意带了一小瓶酸笋去学校,好奇道:“这叫酸笋的东西真的那么好吃?” 林飞鱼笑眯眯点头:“酸爽中带着微辣,加到面条里,吃起来爽口又开胃,给你闻一下,味道老香了。” 说着她把酸笋的盖子打开,拿到他鼻子底下让他闻。 江起慕凑过去用力一吸,下一刻,差点没吐出来。 那种味道怎么形容呢,好像东西馊了,又不是特别像,酸酸的,臭臭的…… 这时候后面不知是谁叫了出来——“是谁在车上拉屎了?怎么一股粪臭味?” 林飞鱼:“……” 江起慕:“……” 现场安静了几秒。 林飞鱼尴尬地赶紧把盖子盖回去,小声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味道很难闻?” 她忘记了,家里除了她,其他人都觉得酸笋很难闻,常欢更是骂她是变态,说她喜欢吃屎,她觉得他们没口福,不过有美食,却没有能一起分享的感觉,也是有点小小的沮丧。 江起慕看向她皱起来的小脸,口是心非道:“没有,我觉得味道很香,闻起来酸中带着点辣,吃起来肯定很爽脆。” 林飞鱼眼眸再次亮了起来:“吃起来的确很爽脆,等会儿到学校,我分一半给你吧。” 难得遇到跟她一样喜欢吃酸笋的人,她可不能小气了。 江起慕嘴角抽了抽,点头说:“好。” 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如果说阿婆的来信让林飞鱼很高兴,那林家大房突如其来的“善意”,就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爷爷和奶奶给她买了一支英雄牌的钢笔,又给她买了几套学习材料,而林雅姿这个从来看不上她的姑姑,也居然破天荒给她包了个大红包,里面居然是一张大团结。 要知道在过去十几年里,他们给的红包都是一分钱,而现在还没过年,对方居然就给包了这么大的红包,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于他们这番殷勤,林飞鱼起初是不敢拿的。 但她妈却让她放心收下,说他们这样子,无非是看她学习成绩好。 其实另外有个原因李兰之没说,那就是林雅姿离婚了,又不能生育,一家子山穷水尽,这才注意到了林飞鱼这个孙女的存在。 至于拿了他们的东西后会不会有麻烦,这一点李兰之倒是不怕,毕竟有那么一层关系在,林飞鱼要甩掉他们是不太可能的,既然甩不掉,那到手的便宜不要白不要,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好了。 就这样,林飞鱼不仅得了一些学习文具和资料,还赚了十块钱。 她满足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觉得这可真是大丰收了。 来到学校,林飞鱼说到做到,还真给江起慕分了半瓶子的酸笋,江起慕拿着酸笋回到男生宿舍,几个舍友立即围了过来。 “起慕,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见者有份,快拿出来跟大家分享。” “没错没错,见者有份!看着好像笋,红彤彤的,好像加了不少辣椒,我可吃不了辣的东西。” “我也吃不了,但你们看起慕这么宝贝的样子,肯定很好吃,快拿出来,起慕,你应该不会是那么小气吧啦的人吧?” 江起慕看着几个舍友,点头说:“我是。” 舍友:“?” 舍友一时没反应过来,江起慕只好给他们补充道:“我是小气吧啦的人,这些酸笋不能给你们吃,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舍友震惊了。 他们也不是非要吃不可,只是这完全不像平时的江起慕,平时江起慕可一点也不小气,家里带了好吃的东西过来,每次都会跟大家分享。 这样一来,大家觉得肯定是那酸笋太珍贵了,也就更好奇更想尝一尝了。 到了中午,江起慕在饭堂打了河粉回来宿舍吃,几个舍友也跟着这么做,他们还是不死心,想蹭点好吃的。 不过他们很快就后悔了,几人被熏得抱怨连天,有个最夸张的,还差点吐出来,之后几个舍友禁止江起慕以后在宿舍吃酸笋,让他去饭堂吃,要臭大家一起臭,不能只有他们几个人被熏到。 无独有偶,林飞鱼也被舍友“勒令”不准在宿舍吃酸笋。 林飞鱼叹气,觉得大家对酸笋的偏见实在太大了,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臭呢? 寒流来的第二天,严豫给常美送来了一条白色的羊毛长围巾:“天太冷了,围上围巾会暖很多。” 说着他走上前来就想把围巾给她围上去,他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冰凉凉的。 常美躲开他伸过来的手,看着他没说话。 严豫不像平时那么有耐心,赌气似的说道:“难道你就真的不担心有一天我对你的耐心被消磨殆尽了,从此以后再也不对你好了?” 常美看着他道:“如果真那样,我会非常高兴。” 严豫被气得转身扬长而去。 昌雯这才走过来,看着严豫头也不回的背影说:“我看严同学好像有点生气了,常美,你当真一点都没有动心吗?” 南城儿女[年代] 第86节 常美摇头:“没有,我接下来准备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大学期间都不准备再谈对象。” 昌雯瞬间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拉着她问道:“再?这么说你之前谈过恋爱?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发现?对方是什么人?也是大学生吗?你们现在是分手了吗?” 昌雯一口气问出了十万个为什么。 常美说:“我们已经分手了,因为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所以没跟你说,至于他是什么人,现在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说完她抱着书去自习室学习了,留下昌雯一个人还在猜到底是何方神圣俘获了常美的芳心。 过了两天,严豫和一个外校的女生出双入对,昌雯在校门口看到过那个女生,据她说,那女生留着一头及腰的长头发,长相没常美好看,但也算个美人,打扮得十分洋气。 在一群灰扑扑的大学生里面,她戴着一顶人造皮白帽子,穿着一套白色套装,跟严豫两人站在一起,男俊女靓,非常养眼。 严豫为了追求常美,请他们系的人喝啤酒,后来那场拉小提琴表白的场面更是轰动了整个校园,所有人都知道严豫在追求常美,这半路突然杀出个美娇娘来,大家议论纷纷。 有人猜测严豫是追不到转换了目标;也有人觉得常美太拿乔了,自以为长得漂亮就可以吊着别人,现在拿乔过头了,严豫没耐心跑了;还有人觉得常美现在肯定很后悔,甚至还有人拍着胸脯说看到常美在厕所偷哭。 昌雯把这些无厘头的摇头带回来说给常美听,常美听得直翻白眼。 严豫要真的转换目标,从此不来找她的话,她不仅不会后悔,她还高兴得恨不得买窜鞭炮来庆祝。 以前没到年底,大人们都会让孩子提前半个月去副食品商店排队买年货,不知不觉中,这种现象已经看不到了,自从改革开放后,广州开了好几家商场,一些小卖部也跟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大家可以买到年货的渠道变多了,再也不用抢破头地买年货。 李兰之手臂好一些就去档口帮忙,到了年底,鱼档的生意越发好,加上另外请的两个小伙子,四个人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之前知道朱国文鱼档的生意好,但年底的生意好到如此火爆,还是让李兰之看得眼红,她心里盘算着,等过了年就租个档口,然后自己做。 一口吃不成胖子,刚开始,她想着租个小一点的档口就可以,等以后客户源稳定了,再租个大的档口也不迟。 常美和苏志谦两人虽然分手了,但刘秀妍心里还是觉得不放心,这种大意失荆州的事情她不允许再发生,那最好的办法就是给苏志谦赶紧找个对象。 当然,这个对象必须经过她同意的。 她觉得蔡姐的宝贝女儿姜珊就很不错。 姜珊上的是职业学校,只要上两年就能毕业,有蔡姐这么个能干的母亲在,姜珊将来分配的单位肯定不会太差,而且姜珊是蔡姐的老来女,夫妻两人当宝贝一样宠着,家里三个哥哥也有出息,说什么也不会亏待姜珊这个妹妹。 换句话说,谁能娶到姜珊,就等于娶了一只会下金蛋母鸡,不仅吃喝不用愁,以后还能攀上姜家的关系,让他们苏家也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而且她一早就看出来了,姜珊喜欢苏志谦。 少女情怀,姜珊以为她藏得很好,但作为过来人,哪里逃得过她的火眼金睛。 姜珊时不时就给她送东西,又时不时从她这边打听苏志谦的消息,这要不是喜欢的,那什么才算喜欢? 知道姜珊喜欢苏志谦这就好办了,要不然剃头担子一头热就不好了。 马上又要放假了,她担心大儿子和常美两人见面后会旧情复燃,她必须赶紧行动才行。 想到这,她站起来翻箱倒柜,从五斗柜里找出了一罐麦乳精,然后拿上几瓶水果罐头,就急匆匆赶往蔡副主任家。 另外一边,江起慕回到家,一开门就看到他爸晕倒在客厅里。 【作者有话说】 来啦~感谢大家的订阅留言和营养液~ 第48章 江起慕脸色煞白、直挺挺站在急诊室外。 前两周他回学校时,爸爸精神和气色看上去还很好,能吃能睡,之前头晕的症状也好了,结果回来却看到爸爸身体冰凉躺在地上。 想起那一幕,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梁奔涌而下,手指关节攥得发白。 朱国文注意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刚才蹬了半个多小时的平板车,身上应该都出汗了吧?赶紧去擦一擦,别着凉了。” 用平板车送江工过来时,江起慕提出由他来骑车。 江起慕虽然差不多跟江工一样高,但始终是个孩子,他们几个大人说什么都不会让他来骑车载人,但江起慕很坚持,他们拗不过,只好叮嘱他累了就开口换人。 但这一路过来,他不仅骑得又快又稳,而且始终没有开口喊一声累。 江起慕没动,双眼直直盯着急诊室的门:“我没事,我想在这里等我爸出来。” 朱国文说:“江工身强力壮,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也别怕,天塌了,还有我们大人给你撑着。” 江起慕这才转过头来,喉咙沙哑说:“朱叔叔,谢谢你们。” 朱国文又拍了怕他的肩膀。 罗月娇头凑过去,和李兰之小声咬耳朵说:“不是我泼冷水,但要真出事的话,有我们邻居也没用啊,一个疯妈,再加一个生病的爸,最可怜还是起慕这孩子。” 李兰之怜惜地看了江起慕一眼,双手合十道:“天可怜见,地可怜见,请各路神仙佛祖保佑,保佑江工平安无事,千万不能有事。” 罗月娇见状也跟着双手合十,临时抱佛脚地祈祷了起来。 等待的时间十分缓慢而煎熬,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朱国文拉着全身僵硬的江起慕往医生快步围过去,急声问道:“医生,病人怎么样?要不要紧?” 医生推了推鼻梁的眼镜说:“轻微脑溢血,有两种治疗方案,一是住院观察几天,二是回家吃药修养,但要是再出血的话,极有可能危及性命。” 听到脑溢血,大家的心顿时被高高提了起来。 尤其是江起慕,全身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脸色白得很可怕,他想也没想就选择了第一种。 朱国文又问道:“轻微脑溢血严重吗?我们家属应该怎么做?” 医生说:“脑出血后要避免剧烈运动,接下来的时间多卧床休息,避免加重出血,另外病人的血压有些高,要控制好血压,只要不再出血,问题不大。” 医生说完走了,朱国文带着江起慕一起去办理住院手续,朱国文要帮忙出钱,但江起慕拒绝了。 从七岁之后,他家有多少钱,钱放在什么地方,他爸都没有瞒着他,因此过来医院之前,他就把钱给准备好了。 江谨昌已经醒过来,对邻居的帮忙他心怀感激:“金邻居银亲戚,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们这帮好邻居的帮忙,等出院了,我再好好感谢你们。” 朱国文说:“江工客气了,我们不过是搭把手,你把起慕这孩子教育得很好,遇事不慌,听我家豆丁说,起慕看到你晕倒了,先过去摸你的脉搏和鼻息,然后把你翻过来,最后担心你着凉,还去卧室给你拿了被子盖着,做完这一切他才去叫大人帮忙把你送来医院,有这么个懂事的孩子,江工的福气在后头。” 朱国才接着弟弟的话道:“我觉得江工你要好好反省,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妻子又是那种情况,若你出事了,你让起慕这孩子怎么办?他一个孩子要照顾你们两个人,这辈子就毁了,更别说他明年就要高考了,你但凡出点事,都会影响到他的成绩和未来,所以为了孩子,你更应该把自己照顾好。” 朱国才这话乍一听好像在关心江谨昌的身体,如果他的语气不是那么高高在上的话,或许会更像一点。 朱国才这个月被提拔为空罐车间的副主任,不知道是不是当了领导的关系,他最近说话总喜欢用领导的口吻教训人。 朱国文闻言,看了他大哥一眼。 江谨昌点点头说:“你说得有理,这次的确是我疏忽了,连续加班了三天三夜,还当自己是年轻的小伙子,连着加班一个星期都没有问题,真是岁月不饶人啊,以后不能这么做了。” 说着他抬手爱怜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对不起,爸爸吓到你了吧?爸爸向你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江起慕看着他爸,从小到大,他觉得爸爸坚不可摧又无所不能,他能修机器、换灯泡、炒菜做饭洗衣服,别人都同情他有个疯子妈妈,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爸爸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可不知从哪一刻起,爸爸的眼角有了细纹,双鬓冒出的白发让人触目惊心,他看上去也没有以前那么高大,仿佛一瞬间,他长大了,爸爸却老了。 江起慕望进爸爸布满血丝的眼里,紧紧抓住爸爸的手。 以后他来为爸爸妈妈撑起一片天。 另一边,刘秀妍来到姜家,远远就看到有个男人提着东西进了姜家,里头很快传来笑声。 她担心会耽误蔡姐的正事,想着等那人出来再进去,更何况她要说的事,也不方便让其他人听到。 天空阴阴的,虽然没有下雨,但寒风又冷又刁钻,专往人身上钻,刘秀妍被冻得嘴唇都发紫了,她一边跺着脚取暖,一边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明天再来时,那人终于出来了。 男人点头哈腰说:“蔡主任,这事就麻烦您了。” 蔡姐脸色庄重严肃说:“你放心,包我身上了,周一让你侄女照旧去上班,我明天跟他们车间主任打个招呼就得了。” 男人一脸感激,拍马屁说:“我就说有蔡主任您出马,这天底下就没有搞不定的事!蔡主任您忙,我这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回头等事情搞定了,我再带我那没出息的侄女亲自过来登门道谢。” 说完给蔡姐又鞠了一躬才转身走了。 蔡姐正要回屋,一眼看到了刘秀妍:“秀妍,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刘秀妍被冻得浑身发抖,但此时双眼贼亮:“我刚过来,光顾着想事情,连蔡姐您出来都没看到,这不,家里得了瓶麦乳精,便想着给蔡姐您送过来。” 蔡姐扫过她被冻得发紫的嘴唇,不在意说:“有心了,麦乳精就不用了,家里好几罐呢,吃都吃不完,你拿回去给孩子吃吧。” 刘秀妍跟上去:“这麦乳精虽不值钱,但冲水喝甜甜口,总比白开水好,蔡姐您就留着,平时蔡姐您这么照顾我家,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蔡姐您,对了,我刚才听那人叫蔡姐您为主任,蔡姐这是高升了吗?” 蔡姐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国家和工厂对每一个人的付出都是清楚的,我上头的王主任被调走了,办公室主任的责任必须有人承担,如今这份责任落在我肩膀上,这是工厂和领导对我肯定和信任,我必将全力以赴,不负大家的厚望。” 刘秀妍又惊又喜,惊的是没想到蔡姐居然还能再进一步,喜的是,若是两家能成亲家的话,他们苏家也将跟着鸡犬升天。 想到这,她脸上堆起笑容说:“真是恭喜蔡姐贺喜蔡姐,不对,应该是恭喜蔡主任,有蔡主任的领导,二棉厂肯定会更上一层楼!我要是有蔡主任的本事,就是睡着也会笑醒。” 两人进到屋里,刘秀妍等蔡姐坐下后,她才坐下来。 蔡姐被这马屁拍得浑身舒坦,笑道:“你有志谦这么个孝顺又有本事的儿子,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 这话正中刘秀妍的下怀,她装作烦恼说:“要我说,儿子再好都不如女儿贴心,我不知道多羡慕蔡主任,珊珊漂亮又大方,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蔡主任要是愿意的话,我倒想拿儿子跟你换珊珊。” 蔡姐看了她一眼说:“珊珊这孩子随我,胆子够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直接了当地说出来,不会扭扭捏捏。” 刘秀妍更卖力点头说:“对,珊珊这孩子啊随蔡主任您,大气,我就特别喜欢她这一点。” 蔡姐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说:“光有你喜欢可不行,你家志谦对珊珊是什么感觉?珊珊特别喜欢你家志谦。” 刘秀妍心砰砰跳,让她感受到许久没感受的生命力,她想也不想就说:“志谦当然也喜欢珊珊,只是他在感情方面太迟钝了,还不了解自己的心思,需要有人推他一把,没错,就是需要有人推推他。” 蔡姐给她也倒了一杯茶,笑道:“喜欢珊珊就好,剃头担子一头热的事情我们可不做,既然两个孩子互相喜欢,那我们做家长就帮他们一把,给他们创造条件。” 刘秀妍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茶,心里更定了一些,她想了想说:“不是有消息说市政府今年春节要举行新春巡游活动吗?我们到时候把两个孩子叫出去,然后再找机会让两人独处,蔡主任您觉得如何?” 蔡姐笑道:“很好,就按照你这个计划来实行,还有,你我之间何必那么生分,你还是跟以前那样叫我蔡姐就好。” 刘秀妍这一次笑容真切了很多,展颜笑道:“好嘞蔡姐。” 蔡姐再次端起茶杯说:“这是别人送的大红袍,你也尝尝。” 一听到大红袍,刘秀妍眼皮跳了跳,小心翼翼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口,只觉香气馥郁,香甜可口,以前喝的茶跟这大红袍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 到年底了,大家都比较忙,加上江谨昌不是大病,因此大家看望过后,接下来的时间都由江起慕一个人在照顾。 林飞鱼趁她妈去档口卖鱼,时不时煲一些清淡的汤让江起慕带去医院给江叔叔,又跑去图书馆查阅高血压平时要注意哪些方面。 这天,她刚把煲好的山药排骨汤给江起慕送过去,回来就见常欢一脸狐疑打量着她,然后语出惊人道:“你跟江起慕是不是在谈恋爱?” 林飞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你、你胡说什么?我们……才没有谈恋爱。” 南城儿女[年代] 第87节 常欢盯着她:“是吗?那你为什么对江起慕那么好?我知道,你肯定是暗恋江起慕对不对?” “……” 林飞鱼脑袋轰的一声,脸变得通红。 常欢一看她脸变红了,张嘴就要尖叫:“你……呜呜呜……” 但话还没出口就被林飞鱼给捂住了嘴巴,林飞鱼威胁说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小时候吃鸡屎的事情告诉大家,包括以后你喜欢的男生!” 常欢瞪大眼睛,叫得更大声了:“呜呜呜……” 林飞鱼从她叫的腔调的变化中猜出她的大概意思是:你才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吃过鸡屎了? 林飞鱼说:“是沁姨告诉我的,她说你三岁的时候吃过鸡屎,当时要过年了,六奶奶抓了只活鸡回来家里养几天,在乔木树下拉了好多鸡屎,那天你可能是肚子饿了,也可能是嘴巴馋了,跑过去抓了一块干掉的鸡屎片吃。” 常欢眼睛瞪得更大了,啪啪拍着她捂嘴的手,林飞鱼这才松手,常欢嚷嚷反驳说:“你才吃鸡屎!你都说我当时才三岁,我怎么可能一个人下楼来玩?肯定是沁姨说谎!” 林飞鱼笑得一脸促狭:“沁姨说,常美姐当时跟着你,看到你捡起鸡屎片当即喝住你。” 常欢心里舒服了:“我姐还算有点良心,不过这么说来我不就没吃鸡屎了?” 林飞鱼摇头:“不,你吃了,沁姨说常美姐喝住你后,把你手里的鸡屎片扔掉,然后捡起另外一块更大的鸡屎片递给你,然后你把那鸡屎片吃下去了。” “……” 常欢差点被恶心吐了:“常美那家伙,我要杀了她!不对,沁姨既然看到了,她为什么不阻止我?” 林飞鱼笑得头都要掉了:“她阻止了,但你骂她想偷你的东西,还哭得很大声,她没有办法,只好把鸡屎片还给你。” 常欢:“…………” 被这么一打岔,常欢被恶心得忘记要追问林飞鱼是不是暗恋江起慕的事情,林飞鱼机智逃过一劫。 就跟朱六婶说的那样,大院的人最近流年不利,继常家、苏家和江家出事后,终于轮到朱家了。 豆丁这次期末考语文和数学的分数都超过了八十分,朱六叔一高兴就准备奖励小孙子,于是骑着自行车载着豆丁去百货商场买玩具。 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路上豆丁的脚踝被卷进车轱辘里,豆丁疼得大叫“爷爷,别蹬了!”朱六叔以为小孙子是心疼自己太累,于是头也不回喊回去说“没事,爷爷有力气!”,不仅这样,他还站起来用力蹬车。 俗话说,大力出奇迹,在朱六叔爱的发力下,豆丁的脚被车轮卷出一脚的血,直到路人喊停朱六叔才发现,看到小孙子一脚的血,朱六叔居然双腿发软就晕在路上,结果祖孙两人双双被送进了医院。 豆丁的脚缝了几针,朱六叔这个肇事者只是晕血,很快就醒过来。 回到家后,朱六婶对着朱六叔好一顿数落:“一大把岁数了,还办事这么不靠谱!快过年了,你把孙子的脚弄成这样,还好没伤到骨头,要是脚瘸了,我看你以后还怎么面对国文两口子。” 从去年九月份开始,党把计划生育确定为基本国策,以前他们两老还盼着朱国文和章沁两人能再生一个,如今政策一出来,两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生,那豆丁便是朱国文和章沁两人唯一的孩子。 朱六叔被数落得一顿内疚。 朱国文和章沁两人回来后,看到儿子脚踝被包得跟粽子一样,都一阵心疼。 尤其是章沁,她早就想搬出去住了,无奈如今外面可以买的房子太少,资金也不够,而她这边又刚进单位,就算有房子分也轮不到她。 一家子十几口人挤在一起,实在是太不方便了,以前几个孩子还小还好,现在豆丁几个孩子都慢慢长大,别说他们夫妻之间没有任何私人空间,就是孩子想要有个安静的地方来学习都没有,可如果只靠她那点工资,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买到房子。 朱国文手臂轻柔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让你和儿子住上大房子。” 章沁依偎在他怀里,嘴角轻轻一动说:“好。” 实际她心里却想着,就算朱国文没本事让她和儿子住上大房子,她也要想办法让自己住上大房子,她实在受够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了。 一九八三年的春节在朱六婶的念叨中终于来了。 往年大年初一,十八栋邻居都要聚餐吃个饭,但今年大家都要去看巡游活动,聚餐活动就暂停一回。 李兰之其实也不想和刘秀妍碰头,知道不用聚餐,不由松了一口气,她本想去看巡游活动,但朱六婶觉得求神抱佛更重要,朱六婶觉得最近大家运气都不好,必须趁着过年期间好好跟神仙们求一求,求神仙们保佑接下来的一年平安喜顺。 李兰之在鱼档跟朱国文学了不少东西,过了年她要租档口,还要朱国文帮忙,要是拒绝了不大好,于是她点头答应跟朱六婶一起去拜神,让常美和林飞鱼四姐妹跟着朱国才和朱国文两夫妻一起去看巡游活动。 苏家除了苏奶奶不去,其他人都去。 本来苏志谦是不想去的,自从跟常美分手后,他对一切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不过当听到十八栋的邻居一起去,他立即奔到卧室换了一套衣服,又拿着梳子蘸了水,把翘起来的头发用力梳平整。 苏志辉看到了,凑到他妈耳边偷偷告状。 要是换成平时,刘秀妍早就骂开了,可今天她有计划,便装作没看到,苏志辉见告状没用,只好直接跟他妈要钱。 刘秀妍从口袋里掏了两块钱塞到小儿子手里说:“昨晚的压岁钱你不是自己保管吗?怎么还要钱?” 她和婆婆两人给的,加上其他邻居给的红包,至少有十块钱,这么多钱总不能一下子就花完了? 苏志辉挠了挠额头,眼神忽闪说:“妈,我倒霉死了,昨天我出去大院走了一趟,回来那压岁钱就全不见了。” 刘秀妍嗓音*提高了几分:“不见了?那么多钱都丢了?你回去找了没有?” 苏志辉点头:“我回去找了好几遍,一分钱都没找到,肯定是被大院的人给捡走了,妈,你再多给我几块钱,我的水彩用完了,回头要买新的。” 刘秀妍戳着他的脑门说:“你要真拿去卖水彩才好,可别拿去乱吃乱花了。” 苏志辉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拿到钱一眨眼就跑得没影。 苏志谦从卧室出来,刘秀妍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自从和常美的恋情被发现后,母子两人的关系就变得更不好了。 以前不管刘秀妍怎么偏心小儿子,苏志谦都不曾抱怨过,但这次他心里似乎有了怨恨,虽然没有明面表现出来,但对上刘秀妍这个母亲,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一脸沉默。 常美和林飞鱼四姐妹从楼上下来了,外面传来了罗月娇的声音—— “哎哟,怪不得大家说常家有四朵金花呢,四姐妹这么站一排,花市的花都要比不上了。” 罗月娇平时一开口不是得罪人,就是在得罪人的路上,这是难得地夸奖人。 常美和林飞鱼两人是大院出了名的美人胚子,漂亮就不用说了,常欢自从上了中专后,可能是晒太阳比较少,也可能女大十八变,模样比以前清秀了不少。 常静虽然跟常美和林飞鱼没得比,但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文文静静的,四姐妹站一起,十分赏心悦目。 章沁也跟着夸赞说:“常家有女初长成,亭亭玉立胜娇花,真是让人看了眼红,当初我怀着豆丁时,心里一直盼着他是个女孩儿,结果出来却是个臭小子。” 豆丁抱着他妈的大腿,做出娇羞的模样说:“妈,要不你给我买套裙子,以后你把我当女儿养好了。” 众人见状哄堂大笑。 朱国文没眼看下去,拍了儿子后脑勺一下说:“你少给我作妖,你期末考试的作文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什么叫作‘我爸蛋小如鼠’,你老父亲的名声都给你败没了!” 众人听到这话,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苏志谦从常美下来后目光就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常美似乎注意到他的那目光,扭头看过来,但也只是看过来,她似乎没看到他一样,很快又把视线移开了。 苏志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他努力想忽略内心的刺痛,但那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给紧紧攥住了,攥得他透不过气来。 一行人风风火火出发了,豆丁的脚刚拆线,但不好走太久,没走几步就被朱国文背到了背上,朱家另外两个孩子看了一阵羡慕。 朱国才别说背儿子了,从出生后就没抱过他们。 刘秀妍一直冲在最前面,起初大家还不大明白为什么她这么激动,等走到大院门口,看到蔡姐和她的女儿时,大家顿时就明白了。 姜珊目光从常美扫过,最后落在苏志谦身上,头一歪笑道:“志谦,好久不见。” 自从那次在电影院偷吻之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苏志谦眉头微不可闻蹙了蹙,目光下意识朝常美的方向看去,后者一脸淡漠,丝毫没把目光落到他们身上。 他心里又是一阵失落,要是她能表现出哪怕一丝半点的不高兴或者嫉妒,他便有勇气抓着这点东西爬回她身边,但她没有,仿佛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好像那不过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轻易就能被忘记。 苏志谦怔愣得太久,目光又一直落在常美身上,久到蔡姐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 刘秀妍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说:“发什么呆?没听到珊珊跟你打招呼吗?” 苏志谦后脑勺一阵麻痛,脸色不太好看向姜珊说:“好久不见。” 刘秀妍说:“我等会儿要陪你蔡姨去白天鹅宾馆那边走一走,你就陪珊珊去看巡游活动,人很多,你一定要照顾好珊珊,知道了吗?” 白天鹅宾馆是全国第一家五星级宾馆,也是第一家中外合作的宾馆,投资1.8亿元、费时三年多才建成的,这个月六号刚开业,不少人千里迢迢跑去一睹五星宾馆的风采。 苏志谦下意识就想拒绝,但刘秀妍没给他这个机会,挽着蔡姐的胳膊直接就走了。 姜珊直接走到苏志谦身边,笑道:“那等会就拜托你照顾了。” 胆大不扭捏的性格,就跟她妈说的那样。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么多人在这,以苏志谦的性格说不出让对方难堪的话,他没有点头,但他沉默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姜珊目光往常美身上扫了一眼,问苏志谦道:“刘阿姨说你被中大的自动化系给录取了,我表哥说这个专业前景非常好。” 苏志谦没回答。 姜珊似乎一点也不介意,继续道:“刘阿姨上次说你平时周末会给大院的孩子补习功课,我一下子就想到你以前给我补习功课的时光,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真让人怀念。” 苏志谦:“以前的事……我都忘记了。” 姜珊看着他俏皮一笑道:“可我都记得,包括我们一起去看电影的事。” 苏志谦脸色瞬间变白:“……” 林飞鱼抬头朝常美看去,后者依旧一脸淡漠,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觉得这两人只怕没机会在一起了。 她不由想到自己,以后等她谈恋爱了,如果她妈也反对的话,她该怎么办? 她脑海里下意识浮现江起慕的模样,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 站在她旁边的常欢看到她的脸以肉眼可见地红了,奇怪道:“你很热吗?怎么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大家听到这话都笑出声来。 林飞鱼故作的冷静瞬间垮掉,在常欢身上用力一掐了,疼得常欢大叫出声:“你掐我干嘛?你要是不信,你问问大家,你的脸是不是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林飞鱼:“……” 她的脸!才没有!红得像!猴屁股!!! 可一想到晚上江起慕要和她汇合一起去看烟花秀,她的心跳就控制不住狂跳起来。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这章送红包~ 【注】白天鹅宾馆:1983年2月6日开业,由广东省旅游局和霍英东旗下公司合作投资兴建的,因宾馆位于珠江白鹅潭畔,故取名白天鹅宾馆。 第49章 南城儿女[年代] 第88节 大家猜到今天来看巡游活动的人会很多,但没想到会那么多,几乎是万人空巷,放眼望去,除了人头还是人头,走都走不动。 巡游活动节目很精彩,有花车、醒狮游龙、杂技表演和武术队等等,其中扮成唐僧师徒的四人最引人注目,骑着白马的唐僧,灵活灵现的孙猴子,猪八戒挺着个大肚子,鼻子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朱国文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拉着妻子,对大家喊道:“大家走在一起,千万别走散了。” 半个小时后,大家还是被接踵摩肩的人流给冲散了。 林飞鱼和常美、常静三人在一起,常静看到这么多人,紧张地抓着两个姐姐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这才使得三人没走散。 常美被挤得受不了,而且有些男的故意往她身上挤过来,但人本来就多,她连开口骂都不行,她扭头对林飞鱼和常静两人道:“人太多了,而且看样子人只会越来越多,我不打算跟着巡游队伍走,你们呢?” 林飞鱼说:“我也不跟了,不过我想看晚上的烟花秀。” 出来一趟不容易,现在回去的确有点不划算,常美想了下说:“那去公园滑旱冰吧。” 林飞鱼点头,常静也跟着点头。 于是三人挤出人群,往附近的公园去。 另外一边,常欢跟苏志谦,以及姜珊在一起,路上还捡到了跟家人走散的钱广安,组成了四人队伍,因为看巡游的人太多了,四人也打算撤退。 姜珊提议去越秀公园划船。 越秀公园是广州最早的公园之一,又是最大的综合性公园,广州人平时很喜欢去,年轻人也很喜欢过去那边约会,划船就是其中一项最受情侣喜欢的活动。 听到这话,苏志谦眼皮一跳说“我就不去了,我的肚子有些不舒服,估计是早上吃错东西了,你们三个人去划船吧。” 说着转身就要走人。 但姜珊没那么好容易忽悠,她随即跟了上来说:“你肚子不舒服?那我更不能就这样去玩,我陪你去看医生,前面就有个卫生所,我知道怎么走,我带你过去。” 苏志谦额头的冷汗都快下来了:“不、不用了,我去一下厕所就可以了,你们先去公园玩吧,我等会儿再去找你们。” 他压根就没有肚子不舒服,刚才那话不过是随便捏造的借口,想跟姜珊分开,他不喜欢姜珊,所以不想给对方造成任何误会,也不想给对方以为他们之间有发展的可能性。 正好前面有个公共厕所,苏志谦好像看到看到亲人一般,火速奔过去,这年代的公共厕所卫生可不怎么好,一进去,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鼻而来,苏志谦差点没被熏吐了,但为了躲开姜珊,他只好捏着鼻子在里面等。 半个钟头后,他被厕所的气味熏得头晕眼花,心想着现在出去应该没事了,在他印象里,姜珊向来是没有什么耐心的人,一道题她只会重复听两次解析,再多一次她就要发脾气,还有一次,她跟同学约好见面,但那同学不过晚了几分钟,然后就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他以为万无一失,谁知一走出厕所,就看到姜珊站在厕所不远的树下,一看到他出来,嘴角往上一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走过来,看着苏志谦说:“肚子还痛吗?还痛的话,我们去看医生,如果你还想上厕所,那我就继续在外面等你。” “……”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苏志谦觉得自己像只被盯住的猎物,又像那孙猴子,无论怎么飞,始终没能逃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常欢看到这一幕,扭头对钱广安说:“你觉不觉得姓姜那个女很讨人厌?要是换作我是志谦哥的话,我肯定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 钱广安挠了挠脸说:“我没觉得她讨人厌,不过她喜欢志谦哥,我倒是看出来了。” 常欢对他翻了个白眼说:“你看出来个屁!你什么都不懂!” 四人各怀心思往越秀公园去。 林飞鱼和常美、常静三人来的也是越秀公园,三人进了公园后,没急着去旱冰场,而是先到处逛逛,因为过年的缘故,公园里到处张灯结彩,多了一些喜庆的气息。 园内有五羊石像、镇海楼。中山纪念碑、古城墙、南秀湖等景点,二月的木棉花已经盛开,尤其是镇海楼附近木棉花正开得火热,红彤彤的木棉花挂在高高的枝头上,好像一盏盏红色的小灯笼,让节日的气氛更加浓郁,偶尔掉落在地上的木棉花也不怕被人给糟蹋了,本地人会捡起来拿回家晒干,和猪骨一起煲成汤,有清热祛湿的作用。 两组人因为进园的时间不同,完美错开来。 林飞鱼一行人逛完后来到旱冰场,滑旱冰是这几年才流行起来的,也是年轻人的一种生活时尚,入旱冰场需要一毛钱的门票费,可以玩两个小时候,租旱冰鞋另外收费。 要是放在平时,姐妹几人也不会过来玩,但难得过年,常美作为大姐,主动掏出了六毛钱,给三人买了门票,又另外各租了一双旱冰鞋。 穿上旱冰鞋后,三人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们不会滑。 常静扶着栏杆龟速挪动了两步,结果脚下一滑,屁股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旁边的人看到哈哈大笑起来,常静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林飞鱼想扶她站起来,无奈她也站不稳,最终还是场上的安全员过来帮忙把人扶起来,至此常静紧紧再者栏杆就再也不敢挪动一步了。 林飞鱼看到常静摔倒后也有些害怕,三姐妹站在栏杆旁边,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飞快从她们身边滑过去,情况得好像翱翔在空中的鸟,就在林飞鱼和常静两人对那人投去羡慕的眼神时,那身影溜了一圈又回到她们面前,并在她们面前停了下来。 林飞鱼抬头看去,就见那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长相帅气,身上的穿着打扮也比周围的人时尚,那男人一双眼睛盯着常美,开口道—— “好巧啊。” 难道是认识的? 林飞鱼有些疑惑,只是不等她弄明白,那男人就伸手抓着常美的手,拉着她进到旱冰场去。 “严豫,放开我!” “你确定要我放开?我要是放开的话,你肯定会摔下去的。” “送我回到栏杆那边!” “这个我做不到,你看老天爷都在帮我们,我今年本来没想来旱冰场的,但我两个侄子想过来滑旱冰,我被逼着带他们过来,谁知却在这里遇到了你,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常美朝旱冰场一个打扮时尚的长发女生看去,冷着脸说:“你就不怕你女朋友生气?” 严豫俊眉微挑:“常美,你这是在吃醋吗?” 常美:“不是,如果你再不送我回去的话,我就要叫流氓了!” 严豫求饶说:“别叫,我不是流氓,那个也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的表妹,是我叫过来故意让你吃醋的。” 因为常美对他的追求和攻势一直无动于衷,他便想出了追求别人让她吃醋这个办法,但显然这个办法也没起作用,常美由始至终都没有多看他一眼,更别说吃醋了。 闻言,常美果然大大翻了个白眼。 不过不等她再次开口,严豫就拉着她快速在旱冰场旋转了起来。 林飞鱼简直看呆了,她想去救常美姐,无奈她连站都站不稳,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去叫管理员时,常静凑过来小声说:“那人就是上次救了大姐一命的追求者。” 原来是追求者。 林飞鱼恍然大悟。 只是这样一来,她还要不要去叫管理员? 这时,入口突然传来常欢咋呼的声音:“飞鱼、常静,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林飞鱼和常静两人扭头看去,就见常欢、钱广安两人站在入口处,在他们身后,还站着苏志谦和姜珊两个人。 俗话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林飞鱼紧张地朝旱冰场那对身影看去。 自从他们两人分手以来,常美表现得很淡定,仿佛这段感情对她来说可有可无,丝毫没给她造成任何影响,如果那天她没有在窗帘后面偷看苏志谦的话,林飞鱼也差点被她这副模样给骗了。 显然,常美还是在乎苏志谦这个人的,苏志谦也喜欢常美,两个人明明互相喜欢,却因为家人而分开,林飞鱼替他们感到惋惜和难过,此时看到苏志谦的目光落到旱冰场里面,她的心也跟着高高提了起来。 苏志谦显然已经看到了。 他们四人本来想去划船的,但今年是年初一,出来游玩的人很多,排队至少要等一个小时,姜珊和常欢两人都不想等,便提出过来旱冰场这边滑旱冰,却没想到看到了这一幕。 他紧紧盯着那双抓着常美手腕的手,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此时严豫的双手肯定早被砍下来了。 姜珊笑道:“早听刘阿姨说常美有个又有钱又帅气的追求者,看两人这样子,应该是在一起了?” “……” 苏志谦感觉胸腔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透不过气来。 曾经他以为最酸的感觉是吃醋,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最酸的不是吃醋,而是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姜珊看了一眼他煞白的脸色说:“如果你不想看到他们的话,我可以陪你离开。” 苏志谦摇头:“不用。” 常美原本想甩开严豫的手,旋转间却看到了苏志谦和姜珊两人站在一起,甩开的动作就这么怔住了。 严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于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情敌苏志谦,他很快就注意到常美的动作,他心中一喜,身子往常美靠过去,抓着她再次往中心旋转而去。 常欢这边已经和钱广安两人掏钱进来了,跟连站都站不稳的林飞鱼和常静不一样,常欢和钱广安两人仿佛鱼入水里,两人快活地滑行起来。 姜珊穿好旱冰鞋,拉住要走的苏志谦说:“我不会滑,你带带我。” 苏志谦看着她道:“我记得你会滑,而且还滑得很好。” 姜珊脸不红心不跳说:“那应该是你记错了,我不会滑,刘阿姨让你照顾好我,你应该也不想看到我摔倒受伤吧?” 苏志谦皱着眉头,姜珊不管不顾把自己的手塞到他手里,就在这时,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两人扭头看去,就见常欢坐在地上,手捂着脚踝。 常欢仰着头说:“志谦哥,我的脚崴了,你能背我回去吗?” 苏志谦正想着怎么摆脱姜珊,真是想打瞌睡时有人递枕头过来,他对姜珊说:“我要送常欢回去,你等会儿自己回去吧。” 说完他脱下旱冰鞋,然后走到常欢面前蹲下去,常欢脱掉旱冰鞋,朝姜珊得意看了一眼,然后跳上苏志谦的后背说:“志谦哥,走吧。” 苏志谦背着常欢直接走了,气得姜珊差点把一口牙都咬碎了。 走出去好远,常欢才拍了拍苏志谦的肩膀说:“志谦哥,让我下来吧,我的脚没事。” 苏志谦把她放下来,还有些不明白:“你的脚没事,那为什么要那么说?” 常欢朝他眨眨眼说:“我看志谦哥你被姜珊那个丑八怪指挥得团团转就来气,所以便想办法帮你甩开她,志谦哥,你说我帮你这么大的忙,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苏志谦:“那你想要什么感谢?请你吃好吃的?” 常欢掰着手指说:“我想吃香煎萝卜糕、炒河粉、流沙包、姜撞奶……” 苏志谦好像被她嘴馋的样子给逗笑了,扯着嘴角说:“走,现在就去请你吃。” 春日灿烂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晕染出金色的轮廓,让他更添了几分柔和,常欢对上他的笑容,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林飞鱼和常静两人扶着栏杆走了一圈回来,才发现常欢和苏志谦等人都不见了。 常美被严豫拉着转了几圈,看到苏志谦等人陆续走了,她一把甩开严豫的手,也没了滑旱冰的兴趣。 *** 晚上的烟花很好看,但林飞鱼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江起慕过来。 回到大院才知道江起慕他妈出事了,在上海那边走丢了,江谨昌和江起慕父子两人紧急买了飞机票飞往上海。 林飞鱼从小窗口往对面江家看去,窗户紧紧关闭着,里面黑漆漆一片,她站在小窗口站了好久好久,希望对面的窗口会像之前那样突然亮起灯来,江起慕的身影随即会出现在窗口边。 但那扇窗口直到春节过了也不曾再打开过,江起慕也没有再回来。 林飞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江家出事时,她不仅没在江起慕身边,而且还在外面玩耍,江起慕离开之前,两人甚至连句道别的话也来不及说。 春节过后,大家恢复了日常的生活和工作,江谨昌和江起慕却迟迟没有回来,大院里有了不少流言,有说郭敏卉已经没了,也有说江谨昌病倒了,总归都不是好消息。 在各种流言蜚语中,林飞鱼越来越担心,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江起慕联系,她没有那边的地址,更没有那边的电话,两人一下子断了联系。 南城儿女[年代] 第89节 自从被她妈和常欢偷看日记后,林飞鱼已经很多年不写日记,但江起慕的离开,让她又有写日记的冲动,因为有些话她不知道该对谁说。 她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带锁的日记本,家里人都睡着了,她在被子里打开手电筒,然后在日记本上写下时间:一九八三年二月二十六日,天气晴。 林飞鱼拿着笔怔愣了好久,却不知道该写什么。 这个月只有二十八天,再过两天学校就要开学了,但江起慕还没有回来。 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慧慧怎么样,找回来了没有? 林飞鱼恨不得自己有千里眼,可以看到他们的消息。 “砰”的一声,,外面不知哪里放起了烟花,她这才发现已经过了凌晨,现在已经是二十七日了。 她在日记本重新写上日期,然后写上了元宵节的第一个愿望:希望慧慧平安无事,希望江起慕快点回来。 或许日思夜想的关系,或许是许的愿望起了作用,第二天起来,对面的窗口被打开了。 林飞鱼火速从床上跳起来,穿上衣服,又随便洗刷了一下,然后拿起江起慕放假前给她的资料就往江家跑去。 谁知等她气喘呼呼跑到江家门口,却看到有个人抱着江家那台黑白电视机站在门口说道—— “江工你们真的要搬回上海去吗?这么多年的邻居,一想到你们要走,心里真是舍不得。” “对,我爱人身体情况不大好,需要有亲人陪在身边,我原本也想等起慕高考之后再申请调动,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 “江起慕也要回上海吗?可他下学期就是高三了,这时候转学对百害无一利啊,不说两个省市的教学不太一样,去到新的环境要重新适应也需要时间,这时候转学太仓促了,要不还是让他留在广州高考吧,平时放假回来,可以去我家吃饭,我们邻居都可以帮忙照顾他。” “谢谢你们,我之前也是跟起慕这么说,但那孩子担心我和他妈,决心跟我们一起回上海,等工厂的调动手续办好,我就去他们学校帮他办理转学手续。” 林飞鱼手里的资料掉在地上,整个人愣住了。 江起慕!不!回来了!!! 这消息仿佛被按了重复键,在她脑海里重复地播放。 江谨昌听到声音,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是林飞鱼,扬起嘴角笑道:“是飞鱼啊,你来得正好,江叔叔有东西要给你。” 那人听到江谨昌还有其他事要忙,于是说了一声便抱着电视机走了。 林飞鱼目光随着他手里的电视机移动,这台黑白电视机虽然是江家的,却伴随她度过了好多年,她还记得那年她爸刚去世,钱奶奶因嫌弃她晦气不让她去钱家看电视,她哭着从钱家离开,后来她和慧姨熟悉之后,之后的电视剧都是在江家看的。 可以说,那台电视机是她和江起慕一起走过的童年、少年和青少年,可现在这台电视机却这么被人给抱走了,她心里胀满了难以言语的情绪,酸酸的,让她的鼻子也跟着酸酸的,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江谨昌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说:“我们以后都不打算回广州了,上海那边有电视机,所以便想把这边的东西便宜处理掉。” 林飞鱼才回过神来,把资料从地上捡起来,掩饰道:“我以为江起慕回来了,放假前我跟他借了学习资料,本来想拿过来还给他,江叔叔,江起慕真的不回广州了吗?” 江谨昌点头:“嗯,你慧姨一个人被留在上海,她以为我们不要她了,整个人精神状态越发不好,那天跑出去,大家找了好多天才在火车站附近找到她,经过这次的事情,我们也怕了,觉得还是守在她身边比较好。” 说到后面他的眼眶红了,妻子以为他和儿子不要她了,从一开始的要人哄着吃饭,到后面乱发脾气,这次从家里跑出来,也是想去找他和儿子,一想到那天找到妻子时,她瘦得皮包骨,嘴里还念叨着他和儿子的名字,他心里就无比的难受。 至于为什么不把妻子带回来广州,是因为他的身体也出现了问题,一旦他也倒下了,两个病人那才是要命的,所以慎重考虑之后,他决定搬回上海。 林飞鱼鼻子更酸了,她莫名有点想哭,但她不能在江叔叔面前哭鼻子,她抽了抽鼻子说:“那麻烦江叔叔把这资料交给江起慕,以后……以后他要是需要什么资料,可以让他写信跟我说,我可以把这边的资料寄给他。” 说这话时,她是有些心虚的,不说上海那边的教育丝毫不比广东差,那边也是大城市,要什么资料会没有,而且以江起慕的聪明,他应该很快就能适应那边的教育,反观她的成绩,才是一直需要江起慕帮忙补习。 江谨昌把资料接过去,点头说:“好的,我一定会跟起慕说,你进来,江叔叔还有东西要交给你。” “什么东西?” 林飞鱼跟着走进屋里。 跟平时井然有序不一样,此时客厅堆满了书籍和其他杂物,有些东西已经被打包好装起来,还有一些是准备当垃圾扔掉的,显得有些凌乱。 林飞鱼看着眼前熟悉的东西,那种想哭的感觉再次涌上来,她掐着掌心,努力让自己不哭出来。 江谨昌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多了一套学习资料:“这是起慕给你的,他说你把这套资料吃透,学习成绩肯定能进步,还有这是我家的地址,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写信过去问他。” 林飞鱼把信和资料接过来,视若珍宝地抱在怀里,一直耷拉着的眼睛也瞬间变成了月牙儿:“谢谢江叔叔。” 她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其实就是想拿到江家在上海的联系地址,可江叔叔听完后却无动于衷,她担心被看穿也不敢再说什么,没想到这会儿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了联系地址,两人之间就不算断了联系,想到这,林飞鱼终于高兴了起来。 林飞鱼把资料放回家,然后又过来帮忙打包东西。 江谨昌一家要回上海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院。 大院邻居陆续过来和江谨昌告别,这么多年的邻居,大家都很是不舍,上海虽然不算特别远,可人生啊,很多时候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有了邻居的帮忙,江家的东西很快被打包好,有些能用的要么直接送给邻居,要么便宜处理给邻居,太过破旧的东西就直接卖给回收站。 工厂的调动手续很快办好了,江谨昌接着又去学校给江起慕办理了转学手续,学校的老师和领导听到这消息,又惊又舍不得。 其中舍不得占了一大部分,毕竟江起慕可是学校的尖子生,次次拿到年级前三,按照他这成绩,到时候考上清华北大都不是问题,大家还等着他给学校争光呢,没想到就这么走了。 老师和领导极力劝说,但江谨昌这边也是实在为难,如果不是家里这种情况,他肯定也不会在这时候转学,老师和领导也知道他家的情况,最终只能叹着气给办了手续。 手续办完,江谨昌没有了逗留的理由,邻居们帮忙把东西从楼上搬下来,放到卡车车斗上去,邻居三三两两过来跟江谨昌道别,祝他一路顺风,还叮嘱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多多回来看望大家,江谨昌眼眶微红,嘴上连连应好。 江谨昌仰头看着楼上的房子,他不是广州本地人,对这边一直觉得没有太大的归属感,可如今要离开了,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不舍得。 卡车司机又在催促了,送完这单他还要去送其他东西,半点也耽误不得,江谨昌抬手擦了擦眼睛,最后和大家招招手,然后一跃跳上卡车。 卡车的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卡车扬长而去,留下一车的尾气和灰尘。 高二下学期开学之前,林飞鱼在日记本写: “江家搬回上海了,以后我再也不能去江家喝麦乳精,再也不能去江家看电视,江起慕是个大笨蛋,他怎么可以这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他为什么不跟江叔叔一起回来?” 要是跟江叔叔一起回来的话,那他们还可以见上一面。 难道他就不想跟她见面吗? 想到这一点,她的胸口涨涨的,鼻子也酸酸的,有点想哭,但她又不想哭出来,那会显得她很狼狈。 对面的窗口紧紧闭着着,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江起慕的样子,他从窗口伸出半个身子去够凤凰花,当时落日照在他的眼睫和发梢上,他好看得让人屏住呼吸。 林飞鱼枕着日记睡着了,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眼泪把日记上的字都给打湿了。 江谨昌走后第二天,林飞鱼便背着行李包,一个人去学校。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和她一前一后去搭公交车,不会有人和她一起上学,一起放假回家,这条路,以后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江家的离去对大院的人来说,那不过是生活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东西给占去了。 李兰之这边终于租到了档口。 档口不大,还没有朱国文档口的三分之一大,位置也不算特别好,但这已经是朱国文动用了不少人脉才租到的。 货栈的生意如今越来越好,档口更是一档难求,能以这么便宜的租金租到这么一个档口,李兰之很是满意。 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常家鱼档就这么开张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新的一年祝大家心想事成,事事如意,这章给大家发红包哦 【注】1越秀公园:1927年建成,越秀公园的主体越秀山,早在秦汉时期,就是广州的风景名胜地。在岭南建立第一个封建王朝的南越王赵佗(约公元前240年—前137年),就曾在此山大宴群臣。 第50章 李兰之的鱼档生意如火如荼开展了起来。 但人的最大劣根性便是笑人无,恨人有,对于李兰之正式租档口当卖鱼佬这事,褒贬皆有。 有人说她自食其力挺好的,也有人说市场上的个体*户和卖鱼佬都是男人,她一个女人要跟男人抢生意,肯定做不起来,当然更不乏有人冷嘲热讽,说她现在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其中最让她恼火的便是她的娘家人,她爸知道她好好的工人作不当,跑去当卖鱼佬后,当着后妈的面,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李兰之的性子从小就倔,小时候后妈打她,她愣是一滴眼泪都不掉,这惹得后妈很生气,对着她的脸一直扇,直到把她两颗牙都扇掉了,她也不曾妥协。 现在也一样,为了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闭上嘴巴,她每天比朱国文提早一个钟头去进货。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最早过去,不代表供应商就愿意把最新鲜最好的鱼和海鲜供应给她,毕竟她的档口小,生意也小,供应商自然优先把最好的货留给已经合作开的人,李兰之想买也可以,但价格拿不到优惠。 朱国文倒是提出让她跟自己一起去进货,可她知道人情这东西用一分少一分,她也不想一辈子依靠朱国文,所以她拒绝了,为了让供应商把最好的鱼货和海鲜卖给她,她绞尽了脑汁,连着一个多星期跑去批发市场蹲守。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蹲到了一线生机。 批发市场上有个叫王阔的供应商,他的鱼货和海鲜是品种最多也是最新鲜的,很多卖鱼佬都想从他这边进货,但一来他脾气不好,经常看到他对人破口大骂,二来他不做小单,要跟他合作,一次至少要买三百斤海鲜。 但李兰之的档口刚开始,客户源不稳定,她顶多一天只能卖个一百来斤,这还是生意好的时候,要是生意不好,一天顶多七八十斤,像她这样的小生意,王阔是看不上的。 这天,她进货后正准备离去,就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胖墩被一个瘦高的男人拦腰抱起来,小胖墩对瘦高男人拳打脚踢,嘴里喊着“放我下来”的话,但批发市场十分吵杂,小胖墩的声音一下子就被淹没在人潮里。 瘦高男人对大家解释小胖墩是他的儿子,偷跟他过来进货,过来批发市场的都是来挑货的生意人,大家听到他这么说,也就不关心了,心思都在挑选海鲜和鱼货上面,李兰之本来没打算管,进好货就准备走人。 就在她转身时,她脑海突然闪过小时候大弟弟文俊被人贩子拐走的场景,那年她才不到七岁,人贩子抱着文俊说要带他去买玩具和糖果吃,人贩子当时想把她一起拐走,她大喊大叫不想跟着一起去,人贩子担心引来大人,只好把她丢下,抱着文俊跑了。 当年她因为这事差点被她爸打死,她和田虹这个后妈的关系也从此形同水火,田虹觉得她是故意让人贩子抱走文俊的,因此对她恨之入骨。 此时她的思绪从过去抽离出来,视线落在前面越走越远的身影上,她拳头捏了松开,松开后又捏成拳。 眼看着瘦高男人就要跑出批发市场,一旦出了批发市场,就如同鱼入大海,想要找人就难了,说时迟那时快,李兰之丢下鱼货,拔腿追了上去。 在文俊被拐这事上,她从来没有解释,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但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人贩子把文俊给抱走。 十几分钟后,人贩子被大伙双手反绞压在地上,其中一个男人一脚踩在他的脸上,人贩子越叫他就踩得越用力,王阔抱着小胖墩双眼通红地给李兰之鞠躬:“李同志谢谢你,你真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 李兰之这才知道这个被自己救下来的小胖墩是批发市场最大供应商王阔的儿子,而且还是一脉单传的儿子。 王阔的母亲最近生病住院了,他妻子一早起来做了早饭给婆婆送去,看儿子还没有醒来,便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谁知小胖墩醒来后自己打开门跑出来,因为之前跟家人来过几次批发市场,他顺着找了过来,要不是李兰之及时拦下人贩子,后果不堪设想。 王阔一家对李兰之感激不尽自不用说,当知道李兰之是过来批发海鲜和鱼货,王阔当下一拍胸脯,表示以后一定把最好最新鲜的海鲜和鱼货都留给李兰之,而且价格比其他人更优惠。 李兰之喜不胜收,她帮人的时候压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有了好的货源,加上优惠的价格,自此李兰之的鱼档口在只有男人的世界里杀出了一条生路。 不过李兰之并不满足于此,为了更好的留住客户,她还开创了帮客户杀鱼刮鳞、剔骨切片的服务先河。 在这时候的广东,个体户的服务还没有优化到这一步,因此李兰之这服务一推出,当即受到了很多客户的喜欢和肯定,一时间,李兰之的生意不仅十分红火,还一度超过了朱国文的档口。 前两个月李兰之每个月只赚到五六十元,虽然这钱也不少,但她每天凌晨一两点就起来去批发市场进货,等进完货送到档口,整理之后天差不多亮了,这时候还不能休息,因为很快就迎来早市,早市过后才有时间吃一口早饭。 她进的货跟其他人比起来并不多,但由于她才刚开始做,客户少,因此几十斤的鱼经常要卖到晚上七八点,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更别说在工厂有福利和补贴,卖鱼则是什么都没有。 前两个月,常明松看到她干得那么辛苦,赚的又不如当工人,还劝说她不要干了,但李兰之这人倔,大家越说她不行,她越要证明自己行。 南城儿女[年代] 第90节 然而第三个月,她足足赚了五百元! 一个月赚了五百元,是她以前工资的十倍,以前她要不吃不喝工作十个月才能赚到的钱,她居然一个月就赚到了! 她激动得全身在轻轻地发抖,颤抖着声音跟常明松说:“你掐一下我,我怎么感觉像在做梦呢?” 常明松还真在她的手臂上用力掐了一下,疼得她叫出声来,但疼得好疼得妙疼得呱呱叫,疼了就证明不是在做梦! 常明松掐了她一下,接着又用力掐自己一下,疼得龇牙咧嘴说:“一个月五百元,一年下来岂不是有五六千元?!” 他们夫妻两人工作那么多年都没有见过那么多钱,常明松越想越兴奋,脸涨得通红。 李兰之比他理智多了:“怎么可能每个月都赚那么多?这个月之所以能赚那么多,一来是王兄弟给了足够大的优惠,但以后做大了,肯定不能永远这个价格;二来我是第一个给客户提供额外服务的人,客户觉得新奇才跟我买,但现在其他档口的人都提供杀鱼刮鳞等额外服务,客流量会慢慢减少。” 不过以后每个月稳定在两百元左右的净收入是可以做到的。 常明松却有不同看法:“国文每个月差不多有四五百元的收入,我们家档口的生意比他的还要好,怎么可能会没有?要我说,还是现在的档口太小了,要不趁着这个机会,把档口换了吧?最好租个比国文还大的档口,你拿到的价格比他的低,只要不蠢的人都会选择跟你买。” 李兰之摇头:“不行,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我才在菜市场站稳脚跟,这时候稳打稳扎是最好的,要不然很容易招人眼红。” 朱国文就是前车之鉴,再说他一个男人尚且搞不定,更何况她一个女人? 赚钱很香,但命更重要。 而且上面她也说了,如今她的档口小,王阔可以给她这么低的价格,如果做大起来,对方未必愿意继续给她这个价格,人情都是用一点少一点,所以她打算继续租现在这个小档口,等客户源稳定下来后再考虑扩大。 常明松闻言嗤笑一声:“妇人之仁,俗话说饿死胆小的,撑死的胆大的,你就是胆子太小了。” 这话李兰之不爱听,她用橡皮筋把钱捆好锁到衣柜里去,然后“啪”的一声把灯关了,背对着他躺下道:“睡吧,凌晨我还要早起。” 李兰之实在太累了,常明松却瞪着天花板久久没睡着。 *** 早晨的弄堂里,清冷空气马桶的臭味和大饼油条的香味混杂在一起,江起慕缩着脖子从弄堂走出来。 已经五月份了,但上海还是很冷,冷风一吹,冻得人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要是在广州的话,这会儿已经穿上短袖。 在广州时,他时常嫌弃广州的气候太潮湿闷热,可回到上海后,他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经习惯那里的气候,那里的口味,那里的人…… 他想念广州的早茶,想念蜜汁蒸凤爪、红米肠、叉烧包、流沙包、白切鸡……但他最想念的,是住在对面窗口的那个人,那个和他一起看电视、一起喝麦乳精、一起学习、一起考重点中学……爱哭的小姑娘。 十年来,他已经习惯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口观察对面窗口的动静,两栋楼之间只隔着三四米的距离,有时候他不用看,都能知道对面发生的事情。 林叔叔在的时候,她总是喜欢赖床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床,后来林叔叔走了,常家姐妹搬了进来,对面多了吵闹的声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记住了所有关于她的事情,她不喜欢吃苦瓜,喜欢吃玉米,却不喜欢玉米味的糖果,她最喜欢吃排骨,豆豉排骨、红烧排骨、蒸排骨,无论什么做法的排骨都喜欢,她一做数学题就会不由自主地拧头发,拧着一圈一圈地转,转到头没做出来就会松开再来一次…… 路过邮政局,江起慕停了下来,他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大信封,想了想,最终还是把信从里面拿出来,然后才把信封投进邮筒。 一个星期后,林飞鱼收到从上海寄过来的信件,双眼亮得跟星辰般。 她迫不及待把信封拆开,扬起的嘴角却很快耷拉了下来,里面除了一本解题册子,其他什么都没有。 她打开解题册子,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江起慕的笔迹,每道题他都用了两三种解法,每道题旁边都详细注明了解题思路,每道题容易犯的错误他也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明明写了那么多字,却没有一个额外的字是跟学习无关的。 自从拿到江家在上海的地址后,她前后寄了两封信过去,一开始她充满期待,盼望快点收到江起慕的回信,她的确很快收到了,但收到的只有江起慕给她的解题册子,江起慕并没有回她的信。 第一次她以为是信掉了,或者江起慕不小心忘记给她回复了,毕竟她听说上海那边的学习压力非常大,竞争也很激烈,于是她很快给写了第二封信过去,但第二次收到江起慕的回信,依旧只有解题册子,没有信。 这是第三本。 烈日炎炎,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大声名叫,声音响破天际,不远处的操场时不时传来阵阵“加油加油”的呐喊声,林飞鱼看着手里的解题册子,眼眶一点一点红了。 她想不明白,江起慕宁愿花时间用几种方法给她解题,写解题思路,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给她回信,哪怕只言片语也好。 从广西回来广州时,她从来不知道她会遇到一个叫江起慕的男孩,从第一眼惊艳,到成为同桌,到九岁那年,他陪着她去殡仪馆把英雄牌的钢笔送给爸爸,十三岁那年,她妈和常欢偷看她的日记,是他一路跟在她身后,十五岁那年第一次来月经,她把公共汽车的椅子弄脏了,是他把外套脱下来系在她腰上…… 她人生第一次赚钱,是江起慕给她出主意,第一次吃麦乳精是在江家,第一次喝可口可乐,是江起慕特意从上海带回来广州…… 她人生每一个重要的节点,都有他的参与,每一次都是他伸出双手,把她从无尽的深渊拉出来,她不敢想象要是没有遇到江起慕,她的人生将会是如何的黯淡无光。 他惊艳又治愈了她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可现在,他一去不复返,甚至连封信都不愿意给她写。 这时,一个篮球弹跳而来,撞在她的手上,手里的解题册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护栏那头有个男生对她喊道:“同学,帮个忙,把球扔过来!” 林飞鱼看了对方一眼,捡起地上的篮球,转身把篮球扔得更远,然后捡起地上的解题册子,哭着跑了。 喊话的男生见状愣在原地。 根据之前的经验,把解题册子寄过去半个月后,便能收到林飞鱼从广州寄过来的信。 从寄出信件后江起慕就一直数着时间,只是这次他等了又等,却始终没等到从广州寄来的信。 *** 一九八三年六月中旬,广州下了两天的大暴雨,房屋倒塌了七千多间,造成了二十多人死亡。 其中就有田虹的娘家,好巧不巧,当时田虹正好在娘家做客,被倒塌下来的房梁压到腰,导致椎体压缩性骨折而进了医院。 李兰之卖鱼赚钱这事瞒不了人,尽管她对外说她只赚了个温饱,但常家五月份后不仅买了一辆自行车,还买了一台电冰箱。 这两年,四大件由以前的“手表、缝纫机、收音机和自行车”慢慢变成了现在的“录音机、电视机、洗衣机和电冰箱。” 但三号大院里能买得起电冰箱的人屈指可数,而常家一下子买了两个大件,只能是李兰之赚到了钱,毕竟常明松所在的玻璃厂经济效益越来越差,几乎到发不出工资的地步。 李兰之跟娘家关系不好,赚了钱后她不仅没告诉娘家,也没有让娘家占到一丝半点的便宜,但这次田虹住院,她娘家像吸血虫一样粘了上来。 她爸让她负责手术和住院的所有费用,还要她去医院帮忙照顾田虹这个后妈,李兰之和她爸大吵了一架,闹得几乎又要跟娘家绝交的地步。 今年的天气十分反常,刚入夏就热得不行,为了让考生有更舒适的考试环境,高考时间从七月七号至九号推迟到十五号至十七号。 高考过后,十八栋楼又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大暑过后,广州变成了一个巨大蒸炉,连树上的知了都被热得有气无力。 不过今年对常家来说,热不是问题,因为家里有了电冰箱。 没有电冰箱的时候,只能把西瓜浸泡在水盆里,可如今有了电冰箱,自然是要物尽其用,西瓜放进去冰着,牛奶放进冰着,把绿豆煮了冻成绿豆冰棍,另外,还可以用凉粉草做成黑凉粉。 冻过的黑凉粉爽口q弹,冰冰凉凉的,撒上一勺子红糖或者白糖,是最好的解暑神器。 林飞鱼此时手里正捧着一碗撒了红糖的黑凉粉,她觉得黑凉粉撒红糖才正宗,她吃不惯白糖。 一旁的常欢刚干完一碗冰冻的黑凉粉,接着又去冰箱拿绿豆冰棍,吃得那叫一个欢乐。 常美忍不住提醒她:“吃那么多冰的东西,回头来月经痛的话,你可别又鬼哭狼嚎的。” 常欢含着绿豆冰棍,丝毫不把警告放在眼里:“你少诅咒我,我已经好久不痛了。” 刚来月经那会儿,她的确每次来都要痛得在地上打滚,后来李兰之带她去看中医,吃了大半个月的中药后,她后面来月经再也没疼过。 有些人只有撞了南墙才会回头,常欢显然就是这类人。 常美把削到一半的果皮丢进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盘里:“卫校最后一年实习期,听说医院每年要筛掉三成的实习生,你别到时候被筛掉没得分配,丢脸丢回大院来。” 常欢上的是卫校,比其他专业的中专要多上一年的实习才能毕业。 常欢鼓着腮帮吃完最后一口冰棍:“我明天开始突击恶补行了吧?你比钱奶奶还能念叨!” 常美挑眉:“你确定你明天不会继续拖?” 林飞鱼插嘴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常欢嬉皮笑脸打断她的话道:“既然那么多,何不再拖拖?” 常美:“……” 林飞鱼:“……” 林飞鱼觉得常欢要是把这聪明劲放学习上,什么大学会考不上?扭头看到常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碗里的黑凉粉白糖都融化了,她却一口也没吃。 她正要开口问她在想什么,常明松就从外面满头大汗走了进来:“你们几个在家正好,过去对面把东西收拾一下搬到这边来。” 这会儿还不到中午休息时间,四姐妹对他这个时间回家本来就感到很奇怪,再听他说的话,心里都不由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常欢问道:“爸,为什么要把东西搬到这边来?” 常明松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说:“我以后不在玻璃厂工作了,房子要还给工厂。” 语惊四座。 四姐妹齐齐将目光注视在他脸上,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的惊讶。 常美站起来严肃问道:“爸你为什么不在玻璃厂工作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常明松心烦意乱地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常美大声说:“首先我不是小孩,其次,作为家里的一份子,我有权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爸,你是把工作给卖了,还是被工厂给开除?” 常欢抢话道:“爸爸是车间的主任,怎可能被开除呢?” 林飞鱼却觉得很有可能,因为玻璃厂的效益并不好,这时候卖工作应该不会有人接手。 常欢以为自己是在为爸爸说话,但恰恰这话伤到了常明松的咨询,他恼羞成怒大吼道:“都给我闭嘴,不干活就给我滚出去!” 说完他转身愤怒地走了,留下四姐妹面面相觑。 常明松从家里出来,直奔臭棋周家。 臭棋周给香港老板打工后,有问过他要不要跟他一起去东莞。 当时玻璃厂的效益还没差到现在这样,况且他好不容易才升到主任的位置,一旦离开玻璃厂,那便意味着他要从零开始奋斗,因此那会儿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臭棋周的建议。 但人算不如天算,曾是全国佼佼者的玻璃厂,居然有一天笑意会差到这种地步。 当然,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他在工厂工作了整整二十年,工厂会如此待他。 自从年前领导不经他同意就往他部门安排了两个人,一个监督他,一个想取代他的位置,他就一直憋着一口气,也一直隐忍退让,不想那领导越来越过分,直接架空他,他一怒之下和领导吵了起来,然后一怒之下直接说自己不干了。 他以为工厂会有人来拦着他拉他回去,结果一个人都没有,都是他妈的一群王八蛋! 来到臭棋周家,敲了门,开门的却是个陌生人,一问之下才知道臭棋周家把房子卖了,全家搬到东莞去了。 常明松恼怒这么大的事情,臭棋周居然没跟他说一声,他压根不知道臭棋周所在的工厂在什么地方,臭棋周倒是跟他提过一次,但那时候他没想去,也没放在心里,如今怎么也想不起来。 本来想在臭棋周这边找个工作,如今连臭棋周的人都见不到,更别说工作了,常明松心里不由后悔了起来之前那么冲动。 南城儿女[年代] 第91节 他一个人郁闷来到一家小饭馆,要了一盘卤猪耳,又要几瓶啤酒,东西上来后,他给自己倒满了酒,举杯道:“祝玻璃厂早日倒闭,祝那群王八蛋生儿子没□□!” 说罢一口闷下。 酒喝了,也诅咒了,但他心里依旧不是滋味,就这么一杯接着一杯,最终把两瓶啤酒干下才回到家里。 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客厅板着脸的李兰之。 常明松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他躲着李兰之的眼神,装作喝醉摇摇晃晃往卧室里面去。 当夫妻久了,对方屁股一撅,就知道对方要放啥屁,李兰之一眼就看出他只有两三分醉,脑子应该还是清醒的,于是开口道:“你工作的事情,我们谈一谈。” 常明松没停下脚步,故意装着大舌头说:“我喝醉了,有什么事,等我明天醒了再说。” 李兰之差点没气笑了,喝醉的人哪里会说自己喝醉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于是她态度强硬道:“不行,我凌晨要出门进货,要到明天晚上七八点才会回来,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你的工作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他不干了,家里少了一份工资不说,最重要的是现在住的房子要被玻璃厂收回去,一家子要挤在对面那么小的一间房子里,想想就难受。 常明松这次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她说:“你当初为什么卖掉工作?” 被降职称、被看笑话、被领导针对,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比便秘还痛苦。 李兰之没出声,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常明松也不装醉了:“你经历的,也是我经历的,现在到处都在改革开放,我就不信离了玻璃厂我常明松还能饿死!” 李兰之明白那种憋屈的感受:“但你也不应该自己不干了,好歹把工作卖了,或者让工厂赔你一点钱。” 常明松说:“你当别人都是傻瓜啊?玻璃厂如今这效益,工资都快开不出了,怎么有人会跟我买工作?工厂也绝对不会给赔偿,你看着吧,我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被逼走的,既然迟早都要走,不如早点出来找出路。” 李兰之觉得也有原因,最主要也是没得后悔了:“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如今外面工作可不好找。” 常明松他原本是想让臭棋周给自己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回来好打其他人的脸,可人算不如天算,他连臭棋周的面都没见到,一时间没了主意。 李兰之顿了下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卖鱼吧,现在档口生意越来越忙,我一个人也忙活不过来。” 常明松说:“我考虑考虑。” 当个体户赚的钱的确不少,但说出去难听,他当了那么多年的车间主任,如今却要沦落到去卖鱼,他心里过不去那个关卡。 李兰之本来还想劝说,但一看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于是到嘴边的话被她吞了回去。 常明松没时间颓废,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出去外面找工作,但就如想象中的那样,好的职位轮不到他,让他从普通工厂开始做起他又不乐意。 他虽然但了快十年的包装车间主任,但他这个位置技术含量太低了,不像江谨昌那样的工程师,只要技术在身,去哪里都不怕没饭吃,他这种不上不下的最尴尬。 玻璃厂没明确规定常明松什么时候把房子腾出来,但这房子的名额却很快被定下来,好巧不巧,要搬进来的正是逼走常明松的那领导的小儿子和儿媳妇,小儿子还顶了常明松包装车间主任的位置。 常明松知道后气得不行,打定主意不搬,和领导的小儿子发生了几次冲突,最终在邻居们的劝和下,才把房子让了出来。 之前四姐妹一个房间刚刚好,如今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搬过来,一下子就不够住了。 林飞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妈虽然改嫁多年,但这些年来她一直和常明松住在对面房子,在她心里,她还可以说服自己,这房子依旧是她和爸爸的,如今常明松也搬进来了,让她意识到,她连爸爸最后一点东西都保不住了。 只是她说不出把人赶出去这种话,平心而论,这些年常明松对她也算不错,没有区别对待她和常美常欢两姐妹。 常静第一个站出来,说要住客厅,但李兰之考虑之后,还是决定暂时不要改动,她凌晨一两点就要去批发市场挑选鱼货和海鲜,如果睡卧室里面,很容易把全家都给吵醒。 再说了,常静下学期就是初三的学生了,不管接下来是考高中,还是考中专,都是关键的一年,不能睡客厅,常明松只要给他一张床就可以,至于是睡客厅还是卧室就无所谓了。 常明松找了一个多星期,没有找到工作,也没有臭棋周的消息,只好去鱼档口帮忙。 一开始常明松还觉得丢人,做事总是低着头,李兰之也不劝他,她是过来人,知道克服这种心里需要一个过程和时间,等过阵子就好了。 过了一段时间,常明松逐渐上手,也亲身体会到当个体户有多赚钱,别看一个客户一块两块地买,但耐不住买的人多,一天下来,除去成本,净赚的就有七八元钱,一天就赚了他八天的工资。 这让常明松尝到了赚钱的甜头,也渐渐养大了他的胃口,在去档口帮忙半个月后,他再次提出换个大一点的档口。 “现在的档口太小了,很多海鲜都放不下,品种也不够多,客户看我们没有,自然不跟我们买,要是把档口弄大了,一天下来,没准能赚翻倍!” 要是一天能赚十几二十元,那一个月就有五六百元,一年下来就有六七千的收入,不到两年时间就能当万元户! “万元户”三个字犹如吊在驴前面的胡萝卜,让常明松心潮澎湃。 李兰之还是坚持要一步一步来,夫妻两人因此吵了起来,经过一翻激烈的口舌交锋后,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进入了夫妻冷战期,两人在档口你忙你的,我忙我的,谁也不跟谁说话。 章沁周末过来档口帮忙,很快就发现他们夫妻两人的不对劲,便问朱国文是怎么回事。 朱国文把夫妻两人的矛盾简单说了下,然后感慨万千道:“以前我觉得兰之姐性格太倔了,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发现兰之姐能力不在男人之下,不说其他人,就是我都未必有她这份耐心和韧性,反而是明松哥,以前觉得他很有本事,现在才发现他有些志大才疏,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夫妻的事情,我们别插手。” 章沁本来就不是好管闲事的人,自然不会去插手,不过她猜想最终很有可能是李兰之妥协,就她对李兰之的了解,她心里肯定会因为常小满这事而对常明松心怀愧疚。 不等李兰之和常明松夫妻两人和好,领导的小儿子和儿媳妇两人就搬了进来。 一般人搬家后就算不请邻居吃饭,也会给邻居发一些糖果,但这对小夫妻好像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也或许是不屑于跟他们这些平民邻居打交道,搬进来后一声招呼也没打。 平时撞见了也当做没看到人,轮到他们扫地搞卫生,也要三催四请才去搞,扫的地跟没扫一样,把朱六婶气得不行。 苏奶奶感慨道:“还是林老师在的最好,那时候我们一栋四户人家,邻里之间有说有笑、有商有量,哪像现在,搞得乌烟瘴气的。” 朱六婶点头:“可不嘛,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如我们那时候,回头我要找他父母好好说一说。” 朱六婶有事真的上,过了一阵子,常家对门的小年轻再见到人终于会开口叫人了,只是还是不爱跟大家打交道。 *** 被章沁给猜中了,李兰之最终还是拗不过常明松,两人把小档口换成了大档口。 因为小档口租约还没到期,五十元押金被扣掉,李兰之为此很是肉疼。 市场好的位置不多,有好的位置早就被大家给租走了,留下的位置都是比较偏的,但常明松觉得酒香不怕巷子深,他们的鱼货和海鲜新鲜,价格又便宜,客户怎么会因为这几步路的距离就不来买? 开业第一个星期,生意很是火爆。 位置虽然有些偏,但因此有老客户,加上价格真的很优惠,客户之间口口相传,来买东西的客户络绎不绝,每天进货的三百多斤鱼货和海鲜不到七点就一售而空,净收入由之前的每天七八元到现在的十五六元,收入径直翻了一倍。 常明松兴奋得不行:“早就让你听我的,你要是肯听我的,早就发达了。 这人不能嘚瑟,一嘚瑟,老天爷很快就会让你明白什么叫乐极生悲。 这天凌晨,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照旧一起去批发市场进货,常明松在挑选扇贝、海蟹、海蛎子和个礼等海鲜,王阔把李兰之叫到了一边说:“李姐,实在很抱歉,我没办法按照之前那样给你最优惠的价格。” 李兰之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王老板,可你之前明明答应我,我们这才换了大的档口,你现在搞这么一出,你让我生意还怎么做?” 王阔一脸抱歉道:“你们之前每天进货不到一百斤,即使我给你们的价格便宜,但对同行的影响也不算大,可现在不一样了,你们现在每天进货至少三百斤,把很多同行的客户都抢走了,跟我合作的鱼档老板知道我给你的价格后,都跟我抗议,要求我给他们同样的价格,要不然以后就不跟我进货,李姐你也知道,我家上下七口人都靠我一个人赚钱,我母亲最近又生病住院了,我实在是被逼得没有办法……对不起李姐,但请你体谅体谅一下我。” 李兰之愣住了,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她也想体谅啊,可他们那个档口那么偏,如果不是价格有优势,谁愿意跑到角落来跟他们买? 王阔说:“李姐你是我家小宝的大恩人,今天还是照最优惠的价格给你们,只是明天开始就得跟大家一样了。” 说完他转身忙活去了。 直到回到档口,忙完早市后,李兰之才跟常明松说了这事,常明松气得当场就要去找王阔算账,但被李兰之给拉住了。 “你现在去找他有什么用?万一把人得罪死了,回头我们还要不要跟他进货了?” 常明松掏出烟吸了起来,气得手都在发抖*:“他这是不讲信用!口口声声说什么把你当恩人,我看他就是他妈的在放屁!” 李兰之心里也不高兴。 她不在意什么恩人不恩人的名号,但这次王阔的确做得很过分,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拒绝,他们大可不换档口,如今他们换了大档口才一个星期,他就把价格优惠给撤了,把他们架在烤架上,上不去下不来,只能活生生被烤死。 但再不高兴又有什么办法,承诺这东西本来就没有任何法律效应,靠的只是人的良心,而人的良心自古以来就是最善变最不值钱的。 两夫妻没办法,只能一边在服务上下功夫,一边寻找更好的供应商,但别的供应商要么价格比王阔更贵,要么货不如王阔的好,两人仿佛吃苹果吃到一半发现了一条虫,可那虫只有一半,这时候丢也不是,吐也不是,别提多难受了。 更难受的是,尽管他们努力做好各种服务,但生意还是一天比一天差,以往进货三百斤,慢慢降到两百斤,后来又变成了一百斤,有时候甚至连一百斤都卖不完。 他们现在之前暗格小档口的租金每个月只要五十元,可现在这个大档口一个月要一百元,一个月下来,两人只能赚一百来元。 这收入跟在工厂时差不多,可应了那句老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有了之前的暴富收入做对比,如今只赚这么点钱,两人心里一下子有了落差。 李兰之忍不住埋怨常明松:“都怪你,我让你一步一步来,你偏要换大档口,现在好了,每个月赚的人还不如去当工人呢!” 凌晨一两点就要起来进货,忙活到晚上七八点才能回家,一天干十八个小时,还真不如在工厂的时候。 常明松气得要摔东西:“这能怪我吗?你怎么不说是你的错?要不是你认识王阔这么个人,我们也不会被坑!” 李兰之对他这种倒打一耙的做法气得浑身发抖,恨得将他的枕头和被褥全部踹出去,夫妻两人就此引发第二次冷战。 四姐妹在卧室里把他们吵架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除了常静紧张得睡不着,其他三人都没啥动静。 因为自从常明松从玻璃厂离职后,他们夫妻两人吵架便成了家常便饭,一开始几人也担忧,后来发现他们隔一阵子就会自动和好,林飞鱼三人就不管了。 *** 这天,林飞鱼在家里复习得脑袋发胀,本想去荡秋千放松一下,却远远看到常静被常本华给拉到一棵大树后面。 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就听到常本华用命令的口吻道:“我是你妈,你别以为你被你舅舅收养了就可以不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必须听我的!你今年就要上初三了,回头不准报高中,给我报中专,听到了没有?” 常静哽咽道:“听到了。” 常本华说:“你别以为常美和林飞鱼两人都考上大学,你也能考上,人要有自知之明,就凭你这个猪脑子,你就是学一辈子也不能考上大学,再说了,你不过是个拖油瓶,你舅舅怎么可能继续供你读高中,所以读完初三就给上中专,毕业了国家包分配,早点读完早点出来工作赚钱,听懂了吗?” “听懂了。” “走吧,还有我们说的话,不能跟别人说,要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等常本华走远后,林飞鱼才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来,便看到常静蹲在原来的地方,脑袋几乎要低垂到地上。 林飞鱼走到她面前,蹲下去说:“你别听她的,你想上高中就上高中,她都不养你了,凭什么还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的?” 常本华让常静早点出来工作,显然不是让她赚钱报答常明松这个舅舅,常本华才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十有八|九她是想自己占有常静的工资。 常静慢慢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红成了兔子,声音哽咽说:“二姐,她说得没错,我脑子太笨了,我肯定考不上大学的。” 她难过不是因为被逼着选中专,实际上以她的成绩,最好的选择应该就是上中专,她就是有点难过。 林飞鱼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对自己太没信心了,其实以你的成绩,考重点大学的确是比较困难,但上普通大学还是有希望的,沁姨跟我说过,她说如今国家恢复高考,以后大家的学历只会越来越高,中专如今看着不错,但以后就会拼不过别人,所以不如从一开始就努力拿到大学学历,再说了,大学生一毕业就是干部,比中专的起点要高很多。” 常静顿了好久还是摇摇头:“我还是选中专就好。” 如果她选择上大学,她妈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而且她妈刚才说的没错,她不是舅舅亲生的,她必须早点出来工作赚钱报答舅舅。 林飞鱼闻言,心里涌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只是不等她想出办法怎么劝说常静,苏志辉就一身是血被人给送进了医院,据发现的人说,苏志辉倒在血泊里,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苏奶奶当场就晕了过去,刘秀妍也吓得跌坐在地上,罗月娇扶着她好几次都没能让她站起来。 最终还是朱家两兄弟骑着自行车把刘秀妍载到医院,医生说,如果苏志辉再往半个钟送进来,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不过他的膝盖伤得很严重,以后走路只怕会受影响。 刘秀妍一听这话,双腿再次发软,她紧紧抓着医生的手,声音颤抖问道:“医生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城儿女[年代] 第92节 医生差点被攥断的手说:“意思就是说以后有可能会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 刘秀妍愣了两秒,然后双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正好在医院,要抢救也方便,等再次醒来,刘秀妍直接哭成了泪人:“我可怜的儿啊,是哪个挨千刀地害了你?报警,必须报警!” 被打得这么重,自然是要报警的,等公安同志过来,苏志辉也正好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只是面对公安同志的询问,他却咬死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把自己摔得鼻青脸肿满身是血?摔得浑身是伤?摔得膝盖粉碎性骨折? 这话骗骗三岁的小孩子或许可以,但想骗公安同志,那是不可能的,再多问几句,苏志辉便改口了,说自己被人用麻袋套住了头,所以没有看到对方的样子,再问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广东的犯罪率与日俱增,社会治安面临着严峻的挑战,那些犯罪份子十分猖狂残忍,在公共场所扒窃、抢劫、调戏侮辱妇女,杀人越货无所不敢,谁要是敢出来阻拦,就拿刀子捅谁。 今年三月份,广州滨江路就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案件,有个政法记者为了夺回自己被抢走的皮包,和歹徒搏斗了起来,结果被歹徒捅了九刀而不治身亡,所以公安同志听到苏志辉后面的说辞后,便认定他是遇到了不法分子。 基于苏志辉一问三不知,他被打地方又比较偏僻,应该很难找到目击证人,像这种案子要破案难于上青天,公安同志录好口供后很快便走了。 等朱国才和朱国文两兄弟也走后,苏志辉才拉着他妈的手哭道:“妈,你一定要救我!” 刘秀妍吓了一跳:“你说你说,妈一定会救你,是不是有人威胁你?我就知道,无缘无故的,你怎么可能会招惹那些犯罪分子,到底是谁打伤了你?我这就去把公安同志给叫回来!” 苏志辉急声叫道:“妈,你要是想我死你就去!” 刘秀妍这才听出不对劲来:“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苏志辉这才支支吾吾、躲躲闪闪把事情去头去尾说了出来,这事还得从之前他追求同学一个女生说起。 那女生是苏志辉上的那所职业中学里头的校花,很多男生在追求她,苏志辉外貌长得帅不说,还舍得为那女生花钱,最重要的是他嘴巴很甜,一把嘴像抹过油一样,树上的麻雀仔都会被他骗下来,因此热烈追求了一个月后,两人正式成了男女朋友。 两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年少女凑在一起,一个不小心就擦枪走火,发生了干柴烈火的事情,但两人又没有这方面的安全经验,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以致于那女生在不久后发现自己怀孕了,还被家人给发现了。 这还了得,女生的家人直接就把苏志辉的双腿给打断了,还在苏志辉昏迷之前放下狠话,让他拿出五百元赔偿女生。 至于没直接闹到苏家来,是为了维护女生的名誉。 刘秀妍整个人愣住了,感觉一个响雷在她头上炸开来,直接把她炸得外焦里嫩。 苏志辉道:“妈,你一定要救救我,否则他们真的会打死我的!” 刘秀妍回过神来,恨声道:“你别怕,只要我们去报警,他们就不能拿你怎么样,再说了,事情闹到了,吃亏的还不是他们的女儿!” 苏志辉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别去,她舅舅是道上混的,要是我们敢报警,他们一定会捅死我们全家的!” 这次轮到刘秀妍浑身发抖,想一巴掌扇过去,抽死这个孽子算了,小小年纪学人早恋就算了,还把人家的肚子给搞大,而且好死不死找了这么一户人家,这不是找死吗? 但苏志辉的头被包得像个粽子一样,脸上更是鼻青脸肿,一对上这么一张脸,刘秀妍这一巴掌就怎么也扇不下去了。 苏志辉一看他妈这个神色,还有什么不懂的,连忙撒娇说:“妈,我想吃鸡蛋肠粉,双蛋的,医生说我失血过多,需要好好补一补。”口气可怜兮兮的。 苏志辉醒来后,刘秀妍还没有告诉他以后有可能会残疾的事情,一想到宝贝儿子以后走路会一瘸一拐,刘秀妍心里的怒火彻底被浇灭了。 她摸着儿子的头心疼道:“好好,妈这就去给你买鸡蛋肠粉,你好好休息,妈很快就回来。” 刘秀妍急匆匆去买鸡蛋肠粉了,压根没想过,家里压根就给不出五百元这么一笔巨款。 *** 快到七月二十八日,但林飞鱼依旧没有收到江起慕给他的回信。 这个学期来,她总共收到五本从上海寄过来的解题册子,每一本解题册子上面都写的密密麻麻,可江起慕就是没有给她写过一封回信。 林飞鱼赌气,从那次之后再也不给他写回信,但江起慕的解题册子每个月底还是会如期寄过来。 七月二十八日是她十七岁生日,她不要任何贵重的礼物,她就希望能收到江起慕给她的信。 可直到七月二十七号晚上,她也没有等到邮递员上门来送信。 当天晚上,林飞鱼拿出日记本,在上面写到:“以后我再也不要理会江起慕,他就是只让人生气的小狗!” 写完还是很郁闷,于是在旁边画了一个小男孩,然后写上江起慕的名字,再画一个小女孩,写上自己的名字,小女孩手里拿着竹子,把小男孩的屁股抽得啪啪响 想象着江起慕被自己抽得痛哭流涕的样子,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但刚扬起的嘴角很快又耷拉了下来,她再次觉得委屈起来,心情比四月的天气还阴晴不定。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于是在日记本又补上了一句:“从这一刻开始,我再也不要想江起慕了。”写完,她把日记合上藏起来。 二十八号凌晨,林飞鱼突然被窗口传来的声音给吵醒。 声音很轻,像是用竹竿敲打玻璃发出的声音。 上铺的常欢睡得像死猪一样,只翻了个身就继续睡过去了。 林飞鱼以为是她妈忘记带钥匙,又怕打扰别人,所以在楼下用竹竿叫她起来扔钥匙,这种事情之前也有发生过。 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爬起来开窗。 外面天色还很暗,暗青色的天空点缀着几个星子,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声。 她把头伸出去,正想把钥匙从窗口扔下去,却对上了江起慕比星子还要亮的眼眸。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这章送红包~ 【注】广式凉粉:是用凉粉草做成的,跟烧仙草外表很像,但口感不一样,据说是清朝咸丰年间一个叫做“大只威”的人发明的。 第52章 林飞鱼怕吵醒常美和常静,不敢在卧室换衣服,她悄悄拿上衣服鞋子,蹑手蹑脚走出卧室. 经过常美的床位时,常美突然吓得她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嘴唇被她咬得发白。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常美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过来. 她轻轻关上门,在厕所换了衣服,但鞋子还是不敢在屋里穿,直到走出大门口,她这才把鞋子穿上。 周围安静极了,林飞鱼听到了藏在草丛的虫鸣声,听到了脚步声,还有自己如打鼓一般的心跳声,快得好像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你什么时候回广州的?怎么会三更半夜出现在这里?”林飞鱼仰头看着他。 半年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记得过年那会儿他已经有一米七五了,照这趋势,只怕要长到一米八以上。 月光从云层后面露出半张小脸来,白色的月光如水洒下来,照得凤凰花朵朵分明,开得炙热的凤凰花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却不及他万分之一的耀眼夺目。 林飞鱼心脏重重一跳,几乎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她担心自己的心跳声太大声会被江起慕给听到,不安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江起慕盯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突然自己也跟着不安了起来,到嘴的话也变成了已读乱回:“我看到李阿姨和常叔叔两人出门了,你在之前的信里面说你经常被他们吵醒……” 林飞鱼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所以你是收到了我的信?” “……” 江起慕一下子愣住了,心里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林飞鱼进一步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回?” 江起慕看着她的脸,没有回答。 又等了好几秒,他还是不出声不解释。 林飞鱼顿了下,给他也给自己找台阶说:“是不是慧姨生病了,你才没有时间给我回信?” 江起慕迟疑了下,轻轻点了下头:“嗯。” 林飞鱼心里一下子就原谅他了,完全忘记了之前在日记里面的誓言,心里还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 刚到一个新的城市去生活,本来就要面对各种事情,更别说江叔叔和慧姨两人身体都不好,他既要适应新的环境,又要照顾家里,还要给她做解题册子,她却因为他没空回信就耍脾气,她觉得自己太小气了。 林飞鱼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再开口声音都变轻柔了几分:“那江叔叔知道你来广州吗?” 江起慕点头,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长条形状的白色盒子,递过去说:“给你的生日礼物。” 林飞鱼接过来打开盒子,借着月光一看,里面躺着一只小巧的女士手表,她一眼就喜欢上了,但还是立即推了回去说:“这么贵的东西我不能收。” 江起慕把手表拿出来说:“不贵,我家有个亲戚去年下海来深圳开手表工厂,这是跟他拿的。” 这是手表,就算再便宜,至少也要几十元。 可江起慕千里迢迢从上海给她送过来,如果她拒绝的话,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江起慕看出她的纠结,补充说:“有块手表,你在学校也能知道时间,再说这是女士的手表,你若是不要的话,我带回去也只能放在柜子里吃灰,岂不是浪费了?” 林飞鱼被说服了:“那好吧,我收下吧。” 而且她的确需要一块手表,她们宿舍三人都没有手表,经常不知道时间很不方便,但常美和常欢都没有手表,如果她提出要买手表,常欢说不定也会要求买。 另外鱼档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她妈和常叔叔两人三天两头地吵架,她考虑了好久最终没开口。 她也想过买块二手的手表,只是她一来不识货,怕被人给坑了,二来哪怕是二手的手表也不便宜,好一点的都要几十元,她拿不出这么多钱。 江起慕觑着她的脸色,用打着商量的语气问道:“那……我给你戴上?” 林飞鱼呼吸一顿,感觉才稍稍平息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了起来,她低下眼,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好。” 林飞鱼高抬起手腕伸过去,冷白的月光打在她的手腕上,越发显得纤细雪白,江起慕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但不看又怎么给她戴手表? 生平第一次江起慕给自己招了个很难完成的任务,等好不容易把手表戴上去,他紧张得手心都冒出汗了。 林飞鱼没注意到他的紧张,她全程盯着地面,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冷静,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声小声一点,两人离得那么近,她担心会被听到。 手表戴好,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林飞鱼问他:“你几点到广州的?” 江起慕:“晚上七八点,我过来了一趟,不过你妈当时已经回家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闭上了嘴巴,一脸懊悔好像说错话的样子,不过林飞鱼并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心里还庆幸他没有那时候过来,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妈解释。 看林飞鱼没追究,江起慕心里再次松了一口气。 林飞鱼回家拿了一些点心,然后两人来到秋千的地方坐下,一人一块点心,坐在秋千上慢慢荡了起来。 林飞鱼问:“江起慕,上海漂亮吗?” 江起慕站在她身后,给她轻轻推着秋千:“漂亮。” 林飞鱼想说她以后也报考上海的大学,但支吾了好久,终究没能说出口。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终于等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江起慕让林飞鱼在大院外面等自己,说完匆匆跑了。 林飞鱼不知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听话,不过她决定先回家拿点钱,江起慕送她这么贵重的手表,等会儿的早餐说什么得由她来请,要不然说不过去。 南城儿女[年代] 第93节 只是她一进门就看到了常美穿戴好,一副要出门的模样,看到她回来,打量着她问道:“这一大早的,你去哪里了?” 林飞鱼心虚地不敢和她对视,撒谎说:“我睡不着,便出去跑步,锻炼……一下身体。” 常美一眼就看出她在说谎,但她以为林飞鱼是因为家里把她的生日和常欢一起庆祝而不高兴,所以才会一大早跑出去散心,她返身走进卧室,再出来,手里多了一双小白鞋:“给你的。” 林飞鱼很惊讶:“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而且我看你的鞋子已经磨破了,别磨磨唧唧,拿着吧。”常美说罢一把将鞋子塞到她怀里,然后打了个哈欠回房补觉了。 林飞鱼抱着怀里的鞋子,心里百味杂陈。 她的鞋子穿了一年多了,不仅磨破了,而且早就不适合了,这两年她长高了,脚也跟着长大了不少,只是她妈一直没有发现,每次给的钱只够她吃饭和坐公共汽车,如果要买其他东西,就必须跟她要。 她说不明白,她就是不想跟她妈要钱,或许是因为她打算以后离开广东去外地上学,等毕业后也尽可能不回来广东工作,所以她心里想着能不用她妈的钱就不用。 但她没想到常美会注意到,还用自己的钱给她买了生日礼物。 这些年来,她虽然叫她常美姐,但在她心里,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常家的一份子,自然而然也就没把常美当做自己的亲姐来看待,可此时看着怀里的鞋子,她心深处某个地方被轻轻戳了一下。 她回卧室拿钱,常静的床位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应该是一早起来做饭,放假以来,常静就承担了做饭送饭的活儿。 常欢还在呼呼大睡,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口水流了一枕头。 林飞鱼拿了钱,出门时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穿上了常美给她买的新鞋子。 再看到江起慕,他身下多了一辆自行车,一看到她,立即说:“上来,带你去个地方。” 天色渐渐亮起来,林飞鱼也担心被大院的人看到,没有犹豫,走过去轻轻跳上后座架。 夏日清晨的风从耳边刮过,吹来夏天的炙热,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味。 林飞鱼想起当初江起慕刚买自行车时,她也是这么坐在江起慕身后。 风扬起她鬓角的碎发,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你这自行车是从哪里借来的?” 江起慕身上的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不知道是风太大了,还是他真的没听清,林飞鱼听见他说听不清楚,于是像以前那样抓住他的衬衫,身子前倾,声音大了几分道:“我问你自行车是跟谁借的?” 江起慕感受到衬衫的拉扯感,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起来:“跟招待所借的。” 下一刻,车头一歪,车尾跟着摇晃了起来,林飞鱼吓得尖叫起来,下意识就抱住了江起慕的腰身…… 然后…… 车头歪得更厉害了,差点没撞到电线杆上。 等车身再次稳定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林飞鱼脸颊到脖子,仿佛燃烧的凤凰花,红成了一片,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几乎要撞出身体来。 江起慕似乎好一点,脸和脖子都没红,但两只耳朵红得几乎滴血。 江起慕带林飞鱼过来的是一家咖啡店,他们以前一起回家时,路过一家咖啡店时,她闻着从里面飘出来的咖啡香味,很好奇到底是咖啡好喝,还是麦乳精更好喝。 江起慕说咖啡不好喝,味道有点苦,不过林飞鱼不大相信,因为广州的咖啡店越来越多,且消费不低,要是不好喝的话,大家怎么可能去买来喝? 只是那时候他们身上都没钱,更重要是不敢一起去咖啡店吃东西,要不然被人看到,准会以为他们早恋了。 她没想到江起慕居然还记得。 咖啡店一般是中午才开始营业,但这家咖啡店却早早开了,老板娘一看到江起慕就露出了笑脸说:“小同学你来了,这个就是你妹妹吧?兄妹俩人都长得那么好看。”说着笑脸就变成了同情,“真想不通,你们父母居然忍心将你们兄妹俩分开,要是我有一对这么漂亮的儿女,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离婚,真是可怜了。” 林飞鱼听得云里雾里的,等老板娘进去厨房做咖啡和意大利面,她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撒谎说我们是兄妹?” 江起慕挠了挠头说:“我要是不这么说,老板娘不会早上起来给我们开店做饭,而且以兄妹相称安全一点。” 林飞鱼依旧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早上过来?” 早上她其实更想吃肠粉或者叉烧包,一大早喝咖啡,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江起慕看着她说:“我定了下午回上海的火车票。” 林飞鱼一下子愣住了:“几点的?” 江起慕:“两点。” 外面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知了也开始发力了,叫声响彻天际,让人心中焦躁。 林飞鱼问他:“所以你从上海坐三十六个小时的火车来广州,就是为了给我送手表?” 从上海到广州的列车是49/50次特快列车,虽然是特快,但全程依旧要三十六小时,一天半的时间。 江起慕看着她,红着耳朵摇了摇头:“不是,我过来……主要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林飞鱼目光扫过他发红的耳朵。 她知道,他一激动或者害羞耳朵就会发红。 所以她心里隐约猜到了他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她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波澜不惊,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她。 江起慕一字一顿说:“我过来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报考上海的大学?” 他背着光而坐,脸一半在光中,一半隐藏在阴影里,却越发显得轮廓分明,他看着她,眼眸深邃,没有催她,但紧抿的嘴唇和捏成拳的双手还是把他的紧张一览无遗地泄露在她面前。 老板娘把做好的咖啡端上来,巧克力色的咖啡浓香四溢。 老板娘没发现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笑着对林飞鱼和江起慕两人说,店里只有上海生产的方块咖啡,没有进口的,似乎担心两人嫌弃,蹲下了,她又解释说这种咖啡更适合中国人的口味。 老板娘走了,林飞鱼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苦,反而有些甜丝丝的。 林飞鱼想起第一次在江家喝的麦乳精,从嘴里甜到心里,那时她觉得那是她吃过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后来周叔叔给他们家送过麦乳精,明明是同个牌子,但她总觉得不如在江家喝的那么好喝。 以前她想不明白,此刻她终于明白,不是江家的麦乳精更好喝,而是因为那是江家给她的。 这么多年来,江起慕总是在她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出现,对于大院的人来说,江家因为有郭敏卉这个“疯子”而让众人望而却步,可对她来说,江家却是她的避风港。 自从江家搬走以后,她心里好像缺了一块,此时,那缺失的一块随着江起慕的问话重新回来了。 只是她还是不敢确定,于是在江起慕紧张得汗都要滴下来时,她终于开口了:“你为什么想要我跟你一起报考上海的学校?” 这一次江起慕的脸和脖子都红透了,他看着她说:“因为我喜欢你,林飞鱼,我喜欢你。” 砰的一声。 林飞鱼的心里炸起了烟花。 她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脸,两人的脸和脖子红成了一个色系。 老板娘又过来了,这次端上来的是意大利面,看到两人的脸,不由噗嗤笑出声来:“你们兄妹两人这么热吗?脸一个两个都红成了猴屁股,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们开风扇。” 听到这话,两人的脸更红了。 风扇打开了,却没能吹散两人脸上的热度。 林飞鱼在低下头去夹意大利面时,她轻轻说了一句话:“好,我跟你一起报考上海的大学。” 一九八三年七月二十八日这天,江起慕跟林飞鱼表白了。 林飞鱼回去后,偷偷把日记本拿出来,在上面写到:“昨天的誓言都不算数。” 写完看到昨天画的小人儿,又觉得不好,于是重新画了一对小人儿,这一次,两个小人儿手拉着手。 *** 苏志辉的脚还是废了。 刘秀妍一开始没有把他的脚有可能会残疾的事情告诉他,就是盼着奇迹会出现。 这一个多月来,她几乎把广州能拜的地方都拜遍了,佛教道教天主教,就连家里那块妈祖的牌子,都被她拿出来,对着早晚磕头,只是中西的神仙似乎都没有听到她的祈祷,苏志辉还是变成了瘸子。 苏志辉受不了这个事实,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刘秀妍一点都不心疼被砸坏的东西,她只心疼她的宝贝儿子,连吃饭都是连哄带骗喂到他嘴里。 苏志辉以前在学校也算是个小小的风云人物,如今变成了瘸子,他觉得自己要是一瘸一拐去学校,肯定会成为大家的笑柄,所以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回去。 苏奶奶让他别辍学,可以跟学校商量i休学一段时间,因为再上一年他就可以毕业,然后等待分配工作,这个时候辍学,实在得不偿失,但无论她怎么说,苏志辉就是不去,说多了就砸东西。 刘秀妍也不赞成这个时候辍学,但她更心疼宝贝儿子,最终苏志辉还是辍学了。 至于要给女方的五百元,刘秀妍在跟朱家借还是跟姜家借之间,最终选择了后者。 蔡姐本来不愿意让女儿继续喜欢苏志谦,她觉得苏志谦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一表人才,人品好,而且很孝顺。 知女莫若母,姜珊是怎么性子,没有人比她这个做母亲的更清楚,若是两人能在一起,她不介意苏家那个烂摊子,刘秀妍也在她的把控之中,只要她在一天,刘秀妍就肯定不敢苛待她的宝贝女儿。 可这么好的苏志谦却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他不喜欢姜珊。 蔡姐抓着女儿的手,用过来人的口吻教导她:“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听妈妈的,找个爱你多一点的男人,这样你才不会辛苦。” 姜珊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服输道:“不,我就要找一个我喜欢的男人,我要是不喜欢对方,对方再爱我也没用,而且我就不信我搞不定苏志谦!” 蔡姐拗不过女儿,最终借了五百元给刘秀妍,还不用她给利息,当然,她把这份功劳归到了女儿头上。 刘秀妍感动得不行,为了抓住姜珊这个会下金蛋的儿媳妇,她从柜子里掏出苏家的传家手镯,原本这手镯她是打算留给小儿子的,如今为了笼络姜珊,她豁出去了。 姜珊看不上那条款式过时的镯子,但镯子的意义她很喜欢。 虽然没有对外公开,但两家人心照不宣,刘秀妍是定下了姜珊这个儿媳妇。 苏志谦完全不知道,他被他妈以五百元的价格给卖掉了。 九月份,林飞鱼高三了。 高三的气氛更加紧张,大家恨不得每天二十四小时都用来学习,开学短短一个月时间,林飞鱼的眼镜度数就上升了一百多度,她不得不去换了眼镜。 以前只有一百来度,只要上课的时候戴上就可以,可现在一下子涨到了三百多度,她平时生活也得戴着,要不然会看不清楚。 她和江起慕保持着一个月一封信的频率,江起慕照旧给她寄来解题册子,只是比以前多了一封信,为了避免信件丢失被人发现两人的关*系,于是他们约好信里不提这事,对彼此的思念,他们藏在了每一行的第一个字里面。 这种用臧头诗来传达思念的做法,让林飞鱼觉得又刺激又甜蜜。 新学期开始,常欢开始去医院实习,她实习的医院正好离中大不远。 常欢跟身边的人炫耀说她有个邻居是中大的高材生,常欢还没去过中大,她想等有空了便去中大找苏志谦,但没想到一开始就那么忙,有时候忙起来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压根就没时间去找苏志谦。 这让她很是懊恼,第一百零一次后悔报考了卫校。 这一年秋天,根据中央的两个“决定”,广东拉开了严打的序幕。 国庆前,林飞鱼背着要洗的被子和书包刚从公共汽车下来,就看到一辆押解罪犯的卡车从她经过,身边响起了倒吸气的声音。 林飞鱼感觉到有人似乎在看她,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去,然后整个人呆住了。 她姑姑林雅姿和前姑丈两人并排站在卡车上,胸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用黑色笔写着一行字——“破坏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投机倒把分子”。 南城儿女[年代] 第94节 林飞鱼愣在当场。 林雅姿目光落在她身上,头发散乱,脸色蜡黄,整个人很憔悴,脸上完全看不到以前的得意和嚣张,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彷徨。 林雅姿没有出声,林飞鱼也没有行动,就这么对视着,直到卡车远去。 很快,她又听到了一个消息,爷爷和奶奶双双病倒了,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太过于难过,两人没有撑过国庆,前后脚病逝了。 林飞鱼说不上很难过,在她十七年的人生里,爷爷和奶奶只是一个称呼,他们从来没真正把她当孙女。 林雅姿被判了终身监禁,林家二房趁机占了大房的房产。 鱼档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原因有二,一是对面建起了一个更大大菜市场,抢走了不少客源,另一个是常明松因为赚不到钱,脾气一天比一天差,做出了很多赶客的行为。 李兰之没少为了这事和他吵架。 在一九八四年到来之前,失踪了大半年的臭棋周突然出现了。 等臭棋周走后,常明松跟李兰之说了他的决定——他准备跟臭棋周一起下海做生意。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订阅,这章还送红包~ ——— 【注】方块咖啡:八十年代产于上海咖啡厂,外面有一层蜡纸包装,打开后有一层白色的糖,用开水泡开后,才会露出黑色的咖啡. 第53章 李兰之一听到臭棋周的名字就下意识蹙起了眉头,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反对,夫妻这么多年,她已经是十分了解常明松的性格,这人外表看着老实温和,但骨子里的大男人主义就跟厕所的石头一样顽固。 她深吸一口气说:“周志强不是在东莞帮香港老板管理工厂吗?那份工作他不干了吗” 常明松说:“志强准备让汪玲接手他的工作,他说这叫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做两手准备,无论哪一边出了问题,夫妻两人都有退路,我觉得他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们最近半年为什么一直吵架就是这个原因,因为我们两人绑死在一个篮子里,要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卖鱼,哪怕生意差一点,可我这边还能赚钱,那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就是因为我们两人都在卖鱼,生意一天比一天差,每天起得比鸡早,干的比驴多,赚的是那么点三瓜两枣,能不吵架吗?” 李兰之可不会这么轻易被说服:“如果他担心没后路,大可让汪玲另外找工作,或者他自己去找工作,为什么一定要下海做生意呢?” 她觉得他们夫妻会吵架不是因为被绑在一个篮子里,是因为档口不赚钱,至于为什么不赚钱,那还不是因为他太过于激进,要不是当初他一定要换大档口,两人守着一个小档口的话,哪怕赚不了大钱,但至少不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只是这话她不能说,否则两人一定会吵起来。 常明松说:“帮人打工,再有出息也就是个打工仔,老板一个月赚上万元,可你见过哪个打工的工资每个月超过一千的?不说我们两人,就说国文夫妻两人,章沁是大学生,如今在对外贸易中心工作,工资每个月才六十元,朱志强之前卖鱼赚的不错,但最好的时候一个月也才五六百元,如今生意被对面菜市场抢走了,我估摸他现在一个月顶多就两三百元,志强在东莞这些年,认识了很多有本事的人,人脉和资源他都搞定了,他有十成的把握能赚到钱。” “既然能赚到钱,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做,非要拉上你?” 一个月赚五六百元,他居然说“才”,李兰之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很陌生。 常明松对这话非常不满:“瞧你说的什么话!他拉上我是因为他真心把我当兄弟,才会把这么赚钱的事情告诉我,要是换成其他人,别说让你参与,连说都不会跟你说,你是不是还因为小满的事对他有意见?” 听到小满的名字,李兰之拿着搪瓷缸子的手颤抖了下。 她看着搪瓷缸里浮浮沉沉的茶叶说:“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都是有私心的,我可不信这世上会有人那么无私把赚钱的机会告诉别人,还让别人来分自己的钱。” 常明松嗤笑一声说:“对你们女人来说当然是不可能,你们女人最是矫情了,为了一句话可以翻脸,为了一件衣服就可以跟对方绝交,就跟你和秀妍一样,你们来来回回都闹了多少回了?但我们男人跟你们女人不一样,对我们男人来说,兄弟就是一辈子的事情,要不然怎么会有人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种话呢?我跟志强可是过了命的兄弟,天底下最不可能坑我的人就是他!” 这话让李兰之心里很不舒服,忍不住嘲讽回去说:“男人重情义?笑话!为了利益捅兄弟几刀这种事自古以来多得数不清,你听过兄弟如手足,那你有没有听过‘兄弟不共财,共财断往来’这话?还有女人如衣服,那你以后别穿衣服好了!” 常明松被呛得脸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你女人懂什么!” 李兰之:“成,我不懂,那你告诉我,你们准备做什么生意?” 常明松眼神闪了一下说:“这个不能对外泄露,志强说是商业机密。” 李兰之:“狗屁的商业机密!” 常明松:“所以你还是不同意我下海做生意?” 李兰之说:“不同意,如果你不想卖鱼,你可以找份工作,或者去卖菜卖其他东西,但就是不能和周志强一起下海做生意,你说我对他有偏见也好,说我小肚鸡肠也罢,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周志强这个人!” 当年她把林有成的抚恤金借给周志强救他母亲的命,她不求对方对她感恩戴德,但他周志强把他们夫妻两人的婚姻搅成一团屎后拍拍屁股走人的行为,实在让她看不上。 她觉得这人太没有担当了,哪怕他真的有赚钱的渠道,她也不同意跟这样的人一起做生意。 常明松气得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搪瓷缸里的茶水被晃荡出来:“你、你简直是妇人之仁!那我也告诉你,我已经答应了志强,大丈夫一言,万金不易,这事就这么定了!” 李兰之寸步不让:“如果你一定要去,那我们回头先把婚给离了!” 这话一出,现场安静了几秒。 常明松一张脸气得通红,他一脚踹在桌子上,桌子应声而倒,搪瓷缸子哐啷摔在地上,茶水溅了两人一脚,满地的茶叶和狼藉。 洗衣服回来的常静正好看到这一幕,被吓得浑身颤抖。 *** 一九八四年的春节悄然而至。 因为严打的关系,很多娱乐活动受到了限制,人们再也不敢在公园跳交际舞,就是两个青年男女晚上在路上走路,都有可能遭到盘问,因此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春节过得有些憋屈而没滋味。 对十八栋来说,更是如此。 往年十八栋除夕夜会一起去逛花市,年初一会一起聚餐,但今年大家不仅没去花市,连坚持了多年的聚餐项目也破天荒被取消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首先是常家。 李兰之和常明松夫妻两人还在冷战,谁也不想让步,尽管朱六婶两边都做了调解,但她把口水说干了,也没能让两人和解。 常欢被安排在医院值班,不能跟大家一起过春节,少了常欢这个碎嘴子,家里越发冷冷清清的,连林飞鱼都有些不习惯。 其次是朱家。 朱国文和章沁两夫妻决定过了年就去深圳寻找发展,朱六叔知道后,差点没气中风,就连朱六婶这次也被气得不轻。 一是朱国文之前已经去过深圳寻找机会,结果机会没找到不说,反而还被人骗了几千元,他们以为朱国文经过那事之后会吸取教训,谁知这家伙完全不记打! 最让两老不解的是连章沁也跟着发疯,章沁的工资虽然比不上朱国文,可那是对外贸易中心这样的好单位,刚进去就有六十元的工资,继续干下去前途无量,但章沁说辞职就辞职,连个招呼都没跟他们打。 朱六叔一巴掌扇在小儿子脸上,气得直喘气:“你个臭小子,上次的教训你忘了吗?上次被人骗走几千元,你怎么还敢去?” 朱六婶也跟着骂:“你自己去就算了,怎么还怂恿你媳妇跟你一起去,回头要是两人都没有赚到钱,你们吃什么喝什么?喝西北风吗?” 不管两老怎么骂怎么打,软的硬的都用上了,都没能让小两口改变主意,两人犹如吃了秤砣一样,他们打算过完年就走,至于儿子豆丁暂时不带过去,等他们稳定后再把儿子接到身边。 章沁看公婆反应这么大,私下给朱翠芳塞了十张大团结,让她帮忙照顾豆丁,却被朱翠芳给推回去了。 朱翠芳说:“当初要不是国文把工作让给我,我也不能在这个家站稳脚步,如今这点小忙,我要是还收你们的钱,那岂不是真的成白眼狼了?这钱你拿回去,我最近刚涨了工资,别说一个豆丁,再来几个我也养得起。” 当初要不是章沁鼓励她去上夜校,如今她还在原地踏步,也没有多余的钱寄回去给女儿,不过她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你们俩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章沁点头:“可能有些人觉得我们夫妻两人想发财想疯了,肯定也有不少人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只是我和国文都觉得我们还年轻,这时候不去闯荡,难道要等到七老八十了才去拼搏吗?要是在那边赚不到钱,大不了回来,我们夫妻一起去卖鱼。” 朱翠芳很佩服她这种勇气和洒脱,换作是她,她肯定会各种犹豫和担心,不过就是因为她做不到,她才更佩服章沁。 最后便是苏家,苏家也没有兴致参加任何活动,主要原因还是变成残疾的苏志辉。 苏志辉自从脚瘸了之后,不去上学,不跟人交往,连家门都不出,平时稍有不顺心,他就在家里砸东西,苏奶奶觉得不能这么惯着他,偏偏刘秀妍心疼小儿子,别说只是把饭端到房间喂到他嘴里这种小事,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她也会想办法摘下来。 天天躺着不动,苏志辉胖了十来斤,一张脸像发酵的馒头,有天常欢和钱广安过来探望他,看到他这个样子被吓了一跳。 但两人说话向来口无遮拦,钱广安立即嘲笑他再这样丑下去,以后肯定没有女人要他,常欢听到这话,当场给补上一刀说,“如果以后没女人要你,一定要记得还有我,我也不要你”,这话把苏志辉气得差点没吐血。 自从苏志辉脚瘸了之后,刘秀妍考虑过让常欢当自己的小儿媳。 常欢实习完成后就能被分配到医院去工作,当护士是累了一点,但胜在工作稳定,而且有医院的资源,以后生病也不用担心,其实她最先看中的是林飞鱼,但以林飞鱼的成绩肯定会考上重点大学,李兰之不会让女儿嫁给苏志辉,因此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常欢。 谁知常欢这么不会没眼色,把她的宝贝儿子气得三天都不吃饭,她立即把常欢三振出局,她要给小儿子找个乖巧又听话的儿媳妇,常欢这样的绝对不行。 林飞鱼和常欢两人因此逃过一劫。 苏家没兴趣参加十八栋的活动,但除夕夜吃团圆饭时,姜珊却出现在苏家的饭桌上。 这半年来,姜珊经常出入苏家,每次苏志谦从学校回来,姜珊就会在一个钟头后出现在苏家,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通风报信的人是刘秀妍,对此,苏志谦又气又无奈。 可今天是除夕夜,意义不一样,姜珊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苏家,以后就算苏志谦再怎么跟大院的人解释他没和姜珊在恋爱,只怕大家也不会相信了。 他看向他妈,刘秀妍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借着端菜的空隙,对他下命令道:“你给我好好招呼珊珊,我也老实跟你说了,我只认珊珊这个未来儿媳妇!” 苏志谦不满叫了一声:“妈,我只当姜珊是普通朋友!我对她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 刘秀妍说:“以前的人连面都没见就结婚了,还不是照样过了一辈子?还有我和你爸结婚前也只见了一面,也就是现在的人矫情,要什么自由恋爱,自由过了头就容易出事!因为你弟的事,我跟姜家借了五百元,如今还没有还清,你少给我惹麻烦!” 苏志谦说:“我明年就毕业了,等毕业后,我一定双倍把钱还给姜家,但我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跟姜珊在一起。” 刘秀妍直接给了他一巴掌:“还得了钱,你还得了人情吗?再说了姜珊哪里不好?家境好,人也漂亮,最主要对你一心一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把鸡肉给我端出去!” 苏志谦满腔的愤怒和委屈,双眼赤红,就在这时,隔壁传来奶奶的咳嗽声,他紧握的拳头在一瞬间松开了。 自从入冬以来,苏奶奶就病倒了,苏志谦劝了好多回,她就是不愿意去医院做检查。 这个除夕夜,不管是常家、苏家还是朱家,就没有一家是过得舒心的。 年初一,刘秀妍让苏志谦带姜珊去约会,苏志谦找了个理由逃了出去,他在外面逛了一圈,最后逛到常欢实习的医院,他想让常欢帮忙问问奶奶的情况。 走进医院,他问了导医台的工作人员,然后朝常欢实习的科室走去,谁知刚走到妇科,远远就看到常欢蹲在走廊里,手捂着肚子,脸白得跟墙纸一般。 他赶紧奔跑过去问道:“常欢,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常欢抬头看到是他,眼里闪过惊讶:“志谦哥,你怎么在这里?我……我肚子有点疼。” 脸都白成那样,哪里是一点疼,苏志谦看她支支吾吾,一下子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他有些尴尬地把常欢扶起来:“我送你回去休息。” 常欢疼得头冒冷汗,连站都站不稳,整个人歪在苏志谦怀里:“不能回去休息,我还得值班。” 苏志谦说:“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值班,你们领导在哪里,我帮你请假。” 因为常欢疼得太厉害,领导知道后,很爽快给批了假,苏志谦又去医院的杂货店买了红糖,给常欢冲了喝下去,才扶着她回去。 第二天,常欢回来值班时,跟她一起值班的同事一脸羡慕看着她说:“这个就是你经常挂在嘴边那个大学生邻居哥哥吗?他该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要不然他干嘛对你这么好?” 另外一个同事也跟着说:“对啊,大过年大老远跑来看你,一看到你不舒服,他又是帮忙请假,又是给你冲红糖水,这要不是喜欢的话,那什么才叫喜欢?” 常欢本来没往这方面想,但被两个同事你一言我一语这么调侃着,她的脸慢慢红成了煮虾。 同事看她脸红了,越发笑得厉害:“你这个邻居哥哥是高材生不说,还长得一表人才,你可要好好把握。” 常欢本想开口解释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可看到同事一脸羡慕看着她,到嘴的话被吞了回去。 想起苏志谦昨晚扶着她的模样,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口。 年后,大家恢复日常的生活。 南城儿女[年代] 第95节 林飞鱼早早回了学校,还剩下最后一个学期,她更加努力学习,她打算以后一个月回家一次。 就在林飞鱼回校第二天,常家再次出事了。 这天晚上李兰之从档口回来,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想着回去洗个澡,然后早点上床睡觉,谁知刚踏进门,就看到常静蹲在地上在哭,而常美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封信在发呆。 李兰之心里涌起一股不祥之感,哑声问道:“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常美慢半拍才扭过头来,然后看着她,一字一顿说:“我爸去东莞找周叔叔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的订阅和留言、营养液[亲亲] 第54章 平地惊雷。 李兰之身子晃悠了一下,被炸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次吵架之后,常明松就不再跟她去鱼档卖鱼,他不想去卖鱼,她也不会低声下气求他,之前没有他,她一个人不也干得很好? 于是她回到了之前的生活节奏,一个人进货,一个人卖鱼,虽然累了一点,但好过相看两厌,天天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吵个不停。 这期间,常明松一直没有再提起去东莞和周志强一起下海做生意的事,但她知道,他其实没有打消这个念头,直到春节后,他突然主动求和,还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他说:“这段时间来,我仔细想了很久,我觉得你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志强这人以前是不错的,可自从他跟了香港老板后就变了,我对做生意的事情一窍不通,也从来没去过东莞那边,贸贸然跟着过去,的确很冒险,我已经想好了,我打算最近去深圳那边进一些电子产品回来摆摊,听说那边生产的电子表很便宜,而且卖得很火爆,我先从摆摊开始,如果做得好的话,后面再考虑租个店面。” 当时他好声好气地跟她商量,还说如果她不同意的话,那他再想想卖其他东西,她之前反对过一次,如果这次再反对,只怕夫妻感情真的要走到头了。 明年她就正式步入四十“不惑”的年纪,结婚早的人,再过几年都可以当奶奶了,如果她在这个年纪还离婚的话,势必会成为大院的笑话,再说她都这个年纪了,以后要是想再婚,只怕能找的人未必会比常明松好,人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她没有儿子给她养老送终,枕边有个伴,总好过孤寡老人一个。 当然她也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出去打听了一番,在她印象里,摆摊是上不得台面的,平时卖东西要一边卖一边躲,否则被城管抓到的话,东西会全部被没收,但打听之后她才知道,除去这两个缺点,原来摆摊赚的钱一点不比个体户少,听一个跟她买鱼的大姐说,她侄子在学校外面摆摊卖早餐,一个月能赚上百元。 这让她很是吃惊,没想到卖个早餐就能这么赚钱,另外常明松说的电子表的确卖得很火热,电子表虽然质感不如石英表,但胜在便宜,而且是个新鲜玩意,很多人稀罕,要是能进到货的话,稳赚不赔。 于是在常明松第二次提出要去深圳进货的时候,她点头答应了,还把这些年存的钱拿出来一半让他去进货,她只当他真的要去深圳进货,所以昨晚他收拾衣服和行礼,她才会一点也没有怀疑! 真是他妈的王八蛋! 李兰之怒气冲冲走过去,抢过常美手里的信,信上的内容不多,就几句话,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赚钱机会,他一定会赚得盆满钵满成为万元户回来,到时候让她们母女四人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另外让她们不用去找汪玲,因为他和周志强汇合后就会去深圳,汪玲也不知道他们的行踪,最后一段是给李兰之的,说接下来要辛苦她照顾家里和孩子,家里的钱就算是他跟她借的,等赚到钱后,他一定加倍还回来。 李兰之看到最后一段字,目眦欲裂,手里的信纸一扔,疯狂跑进屋里,一打开柜子,看到平时上锁的柜子此时被打开着,里面装着钱的铁罐早已不翼而飞,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常明松把另外一半存款全部拿走了,突然她想到被自己藏在另外一个地方的抚恤金,整个人一哆嗦,爬起来跑进里面的小隔间,然后爬进床底,把最里面的木箱子拉出来,颤抖着手打开,直到看到被藏在最下面鼓囊囊的信封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脸上有着劫后余生的清醒,当时她不想把抚恤款跟家里的存款混在一起,免得以后不好说,另外也是担心万一哪天家里进贼了,分开放保险一些,现在想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要是放在一起的话,说不定会全部被常明松给拿走。 跟着走进来的常美看到她这个表情,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信封上,沉默了一下,她突然走过来,二话不说就抢过李兰之手里的信封,李兰之没反应过来,半慢拍解释说:“这不是我和你爸赚的钱,这是飞鱼她爸……” 话还没说完,就见常美打开信封,把里面的钱倒出来,一张张白纸从信封打着旋飘落下来,李兰之再次愣住了。 她抓起地上的白纸看了又看,里面本应该是一张张的大团结,如今都变成了差不多大小的白纸,常明松不仅把钱给拿走了,还弄了一堆白纸来糊弄她! 李兰之心里被激起滔天的愤怒,狂烈咆哮道:“王八蛋,常明松你他妈的就是个王八蛋!” 他居然把林有成的抚恤金也给拿走了,要是常明松此时站在她眼前,她定要将他撕个粉碎! 常静也跟了进来,看到满地的白纸,顿时猜到家里的钱都被拿走了,眼泪如打开的水龙头,掉得更凶了:“妈妈对不起,你不要怪爸爸,我不读书了,我明天就去找工作,我会把钱赚回来给你……” 多年前家人死在她面前的场景再次涌入脑海,那种仿佛被全世界给抛弃的无助感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害怕李兰之会抛弃她们,那样的话,她将再次一无所有…… 李兰之平时挺喜欢常静这个继女,她乖巧懂事,人也十分勤快,家里的活儿几乎都被她一个人给干完了,每天她累得腰酸背痛回来看到干净的屋子,看到一桌子温热的饭菜时,就会觉得十分窝心,只是这会儿她实在没心思安慰她。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常明松会变成这样,连留给林飞鱼的抚恤金他都敢拿走,明明以前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眼瞎,还是她从来没有看懂这个人? “割鸡割鸡割鸡割鸡割鸡……阿姨洗铁路……” 楼下不知哪家传来日本动画片《聪明的一休》的主题曲,以及孩子们跟唱的欢快的声音,和屋里乌云密布的压抑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兰之被气得饭都没有吃,洗完澡后就躺床上去了,原以为会气得睡不着,谁知躺下去没多久,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兴许是太累了,也兴许是不想清醒着面对现实发生的一切。 一整个晚上她都在做梦,她梦见了许久没梦见的林有成,在梦里,林有成指责她没有守住两人的孩子和抚恤金,她百口莫辩,梦境一转,她又梦见了常明松的钱全部被周志强给骗走了,她气得扑上去和周志强扭打,却不想被周志强推下珠江,然后她被呛醒了。 她刚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张放大的脸,吓得她差点没叫出声来,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常静,她心有余悸开口:“这半夜三更的,你怎么不去睡觉?” 这一出声,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变得无比沙哑,喉咙也痛得厉害。 常静一脸担忧道:“妈妈,你终于醒了,你一直在说胡话。” 李兰之摸了摸自己的头,有点烫,应该是发烧了,她扶坐起来说:“你去把抽屉里的感冒药给我拿两片过来。” 李兰之平时睡客厅,但今晚实在没力气铺床,便睡了林飞鱼的床,常静听到这话,立即站起来出去外面找药,偏偏感冒药没了,急得她额头直冒汗。 常美不知何时起来了,站在她身后说:“你去做碗面,我下去卫生所买药,很快就回来。” 如今是半夜,外面天色很暗,常静想跟她一起去买,但被常美给拒绝了。 常美换了衣服,然后拿上手电筒走出了家门。 夜空高悬着一轮月亮,又大又圆,好像玉盘子般,照出人影子,常美双手插在兜里,仰头看了看月亮,然后幽幽吐出一口气。 走到十几分钟,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路两边种着高大的乔木,茂密的枝叶遮挡住月光,黑乎乎的,让人一时看不清楚来人是谁。 常美有些警惕,虽然大院门口有守卫值夜,但这两年的治安非常差,她不得不提高警惕,她停下来没动,想等那个人走过去后再继续走。 等那人走过来时,借着手电筒的光一照,两人都愣住了。 “常美?”苏志谦有些惊讶地看着常美,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么晚,你怎么还出来?” 常美说:“家里的感冒药没了,我出来帮忙买些回去,你呢,是苏奶奶身体不舒服吗?” 苏志谦点头:“嗯,奶奶的腿疼,我去卫生所拿止疼药,天色这么晚,你一个人去买药不太安全,你等我一下,我把药拿回去,很快就回来。” 说完不等常美拒绝,他就大步跑走了。 常美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转身直接走了,但刚走出大院门口,苏志谦就气喘呼呼追了上来。 苏志谦没问她为什么没等自己,也没有抱怨,两人并肩走着。 月光照在两人的身上,两人影子亲密得叠在一起,苏志谦看着地上的影子,好几次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常美突然打破了沉默说:“你有钱吗?” 苏志谦以为她是忘记带钱出来买药,连忙把身上的钱全部陶出来说:“有,你要多少,不够的话,我回家去拿。” 苏志谦手里的钱加起来大概两块左右,常美看了一眼说:“这些不够,我想借三十元。” 苏志谦愣了一下:“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常美看了他一眼说:“我爸把家里的钱全部拿走跟人做生意去了,我想去东莞把他找回来,我身上的钱不够,如果你有的话先借给我,我回头再还给你。” 苏志谦大吃一惊:“钱我有,等会儿回去我就拿给你,只是常叔叔跟人做什么生意去?下午的时候我看到常叔叔慌慌张张从家里跑出来,当时我喊他他也没回头,我还以为他急着去坐车,没想到他是拿走了家里的钱,早知道……我就拦住他。” 常美咬着唇没回答,心里却很是懊恼。 早上她爸把她拉到一旁,苦口婆心说现在这个档口租金贵,位置又不好,最好另外找个档口,但他要去深圳进货,李兰之每天卖鱼也没空去找新的档口,于是便想将这个重任交给她。 当时她没想到这是想把他们两人打发出去方便找钱,也没发现他的不对劲,没多想就答应了,原本她想自己去,但她爸说常静性格太内向,让她带着出去见见世面,于是她们两姐妹就这样被忽悠了出去。 看常美没出声,苏志谦顿了下说:“你从来没有去过东莞,现在外面那么乱,你一个女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安全,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常美扭头看向他,拒绝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就行,要是被你妈知道,肯定又要起是非。” 苏志谦听到这话,脸上一阵难堪,但还是坚持说:“我会跟我家里说我提前回学校学习,不会让他们发现的,我知道你不想和我有牵连,但这一路过去实在不安全,万一出了事,我会一辈子都后悔的。” 这话一出,两人看着彼此都没有出声,苏志谦看着她,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深情。 常美低头看着地面,幽幽叹了一口气说:“苏志谦,你和我之间是不可能有未来的,算了,这钱我还是跟其他人借。” 说完她大步往前走。 苏志谦追了上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激动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我是想借这个机会来接近你,还是想以此来威胁你跟我在一起?我苏志谦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还不屑做这么卑鄙的事情!” 常美抽了抽手,但没抽出来,她仰头冷静看着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志谦看着她,语气是少有的强硬:“其他我都可以听你的,但这次你得听我的,常美,让我陪你一起去。” 严打之后,驻粤人民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在全省范围内对犯罪分子进行大扫荡,只两个月就抓了六万多人,取得了辉煌的战果,但难免还有漏网之鱼,苏志谦的担忧不无道理。 最终常美还是答应了。 等李兰之身体稍微好一些,常美便借口提前回学校,把家里交给常静,常静本想辍学去找工作,但被常美指着额头一顿骂,说她现在没学历没本事,哪个工厂都不会收她,*常静本来想说她帮着家里去卖鱼,但对着横眉倒竖的常美,她不敢反驳,最终只能恹恹地去上学。 常美前脚刚走,苏志谦也跟着回来学校,随后两人一起去周志强之前的家那边打听,打听到地址后,两人坐上了去东莞的客车。 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找到了汪玲,汪玲看到两人很是震惊,但对于周志强的事情,她却是躲躲闪闪,说她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常美可没有那么好打发:“汪阿姨,我知道你肯定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不走了,你一天不告诉我,我就一天呆在这里。” 汪玲一开始只当她是说说而已,不想常美是来真的,跟狗皮膏药一样粘着她,工厂的事情她才上手,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功夫理会他们,最终被烦得不行,才吐出了一点信息:“你缠着我也没用,我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但他们去做什么生意,我倒是知道了一点。” 常美问道:“什么生意?” 汪玲往四周看了一眼,看没人,这才凑过去小声说:“有次我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能搞到钢材的批条,如果转手卖出去,能赚一倍回来。” 常美和苏志谦两人闻言,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倒卖钢材! 改革开放之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这个过程催生了一批特殊群体——倒爷,这些人通过计划内商品和计划外商品之间的价格差异,进行倒买倒卖来转取差价,有人的倒卖鸡蛋大米等农产品,也有人倒卖电子产品等商品。 常明松之前提过他要去深圳进货电子手表,常美以为他们要做的生意应该是跟这个有关,她就是想破头也没想到她爸居然去当倒爷,而且是倒卖钢材! 常美脸色有些苍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汪阿姨,如果你有他们的消息,麻烦你跟我联系。” 钱广安家开的利民杂货店最近花大钱安装了部电话,对于大院的人来说,虽然接听和打电话的费用不便宜,但的确是便利了大家。 常美吧杂货店的电话号码留给汪玲,然后后苏志谦一同回了广州。 回到广州,常美心里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这种事情她也不便到处打听,最终没办法,只能找严豫打听。 严豫没问她为什么要打听钢材的事情,一口就应下,很快就给她带来了钢材的价格:“普通钢材计划内价格为1000元/吨,而市场价格为2000元/吨,如果能搞到钢材批条,倒手卖出去,很快就能成为暴发户,只是钢材和农产品、电子产品那些东西不一样,这东西太敏感了,不说批条不好弄,最重要是,没钱当不了钢材的倒爷。” 常美听到这话,只觉一道响雷在头顶炸开。 她爸从家里拿走的钱,满打满算顶多就是一千元,这点钱对于真能弄到钢材批条的人来说,估计连他们的零头都没有,换句话说,她爸没钱又没人脉,别人凭什么带他一起赚钱做暴发户? 就算有周志强带着,她心里也控制不住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严豫看她脸色不好看,打探问道:“常美,是不是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常美摇摇头:“没有,这事谢谢你,还希望严同学你别把这事跟其他人说。” 南城儿女[年代] 第96节 严豫举起三根手指头:“我做事你放心,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给你发誓。” 常美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勉强笑了笑转身要走。 严豫拉住她的手臂说:“常美,虽然不知道你家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很高兴你来找我,以后不管有什么事,你尽管来找我。” 常美不置可否,抽回自己的手臂走了。 林飞鱼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她每个月回家一次,几次回家都没有看到常明松,家里说他去深圳进货了,她也没有多想。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林飞鱼和同学们疯狂地苦读中度过,黑板上倒计时的天数一天天在缩短,看得大家心惊胆战。 这一年的夏天,广州出奇的热,尽管教室里面安装上了风扇,但林飞鱼的后背还是被汗给打湿了,两鬓的头发黏在一起。 在这种苦读的日子里,林飞鱼最大的快乐便是收到从上海寄过来的信,看着熟悉的笔迹,比三伏天吃了冰镇西瓜还快乐。 七月份,蝉鸣声阵阵,林飞鱼随人潮走进考场。 因为她被分配的考场在市区,家里没有人来送她,走进考场时,她扭头朝外头看去,熙熙攘攘的送考大队里,父母有的叮嘱孩子不要紧张,有的拿着扇子帮忙扇风,一言一句中满是关怀。 她突然想起多年前,她从广西回到广州,第一天去上学,是爸爸牵着她的小手走进学校。 可现在熙熙攘攘的送考人群里,再也看不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林飞鱼仰头对着天空看了一眼,然后默默走进了考场。 另外一边,李兰之坐上了去往广西的客车。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这章送红包~ 【注】《聪明的一休》:日本动画,1975年在日本播出,八十年代初,内地电视台引进中文配音版,成为当时家喻户晓的动画片。 第55章 客车缓缓驶出了客运站,李兰之坐在窗边,她看着窗外慢慢移动起来的风景,脸上面无表情,但拇指已经被她抠出血来,不过她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 她这次是去广西见那个人,那个给了她生命却把她抛弃的人,听说她生病了,还病得很严重,有可能撑不过去。 她让人写了信过来,说想见她一面,她一开始没有搭理,甚至是愤怒的。 她凭什么把她抛弃那么多年,觉得现在想见就能见她,但很快那边又把电话打到杂货店,她当时脑子一冲动就答应了下来,也不对,她不是一时冲动,她就想当面问问她,当年为什么要抛弃她,她还想问她,她凭什么这么厚脸皮? 可如今看着不断向后移动的风景,她却莫名不安了起来,仿佛的座位上被人撒了一把钉子,让她坐立难安。 她咬着拇指的指甲,心里有两个小人在交战,一个说别去,她抛弃你那么多年,现在招招手你就像狗一样跑过去,你的自尊呢?另一个说这不是自尊的问题,这是去问个明白,打开心里的结,要是现在不去问,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问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两位乘客的谈话声,一个女人说:“我们骗大妞说她奶奶病重,这一回去不是穿帮了?只怕她会闹起来。”接着是男人的声音:“都回去了,还怕她闹?她要是敢闹,老子两巴掌下去,她就得给老子乖乖嫁人!” 后面两人显然是从老家过来把女儿抓回去骗人,因为怕女儿反抗,所以说了慌,这事放在平时,并不会引起李兰之的警觉,但她突然想起过年前接到的电话。 电话是她同母异父的大弟弟打过来的,说知道她做了个体户赚了不少钱,让她寄一些钱回去,当时她想也没想就拒绝,对方之后又打了一次电话过来,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后来就是上个月那边频繁来信来电话,说那个人生病了,让她回去见最后一面。 可这会儿听到后面两个人的对话,她心里一个激灵,万一那边也是为骗她过去说的慌呢?到时候她一个女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还不得乖乖把钱给他们?关键是家里的钱都被常明松给拿走了,这半年来,她千辛万苦才攒下那么一点,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被人给拿走! 想到这,她抓起放在脚下的行李包,猛地站起来,急声喊道:“停车!停车!我要下车!我不去广西了!我不去广西了!” 售票员走过来,抓着她的手臂骂道:“你干书本么?快给我回座位坐下!车都开了,哪能随便停车的?” 李兰之一脸激动:“我要下车,我不去广西了!我不去广西了,你们快让我下车!” 售票员再次骂道:“听不懂人话是吧?都跟你说这里不能停车,给我回座位坐好,要下车也要等到下个停车点了再下,不过提前跟你说,车票钱可没得退!” “不退我也要下车!” 最终李兰之还是下了车。 七月份的广州犹如一个巨大的蒸笼,等李兰之回到家,身上的衣服早被汗浸湿了,紧紧贴在身上。 常静看到她回来,一脸惊讶:“妈妈,你不是说你要去广西吗?怎么又回来了?” 李兰之把行李袋扔在地上,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仰头咕噜咕噜把一大杯水喝下去,这才有力气说话:“不去了,你帮我把衣服放到衣柜去。” 常静应了声好,提起行李袋就要回卧室。 李兰之想了下叫住她说:“我去广西的事回头别跟其他人说,尤其不能跟飞鱼说,知道了吗?” 常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乖乖应道:“好。” 等常静把行李袋的东西归置好后,李兰之又打发她去菜市场买菜,常静前脚一走出家门,她后脚就跑进卧室里,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三封信。 三封信都是从广西寄过来的,除了一封是给她的,剩下两封都是给林飞鱼的,一封是三月初寄过来的,一封是五月份寄过来的,她都没有拿给林飞鱼。 原因很简单,林飞鱼要高考了,她不希望广西那边的事情影响到她的学习和成绩,原本她想等高考过后再把这些信拿给她,不过现在……她把手上的三封信全部撕成粉碎,然后丢进垃圾桶里。 晚上常静倒家里垃圾时,看到了垃圾桶的信纸,敏锐看到了“飞鱼”两个字,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朝外面看了看,接着做贼心虚般把信纸一把抓起来塞进口袋里。 三天六门考试很快过去了,当林飞鱼拿到标准答案估完分后,她激动地跑到路边的公用电话,投进一个货币后,拨通了那个早已熟烂于心却从来没有打过的电话号码。 几声滋滋的电话声后,听筒终于被拿起来,一个声音嘹亮的阿姨用上海话问道:“喂,侬寻啥宁呀?” 一来就是完全听不懂的上海话,林飞鱼紧张的舌头都要打结了,好在虽然听不懂,但接听电话一般都是问找谁,于是她说道:“找江起慕,谢谢。” 那边又是一连串的上海话,不等林飞鱼弄明白,电话就被挂断了,过了十分钟,她投了个硬币再次打回去,但那边却占线了,挂了电话,她有些无措站在原地。 与此同时,在上海的江起慕气喘呼呼从家里跑出来,掏了钱拨打了钱家杂货店的电话号码,却被告知林飞鱼还在学校没回来,挂了电话,他也愣在当场。 有其他人要打电话,林飞鱼只好把电话让出来。 太阳炙热地烘烤着大地,连知了都似乎失去了鸣叫的力气,只有满街的三角车在不知疲惫地奔跑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但打电话的男人却依旧没有挂电话的意思,也不知道跟谁在打电话,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样,叽里咕噜说个没停,把林飞鱼急得跟热锅上的煎鱼一样。 她担心江起慕会在那边等着自己,她更担心江起慕会等不到走了,不知道是老天爷听到她的心声,还是那个人看她走来走去,感受到她的着急,终于挂了电话。 对方一走,林飞鱼赶紧飞奔过去,再次投币拨动转盘,这次电话终于接通了,比第一次更快被拿起来,在她发出“喂”的声音,几乎是同时,那边也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飞鱼?” 一辆洒水车播放着歌儿从旁边经过,带来一丝清凉,林飞鱼脸上也跟着露出一丝笑容:“是我。” 江起慕:“是洒水车的声音,你在学校吗?我刚才打回杂货店的电话,钱广安他姐说你还没有回家。” 林飞鱼:“从今年二月份开始,广州政府在市区安装了好几部无人值守的投币式公共电话,我现在就是用公共电话给你打的电话。” 在杂货店虽然也能打电话,但没有隐私,在走进杂货店说要打电话那一刻开始,所有人的目光就落在你身上,从拿起电话到挂上电话,所说的每一句都被听得清清楚楚,如果是在钱广安家的杂货店打电话,还要事先问打给谁,为什么要打电话,过后说不定还会把打电话的事情告诉她妈,因此她才会绕路到这边来打电话。 正是午饭时分,电话传来了卖东西的吆喝声、小孩的嬉闹声、还有大人的骂声,热闹非凡。 “你对过答案了吗?估分如何?” 这话一出,周围的声音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江起慕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飞鱼舔了舔有些干的唇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老师说,上复旦应该没问题。” 四周的人声和喧嚣再次回来了,江起慕看着不远处两个小孩为了一颗梨膏糖大打出手,嘴角随之弯了起来:“我的分数也够上复旦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听着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彼此的呼吸声,两人心里都仿佛吃了蜂蜜般,甜丝丝的。 直到江起慕那边有人在催,江起慕才鼓起勇气说:“你过来那天,我到火车站接你。” “好,我们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挂了电话,林飞鱼仰头看了一眼天空,突然觉得天空从来没像今天这么蓝,白云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好看,就连树上聒噪的知了鸣叫声,听上去变成了悦耳的旋律。 回到家,当她妈问起估分时,她的回答却变成了——“老师说,分数应该够上中大。” 李兰之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有些不置信问道:“中大?你们老师真的这么说?” 等得到确切答复后,她的眼眶微微红了,然后双手合十对着天空低语了一句,“有成,你听到了?” 林飞鱼听到这话,心脏好像被人用力掐了一下,她心虚避开她妈的目光,却看到站在角落的常静在对上她的目光中,也心虚地避开了。 不过她只愣了一下,很快就抛之脑后,常静向来没自信,跟人说话会习惯性避开别人的目光。 填写志愿时,林飞鱼毫不犹豫在第一志愿写上了“复旦大学”四个字,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在紧张和无聊中等待分数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林飞鱼才知道常明松离家出走五个多月,不仅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而且这期间一点消息都没有。 说起这事,常静眼泪止不住地流:“大姐说爸爸肯定是被人给骗了,我好担心爸爸。” 常美却是一脸冷笑:“与其担心一个不责任的父亲,还不如担心那些钱能不能回来。” 但这天邮递员送过来了一份电报,等李兰之卖鱼回来看完电报后,她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她抬头让常静把常美和林飞鱼两人一起叫出来。 等人到齐后,李兰之举起手里的信说:“你爸打了电报回来,说他的生意已经开始盈利了,等春节再回来跟大家团聚。” 另外他还汇款了三百元回来,这部分钱主要是还李兰之的抚恤金。 因为发的是电报,就说了这么两句话,其他多余的信息都没有,但他没有被人骗钱、没有亏本,仅凭这两点就足以让大家大大松了一口气。 只有常美依旧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她跟从深圳回来的朱国文打听,但朱国文却说没有见过常明松。 得到了这个好消息,当天晚上李兰之终于睡了个好觉。 常明松出走这半年,她没有一天睡过好觉,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第二天她只批发了一小半的鱼,然后提前下班买了一整只白切鸡回来庆祝。 幸运女神仿佛终于开始眷顾这个重组之家,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好消息。 七月二十九日,当射击运动员许海峰在第二十三届奥运会上为中国夺下第一块金牌时,高考的分数下来了,林飞鱼的分数超过了中大和复旦的分数线。 接着是常欢,她通过了实习,成功被分配到了实习单位的医院工作,正式成了一名护士。 最后是常静,她的分数比中专最低录取分数高了一分,成功考上了中专,这一年来,常静卯足了劲学习,尤其是在常明松离家出走后,李兰之没让她辍学,这让她十分感动,为了还这份恩情,她天天学习到凌晨才上床睡觉,看到自己被录取,常静捂着脸偷偷哭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兰之感觉头上的白发都少了。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林飞鱼心里也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样她便能放心去一个人去上海上大学,不过有一件事情让她感觉有些奇怪,她有大半年没有收到阿婆的来信,过去这么多年,她和阿婆半年左右会来回一封书信,今年她要高考,阿婆那边说什么都不会不管不顾。 难道是阿婆出事了?林飞鱼心里有些担心,但一想到还有十来天就能收到录取通知书,她只能先把这份担心压下去。 她的第一志愿填写的是复旦大学,但她骗她妈说她填写的是中山大学,因此她不能让她妈先拿到录取通知书,另外是她打算带着录取通知书再去看望阿婆,这是她和阿婆的约定。 另外一边的钱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钱广安高考分数差得没脸见人,六门的分数加起来居然不足一百五十分,这个分数别说考大学了,连稍微好一点的职高和技校都进不去,钱家想让钱广安复读,但钱广安打死也不想再读书了,他觉得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 恰好这时候罐头厂进行了一场重大改革,钱父从副厂长的位置被撸了下来,被分配到一个无足轻重的岗位去养老,这意味着钱父再也没有能力把钱广安塞进工厂,并给他安排一个好的位置,一家子商量了几天后,最终决定让钱广安去参军。 入伍之前,钱广安把常欢约了出来,还是在两人以前经常去的乔木树下,只是这次跟平时不一样,常欢去到时,远远就看到乔木树下放着一台录音机,当她走过去时,录音机开始唱了起来。 “……thanks,thanks,thanks,monic,谁能代替你地位……” 南城儿女[年代] 第97节 随着张国荣的声音从录音机里传出来,拿着几个气球的钱广安从乔木树后跳了出来,摆出张国荣《monica》mv里面的姿势,用气球遮住脸,然后又一个一个放走气球,最终露出他那张长满痘痘、像发胀馒头的脸。 常欢满头雾水,不明所以问道:“钱广安你发什么疯?” 钱广安关掉录音机,然后走到常欢面前说:“你看不出来吗?我在跟你表白啊,你就是我的monica。” 常欢愣了一下,然后很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你果然疯了,还学张国荣唱monica,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张大脸哈哈哈哈……” 钱广安被笑得脸一阵红一阵绿,难堪地追问道:“那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常欢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当然是不答应,我又不喜欢你,我只当你是兄弟。” 钱广安急了:“可你之前不是答应考虑以后嫁给我吗?” 常欢说:“以前还小,那些话不能当真,再说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钱广安大吃一惊:“你有男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不知道?还有那个臭男人是谁?” 常欢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手绢,放在鼻下嗅了嗅说:“什么臭男人,他可比你爱干净多了,我们俩的关系目前还没有公开,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要去参军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告诉其他人。” 钱广安着急得不行:“行行行,我答应你,那男的到底是谁?我认不认识?” 常欢点了点头,露出一脸甜蜜的神色笑道:“你当然认识,就是苏志辉他哥。” 钱广安仿佛被雷给劈到一般,瞪大眼睛,不置信地大声反问道:“苏志谦?你说你的男朋友是苏志……呜呜呜……” 后面的话被常欢用手给捂住了:“你要死啊,都说让你别说出去,要是被其他人听到我就揍死你!” 钱广安用力掰开她的手,好半天依旧不愿意相信这话:“志谦哥怎么会跟你谈恋爱,他喜欢的是你姐姐常美,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常欢一脸不乐意道:“那是以前的事,志谦哥现在喜欢的是我,看到这条手绢没?这就是他送给我的定情信物,还有啊,他经常去医院找我,我的同事都知道他是我的男朋友。” 钱广安依旧不太愿意相信,只是看常欢一脸笃定:“以后万一被你姐知道了,你不会觉得尴尬吗?还有,刘阿姨那么不喜欢你姐,你确定她会愿意让你做苏家的儿媳妇?” 常欢挺起胸膛,自信满满道:“那当然,刘阿姨不喜欢我姐,是因为我姐太强势太霸道了,我跟我姐又不一样,只要我顺着刘阿姨,她肯定会同意让我当苏家的儿媳妇。” 几只鸟从头上飞过,一坨鸟屎从天而降,刚好掉在钱广安的头上,成功把他想要反驳的话变成了愤怒的嗷叫:“啊啊啊啊啊……” 钱广安失恋了。 他提着录音机回家,从此再也不播放张国荣的《monica》,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反复播放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 一连几天钱家传出鬼哭狼嚎的歌声:“……为何你的嘴里总是那一句/为何我的心不会死/明白到爱失去/一切都不对/我又为何偏偏喜欢你……” 邻居的小孩被歌声吓得好几天都拉不出屎。 入伍之前,钱广安终究还是忍不住去见了苏志谦,对他咬牙切齿道:“你要是敢对不起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说完抹着眼泪跑了。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帅极了,成全爱的人,这是多么伟大的情操啊。 留下苏志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好久也没明白他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八月初,考上大学的人都陆陆续续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只有林飞鱼的录取通知书一直没有消息。 就在她准备回学校问个明白时,李兰之拦住了她:“不用去了,你的录取通知书在我这里。” 林飞鱼心里咯噔一声:“我的录取通知书为什么会在你那里?你收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兰之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站起来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一封早被拆开的信,扔在桌子上说:“你被中大录取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提前祝大家春节快乐,学业事业步步高升,事事如意!这章送红包~ 【注】1《monica》收录于张国荣1984年发行的专辑《leslie》中。 2《偏偏喜欢你》陈百强演唱的粤语流行歌曲,1983年发行。 第56章 外面天空被铅灰色的乌云覆盖,空气粘稠得像是可以拧出水来,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却迟迟不见雨滴落下来。 林飞鱼看着桌上的录取通知书,上面“中山大学”四个烫金大字几乎烫伤了她的眼睛,她脑子有瞬间的空白。 她第一志愿明明填写的是上海的复旦大学,那天她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所以她是绝对不会写错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没有被复旦大学录取,录取她的也应该是上海的其他大学,绝非中山大学。 如今这种结果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妈擅自修改了她的志愿! 她妈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她的志愿改掉的?还有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愤怒宛如暴风,在她心中肆意翻滚,林飞鱼全身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是你对不对?是你修改了我的志愿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阵风从窗口灌进来,把窗帘吹得哗啦作响,李兰之站起来,走过去把窗口关上。 她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林飞鱼从未见过的表情。 “是我改的。”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愤怒。 林飞鱼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她跟江起慕约好两人一起去复旦大学,可现在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她去不了上海了,她赴不了复旦之约了。 多少个日日夜夜,唯一支撑她学习下去,支持下去的动力便是离开广州,去另外一个生活开始不一样的人生,可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化成了灰烬。 一想到接下来四年大学,甚至以后工作和人生都要在她妈的控制之下,当年被偷看日记时的愤怒和委屈闯进脑海。 新仇旧恨让林飞鱼几乎崩溃了:“你凭什么改我的志愿?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啊?!” 李兰之依旧冷静得可怕:“中大是粤省最好的大学,广东改革开放也走在全国的最前沿,以后发展肯定差不了,你留在广东上大学,对将来分配工作更有利,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这句“为了你好”让林飞鱼胃里一阵翻滚,同时也激起了她的叛逆心:“我问你凭什么篡改我的志愿,我要去哪里上大学那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篡改我的志愿?!” 这话也成功激起了李兰之的怒火,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就凭我是你妈!我养你这么大,难道还会害你吗?” “说什么为了我好,说什么不会害我,”林飞鱼眼眶通红,声音在颤抖,“其实这一切不过是你用来控制我的借口,你就是不想让我离开广州,最好一辈子活在你的眼皮底下,按照你的想法活!” 李兰之声音尖利起来:“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还是那句话,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将来你一定会感激我!” 林飞鱼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不用你为了我好,我也永远不会感激你!我要复读!” “啪”的一声。 一记响亮的耳光。 林飞鱼捂着火辣辣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妈:“十三岁那年,你和常欢偷看我的日记,被我发现后不跟我道歉,还打了我一巴掌,现在你擅自篡改我的志愿,你又来打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妈!” 屋里死一般的沉寂,常静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如果我爸在的话,他肯定不会这么对我,他不会偷看我的日记,他不会和别人结婚让我受尽委屈,他更不会不经我的同意篡改我的志愿,为什么当初死的是我爸,而不是你!” “轰隆!” 闪电划过天际,乌云终于被劈开一道缺口,雨点重重砸向玻璃窗,雨水在玻璃上变成扭曲的痕迹,连同屋外的凤凰树也跟着扭曲起来。 又一道闪电劈进屋里,照亮了李兰之眼里的血丝,她的巴掌第二次高高举起。 林飞鱼把脖子梗得更直了,仰着脸,一脸蔑视地看着她的巴掌。 看着这张和林有成十分相似的脸,李兰之的巴掌却怎么也打不下去了。 她的思绪穿越时空回到了那间放满了尸体阴森冰寒的殓房里,林有成已经没了气息,但他的双眼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闭上,直到她说出会帮他照顾好女儿后,那双眼睛才闭上。 可这些年来,她真的做到了吗? 就在她的手要放下时,常静突然冲了进来,一把抱住她的手恳求道:“妈,别打二姐,你要打就打我好了。” 林飞鱼却一把推开她:“常静你走开,让她打,反正又不是没有打过!” 不知道是不是被林飞鱼那挑衅的目光再次给激怒了,李兰之声音再次变得尖锐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吗?你报考上海的大学不是为了别的,不就是为了江家那臭小子!” “小小年纪就学人恋爱,你懂什么是爱吗?江起慕有个疯妈,你要真跟他在一起,将来有大把的苦等着你吃,我告诉你,复读不可能,你想跟江起慕在一起,我也绝对不会同意!” 林飞鱼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不知道她妈什么时候知道她和江起慕在一起的事情,到底知道了多少,她只知道她妈这么当着常静的面说出来,仿佛当众剥去她的衣服。 她愤怒地转身冲进房间,抓起书包收拾衣服。 李兰之见状追了进来,冷声质问道:“你这是想做什么?” “离开这个家。”林飞鱼把衣服囫囵塞进包里,“我再也不要被你控制了!” “你敢!”李兰之脸涨得通红,上前一把扯过她手里的书包,用力扔在地上,“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妈!” 林飞鱼看着她妈,后者一脸怒容,最初的平静终于被她给打破了,只是她心里并没有感到一丝胜利的喜悦。 母女两人对峙着,彼此挺直了腰板,谁也不让谁,固执的模样如出一辙。 站在一旁的常静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小声地哀求着两人不要吵架,但显然她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林飞鱼弯腰把书包捡起来,轻声说:“好,那就不认,反正你从一开始也没打算要我这个女儿。” “轰隆!” 一道响雷在李兰之头上炸开。 她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她想说你说的是什么胡话,她想辩解,但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林飞鱼嘴角自嘲地扯了一下,抓着书包冲出了家门。 常静看看门口,又看看李兰之,最终抓起雨伞追了出去。 雷声在屋顶上隆隆碾过,屋内的空气却仿佛凝滞般,惨白的闪电照进屋子,遗像框泛着冷光—— 一脸青涩的林有成正在玻璃框里微笑。 李兰之双脚好像灌了铅一般,她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双*腿没了知觉,才慢慢走过去。 她的指腹触到冰凉的玻璃表面时,她看到了自己爬满褐斑的手映衬着林有成青涩的脸庞,在这一刻,她才惊觉自己老了,而林有成永远停在二十九岁。 她突然崩溃了,几乎站不住撞在柜子上,遗像一歪从柜子掉落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李兰之惊呼一声,弯腰正要把遗像捡起来,却看到遗像后面露出一封信。 她愣了下,才弯腰把信从遗像后面拉出来,手在拉动的时候被碎玻璃划了一道小口,鲜血瞬间把信纸染红了。 她慢慢展开信纸,当看到信纸上稚嫩的字迹时,她整个人颤抖了起来。 “爸爸,我想对您说,我很高兴您做我的爸爸,因想为有您守护在我身后,我才能像小草一样茁壮成长,您的肩膀是我最坚固的依靠,谢谢您把我从广西带回来,爸爸,我想对您说,您辛苦了,我会努力长大,以后成为您的依靠,不过在这之前,请您慢一点变老。 最爱你的女儿:林飞鱼。” 南城儿女[年代] 第98节 那是九岁的林飞鱼写给林有成的信,也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抱着信纸无声痛哭了起来。 *** 天空仿佛漏了个大洞,瓢泼大雨如水柱般倒灌下来,这么大的雨,就是身上打着雨伞也全身湿透了,行人选择躲在屋檐下避雨。 林飞鱼抱着书包走在路上,一下子就被浇成了落汤鸡,路边躲雨的行人像看傻子一样,对她投来异样的眼光。 一辆卡车驰骋而过,溅了她满头满身的泥,躲在屋檐下的行人看到她这个样子,纷纷笑了起来。 林飞鱼扭头朝他们看过去,但雨帘挡住了她的视线,屋檐下的一张张脸变得模糊不清,就好像她的未来一样。 不知走了多久,常静终于追了上来:“二姐,你跟我回家吧。” 林飞鱼摇头。 常静急得不行:“那二姐你要去哪里?” 林飞鱼还是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阿婆远在广西,要过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说她身上也没有那么多钱,而且她现在这个样子,过去了只会让阿婆担心。 爷爷奶奶过世了,外公家不欢迎她,想来想去,天大地大,居然没有一个容身之处。 常静嘴笨,绞尽了脑汁最终只说出一句话来:“二姐,其实妈不是那个意思,她……她应该是真的为了你好。” 林飞鱼现在听不得“为了你好”四个字,觉得这话刺耳至极:“应该?要真为了我好,就不会在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把我扔到广西去,也不会偷看我的日记,更不会擅自篡改我的志愿!” 被送去广西和偷看日记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可以不去计较,可她的志愿,她没办法释怀,更没办法原谅她! 她刚才说要去复读,但她心里十分清楚,她不可能去复读,这世上哪有人考上中大还去复读的? 不说她没钱复读,万一明年考砸了怎么办?她今年之所以能考得这么好,是超常发挥,但她不可能次次都这么幸运。 七岁那年,她跟着爸爸坐上前往广州的客车时,她真的很高兴。 她以为她从此就有爸爸妈妈的疼爱,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被其他小孩子嘲笑和欺负,只是当年那个开心的小姑娘从来不知道,原来要受那么多的委屈才能长大。 两人走到公交站,一辆公共汽车正好停靠过来,林飞鱼抬头看见汽车号,脚就下意识走了过去。 常静连忙跟了上去,还把车票钱给付了:“二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林飞鱼看着车外疾驰而过的景色,喃喃说:“去找我爸爸。” “……” 常静被这话吓得脸色发白,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寸步不离守在林飞鱼身边,绝对不能让她做傻事。 换乘了两趟汽车,两人终于抵达了殡仪馆,只是殡仪馆今天整修闭馆了,林飞鱼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负责人。 她大老远跑过来,本想看看爸爸,可现在连进去都进不了。 这一刻,委屈、愤怒、痛苦和怨恨等情绪如翻滚的浪潮瞬间将她淹没,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泪水混杂着雨水从眼角流出来,她蹲在殡仪馆前面,哭得像个找不着家的孩子。 常静站在旁边默默为她撑着伞,自己浑身上下被大雨给淋透了也没在意,看林飞鱼哭得那么伤心,她也跟着哭。 殡仪馆的砖墙爬满青苔,雨越下越大,姐妹两人就这么一个站着哭,一个蹲着哭,分不清她们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有林飞鱼书包的图案,在雨中渐渐褪成模糊的黄色斑块。 林飞鱼不想回家,但又无处可去,最终决定去找常欢。 常欢成了正式护士后,医院给准备了宿舍,护士工作忙,常欢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医院和宿舍。 说起来她也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常欢了,而且她和常欢的关系算不上特别好,她也不敢保证常欢会不会收留她。 她和常静两人都没来过常欢的宿舍,在宿舍外面登记了名字后,又在一个女孩子的指引下,两人来到了常欢宿舍门口,还没敲门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常欢的骂声—— “何莉,你处处跟我作对,你是不是在嫉妒我?” “我嫉妒你?我嫉妒你什么?嫉妒你脸大,嫉妒你一脸的斑?还是嫉妒你的罗圈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嫉妒我男朋友是大学生,我家志谦哥不仅是中大的高材生,而且长得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可你的对象却是个初中毕业的工人,还长得跟你一样丑,所以你嫉妒我!” “常欢你个死扑街,老娘跟你拼了!” 林飞鱼和常静两人听到里面的话同时愣住了。 常欢有男朋友? 志谦哥?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57章 林飞鱼之前一直在学校,对常欢处对象的事一无所知。 她扭头看向常静,可后者一脸迷茫,看上去比她更震惊。 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着像是打起来了,两人赶紧推门进去。 一推开门,就见两人好像麻花一样扭打在地上,战况十分惨烈,两人披头散发,常欢的脸还被挠了好几道。 不过常欢也不弱,左膝压住对方小腹,像只斗胜的公鸡骑在对方身上,手里抓着对方一绺黑发,一边用力一边得意道:“服不服?就你这小身板还敢跟我打?” 常欢这模样让林飞鱼想起小时候,那时候的常欢像个假小子,动不动就和大院的男孩干架,时常把小男孩揍得嗷嗷哭,不过她在外面怎么横着走,回到家里还是干不过常美。 想到常美,便想到常欢刚才说的“志谦哥”,她心里不由打鼓。 何莉被压在地上,气得满脸通红:“常欢你放开我,要不然我要你好看!” 林飞鱼担心把其他人引来会对常欢不利,赶紧和常静上前把两人分开。 何莉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常欢咬牙切齿道:“常欢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去主任那里举报你!” 说完炮竹一般冲了出去,让人想拦都拦不住,偏偏常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林飞鱼问道:“你不去追吗?” 常欢撇嘴,一脸不在乎道:“追什么追?何莉那女人向来最喜欢虚张声势,还说什么去主任那里,她一看到主任就跟老鼠看到猫一样,连话都说不清楚,还举报呢!对了,你们两个怎么会过来我这里?还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掉进珠江了?” 林飞鱼和常静两人被雨淋得跟落汤鸡一样,头发和衣服全湿透了,刚才在宿舍外头差点进不来。 常静扭头看向林飞鱼,林飞鱼直接了当说:“我想在你这里借住几天。” 常欢眼珠子溜溜地转:“为什么要在我这里借住几天?家里没地方住吗?” 林飞鱼:“你别管那么多。” 常欢:“你该不会学人离家出走吧?” 一下子被戳中了死穴,林飞鱼感觉无地自容:“你就说给不给我在你这里借住!” 常欢耸耸肩:“你想住那就住呗,不过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我跟宿舍其他人的关系都不太好,你要是被针对了,可别怪我。” 林飞鱼嘴角又抽了抽说:“你跟她们为什么关系不好?” 常欢一脸得意说:“还能为什么,因为她们嫉妒我有个大学生的男朋友,不过嫉妒也没用,大学生压根看不上她们!” 真相其实是常欢太高调了,天天在科室炫耀自己有个在中大读书的男朋友,有人质疑常欢在说谎,见过苏志谦的那个同事便出来证实,说苏志谦不仅是高材生,还长得一表人才,这事不知为何就传了出去,顿时引起其他科室的好奇。 一个中专生能交到中大的男朋友,这女护士肯定长得很漂亮吧?于是经常有人来打听常欢长得有多美,常欢宿舍几个人早就烦透她天天把“我的中大男友”挂嘴边,于是实话实说,说常欢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大饼脸罗圈腿,跟漂亮没有一分钱的关系,这话传到常欢耳里,常欢可是从来都不会吃亏的人,跟宿舍的人吵了几次架,最后认定她们全都嫉妒自己。 林飞鱼不知道其中缘由,不过这话正好提醒了她:“刚才我们在门口听到你说‘志谦哥’,这个志谦哥……应该不是我们认识那个志谦哥吧?” 常欢挠了挠鼻头说:“就是……你们认识的那个志谦哥。” 空气里安静了几秒,林飞鱼和常静两人也变得呆若木鸡。 林飞鱼刚才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常欢的男朋友不过是跟苏志谦同名又刚好在同一个学校,可这点侥幸随着常欢的话化为灰烬,她心里百味杂陈。 常欢看两人不说话,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啥,提高了声音:“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你们不就是想说志谦哥跟常美在一起过对吧?可他们早就分手了,常美以后会嫁给别的男人,志谦哥以后肯定也要结婚,既然这样,那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你们要是想批判我,现在就可以滚,我的爱情我自己做主!” 常静被吓得连忙摆手:“没有,三姐,我、我们没想批判你,我们就是……就是……” 林飞鱼忍不住说:“常美姐知道你们在一起的事吗?” 常欢脸上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声音又小了回去:“不知道,你们想别跟她说,还有家里也不准说!我们暂时没想让其他人知道。” 林飞鱼嘴巴张了张,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望,还有点恶心。 之前苏志谦表现得对常美一往情深,两人分手后他肉眼可见瘦了十来斤,有一阵子走路感觉都在飘,可这才过去多久,他居然就移情别恋了,移情别恋就算了,偏偏还喜欢上常欢。 喜欢了姐姐,现在又喜欢妹妹,以后见面难道不尴尬吗? 以前她对苏志谦的印象很好,觉得他是个暖心又理性的邻家大哥哥,可知道他和常欢处对象后,就好像吃苹果吃掉一半发现苹果里有半条虫,就膈应得慌。 常美前几天和同学去了深圳,要是回来知道这事,还不知道会怎样。 林飞鱼不知道说什么,常静就更无话可说了,只讷讷地点头,表示不会说出去。 常欢说自己今晚要值夜班,整晚都不会回来,她给林飞鱼指了自己的床位,又把宿舍钥匙丢给她,然后急匆匆走了,背影看上去有点落荒的味道。 常欢走后,常静也准备回去了,要不然搭不到车回郊区。 常静支支吾吾了好久,才小声问道:“二姐,你真不跟我回去吗?” 林飞鱼把衣服从书包里拿出来,书包不防水,里头的衣服都被雨淋湿了。 听到这话,她没回头,只道:“你回去把,还有,帮我照顾好小绿。” 小绿是七岁那年她爸买给她的其中一只乌龟,小白在她爸出事那年突然死了,小绿却一直活得好好的,当年硬币那么大,长大现在比手掌还大,平时她不在,都是常静帮她照顾。 常静走后,林飞鱼把衣服拿出来全部挂上,然后找了一套常欢的旧衣服,在宿舍随便冲洗了一下,没等头发干透就上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动作很温和,但很坚持,一直持续不断地敲。 林飞鱼被吵醒了,她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她以为是宿舍其他人忘记带钥匙了,谁知一打开门,她整个人呆住了,下一刻,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站在门外那人看着她,嘴角轻轻扬起来,露出温和的笑容道:“怎么?不认识爸爸了?” 林飞鱼张了张嘴巴,她想问爸爸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还想问这些年爸爸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都不回家,让她受尽那么多的委屈,可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就这么定定看着爸爸,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 林有成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牵着她的手走进宿舍,把她按坐在椅子上后才温柔问道:“怎么眼睛红红的?我家小飞鱼是不是受委屈了?” 这话仿佛有魔法,一下子打开了封印,憋了半天的眼泪像掉线的珠子,林飞鱼再也控制不住呜呜哭了起来,哭声在不大的宿舍里来回撞击着。 南城儿女[年代] 第99节 林有成又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说:“哭吧,有什么委屈哭出来,爸爸给你做主。” 豆大的眼泪直直往下掉,林飞鱼哭得委屈巴巴的,抽噎着道:“爸爸,我可不可以……不懂事?” 她从广西回来那天,阿婆让她要懂事,爸爸让她要懂事,连沁姨也让她要懂事,这些年她如他们希望的那样听话懂事,妈妈叫她把东西让给常欢,她让了,妈妈和常欢偷看她的日记,为了家庭和谐,她忍了……可她真的不想再懂事了。 懂事的孩子不能撒娇不能任性,大人把他们的懂事视为理所当然,但懂事的孩子并非天生懂事,他们只是过早地学会把任性藏进沉默里,用顺从置换疼爱。 可谁也不知道,他们捧给世界的乖巧里面,始终蜷缩着一个未被拥抱的童年,懂事的孩子,他们也只是孩子而已。 林有成弯下腰来,与她平视道:“我家小飞鱼要是不想懂事,那就不要懂事。” 林飞鱼肩膀颤抖得厉害,抽噎着说:“可爸爸你以前让我要懂事的……” 林有成拿出纸巾给她擦眼泪:“爸爸以为让你听话懂事,就能让你得到大家的喜欢和认可,就能给你铺一条平坦的大道,现在看来是爸爸错了,让你懂事的结果,却是让你连疼都不敢喊,从今以后你不用当懂事的孩子了。” 听到这话,林飞鱼停止了哭泣,眼睛红红看着爸爸:“爸爸,我真的可以不懂事吗?” 林有成心疼看着女儿,轻轻点了点头:“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当满分孩子,不用讨好别人,你只要忠于内心的选择,把自己照顾妥当就行。” 林飞鱼看着眼前的爸爸,突然觉得有些违和,她长大了,爸爸却一点也没变老。 就在她正要问清楚时,突然宿舍的门被人用力推开,门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林飞鱼猛地从梦里醒过来,然后对上了何莉一脸不爽的脸。 何莉在科室和常欢又吵了一架,这会儿看到林飞鱼睡在常欢的床上,本想冷嘲热讽一番,谁知在对上林飞鱼的脸时愣住了:“你……你怎么流了那么多鼻血?” 林飞鱼听到这话也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鼻子,果然在鼻子下面摸到一手血。 “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大老远跑来我们宿舍流鼻血!要是死在宿舍里,你让我们以后怎么住?果然姓常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何莉嫌弃得不行,看到林飞鱼仰起头,又急得大叫:“你不要命了?流鼻血还仰头,快把头低下去!” 从小到大,小孩子一出现流血的情况,大人都是叫他们赶紧抬头,这样鼻血就不会流出来了,但何莉是护士,林飞鱼选择听从她的专业意见。 何莉看她没给自己找麻烦,嘴里嘟喃了一句“倒是比常欢看着顺眼”,然后给林飞鱼找来干净的棉球和湿毛巾,一顿操作之后,林飞鱼的鼻血很快止住了。 林飞鱼跟何莉道谢,何莉却虎着脸说:“我才不是想帮你,我是不想有人死在宿舍里,你可别太感动!”说完撇着嘴又走了。 林飞鱼觉得她口是心非的样子有点可爱。 宿舍再次安静了下来,林飞鱼这才发现枕头都被泪水给侵湿了。 这些年来,她天天想着爸爸,爸爸却从来不到她的梦里来。 她想起梦里爸爸对她说的话,心里充满了迷茫,她真的可以不懂事吗? 另外一边常静回到家里,屋里一片漆黑,她以为家里没人在,正要伸手去开灯,屋里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回来了?” 常静被吓得尖叫出声,等灯打开后,才看到李兰之一声不吭坐在饭桌旁,刚才那沙哑的声音便是她发出来的。 常静惊魂未定,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回来了,妈妈你的声音怎么变哑了,是上火了吗?” “能不上火吗?”李兰之自嘲道,说着目光扫过她身后,接着眉头蹙成川字:“你怎么才回来?” 常静小声说:“我担心二姐会做傻事,便一路跟着她,我们先去了殡仪馆,但殡仪馆闭馆了,后来我们又去了三姐那里,二姐会在那里借住几天,所以妈妈你不用担心二姐。” 听到“殡仪馆”三个字,李兰之放在桌上的手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谁告诉你我担心她了?她现在翅膀长硬了,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我又何必自作多情惹人嫌?” 常静被怼得大气都不敢喘,但她心里却有些羡慕林飞鱼。 有个打着“为你好”的妈妈,总好过没有。 屋里死寂般,过了一会,李兰之才说:“我没做晚饭,你要是没吃的话,自己去下点面条吃,我就不吃了。” 虽然李兰之说不吃,但常静做了她的份,还给她那份多卧了一只鸡蛋,但李兰之只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父母总是想让孩子当满分孩子,可他们却忘记了,他们其实也不是满分父母。 从这天开始,母女两人开始了第一次冷战。 ***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喧嚣了一天的城市渐渐安静了下来,但对于正在崛起的深圳,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一家夜总会的包厢里,包厢四壁包着暗红色的丝绒,水晶吊灯在烟雾中折射出迷离的光晕,电视机里张国荣的《monica》正唱到高潮段,不断传来“thanks/thanks/thanks”的声音,一旁的玻璃转盘上堆着切开的水果,艳红色的汁水顺着果肉往下淌。 李少从真皮手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往桌上一搁说:“这次的钢铁批文在蛇口码头二号仓。” 臭棋周和一个手腕带金色劳力士的男人立即凑过去,目光齐齐落在那张盖着红章的钢铁批文,当看到上面写着“300吨螺纹钢”时,两人的眼睛瞬间绽放出贪婪的光芒。 好家伙,一来就是300吨的大货,这一转手又是几十万的利润到手! 想到这,两人心中一阵滚烫。 老潘手腕的金劳在霓虹灯下泛着光,他举起桌上人头马哈哈大笑道:“要不说李少是点石成金呢!来,大家敬李少一杯!” “敬李少!” 包厢几个人纷纷举起酒杯向李少敬酒。 李少笑着举起桌上的威士忌,在空中和大家碰了碰,但那酒却是只口不沾。 李少前脚刚走,后脚常明松就过来了。 包间门一打开,一股混合着烟酒气的气息迎面扑来,常明松下意识皱了下眉头,但他还是走了进去,闪烁的霓虹灯下,就见臭棋周斜靠在真皮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万宝路,身边还坐着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孩。 那女孩十八九岁的模样,看上去比常美还要小,身上穿的亮片短裙十分清凉,包得住上面就包不住下面,包得住下面上面就露出来,此时女孩两手抱着臭棋周的手臂,紧紧贴在臭棋周身上,臭棋周的手在她身上放肆地游走。 “常老板来迟要罚三杯啦!”烟雾里浮出一张油亮的脸,老潘腕间的金劳闪过一道光,“阿红去给常老板看座。” 话音一落,一个穿着高开叉旗袍的女人立即站起身来,虽然她的穿着没有那么清凉,但那前凸后翘的身材,让人看了就想喷鼻血。 常明松有些不自在了,连忙摆手说:“潘哥不用客气,潘哥叫我明松就可以,还有我自己坐就行。” 那个叫阿红的女人扭着腰肢走到常明松面前,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他胸口轻轻划过,顿时把常明松逗得满脸通红,包厢的人见状都笑了起来。 常明松越发不自在了,推开那个叫阿红的女人,然后朝臭棋周走去, 老潘目光扫过桌上的纸张,一个小弟连忙掏出打火机,只听咔嗒一声,火苗窜起的瞬间把纸张烧成灰烬,混着万宝路的烟灰飘进水晶烟缸。 常明松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越过众人走到坐在角落的臭棋周身边。 臭棋周好像没看到他般,和那女孩扭成一团,直到常明松咳嗽了三声,臭棋周才放开那女孩,推了推她说:“等会儿再过来。” 女孩扭着腰肢走了。 常明松这才开口说:“志强,我们是出来赚钱的,你这样在外面乱来,难道就不怕汪玲知道?” 臭棋周睨了他一眼,突然大笑起来,金链子在领口晃荡了一下:“我用命辛苦赚来的钱,要是连这点享受都不能享受,那我干嘛还要用命去拼?现在这样才是我要的生活,美人在怀,想亲就亲,想抱就抱,松哥,你应该学学我们,也去找个姑娘搂一搂抱一抱。” 常明松连忙拒绝:“我不用。” 臭棋周把万宝路点烟头按在水晶烟缸里,冷笑道:“松哥,你知道兄弟们怎么说你?他们说你是孬种,被一个女人骗得团团转,却连个屁都不敢放!要不是李兰之,松哥你何至于会断子绝孙?要是换作我这暴脾气,早就跟她离婚了!” 常明松这次没吭声。 臭棋周又说:“离婚名声不好听,松哥你不想离婚我也能理解,但松哥你应该跟我们学学才对,该享受的享受起来,咱们男人啊,就是要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才叫真本事。” 常明松依旧没吭声。 臭棋周不管他了,招手叫来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是全场身材最饱满的,一来就把胸脯贴在常明松的手臂上,整个人如同水蛇般缠在他身上。 常明松全身僵硬住了,抬起的手臂在半空顿了一下。 女人见状,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指尖慢慢爬上他的大腿,在他大腿内侧暧昧地画着圈,同时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常老板~” 瞬间一股电流从尾椎骨迅速流窜全身,常明松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软了。 僵在半空的手终究还是没有推开对方,女人娇笑着滚入他怀里。 臭棋周见状歪着嘴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来了~这章还送红包~ 谢谢大家的订阅留言和营养液 第58章 午后蝉鸣声响彻天际,弄堂的空气里混着六神花露水的味道,江起慕站在电话亭对面一动不动。 算算时间,林飞鱼的录取通知书早该收到了,他们两人约好了,一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就通知对方,因为大院那边人多口杂,所以又约好由林飞鱼打给他,但好几天了,他去弄堂的小店铺问了不下二十回,却没有一点消息。 电话亭的影子越拉越长,再等下去他爸就要回来了,江起慕鼓起勇气走向对面,投币后拨通了早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随着滋滋的电波声响起,耳边很快传来一个充满火药味的女音:“说!找哪位?” 江起慕被吓了一跳,不过他也听出这是钱大姐的声音,连忙道:“你好,我找林飞鱼,麻烦你问帮我叫一下……” 钱大姐没听完就对着电话筒喊自己的儿子,让他去常家叫林飞鱼过来听电话,但她儿子正在看《黑猫警长》的动画片不愿意去,还说是奶奶让他过来不用干活的。 钱大姐气得一边骂婆婆教坏孩子,一边骂儿子懒得出汁,然后火气味十足让江起慕过十几分钟再打过来。 江起慕没把电话挂上,他担心自己退出电话亭会被其他人给占用了,只好装作继续在打电话的样子,眼睛盯着手表数时间。 钱大姐这边挂了电话,正要自己去林家喊人,就见李兰之拎着两条鱼提前回来了,钱大姐连忙叫住她:“李阿姨,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鱼都卖完了?” 李兰之抬起头说:“我头疼得厉害,把鱼便宜处理了,还剩两条留着自己家吃。” 钱大姐认真看了她的脸色:“怪不得李阿姨你的脸色这么差,该不是中暑了吧,回去煮点凉茶喝,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对了,刚才有人打电话找你家飞鱼,我让他十几分钟再打过来,你回去厚叫飞鱼过来,我正好不用走一趟。” 李兰之不动声色地问:“是谁找飞鱼?有谁名字吗?” 钱大姐摇头:“没说名字,不过声音听上去挺像江工的儿子,叫江什么来着?” 李兰之眉头微挑:“江起慕?” 钱大姐连连点头:“对对,江起慕,声音听着很像。” 李兰之顿了下说:“等会儿他要是打过来,你就跟他说飞鱼不在家……算了,还是我跟他说好了。” 钱大姐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说:“我肚子突然好疼,店里的厕所堵了,李阿姨你要留下来等电话,正好帮我看一下店,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不等李兰之同意就捂着肚子,十万火急朝钱家狂奔而去。 时间仿佛被粘稠的空气凝住了,江起慕从来没觉得时间走得这么慢,度秒如年。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慢慢积起厚厚的云层,看着好像要下雨,天地间好像一个巨大的蒸笼,汗水顺着后背淌下来,很快就把衬衫侵湿了。 时间一到,江起慕赶紧把准备好的硬币再次投进去,那边的电话接通了,但没有出声,他下意识喊了一声:“飞鱼,是你吗?” 南城儿女[年代] 第100节 那边“嗯”了一声,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江起慕听出来了,立马关心道:“你是生病了吗?吃药了吗?我数着时间,你那边应该收到复旦的录取通知书,但迟迟没接到你的电话,我很担心你……”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清嗓子的声音,那声线明显不像林飞鱼的,江起慕心里一凛,话也跟着停住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电话那头道:“起慕,我是你李阿姨。” “……” 江起慕愣住了,好像被雷劈一样。 杂货店里吊扇哗哗地转,把茶叶蛋和盐水毛豆的咸香揉碎在潮湿的晚风里,李兰之看着天边火烧云的残影说:“我记得你跟你家人搬回上海那天,我就明确跟你表示过,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找飞鱼,我也记得你当时答应过我,那为什么现在又来出尔反尔呢?” 江起慕握着电话的指节泛白,他感觉后槽牙咬得发酸,喉结重重滑动:“对不起阿姨,出尔反尔是我不对,但……我是真心喜欢飞鱼的,请您同意让我们在一起,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对飞鱼,绝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李兰之轻轻笑了:“你这话阿姨相信,你向来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只是你们两人不合适,阿姨也不想当坏人,同样的话阿姨不想说第二遍,以后你别来找飞鱼了,她也不会去复旦读大学,她报考的是中大。” 说完她挂了电话。 听筒里的忙音混着雷声在耳膜上炸开,闪电照亮了天际,也映出了江起慕猩红的眼角。 去年春节他妈突然失踪了,他和爸爸知道后当即准备回上海,可那天他和林飞鱼约好一起去看烟花,这一走他很可能不回广州,于是他写了一封信,附上自家在上海的地址,想让李阿姨帮忙转交给林飞鱼,也就是在那天,李阿姨第一次跟他说,让他以后远离林飞鱼。 她说,“起慕你很好,也很优秀,可你家的情况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妈永远离不开人的照顾,你爸这两年的身体也不好,一旦你爸倒下去,这个家的担子就会落在你身上,这意味着以后谁和你在一起都会很辛苦。” “阿姨只有飞鱼这么个孩子,阿姨不希望她过得那么累,也不希望她以后离开广州,你跟飞鱼在一起只会拖累她,你应该能明白阿姨的意思吧?” 想起那天的情景,江起慕感觉胸腔一阵发紧,透不过气。 惊雷劈开云层,柏油路面蒸腾的热气裹着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江起慕松开听筒从电话亭走了出来,雨水顺着发梢滑下,滴落在眼睛上。 大雨如注,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若冰雕,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林飞鱼并不知道江起慕找过自己。 她在常欢的宿舍住得很不自在,宿舍人多,关系又复杂,尤其是常欢和大家的关系都不好,连带着她也被殃及池鱼了。 她不想呆在宿舍里,于是背上书包去粤剧团找海燕,却被告知海燕跟团去香港参加表演了,转头她又去了中大,但常美和苏志谦两人*都没在宿舍,常美还没从深圳回来,苏志谦则是和教授去实习了。 她也不敢打电话给江起慕,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三伏天的天气,站在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林飞鱼像条迷失了方向的鱼,眼眶憋得通红。 *** 李兰之回到家后头疼得更厉害,像有人拿着小锤子在她两边的太阳穴猛烈地敲打,她把鱼丢给常静处理,然后去卧室躺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是被渴醒的。 她觉得头很重很重,开口喊常静,可喊了两声都没见人过来,也不知道人去哪里了,她只好自己爬起来倒水喝,谁知刚走到客厅,就看到了一个客厅里坐着一个不速之客。 只一眼,她的怒火像被点燃的炮仗般炸开了:“你怎么会在我家?是谁让你进来的?常静!常静!” 叫了好几声,常静依旧没出现。 李兰之只好再次把怒火对向眼前的人:“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别来找我,别来找飞鱼,你怎么还有脸过来?” 李好婆定定看着她,浑浊的眼底含着泪水,却一句话也不说。 李兰之看她这个样子,怒火更盛了:“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别以为你做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就会原谅你,我告诉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现在就给我走!” 她的头疼得好像要裂开一样,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些人一个两个却要来烦她,之前是江起慕,现在是又是这个女人,这些人就是见不得她好! 李兰之冲过去扯住李好婆的手臂,李好婆丝毫不反抗,被她推出了门外,才留着眼泪说:“兰之,当年是妈对不住你,当年你阿公阿婆同时病倒了,你舅舅又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腿,半死不活躺在床上,我一个人要照顾三个病人,实在没办法再照顾你。” “而且那时候你爸要来广州,他比我有学问,李家又有人脉,你跟着去广州,比留在乡下好,所以我把你留给了你父亲,只是我没想到他会那样对你……” 李兰之脑袋血管突突地跳,双手紧攥成拳:“你别说了!我都不想听!还有让你两个儿子以后不要再给我们写信和打电话,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们!” 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妄想安抚和平息她那么多年的委屈和伤痛? 生她却不养她,现在却要从她手里拿走她的钱,真是可笑至极! 李好婆擦干脸上的泪水,点头说:“你放心,我已经叮嘱过他们了,以后他们都不会来打扰你们的。” 李兰之想说那你自己怎么就跑过来了,只是她还没说出口,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是门被踢开的声音。 她猛地从梦里惊醒过来,出了一头的冷汗。 只是不等她弄明白,她爸就阴着脸冲进来,指着她劈头盖脸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狠毒的东西!你妈临死前想见你和飞鱼一面,你怎么不回去?现在村里的人都在骂我,说是我故意不让你们回去!简直是放屁,我什么时候拦着你们了,更何况我压根不知道她要死了!” 李兰之呆呆看着她爸,眼睛一眨不眨,好像没明白他说的话。 李父看她这副模样,气得怒吼:“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你妈死了,你为什么不回去见她?” 李兰之眼睛瞪得溜圆,脸色转为苍白,全身也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来了,这章还送红包~ 【注】1《黑猫警长》: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根据诸志祥同名小说改编,于1984年播出,是八|九十年代少儿的美好记忆 2懒得出汁:粤语,说一个人很懒的意思。 第59章 好半天,李兰之都没回过神来。 她的脑袋血管突突地跳,头剧烈地钻痛,全身骨头也疼,心脏更是好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一般,让她无法呼吸。 她怀疑自己还在做梦,要不然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她突然伸手抓住李父的手,死死抠住,声音沙哑嘲笑道:“爸,你就这么恨那个女人吗?可当年抛妻弃女的人难道不是你吗?那个女人可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李父手被抠得生疼,用力甩开她的手,板着脸训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要是抛妻弃女,你还能好好长大吗?你还能进工厂当工人吗?阿虹说得没错,你就是天生的白眼狼,老子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李兰之的手撞在床头上,不怎么疼,这让她感觉自己应该就是在做梦。 她的脑子混沌得好像一团浆糊,反正是在梦里,于是她不管不顾把这些年的委屈和怨恨发泄出来:“我要是白眼狼,那田虹就是个毒妇,而你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那女人说什么你都信,你就是蠢货中的蠢货!” “啪!” 这话深深捅了李父一刀,让他的老脸挂不住了,他扬起大掌一巴掌就呼在李兰之脸上,把李兰之的脸都打偏了:“不孝女,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打死你!” “这些年你打我还少吗?我就奇怪,你为什么要突然跑来我的梦里诅咒那个女人,人说一日夫妻百夜恩,你就这么想她死?” 李兰之捂着火辣辣的脸,脑子突然清醒了过来——因为做梦是不会疼的。 她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可言状的恐惧,身子也再次颤抖了起来,这一刻,她无比希望这只是个梦。 李父被气得暴跳如雷,指挥在一旁被吓呆的常静道:“你!你叫什么名字?不管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去打一盆水过来泼醒她!简直是岂有此理!” 接着又回身继续骂李兰之道:“这两天赶紧带飞鱼滚去广西祭拜你妈,还有,回去后记得跟村里的人解释清楚我没拦着你们回去,是你自己怨恨你妈才故意不回去的,你妈会死不瞑目也是因为你!跟我无关!” 李兰之刚才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现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还有李父的话都在告诉她一个残酷的真相——这不是梦,那个女人她真的死了。 那个女人死了。 她怎么就死了? 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她还没有原谅她,她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李兰之对上李父鄙视的眼睛,恨意在她的血管里翻滚沸腾,他生了她,却不好好养她,反而和田虹那个女人一起虐待她,天天骂她是被亲妈抛弃的拖油瓶,是没人要的垃圾,要不是他们,她哪里会那么恨那个女人。 极端的恨意淹没了理智,李兰之集聚起全身的力气,好像一条穷途末路的狗一样扑上去,张开嘴巴狠狠一口咬上李父的手腕。 很快,她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你这是发什么疯?!” 李父血管都要气得爆炸了,扬起蒲扇般的巴掌又要扇过去,但一低头就对上了李兰之的眼睛像野兽一样凶狠瞪着他,他全身一哆嗦,巴掌再打不下去了。 看到李父被咬出血,常静吓得眼泪出来了:“妈妈别咬了,别咬了!” 她倒不是担心李父的手,她是担心李父会动手打人,看李兰之没松口的迹象,常静连忙跑下去找人。 等朱六婶等人上来把父女两人拉开时,李父的手腕已被咬得鲜血淋漓,而李兰之满口是血,双眼由始至终狠狠瞪着李父,叫人看得不寒而栗。 也不知道是被李兰之的眼神给吓到了,还是太丢人了,李父这次没有追究,垂头骂了一声,然后气冲冲走了。 被吓到的不止李父,还有刘秀妍。 认识李兰之这么多年,刘秀妍从来没见过李兰之这么凶残的一面,此时她有些后怕,之前她几次三番在背后说李兰之的坏话,她没咬自己一口也算是幸运了。 其他人散去后,朱六婶留了下来:“兰之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把你爸的手咬成那样?” 李兰之没吭声,她呆呆看着地面,好像灵魂被抽走了一样。 朱六婶猜到应该是李家出事了,既然李兰之不想说,她也不追着问,转而问起了林飞鱼:“飞鱼那孩子去哪里了?怎么好几天都没看到人了?” 李兰之耷拉着头,眼睛看着地面:“她和我吵架,然后离家出走了。” 朱六婶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批评林飞鱼道:“飞鱼小时候那么乖巧,怎么越长大气性越大?父母教训孩子都是为了他们好,再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算被父母打了也不能离家出走,等她回来我定要好好说她。” 要是换成平时,李兰之肯定会很赞同朱六婶这话,可此时,这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显得无比的刺耳。 她喉咙干得难受:“六婶,你说这世上有那么多书,教人认字,教人识数,教人说外语,怎么就没有一本书教人怎么当妈妈呢?” 要是有这样的书,她和那个女人或许都能学会怎么去当一个合格的母亲。 朱六婶深有体会,叹气道:“可不是,孩子以为我们是大人,是父母,理所当然什么都懂,什么都得包容他们,他们第一次当孩子,可我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他们做孩子的,也要理解一下我们做父母的。” 朱六婶第二次往李兰之心口捅了一刀。 李兰之猛地打了个激灵,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下巴的肉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她做不好一个母亲,她也做不好一个女儿。 她的人生似乎一直都这么失败。 这个晚上,李兰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一会儿梦见小时候被田虹带到火车站扔掉,一会儿梦见被她爸打掉了两颗牙,梦一转,她又梦见了林有成死的那天。 人生第一次,她这么迫切地希望那个女人能再次入她的梦里,好让她问清楚她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只是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里,那个女人始终再也没有入梦来。 天刚蒙蒙亮,常静发现李兰之没起来去卖鱼,还以为她是睡过头了,于是进卧室打算叫她起床。 谁知却看到李兰之捂着下腹,整个人疼得弓成了虾状,额头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下来。 *** 南城儿女[年代] 第101节 一九八四年的深圳,处处呈现出新旧交织的蓬勃景象。 街道上穿梭着自行车和满载建材的卡车,在土路上扬起一层又一层的尘土,远处比广州白云宾馆还高四十米的国贸大厦,以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在拔高。 章沁把钱付给摊贩主,抬起头却发现常美不见了,她抬头朝四周寻找常美的身影,扫了一圈后,终于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看到了一个劲往前挤的常美,看样子好像在追人。 章沁以为常美的东西被人给偷了,这年代的深圳经济发展虽然很迅猛,但治安水平跟不上,每个地方鱼龙混杂,上街被偷东西的事时有发生。 章沁没有多想,连忙追上去帮忙。 常美眼看着就要追上前面的人,就在这时,一个个头还没自行车高的小孩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朝人群撞过来,那小孩也是艺高人胆大,会骑不会下,在自行车上吓得哇哇哭。 常美顾不上多想,转头冲过去抓住小孩的自行车车头,等把小孩从自行车救下来,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面。 章沁满头大汗追上来,气喘呼呼问道:“常美怎么了?是你的东西被人给偷了吗?” 常美摇了摇头说:“没有,不过我刚才好像看见我爸了。” 她这次和同学过来深圳,一是听说深圳的经济发展非常迅速,明年他们就要毕业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分配到深圳来,便趁着暑假的时间过来这边见识见识,二是她想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有关她爸的消息。 她爸离家出走大半年,除了上次发回来一份电报之外,其他一点消息都没有,虽然上次她爸寄了一些钱回来,但她心里始终不能放心。 如果她爸是跟人去倒卖电子产品或者农产品之类,她还不会这么担心,可倒卖钢铁,这不是他们这种人家可以碰的东西。 再说她爸大半辈子都呆在玻璃厂,见识不够,精明不多,手段更是没有的,像他这样的人,说不定被卖了还倒帮着数钱,而且她也不喜欢周志强那人。 于是在同学们准备回广州时,她独自一人留了下来,跟章沁和朱国才夫妻联系上,晚上借住在他们的出租房里,白天就出来寻找她爸的踪迹,可一连好几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明天她就要回广州了,章沁想买点东西让她帮忙带回去,正好她也想带点东西回去,于是两人一起过来东门老街这边挑东西,却不想刚才一抬头瞥到了一个跟她爸十分相似的背影,她想也没想就追了上来,只是最终还是没追上。 章沁从家人那里知道常明松也过来深圳的事情,只是深圳那么大,要遇上一个人谈何容易。 看常美一脸沮丧的样子,她说道:“既然出现这里,说不定就住这附近,我们到处找找。” 常美点头:“好。” 这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奇怪,当你刻意去寻找一样东西和人时,往往是找不到的。 常美和章沁两人把附近的大街小巷都找遍了,都没有看到常明松的身影,像附近的居民打听,也没有人见过。 另外一边,常明松提着一盒白切鸡,对着从电话亭走出来的臭棋周说道:“招牌写着最正宗的白切鸡,但还真不如广州的白切鸡好吃,鸡没鸡味,肉不够鲜,一点都不正宗。” 臭棋周用舌头剔了剔牙说:“湛江鸡和清远鸡是最好吃的,回头让人带几只活鸡过来,对了,我刚才打电话给汪玲,她说常美之前去东莞找过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挺秀气的小伙子。” 常明松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她去东莞做什么?还有,汪玲有没有说那臭小子叫什么名字?” 臭棋周摇摇头:“没说名字,不过她说在你楼下见过,应该是你家邻居,常美去东莞问你的下落。” 常明松一下子想到了苏志谦:“他们两人不是分手了吗?怎么还搅和在一起?苏家那臭小子有什么好的,没点担当!” 臭棋周说:“你出来这么久,怎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回去?” 常明松眼神闪了一下,打哈哈说:“哎打什么电话回去,女人你也知道的,什么都不懂,又爱啰嗦,我不乐意听她啰嗦,等以后把钱拿回去,她自然会乖乖闭上嘴巴。” 李兰之反对他和周志强一起做生意,如果他打电话回去,她肯定会旧事重提。 臭棋周一口气喝下去大半瓶可乐说:“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汪玲刚才在电话也是叫我不要干了,我让她闭嘴,她一个屁都不敢再放,说起来还是小雪温柔懂事。” 小雪就是上次在包厢和他搂抱在一起的年轻姑娘,小姑娘嘴巴甜,把臭棋周哄得大把大把的钱花在她身上。 要是换成以前,常明松肯定药让他收敛一点,免得让汪玲知道后闹着跟他离婚,可他现在没立场说这些话,那天他在包厢喝醉了,醒来后发现和那女人滚到了一张床上。 想起这事,他心里闪过一丝内疚。 不过这丝内疚在想到那女人丰满的身材时,一下子蒸发了,因此接下来在臭棋周提议晚上去夜总会时,常明松只“矜持”了片刻就同意了。 眼看着天都黑了,章沁和常美两人只好放弃寻找,回出租屋的路上,章沁在小店铺打了个电话回去,然后从儿子口中得到了一个消息——林飞鱼离家出走了。 “妈妈我告诉你,飞鱼姐姐离家出走了,好几天都没回家了。” 章沁愣了下,赶紧追问为什么,但豆丁说他也不知道,他是偷听回来的。 挂了电话,章沁没瞒着常美,常美知道后也很是惊讶。 章沁说:“飞鱼从小就很乖巧懂事,这次离家出走,十有八|九是被兰之给逼的。” “事情没有闹大,那飞鱼很可能是去找常欢了,沁姨你不用担心,等我回去后弄清楚事情原委再跟你联系。” 常美想起小时候躲在衣柜偷听到李兰之嫌弃林飞鱼命硬的事,心中猜测难道林飞鱼是知道了这件事? 章沁点了点头,但一回到出租屋,她就改变主意了:“国文,明天我想跟常美一起回一趟广州,我不放心飞鱼那孩子。” 朱国文正在整理等会要摆摊的童装,听到这话动作停顿了一下,但很快点头说:“好啊,我们也有大半年没回去了,你回去看看爸妈和豆丁也好。” 章沁看他答应,心里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走了,你一个人摆摊没问题吗?” 他们来深圳这大半年,两人卖过电子产品,去工厂门口摆过早点,连开垃圾回收站也考虑过,最终他们选择了童装这个行业。 计划生育在前年被定为基本国策,以后每个家庭只能生一个孩子,这意味着孩子在家庭中的地位会越来越重要,大人花在孩子身上的钱也会越来越多,所以她对童装这个行业十分看好。 不过有了朱国文之前被骗的前车之鉴,两人没有贸贸然直接去开店或者和人合资开工厂,他们先后进入过服装工厂工作,在了解了服装的制作过程后,又去了布料厂了解各种不同的布料,现在她白天学习从香港和国外带回来的设计书籍,从零开始学习设计这么专业,朱国文则是出去观察市场,晚上夫妻两人一起去摆摊。 现在她为了林飞鱼的事情要回广州,她还以为他心里多少会有点不舒服,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朱国文说:“自然是没问题,顶多就是比平时忙一点,你明天要早起坐车,今晚就别去摆摊了。” 章沁没答应,过来和他一起搬衣服:“坐车的时候可以睡觉,我跟你一起去。” 常美闻言,也赶紧过来帮忙搬东西,她不好意思过来白住,所以晚上会帮忙一起去摆摊。 一开始去摆摊她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大学生,拉不下这个脸,可后来看到章沁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她也慢慢放下了身份,跟着吆喝了起来,这个过程她学了不少课堂中学不到的东西,总算没白来一趟。 搬着东西要走出门口时,她听到章沁跟朱国文说:“我刚才还以为你会反对呢?” 朱国文说:“我为什么要反对?我们出来这么久,你回去一趟也好,家里会放心一点。” 章沁说:“可我这次是为了飞鱼的事回去,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对飞鱼那么好。” 朱国文说:“我是很好奇,但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等你哪天想说了,你自然会告诉我,你要是一辈子不想说,我就一辈子不问,你是我老婆,你想对谁好,我就对谁好,回去你问问兰之姐,问她愿不愿意把飞鱼送给我们当女儿。” 章沁低低笑了起来:“我倒是乐意豆丁多个姐姐,就怕兰之不肯。” 后面两人说什么,常美没有继续听,不过她心里忍不住有些羡慕。 这闹哄哄的人间,能找到一个这么包容自己理解自己的人,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幸福。 她想起了苏志谦,想起自己把他的头勾向自己那天的月亮,也跟今晚一样又大又圆。 如今月依旧,他们却早已是陌路人。 一阵晚风吹来,路口的录像厅在播放《昨夜星辰》的歌曲:“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坠落/消失在遥远的银河/想记起/偏又已忘记/那份爱换来的是寂寞/爱是不变的星辰……” 一九八四年,内地引进第一部台湾省电视剧《昨夜星辰》,同名的主题曲红遍大江南北和东南亚一带,此时听着甜腻的歌声,常美没感同身受,反而一下子清醒过来。 既然当初选择分手,现在再来念念不忘,未免显得太矫情了。 她摇摇头,把那点伤感摇晃出脑袋,然后抱着东西大步朝摆摊位置走去。 虽然才来几天,但她很喜欢这座城市蓬勃的生命力,希望明年她能被分配到这边来,让她也为这座城市的崛起尽一份力量。 第二天一大早,常美和章沁两人提着大包小包一起坐车回广州。 【作者有话说】 来啦~感谢大家的订阅和营养液 【注】1深圳国贸大厦:当年以三天一层楼的速度建成,创造了建筑史上的新记录,国贸大厦高160米,共53层。 2歌曲《昨夜星辰》:是台湾省言情剧《昨夜星辰》的主题曲,1984年引进内地,原唱林淑蓉。 第60章 章沁和常美两人回到十八栋时,家里几个孩子刚吃完饭出去玩了,朱六婶正要出去串门。 章沁事先没跟家里说自己要回来,因此朱六婶看到她有些震惊,随即目光看向她身后,没看到儿子的身影,眼底难掩失落。 念叨了两句没良心后对章沁说:“你们吃饭没?要是没吃的话,锅里还有粥,你们去厨房做点菜脯煎蛋随便对付一下,晚上再给你们煲靓汤。” 然后又对常美说:“你妈急性阑尾炎住院了,我上午才刚去看过她,你家老四在医院帮忙照顾,你回头去看看你妈,另外飞鱼离家出走了,现在住在常欢的宿舍里,你是家里的大姐,该训她的时候,就得好好训她,训完后把她带回来,小小年纪就学人离家出走,成何体统!” 说完她急匆匆走了,大院其他栋有对夫妻吵架了,闹得不可开交,她必须去劝劝。 章沁和常美两人面面相觑,这才知道李兰之住院了,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事——章沁去市区把林飞鱼劝回来,常美去医院看望李兰之。 常美前脚刚上楼,豆丁后脚就回来了,看到妈妈,他愣了一下扑上去,抱着妈妈的腰半是委屈半是撒娇:“妈妈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好多,你要是再不回来就要认不出我来了。” 章沁忍俊不禁,摸着儿子的头发说:“你是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妈妈都能认出来,妈妈给你买了几套衣服,你去看看合不合身。” 豆丁是个好哄的孩子,听到有新衣服,心里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还巴拉巴拉把十八栋发生的事倒豆子一样倒给妈妈听。 “姑姑带着表弟回云南去了,她说等他们回来,会把表妹也带回来,以后我就有妹妹了!还有大伯让大伯娘去上夜校,大伯娘去了两天就不去了,她说鸟语太难学了,然后大伯就和大伯娘吵架。” 章沁不知道朱国才和罗月娇夫妻两人吵架的事,但她能猜到朱国才为何让罗月娇去上夜校学英语。 从今年开始,国家开放自营出口权,而罐头厂被选为第一批可以自营出口的食品企业之一。 在这之前,罐头厂虽然出口任务非常重,但只管生产不管销售,也没有出口经营权,生产出来的产品都是交给粮油进出口公司去出口,可现在国家开放了自营出口权,这一改革意味着从此以后罐头厂可以自主经营出口。 这也意味着罐头厂会着重培养销售人员,尤其是具备英语能力的销售人员,朱国才想抓住这个机会没有错,但问题是他可以自己去上夜校,逼自己上进,而不是逼自己老婆上进,逼不成还吵架,这算什么男人? 章沁心里是看不上朱国才这样的男人,只是这种话她不会跟儿子说。 豆丁是个小话痨,平时话就多,如今这么久没看到妈妈,那话匣子跟打开的水龙头一样,关也关不住:“还有啊,对面的志辉哥脾气越来越坏,谁要是敢叫他瘸子,他就揍谁,连看都不能多看他一眼,妈妈我告诉你,志辉哥现在是长得越来越丑了,他还跟外面的小混混玩到一起,尽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章沁被儿子人小鬼大的样子再次给逗笑了:“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豆丁吃着妈妈从深圳带回来的进口巧克力,满足得眯着眼睛:“大院的人都在说,苏奶奶要管志辉哥,但志辉哥不给管,每次都把家里的东西给砸坏了,刘阿姨也不让苏奶奶管,苏奶奶都气病了好多回。” 章沁闻言眉头蹙了起来,她觉得苏志辉如今变成了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炸了,到时候他们这些邻居说不定都会被牵连到,就算不被牵连,住得那么近,孩子也很容易被影响。 只是她和丈夫如今还没在深圳站稳脚跟,不方便把豆丁带过去,她想着找个时间跟苏志谦谈一谈,作为家里的长子和顶梁柱,他有责任管好苏志辉这个弟弟。 想到这,她只好叮嘱儿子以后离苏志辉远一点,别招惹他,豆丁吃得满嘴都是巧克力,乖巧应了好后,正要跟妈妈说李阿姨被李父打的事,朱国才的两个双胞胎儿子就从外头冲了进来。 双胞胎今年十二岁,模样长得跟朱国才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可能是夏天的关系,兄弟两人晒得跟黑炭一样,看到章沁回来,喊了人后就伸手要吃的。 章沁把带回来的东西分给兄弟俩后,看看时间不早了,便收拾一下出了门。 章沁没去过常欢的宿舍,于是直接找到了医院来。 常欢看到章沁就跟看到亲人一样:“沁姨你来得正好,你赶紧把飞鱼那家伙带回去,她真是太烦了,天天住我那里,我那个床那么小,睡两个人,连翻身都翻不了,害我天天都睡不好,还有她自己淋了雨生病不说就算了,还出去乱跑,搞得高烧不退,差点就烧成肺炎!” 章沁吃了一惊:“飞鱼也生病了?她现在怎样了?给医治了吗?” 南城儿女[年代] 第102节 常欢撇嘴:“吊了两天水,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我让她回家去她不肯,现在还赖在我宿舍里,真是烦死人了。” “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去看看飞鱼。” 章沁问了宿舍的位置,然后急匆匆走了。 常欢看着沁姨头也不回的背影,突然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林飞鱼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她当时可羡慕林飞鱼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在羡慕林飞鱼。 章沁跟林飞鱼非亲非故,却像疼女儿一样疼爱着林飞鱼,她到底哪点比不过林飞鱼?为什么就没有人这么疼爱她? 医院惨白的灯光照在常欢脸上,让她的失落和羡慕都变得无可遁形。 章沁来到宿舍,开门的正好是林飞鱼。 大半年没见,林飞鱼的个子长高了,只是小脸苍白,下巴也瘦得尖尖的,显得眼睛更大了。 章沁一看她这个样子心疼道:“你这孩子,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 林飞鱼没想到沁姨会出现在这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沁姨你不是在深圳吗?我没在做梦吧?” “你没做梦。”章沁拉着她的手,触到手底的冰凉时,眉头顿时蹙了起来:“手怎么这么凉?身体还不舒服吗?” 这是她离家出走这些日子来,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她,林飞鱼忍不住红了眼眶:“身体没不舒服,可能是刚洗了衣服,手比较冰。” 章沁说:“生病了不好好休息,怎么还洗衣服?” 林飞鱼说:“我出来只带了两套衣服,不洗没衣服换。” 其实可以借常欢的衣服穿,不过章沁一想到常欢刚才的态度,一下子就明白了。 林飞鱼也不想说常欢的事,转话题道:“沁姨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章沁说:“我听豆丁说你离家出走了,不放心就回来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沁姨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飞鱼以为沁姨是回来看望豆丁,或者是有事情要办才回来,没想到居然是为了她,她鼻子酸酸的,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沁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章沁愣了一下,把带过来的点心塞到她手里:“可能是沁姨没有女儿吧,又觉得跟你特别有缘分。” 林飞鱼看着手里的鸡仔饼,心里再次涌过一股暖流,沁姨真好,连她喜欢什么点心都记得那么清楚。 老式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林飞鱼支支吾吾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包括她妈篡改了她的高考志愿,包括她说那句希望当年死的是她妈,而不是爸爸的话。 其实这些天来,除了愤怒和难过,她心里一直饱受煎熬。 从小到大所学的孝道让她心里十分清楚那句话有多不孝,有多大逆不道,如果被朱六婶知道,她肯定会被狠狠痛训一顿,可她又觉得错的人不是自己。 要不是她妈擅自篡改了她的志愿,要不是她咄咄逼人,她也不会被逼着说出那样的话。 但这样的理由并没有说服她自己,也没有让她心里好受一点,所以这些日子她十分难受,一会儿觉得自己大逆不道,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没有错,反复地拉扯,让她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分裂成两半。 章沁听完后十分震惊和愤怒,她没想到李兰之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怪不得林飞鱼会气得离家出走。 看着还在质疑自己是否不孝的林飞鱼,她心里越发心疼,太懂事的孩子容易活成夹生饭,外面看着熟了,芯子却还生着。 林飞鱼就是太懂事了,所以哪怕错的不是她,她还是会下意识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批判李兰之,而是解决事情,于是她看着林飞鱼问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怎么办?” 林飞鱼抬头,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章沁说:“既然你不知道,那沁姨给你指两条明路,第一条就是回去复读,至于复读的学费你不用担心,沁姨给你搞定;第二条路就是*选择去中大上大学,按部就班完成学业,这两条路你选择哪一条都可以。” 林飞鱼没吭声,反而脸色有些不自在。 “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沁姨?”章沁看她样子不对劲,敏锐得像猎犬,突然眉毛一挑说,“你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林飞鱼没想到沁姨这么敏锐,一下子就猜到了,她惴惴不安看着沁姨,最终在她“咄咄逼人”的眼神下,不得不“招供”道:“我和江起慕之前约好了一起报考复旦大学。” 章沁蹙眉:“难道你想不读书,去上海找江起慕?” 听到江起慕的名字,她突然明白李兰之为什么要篡改林飞鱼的志愿了。 江起慕是个好孩子,各方面都很优秀,可有一个精神失常的母亲,会让他所有的优秀都归零,甚至变成负数。 林飞鱼连忙摇头:“我没有,我就是……觉得对不起江起慕。” 章沁语重心长说:“我突然明白你妈为什么要反对你去上海了,江起慕很好,但他的家庭是个很大的问题,你要是跟他在一起,以后会过得很辛苦。” 听到这话,林飞鱼急切道:“我不怕辛苦,再说了,只要两人同心协力,就算有再大的困难也能战胜。” 章沁想说你太年轻了,爱情和婚姻不是光有爱就可以,但她也年轻过,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叛逆心,大人越是反对,他们越要跟全世界对着干。 她叹了口气说:“沁姨不想去评判你和江起慕两人的感情,但沁姨想告诉你,爱情并非人生的全部,爱情它就像乘法,如果你自己是个零,结果永远是零。” “如果你想说服你妈,或者说你真想以后和江起慕有个好的未来,那你更应该去上大学,让自己变得优秀,自己有本事比任何海誓山盟更可靠,如果你想通了,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沁姨回去,你妈生病住院了,你回去跟她道个歉,然后九月份去中大报到。” *** 另外一边,常美刚走进工人医院,一个年轻护士就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动道:“常同志,终于等到你了!” 常美一脸诧异,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确定自己不认识后把手抽出来道:“请问你是哪位?我们认识吗?” 年轻护士道:“一年多前你生病住院了,当时照顾你的护士就是我!” 常美再次认真打量对方的脸,终于有点印象了,不过她还是搞不清楚对方想要干什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年轻护士朝前后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常同志,能不能请你对象颜同志帮我一个忙,我想调到我未婚夫的单位去……” 不等对方说完,常美就打断道:“很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因为你说颜同志并不是我对象。” 说完不给对方开口机会,转身走了。 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对上了迎面而来的刘秀妍。 刘秀妍手里拎着个保温桶,看样子是刚给李兰之送完汤准备回去。 说起李兰之和刘秀妍两人的关系也是搞笑,两人算不上闺蜜,但一旦对方发生了事情,她们就会给对方煲汤送汤,然后两人的关系会好上一阵子,直到有新的矛盾出现,两人再次决裂。 用章沁的话来说就是,刘秀妍这人见不得别人好,别人比她好,她心里就不舒服,但她也见不得别人不好,别人一不好,她就同情心泛滥,这也是她和李兰之两人的关系为什么会在和好和决裂之间来回横跳的原因。 刘秀妍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常美,一时尬住了。 常美面无表情喊了一声“刘阿姨”,就准备从她身边越过去,不想刘秀妍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常美啊,阿姨想跟你说两句话。” 常美以为她又要警告自己,下意识就冷了脸。 刘秀妍看她这样子,心里更是不喜欢,但为了小儿子,她决定忍了:“常美,你和志谦的事已经成为过去,阿姨希望以后大家还能像以前那样和睦相处,大家这么多年的邻居,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你说对不对?” 之前她把常欢三振出局,可今时不同往日,一来是常欢已经有正式工作,有个在医院当护士的儿媳妇,以后家里有人生病,肯定会方便很多。 二是常欢自从会赚钱后,时不时会买一些东西来孝敬她,连李兰之这个后妈都没有,这让她心里十分受用。 最后一点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志辉腿瘸之后,性情大变,其他人都不愿意跟他靠近,只有常欢还对志辉一心一意,经常鼓励志辉不说,还给他买衣服。 志辉没文凭又没工作,以后想找对象只怕不容易,难得常欢不嫌弃他,这样的儿媳妇人选,她自然不能放过。 既然以后两家要结亲,那她和常美之间关系也不能一直僵着。 常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不太明白刘秀妍说这番话的意图。 但刘秀妍没打算解释清楚,笑笑转身走了。 常美不是个纠结的人,耸耸肩朝病房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来李兰之的声音—— “常静你去把你二姐找回来,她要是不回来,你就跟她说,我同意她和江起慕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注】菜脯煎蛋:菜脯即萝卜干,菜脯煎蛋搭配白粥是潮汕地区的经典吃法,非常美味。 第61章 常美放在门把的手顿住了。 她不知道林飞鱼离家出走,原来这里头还有江起慕的事。 李兰之虚弱的声音继续传来:“还有,不该谁的话别说,知道了吗?” 常静小声应道:“知道了,妈妈。” “你现在就去,早去早回,我这里不用人照顾。” 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常美这才把门推开,门一推开,里面两个人齐齐愣住了。 随即常静露出一脸惊喜:“大姐,你可终于回来了!” 常静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在她心里,大姐比她勇敢,比她有主意,遇到事情总能想到办法解决,不像她什么都干不了,只要大姐回来了,她就可以不用一个人去面对家里发生的事,只要大姐回来,就一定能说服二姐回家。 李兰之在震惊后,很快整理好表情,用一个负责的继母的口吻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吗?” “吃过了,中午刚回来的,你身体还好吗?” 常美脸上表情看不出有任何异样,一边把带过来的水果放到床头的柜子上,一边打量着李兰之。 李兰之看上去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黑眼圈浓重,一看就知道最近睡眠质量不好,双颊也凹陷进去,看上去的样子更像是大病了一场,而不像是得了急性阑尾炎。 只是如果她真的为了林飞鱼离家出走这事这么心烦的话,难道不应该去把人找回来吗? 常美有些不解,同时想到她刚才叮嘱常静不要说的话,心里琢磨着什么话才是不应该说的。 “我身体没什么大碍,阑尾炎只是小手术,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李兰之说完看向常静,“你赶紧去吧,再不去天就要黑了。” 常静小声应好,收拾了一下东西正要走,却被常美给拦住了:“你不用去了,沁姨已经过去了,她应该能把飞鱼劝回来。” 常静听到这话,扭头看向李兰之。 李兰之说:“怎么回事?” 常美说:“沁姨知道飞鱼离家出走后十分不放心,跟我从深圳一起回来了。” 当亲妈的把女儿逼走,邻居却大老远从深圳回来,两厢对比下,似乎显得有些讽刺。 常静屏住了呼吸,她觉得大姐这话好像有点故意在嘲讽妈妈。 李兰之却似乎没听懂她的嘲讽般,淡淡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不用过去,等人回来再说。” 过了一会,病房其他两个病人陆续回来了,为了不影响到其他人休息,常美和常静两人提出先回家一趟,常静等做了晚饭再过来。 南城儿女[年代] 第103节 快九月份了,广州还热得像一座火炉般,刚走出医院,天空突然阴了下来,乌云低沉沉的,好像随时要坠落下来,虽然没了太阳,但没带来半点清凉,反而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走到公共汽车站时,姐妹两人已经大汗淋漓,衬衫都被汗水给打湿了。 常美看了一眼天空滚滚的乌云,然后问起林飞鱼离家出走的原因,常静说是因为李兰之不想林飞鱼跟江起慕在一起,所以篡改了她的高考志愿,林飞鱼一怒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常美看着她:“除了这个,家里还发生了其他事情吗?” 常静犹豫,最终还是摇头说:“没有了。” 常美拍了一下她的头:“真没有了?别说谎!” 常静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但还是抗住压力,小声说:“真没有了,我没有骗大姐。” 事实是李兰之在动完手术的当天就叮嘱过她,让她不准跟其他人提起林飞鱼外婆病逝的事情,否认就让她以后别认她这个妈。 她觉得二姐很可怜,但她更害怕会被赶出常家,所以她只能对不起二姐。 常美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下去,常静以为大姐相信了自己的话,不由偷偷松了一口气。 *** 上海火车站。 火车门打开的瞬间,人流便像倒出来沙丁鱼罐头涌向月台,一个扛着蛇皮袋的男人不断吼着“借过借过!”的声音,还时不时冒出一两句粗口。 魏晓柔背着一个书包,手里提着一个大旅行箱用力跟在男人身后,努力从人群探出半个身子来,差点就被身后的人推了个踉跄。 但下一刻,她双眼就亮了起来,踮起脚尖摇晃双手喊道:“江起慕!江起慕!我在这里!” 声音没有淹没在人潮里,江起慕很快就看到她,他越过攒动的人头走过来,二话不说提过她手里的大旅行箱说:“走吧。” 魏晓柔两只黑黝黝的眼睛落在他脸上,眉头轻轻蹙了起来:“江起慕,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江起慕说:“出去再说。” 说完拉着旅行箱就往外挤,魏晓柔赶紧跟上去。 等出了火车站,魏晓柔买了两瓶北冰洋汽水,一瓶递给江起慕:“这瓶请你喝,谢谢你来车站接我。” 江起慕接过汽水,打开盖子仰头痛饮一口,冰凉的汽水滑下喉咙,平时很好喝的饮料,此时他却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又吞了一口,还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那天他在雨里淋了一个多钟头,当晚就发烧了,病了几天,如今病好了,但他的味觉却依旧没有好起来,一想到林飞鱼,他的心里还是隐隐会痛。 魏晓柔一双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他的脸,热辣辣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映衬得他的脸越发消瘦苍白,眼睛周围有一圈黑眼圈,她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江起慕,我也被复旦大学录取了,我们又能当同学了,你高兴吗?” 江起慕从回忆中被拉回来,看了她一眼,没应这话。 魏晓柔不在意他的态度:“我很高兴我们又能当同学,我们那个班的同学这次高考都考得很不错,大部分人都考上了重点大学,对了,林飞鱼被中大录取了,你知道这事吗?” 这话在江起慕心上深深捅了一刀。 江起慕嘴唇抿成一条线:“走吧,我送你回家。” 把魏晓柔送到她外婆家,魏晓柔外婆拉着江起慕要留他吃饭,但江起慕还是拒绝了。 回到家,他妈在看电视,但电视机却是静音的,前两天他生病了,他妈担心影响他养病,所以看电视都静音,没想到他好了,他妈还是静音。 江起慕心头一软,走过去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大说:“妈妈,我病好了,你不用调静音。” 郭敏卉盯着他的脸看,伸手指着他的眼睛说:“黑眼圈,病没好。”说完不给江起慕回答的机会,又追问道:“飞鱼什么时候来看我?我想飞鱼了!” 江起慕难受得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喘不过气,良久才小声说:“妈妈,我也想她。” 郭敏卉的注意力已经被电视的黑猫警长给吸引走了,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 江谨昌拿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儿子难过的样子,瘦削的背也一点点地弯了下去,最终化成了一句无声的叹息。 *** 林飞鱼还是跟章沁回大院了。 李兰之知道她回来,当天下午不顾医生的劝阻出了院。 时隔多日,母女两人终于再次见面。 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林飞鱼之前听说她妈生病了,她以为只是发烧感冒,但没想到是动了手术,此时她妈站在她面前,憔悴邋遢的样子让她很是震惊。 在她的印象里,她妈一直是个十分注意自己形象的人,总是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可现在的她,衣服满是褶皱,头发油塌塌的,一缕一缕松松垮垮的,耷拉在耳朵旁,脸色更是苍白得好像白纸,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她答应沁姨会跟她妈道歉,可此时对着她妈的脸,她喉咙却好像被什么给堵住了,那声“对不起”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李兰之扶着常静在桌旁慢慢坐下来,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再次让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常静注意到她的脸色,连忙说:“妈妈,是不是又扯到伤口了?” 李兰之摇头:“没事,你去给我倒杯水过来。” 常静还没开口,林飞鱼就道:“我去倒。” 这话一出,一屋子的目光都落在林飞鱼身上,李兰之也抬头看了她一眼。 林飞鱼受不住这些目光,赶紧转身跑了,她从五斗橱拿出搪瓷缸子去清洗,然后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放到她妈面前。 李兰之看着被推到面前的搪瓷缸子,顿了一下,才慢慢拿起来喝,几口温水下肚,脸色也好了一点。 她放下搪瓷缸子说:“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当你还想认我这个妈,也还想认这个家。” 林飞鱼抿着唇。 李兰之继续说:“你不出声我当你是默认了,既然这样,九月份你去中大报到,毕业后留在广州工作,没有我的允许,一辈子也不准离开广州……” 林飞鱼感到一阵窒息。 刚才看到她妈病得那么憔悴,她心里一阵难受和内疚,本想着她妈说两句软话的话,她就顺着台阶下跟她妈道歉,谁知她一来又是这么霸道。 那天的愤怒再次席卷而来,可不等她开口,李兰之就继续道:“只要你能做到我说的这些,我就让你和江起慕在一起。” 林飞鱼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不置信道:“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同意我和江起慕在一起?” 常静看她不相信,连忙应道:“是真的,妈妈本来中午让我去接你,当时她就说了同意你和起慕哥在一起。” 这话没让林飞鱼相信,她依旧看着她妈。 李兰之点了点头:“是真的,但前提是你必须做到我刚才说的那些,尤其是毕业之后,你必须留在广州工作。” 换句话说,如果她和江起慕两人要在一起,毕业之后,江起慕就必须带着他的父母过来广州工作和生活。 但江家一家搬回上海,就是因为江谨昌和郭敏卉两人的情况不太好,一个是身体不好,一个是离不开别人的照顾,上海那边有亲戚在,可以帮忙照顾,这也能减轻江起慕的负担。 可现在李兰之提出这样的要求,江起慕会愿意过来吗?就算他愿意,他父母呢?他们会同意再回来广州吗? 刚冲上脑袋的喜悦好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林飞鱼扬起的嘴角僵在半空。 李兰之看了她一眼说:“如果你不能确定江起慕的态度,你可以给他打电话,两人商量后再给我一个答复,如果你们确定要在一起,那就让江起慕过来广州一趟,给我写一份保证书。” 说完,她也不等林飞鱼答复,叫来常静扶着她进卧室休息了。 客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蚊虫在灯光下飞舞盘旋,把光线切割成一道道的。 一直没开口的常美走过来,顿了下说:“如果你想复读,我会支持你,我明年就毕业了,学费的事你不用担心,但在江起慕这事上,我觉得阿姨做的没错,她是为了你好。” 又是为了你好。 但这次林飞鱼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这时灯光忽然闪了一下,下一刻屋里陷入一片黑暗中,接着外面传来孩子们的叫喊声—— “停电了!停电了!” “妈,停电了,快给我钱,我要去买冰棍!” 对于小孩子来说,哪怕是这么热的天气,停电也是一件快乐的事,他们可以玩蜡烛,可以对着蜡烛玩手影游戏,还可以玩捉迷藏,当然最快乐的还是去买冰棍吃,一旦停电,小卖铺的冰棍就会降价大甩卖,因为不降价卖掉,冰棍很可能会被融掉。 大人们则是陆续把竹床搬出去,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摇着蒲扇聊着天。 李兰之因为刚动了手术,刚才上楼就差点要了她半条命,所以这会儿哪怕再热她也不想下去,她不下去,常静也不下去,拿着蒲扇坐在旁边给她扇着风和驱赶蚊子。 李兰之看了她一眼,给予肯定道:“跟你几个姐姐比起来,还是你最有良心。” 常美从来不认可她这个后妈,这些年来,她们虽然相安无事,但一点而也不亲近。 她自己的女儿就更不用说了,都恨不得当年死的人是她,这么恨她,她也不敢指望将来她能有多孝顺自己,只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样做。 至于常欢,看似和她最亲近,结果呢,她工作之后没给她买过任何一件东西,反而跑去孝敬刘秀妍,真是可笑至极。 不过说起常欢讨好刘秀妍这事,怎么想都透着一股奇怪。 别看常欢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内里精得很,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她突然间跑去讨好刘秀妍,肯定是有原因。 肯定不是为了工作,毕竟她已经是医院的护士,不是为了工作,那就是为了人。 她脑海里首先闪过苏志谦的声音,但很快被她否定了。 苏志谦跟常美谈过对象,虽然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苏志谦对常美的喜欢,大家都看在眼里。 不是苏志谦,那就只剩下苏志辉了。 可苏志辉自从瘸腿之后就自暴自弃,在家里稍有不顺心就打砸东西,连苏奶奶都敢骂,好像全世界欠了他一样,他这个年纪的同龄人,要么在上学,要么在工作,他却天天跟一些社会青年鬼混在一起,大院不少人看到他都绕着走。 按道理来说,常欢不应该看上这样的人,毕竟她的眼睛可没瞎。 不是苏志谦,也不是苏志辉,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兰之在想常欢的事,没注意到一旁的常静因为她刚才的那句话,被感动得红了眼睛。 楼下刘秀妍也正在念叨小儿子这么晚还没回家吃饭。 此时被大家念叨的苏志辉正在常欢工作的医院里,他跟几个狐朋狗友和人约架,他因腿瘸了跑得慢,被对方抓住一顿群殴,被打得头破血流。 出事的地方离常欢工作的医院不远,他理所当然就过来找常欢。 常欢看到他满脸是血的样子,被吓得不轻,回过神来连忙拉着他进了急诊室,自己给他清洗伤口。 酒精棉球触到脸上的伤口,苏志辉疼得破骂一口,用力偏过头去。 “别动!” 常欢扳正他的脸,凶巴巴地喝道,但再次下手时,终究比刚才温柔了几分。 急诊室亮白的顶灯照在她的脸上,小时候的常欢天天在太阳底下跑,皮肤比男孩子还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皮肤变白了,此时灯光一照,映得她的皮肤晃人眼。 常欢其实长得并不丑,只是家里几个姐妹长得太出众了,常美的美艳,林飞鱼的清水芙蓉,常静的小家碧玉,跟她们三人比起来,她显得那样普通,那样平平无奇。 可常欢有常欢的优势,她的皮肤白,身材也很饱满,这会儿她站在他面前,胸前鼓囊囊的地方正对着苏志辉的脸。 南城儿女[年代] 第104节 常欢给他擦耳后的伤口时,身子突然往前一倾,胸前那地方正好擦着他的脸而过。 一股电流从尾椎骨流窜全身,苏志辉的脸和耳朵一下子红透了。 常欢虽然是女孩子,但她自小神经粗,没注意到苏志辉的异样,反而很不满意地训斥道:“苏志辉你怎么又跑去跟人打架?你就不能不给你哥惹麻烦吗?” 每一次苏志辉跟人打架,刘阿姨就会训斥苏志谦这个做大哥的,要她说,刘阿姨就是偏心眼,苏志辉自己跟人打架,跟苏志谦什么事? 但她看不得苏志谦难过,只好讨好刘阿姨,一来想让她接受自己,二来也为以后在她面前给苏志谦说好话打基础,所以自从赚钱以来,她就偷偷给刘阿姨送东西,有时是一瓶花露水,有时一瓶雪花膏。 这话却让苏志辉十分反感,他像被踩到猫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 他“啪”的一声拍开常欢的手,朝她怒吼道:“关他屁事啊!我苏志辉一人做事一人当,什么时候给苏志谦那个大学生惹麻烦了?” 常欢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腰撞在身后的桌子上,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顿时也生气了:“苏志辉你要死啊,你要是再这样,以后我可就不理你了!” 这话仿佛捏住了蛇的七寸,瞬间拿捏住了苏志辉。 自从腿瘸后,以前喜欢他的女生都像避瘟疫一样躲着他,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脏了眼睛,周围的人也觉得他是个废物,只有常欢时不时鼓励他,给他买东西,一想到如果连常欢都不理他了,他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害怕地攥住常欢的手,紧张地大声道:“常欢,你不准不理我,这辈子都不准!” 常欢被他抓的生疼,生气地拍了他一下,同时心里有些得意,觉得自己拿捏住了苏志辉:“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以后不准跟人打架,不准给你……家里惹麻烦。” 她本来是想说不准给他哥苏志谦惹麻烦,但一想到刚才苏志辉那么反感和激动,于是改口说成家里。 果然,听到这话,苏志辉没有再炸毛,而是难得听话地点头:“好,只要你理我,那我就听你的。” “成交!以后你都听我的!” 常欢心里很是得意。 苏志辉是苏家的刺头,自从腿瘸以来,苏奶奶和苏志谦时常因他的事烦恼,现在苏志辉答应以后不再惹事,她觉得自己帮了苏志谦的大忙。 苏志辉看着常欢扬起的嘴角,他的嘴角也跟着扬起起来。 以前他也觉得常欢不够漂亮,可现在他觉得常欢越看越顺眼,比常美和林飞鱼还好看。 既然她不想自己跟人打架,那他就不打好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这章还送红包~ 第62章 林飞鱼终于下定决心给江起慕打电话。 天太热了,没有一丝凉风,她攥着电话线的手都热出汗了,或许不是因为热,更多的还是因为紧张。 电话那边终于传来了声音,林飞鱼激动地喊道:“江起慕,我……” 谁知下一刻就听那头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中音:“是飞鱼吗?我是你江叔叔,起慕陪他妈妈去人民广场散步了,要等一会儿才能回来。” 林飞鱼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一瞬间,她的脸像熟虾一样红透了,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江、江叔叔您好……我……” 江谨昌温和地笑了两声:“你别紧张,江叔叔不会吃人,你找起慕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吗?” 林飞鱼攥着电话线的手指关节都攥得发白了,一旁的钱大姐生怕电话线被扯断了,频频看过来:“江叔叔,我没……没什么话想跟江起慕说。” 江谨昌说:“那江叔叔有几句话想问你。” 林飞鱼咽了咽口水,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好。” 江谨昌说:“你妈妈反对你和起慕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我和起慕他妈妈?” 林飞鱼喉咙有些干,她不想对江叔叔说那么残酷的话,但她更不能对江叔叔撒谎。 电话一阵沉默,江谨昌心中早有答案:“为人父母,都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的孩子,所以我很能体谅你妈妈的心情和做法,只是起慕是个好孩子,是我们做父母的拖累他了,这些日子看他生病瘦了那么多,我这个做父亲的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林飞鱼胸腔一阵发紧,忍不住抢话道:“江叔叔,江起慕生病了吗?严不严重?” 江谨昌说:“好孩子别担心,起慕的身体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就是一直闷闷不乐,所以我想找个机会和你妈妈聊一聊,想为起慕争取一次机会,我和他妈妈无论将来如何,都会努力不给他拖后腿的,你看你妈妈什么时候方便,我打电话过去,或者我找个时间亲自过去广州一趟……” “不用不用,江叔叔您不用过来。”林飞鱼连忙道,“我妈妈她已经改变主意了,她同意我和江起慕在一起,就是……” 后面的话林飞鱼支吾着说不下去。 江谨昌一下子就猜到了:“你妈妈是不是有其他要求?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江叔叔会难过或者被伤到,江叔叔这么大年纪了,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再说了,有要求有条件反而是好事,因为这样我们才能想办法去做到。” 认识江叔叔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听他一次性说那么多话,外人都说江叔叔沉默寡言,但她才知道,江叔叔是个非常好的爸爸。 以前她时常想,要是爸爸还在的话,两个好爸爸凑在一起,肯定能成为好朋友。 对着这样好的江叔叔,要说出那样难受的话,林飞鱼喉咙好像被堵住一样喘不过气来:“我妈妈说……她说我和江起慕要是想在一起的话,毕业之后江起慕就必须过来广州工作和生活,还有,她要江起慕……过来广州给她写一封保证书。” 江谨昌顿了一下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妈妈的担心不无道理,江叔叔听明白了,我替起慕答应下来,我会让他尽快过去广州,另外还要请你跟你妈妈说一声,请她原谅我和起慕妈妈没办法过去。” 郭敏卉这两年胆子越来越小,必须粘着江谨昌和江起慕两人,要是看不到他们,就会一直问一直寻找,有其他亲戚帮忙照顾也不行。 自然,现在不跟着过去,也是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未来说不定还有变数,若是现在父母见面,会显得太过于隆重,也会给两个孩子压力。 听着江叔叔处处为别人着想的话,林飞鱼鼻头一阵酸楚,只是不等她开口,那头就传来闹哄哄的声音,接着江谨昌便跟她说,有人要用杂货店的电话,他必须挂电话。 太阳渐渐偏西,暮色像被打翻的蓝墨水在天际晕染开来,铺开一张鬼斧神工的泼墨山水画,林飞鱼把电话钱递给钱大姐,心里说不上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钱大姐看着安然无恙的电话,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很快又八卦了起来:“飞鱼,你和江家那小子两人该不会是在恋爱吧?” 听到这话,全身的热血朝脸颊涌上来,林飞鱼的脖子和脸瞬间红了一个度,好像被晚霞抹了胭脂般。 钱大姐一看她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哎哟你们两个还真的在谈恋爱啊?你妈怎么会同意的?江家那小子人是挺好的,长得好看,成绩也优秀,但他家就……你别嫌大姐话多,大姐是喜欢你才会跟你说这么多,大姐是过来人,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江家真不是个好选择,你听大姐的,赶紧跟他分手,你说你人长得这么漂亮,又是中大的高材生,以后想找什么对象会找不到……” 林飞鱼想说你怎么知道你吃的盐就比我吃的饭还多,吃那么多盐,你当自己是酸菜吗?她还想说,你怎么知道江家就不是个好选择……但她从小到大习惯了懂事,她怼不出来,最终只能红着脸跑了。 当然这次脸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被气的。 一路回到家,她反复复盘刚才的情景,觉得自己就应该大胆怼回去,不仅又后悔又生气,可她心里也十分清楚,再来一回,她还是开不了口。 郭敏卉喜欢在广场看小孩子玩耍,虽然小孩子都避着她,好在她看不懂人的脸色,也看不懂别人对她的嫌弃,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一直是快乐的。 江起慕陪着他妈,直到天色渐黑,两人才回到家。 吃完饭,江起慕主动收拾碗筷,江谨昌叫住了他:“碗筷一会儿再洗,你坐下,爸爸有话跟你说。” 江起慕把碗筷放下,在他爸旁边的椅子坐下,紧张地抓着手指。 江谨昌说:“别紧张,爸爸身体没事,家里也没事,刚才飞鱼打电话过来,爸爸正好在杂货店,于是替你接了电话。” 江起慕愣住了。 江谨昌看着眼前已经比自己还要高的儿子,心中感慨万千:“好像昨天你才刚学会走路,眨眼间你就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太快了,这些年爸爸妈妈让你受委屈了,爸爸和妈妈对不起你……” 江起慕脸色煞白打断他爸的话:“爸,你胡说什么!你和妈妈哪里对不住我了?你们生我养我,给我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我要是还抱怨的话,那岂不是畜生都不如了?” 江谨昌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泪花,他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你能这么说,爸爸心里很欣慰,*刚才飞鱼打电话说她妈同意你们俩在一起了。” 江起慕说:“李阿姨是不是提了什么要求?”要不然他爸不会突然说这些奇怪的话。 江谨昌说:“不算是要求,而是一个母亲为了女儿的幸福理所当然应该做的事,你李阿姨让你毕业之后去广州生活和工作,另外还让你尽快过去广州给她写一份保证书。” 江起慕看着爸爸,愧疚像蔓延的海水涌上来:“爸,我……”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暖黄的灯光下,一只小飞蛾一闪而过,郭敏卉注意到了,从沙发跳起来抓小飞蛾,还喊江起慕:“哥哥,快帮我抓起来,我要留起来给飞鱼的小乌龟吃!” 郭敏卉的记忆很混乱,时常把儿子当做哥哥,把丈夫当做爸爸,把亲戚当成小偷,但很奇怪,她一直记得林飞鱼,而且从来不会弄错林飞鱼的身份。 用糖和饼干哄好郭敏卉后,江起慕刚才想说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内疚,因为他的关系,让爸爸这么为难,但他更内疚的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想放弃和林飞鱼在一起。 江谨昌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爸爸想过了,等你们毕业后,爸爸和你妈还不算老,还能自理,所以我们就先不跟着你过去广州,等以后你们稳定下来了,我们也老得走不动了,我们到时候再来商量。” 其实他从听到李兰之的要求后,他心里就做了一个决定,他和妻子将来不会跟着江起慕过去广州,等他们老得走不动了,夫妻两人就一起进养老院,或者存一笔钱让人照顾他们,这边有亲戚帮衬着,养老不是问题。 但这话不能现在说出来,否则以江起慕的性格,他定不会同意。 林飞鱼是个好孩子,当初在大院里,其他孩子都嘲笑和躲避着江起慕,只有林飞鱼从来没有嫌弃他们,难得两个孩子互相喜欢,他做父母的帮不了太多,但他和妻子两人绝对不给孩子拖后腿。 江起慕:“爸……” “去把碗筷洗了,明天爸爸去买些上海的特产,后天你就带着去广州,飞鱼是个好女孩,你可不能辜负和欺负她,否则我第一个不饶你。” 江谨昌没给他反驳的机会,说完站起来走到妻子身边。 郭敏卉看到丈夫过来,连忙抓着他的手说:“爸爸你快来看,我告诉你,这只黑猫是只好猫,它会抓老鼠哦……” 窗口吹来夜风和打麻将声,弄堂的房子隔音不好,邻居之间脚步声和说话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压在心头好多天的沉闷在这一瞬间,被夜风吹散了。 他看着父母头挨着头的模样,嘴角的弧度终究慢慢扬了起来,他端起桌上的碗筷走进厨房,很快厨房传来了悠扬的口哨声。 客厅的江谨昌听到口哨声,嘴角的笑意渐渐蔓延到眼底。 *** 苏志谦跟着教授出去实习了两周,因为在不同城市的工业企业间来回奔波的关系,吃不惯睡不好,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回大院这天,他远远就看到常美在杂货店买东西,他没有过去,而是在回十八栋的路上等着她。 常美看到他稍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从容,淡淡道:“实习回来了?” 苏志谦还当她会跟以前那样直接忽视自己,不想这次居然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心中控制不住泛起了涟漪,激动得手里的行李包差点掉在地上:“对,这次我们跟着教授去了好几个城市,现在快开学了,教授担心我们身体受不了,所以提前放我们回来,虽然过程挺累的,但收获很多,怪不得以前的圣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很多知识是课本学不到的。” 因为担心冷场,他语速又快话又多。 常美笑了笑:“你这话我是赞成的,前段时间我去了深圳,深圳现在虽然还在发展中,但经济发展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深圳是一座向上生长的城市,我觉得它能创造奇迹。” “你去了深圳?我上周也在深圳。”苏志谦心里有些震惊,随后便是遗憾,要是早知道她在深圳,说不定两人能遇见。 常美装作没看懂他眼底涌上来的情愫:“我要回去了,家里等着用盐。” 说完她大步越过他,头也没回走了。 苏志谦想追上去,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苏志辉的声音:“哥,等等我。” 苏志谦不得不停住脚步,转身,然后看到苏志辉一瘸一拐朝自己走过来,心中有些恨铁不成钢,还有些系统能。 苏志辉眼睛看向逐渐走远的常美说:“哥,你跟常美姐该不会是旧情复燃了吧?” 苏志谦耳朵一红,连忙否定道:“没有的事,你可别在妈面前乱说。” 他担心他妈知道后又会去找常美的麻烦。 苏志辉耸耸肩:“没有是最好的,要不然咱们兄弟俩和她们姐妹俩处对象,在外人看来总有些奇怪。” 南城儿女[年代] 第105节 苏志谦听到这话愣住了,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和谁处对象了?” 苏志辉一脸得意说:“常欢啊,常欢一直在倒追我,又是给我买衣服,又是管着我不准我跟人打架,简直把自己当我老婆了,看她这么想和我在一起,我就答应她了。” 苏志谦一脸被雷劈中的模样,自从奶奶身体变差以来,他经常带她去医院,因为老人家担心花钱,所以他就骗奶奶说因为常欢在医院工作,看病不用钱,因为这个原因,这一年来,他和常欢的接触多了很多。 只是他从来没听常欢提起过她喜欢苏志辉的事,他想问志辉是不是搞错了。 除了担心误会以外,他其实也是有私心的。 因为广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家姐妹不能同时嫁一家兄弟,如果志辉真跟常欢处对象的话,那就意味着他和常美就更加不可能在一起了。 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道:“妈知道你们俩在一起吗?” 苏志辉说:“我们没跟妈说,不过妈应该心里有数,常欢自从工作以后,时常买东西讨好咱妈,她呀,简直是迫不及待想当我们苏家的媳妇。” 刺眼的阳光照在苏志辉脸上,他说这话时眉眼飞扬,好像回到了没有瘸腿之前,苏志谦好久没有看到弟弟这个样子了,这美好的样子,让他那些自私的想法显得越发阴暗和见不得人。 他嘴角抿成一条线,到嘴的话最终都咽回了肚子。 苏志辉挠了挠头说:“哥,你之前不是说有个朋友家的服装厂需要保安吗?现在还需要人吗?” 苏志谦有些不置信道:“你想去?” 苏志辉转为挠鼻头,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不如去赚点钱,常欢现在工资不少,我要是一分钱都赚不到,以后怎么在她面前维持一家之主的威严?” 苏志谦心中大喜,志辉辍学以来,不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就是跟一些狐朋狗友混到一起,天天惹是生非,为了这事,奶奶和她妈天天吵架,奶奶更是因此气病了,他也劝说过志辉,让他回到学校去,如果不去上学,那就找份工作做,但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没想到这次他居然主动提起要去工作,他简直是又震惊又欣喜:“好像已经招到人了,不过他家可能还需要其他工人,开学后我帮你问问,而且我觉得当保安前途有限,不如学一门技术在身,有本事走到哪里都吃香。” 苏志谦挖了挖耳朵,有些不耐烦道:“行吧行吧,你就看着办就好,哥,有没有钱,给我点钱,常欢今年过生日时我没有给她买礼物,我想给她买个东西当补偿。” 苏志谦爽快给了钱,他跟教授实习,教授会给他们一些补贴,另外他空闲会去给人当家教,因此兜里倒是有些钱在。 要是换成之前,他肯定是不愿意给这钱,但现在他对常欢心里充满了感激,他突然想起来常欢生日那天曾去中大找过他,只是当时他在给教授做一个自动化设置的开发助理,忙得脚不着地,因此想也没想就拒绝和她一起吃饭的邀请。 现在想来有些对不住她,他想着要不要也买一份生日礼物当做补偿,要不是她,志辉肯定不会有动力“改邪归正”。 想到常欢,他又想到常美,一想到他和常美之间的鸿沟越来越不可逾越,他的心就好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喘不过气来。 一九八四年,二十一岁的苏志谦终于切身体会到什么叫“爱情和亲情两难全”。 *** 第二天是朱六叔七十一岁大寿。 民间有不过整寿的习俗,认为整寿大办生日是在提醒阎罗王来收命,所以去年朱六叔过生日,家里没给办,如今安然度过了七十岁,今年的生日自然要大办一场。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奢侈一回,去全国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白天鹅宾馆庆祝,十八栋的邻居好久没聚餐了,难得遇到这样的机会,自然是要邀请上一起去。 于是这天傍晚,十八栋三个家庭十六口人,热热闹闹来到了在荔湾区的白天鹅宾馆。 阳光透过翠绿的树梢洒在白色外墙上,白天鹅宾馆这座三十四层的建筑如天鹅展翅般矗立于珠江白鹅潭畔,倒映在粼粼江波上。 一进大堂便是中庭最负盛名的景观——三层楼高的假山飞瀑从琉璃瓦间倾泻而下,潺潺流水漫过鹅卵石池,不少过来的旅客举着海鸥牌相机,争先和“故乡水”景观合影。 虽然林飞鱼一行人都是广州土著,但这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深深被这中西合璧的设计给折服了。 生日宴设在二楼的玉堂春暖中餐厅,朱国才做主点了一道白天鹅宾馆的招牌菜——“金红化皮猪”,也就是烤乳猪,油光发亮的脆皮乳猪被烤成诱人的琥珀色,外皮酥脆,香得人欲罢不能。 章沁为几个孩子点了一份“月映仙兔”,这是一份由荔浦芋角、鸡丝炸薄饼和加蟹黄烧卖的等几款点心做成的拼盘,其中绿茵兔饺最让大家惊叹连连,白兔饺子做得栩栩如生,可爱得让人都不忍心吃了。 但朱六叔最心心念念的不是烤乳猪,也不是清蒸石斑鱼,而是邓主席品尝过的法式硬棍面包,这份点心如今在白天鹅宾馆供不应求。 只是面包上来后,朱六叔却无法消受,因为真的太硬了。 窗外珠江流淌着暮色,灯火通明的白天鹅宾馆犹如一座灯塔,不仅照亮了沙面岛上百年的欧式建筑群,也照亮了一个时代对改革和繁荣的追求。 吃的时候所有人都十分满意,可到了结账时,朱国才和罗月娇两夫妻却借口肚子疼去上厕所,最终只能是章沁给钱。 回去的路上,两夫妻都躲着章沁,生怕章沁跟他们要钱,章沁看了只觉得搞笑。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们要钱,她和朱国文夫妻两人在深圳创业,家里的老人和孩子都要拜托大房照顾,所以这钱他们二房出也是应该的,就是他们两人的态度让她觉得又可笑又可悲。 不过一点小插曲,不影响大家的好心情,直到回到十八栋,这份好心情才被破坏掉。 朱翠芳从云南回来了。 她去的时候养得白白胖胖的,可回来仿佛换了一个人,面容憔悴不说,还满脸是伤,儿子更是不见了踪影。 另外常家这边也出事了。 常欢轮休回来,知道大家去白天鹅宾馆吃饭后,气得在家里跺脚:“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们要去白天鹅宾馆,你们要是早告诉我,我肯定会请假回来!” 那可是五星级酒店啊,错过这轮,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吃上。 “我们事先也不知道朱家会请大家去白天鹅宾馆,”李兰之给她解释道,说完看向林飞鱼,“后天江起慕要过来,你说说他喜欢吃什么菜,回头我去菜市场买回来。” 林飞鱼还没回答,常欢就抢话道:“江起慕要来家里做什么,他不是搬回上海了吗?” 林飞鱼脸一下子红了。 常静帮忙说道:“二姐跟起慕哥在谈恋爱。” 常欢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下一刻,仿佛攀比般,她嚷嚷道:“妈,明天我也要带我男朋友来家里。” 李兰之愣了一下道:“你也谈对象了?你男朋友是谁?大家认识吗?” 常欢看了林飞鱼一眼,得意地点头:“大家都认识,我的男朋友就是楼下的志谦哥。” 话音落地,屋里安静了几秒。 一个身影从卧室走出来,常美面无表情看着常欢,一字一顿问道:“你刚才说你男朋友是谁?” 【作者有话说】 来了~这章送红包~ 另外推一下预收文,求求宝子们收藏—— 《小圆满》 亲爹再婚,失业兼失恋, 把渣男痛殴一顿后, 走投无路的汤小满决定去上海投奔二十年没见面的亲妈和亲姐…… 第63章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常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眨着眼睫心虚道:“干嘛要我再说一遍,你……你不都听到了吗?” 常美挑眉:“所以你们两个真的在交往了?” 常欢从来不是能受委屈的人,脖子一横豁出去道:“没错,我和志谦哥彼此互相喜欢,而且我们在一起快半年了!” 快半年! 林飞鱼没想到他们两人在一起那么久了,之前她本想去找苏志谦问个明白,但没找到人,后来她自己生病了,这事也就耽搁了,现在看着常美要刀人的眼神,她觉得苏志谦这人简直是太糊涂了。 李兰之心里也很吃惊,之前她把苏志谦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外,她以为苏志谦对常美念念不忘,她也以为以苏志谦的人品和性格,绝对不会做出和两姐妹处对象这种荒唐的事情,现在看来,还是她看走眼了。 常美冷声道:“我不管你心里有多喜欢他,只要你还认我这个姐姐,你马上跟他分手!” 想到昨天苏志谦用深情眼神看着她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心里一阵犯恶。 常欢怒了:“凭什么?你们都已经分手了,凭什么我不能跟志谦哥在一起!常美你为什么从小到大都这么霸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让人讨厌?!” 常美冷笑说:“这么说,你是不想认我这个姐姐了?很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说完她不再看常欢,径直就朝门口走去,那模样显然是要去找苏志谦。 常欢慌了,急忙追上去:“常美你想干什么?你给我站住!我不准你去找志谦哥,我的事不用你管!” 常美头也没回:“那我要做什么,也与你无关。” 常欢脸涨得通红,血管都要气得爆炸了,她追过去想去扯常美的手,但常美反手一挥,常欢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常美“砰”的一声把大门关上,还拿起一把扫把从外面把门堵上。 等常欢爬起来,这才发现出不去,气得满脸通红,双手紧攥成拳用力捶打木门:“常美你条粉肠,你快把门打开!啊啊啊啊——” 常欢简直要气疯了,双手捶痛了也没能把门打开,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客厅转来转去,然后一把冲进卧室就要从窗口跳下去,被追进来的李兰之给拦住了。 “妈你不要拦着我!我必须马上下去!她自己跟志谦哥分手了,却还不让别人跟志谦哥在一起,她就是想要全世界的男人都围着她转!” 常欢一身的蛮力,李兰之差点抓不住她,好在林飞鱼和常静两人追了进来,一起帮她拉着常欢。 李兰之劝说道:“你这样跳下去,万一把腿摔瘸了怎么办?你难道还想跟志辉那样一瘸一拐地走路吗?” 这话成功让常欢害怕并从窗口退了回来,但她还是很生气:“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常美肯定会让志谦哥跟我分手!” 她之所以一直没跟家里说她和苏志谦处对象的事,就是因为她察觉到苏志谦心里还有常美,所以她想着等久一点,等到苏志谦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再公布。 可刚才听到江起慕要来家里见家长,她觉得自己不能输给林飞鱼,所以脑子一热就说出来,她现在后悔了。 眼泪蔓延上常欢的眼眶,她又气又委屈道:“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为什么她就是见不得我好,从小到大大家都喜欢她,说她长得比我漂亮,比我聪明,她什么都有了,现在难得有个人喜欢我,她为什么还要来破坏我的幸福?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认她是我姐姐!” 常美冲到楼下,差点撞到了正要上楼的苏志辉,她抓着苏志辉问你哥呢,苏志辉从小就怂常美,下意识就指着屋里,常美松开他冲进苏家。 苏志辉愣了一下,觉得常美这样子不对劲,于是放弃上楼,转身也跟着进了屋子。 刘秀妍正提着裤子从厕所出来,就看到常美这许凶神恶煞的样子,连忙问她要做什么,但常美没理会她,就在这时,苏志谦听到动静从卧室走出来,常美走上去,扬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苏志谦的脸瞬间就起了一个红印,他好像冰雕一样愣在原地:“常美,你……为什么打我?” 跟进来的苏志谦和刘秀妍母子两人都被常美这动作给吓了一跳。 下一刻,刘秀妍爆发了,她虽然偏心小儿子,但常美跑到她家来打人,这她可不能忍:“常美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子,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以这么霸道蛮横呢?” 明明前几天才跟她说以后两家人要和睦相处,这才几天就跑到她家里来打人,刘秀妍觉得常美这是在打自己的脸,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常美眼神冰冷看着苏志谦,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常欢?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很让人恶心吗?” 不仅招惹,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苏志谦更懵了:“常美,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招惹常欢。”他以为是自己哪些行为惹到常欢了,常美这才来为妹妹抱打不平。 苏志辉也是这么想的,立即就为自己的“女朋友”打抱不平道:“哥,你对常欢做了什么事?你要是敢欺负常欢,就算你是我哥,我也不会对你客气的!” 南城儿女[年代] 第106节 苏志谦一脸无辜:“我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常美,你要不直接告诉我,我到底对常欢做了什么。” 他这样子看在常美眼里,以为他在推脱耍无赖,脸色更冷了:“你为什么要跟常欢处对象?” 语惊四座! 苏家一家子都齐齐愣住了,包括刚醒过来的苏奶奶。 苏奶奶下床走出卧室,蹙眉看着大孙子问道:“志谦,你跟常欢处对象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苏志谦一脸被雷劈中的模样,只是不等他反驳,常欢就杀了进来,看到苏志谦脸上的红印,她顿时怒火中烧,冲上来用力推开常美,怒吼道:“常美你给我滚,我和志谦哥的事不用你管!” 苏志辉没有眼力见,看到常欢冲进来,嬉皮笑脸道:“常欢你来得正好,你姐好像误会了,她说你跟我哥在处对象……” 话还没说完,就被常欢给打断了:“没有误会,我和志谦哥的确在处对象,我们已经在一起小半年了!” 这话仿佛往屋里投下一颗炸|弹,把苏家一家子都给炸懵了,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苏志谦脸上。 苏志谦回过神来,惊慌看向常美,着急地解释道:“常美你别误会,我跟常欢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们没有在处对象。” 这话无异于在常欢心里捅了一刀。 只是不等她开口,苏志辉就走上前来攥住她的手腕,语气激动道:“常欢你是不是脑子被门给夹了?你的对象明明是我,什么时候变成我哥了?你看,我刚刚正要去给你送点心,这是白天鹅宾馆的点心,你肯定会喜欢。” 大家这才看到苏志辉手里拿着一包用油纸袋装着的点心,这才也明白他之前为什么不吃,原来是为了省下来给常欢吃。 只是苏奶奶,以及从楼上追下来的李兰之、林飞鱼和常静几人却是一脸混乱,常欢到底是跟谁在处对象? 刘秀妍从震惊回过神来,连忙帮着小儿子道:“对啊常欢,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我家志辉吗?你是不是说错名字了?” 这次轮到常欢懵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苏志辉和刘阿姨都说她跟苏志辉处对象。 她看看苏志辉手里的点心,又看看他的脸,后者眼底闪过慌张、难过,甚至还有一丝哀求,让人看了有些不忍,但常欢还是狠心把那丝不忍撕碎了:“刘阿姨,我脑子很好很清醒,我的对象是志谦哥,不是志辉,我喜欢的人也是志谦哥,一直都是。” 苏志辉捏着手里的油纸袋,努力压制胸腔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你要是喜欢的人是我哥,那你为什么要给我买衣服,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不久前才说永远不会不理我,你难道是在耍我玩?” 常欢连连摇头:“我没有啊……”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刘秀妍尖锐的声音给打断了:“什么没有,你对我家志辉好,我可是两只眼睛都看到了,这半年来,你一放假就跑我家来鼓励志辉,给志辉买吃的,买衣服,还给我买花露水和雪花膏,你要不是喜欢我家志辉,你干嘛要这么做?” 常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让刘秀妍和苏志辉两人都误会了,她:“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志谦哥啊,你们是志谦哥的家人,我想着对你们好,你们就会接受我和志谦哥在一起,不会像反对我姐那样反对我们。” 这话一出,客厅里安静得好像死神来临一般。 林飞鱼又震惊又无语,她目光落在苏志辉紧攥成拳的双手上,装着点心的油纸袋被捏得不成型,她突然有点同情苏志辉。 如果说苏志谦刚才的话捅了常欢一刀,那现在常欢的话简直是把苏志辉的五脏六腑都捅破了,连同他的脸皮一并被踩在地上。 别看苏志辉一副三五不着调的样子,但他也是有自尊心的人,如今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就听苏志辉喉咙里低低溢出一声奇怪的声音,下一刻他把手里的点心狠狠砸在地上,恼羞成怒道:“苏志谦、常欢你们俩好得很,他妈的你们把我当傻子来耍!他今天我不打你我就不叫苏志辉!” 说完他挥拳朝苏志谦打过去,苏志谦担心他会打到苏奶奶不敢闪躲,被一拳打到了眼睛上,常欢尖叫了起来。 “苏志辉你给我住手,不准你打志谦哥!”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苏志辉嫉妒红了眼睛,再次挥拳朝苏志谦打去,很快两人滚在一起,苏志谦没还手,很快就被苏志辉给骑在身上,拳头如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 苏志辉双眼像野兽一样凶狠地瞪着他:“王八蛋,你他妈的王八蛋!耍我很好玩是吗?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苏志辉是下了狠劲,拳拳到肉,场面一下子混乱了,尖叫声、劝阻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大家想把两兄弟拉开来,但苏志辉好像发疯的猛兽,几个女人压根拉不动他。 直到对面的朱六叔和朱国才两父子听到打闹声跑过来,这才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苏奶奶气得双唇颤抖,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盏乱跳:“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咽气呢,你们兄弟俩就在我面前打得头破血流,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们是不是要动刀动枪?当年你爸咽气前死死抓着我的手不放,要我把你们兄弟两人教好,从小到大,我就教你们要兄弟友恭,你们现在是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志辉你三岁时发高烧,当时大人都去上班了,是你哥背着你去卫生站找的医生,要不是你哥,你早烧成傻瓜了!还有你志谦,你现在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到大都不用大人操心半分,你现在怎么就……” 苏奶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苏志谦满脸内疚帮奶奶拍背,苏奶奶一把甩开他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苏志谦苦笑道:“奶奶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有跟常欢处对象,我也没有耍志辉。” 之前听苏志谦否定两人关系,常欢以为是他不想公布两人的关系,尤其是不想让常美知道,可现在他还在否认,常欢就憋不住了:“志谦哥,我们俩处对象的事,我们整个医院都知道了,事到如今,你就是否认也没有用!” 苏志谦一听这话,急得嘴巴都要生泡了:“常欢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跟你处对象了?” 常欢也急了:“明明是你自己说要跟我处对象的,你现在还不承认?!” 苏志谦脸和脖子的青筋都急出来了:“你好好想清楚,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常欢坚定道:“你就有!” 苏志辉咬牙切齿瞪着他哥,常美蹙着眉头,林飞鱼和其他人一脸迷茫,不知道该信谁。 苏志谦抓了抓头发,这简直是秀才遇上兵,有理都说不清,他张了张嘴巴,正要继续反驳,就听一直没开口的章沁道:“常欢,你既然说志谦跟你说过那些话,那你好好想想,他是什么时候跟你说那些话的,具体到哪月哪一天,早中晚,在什么地方,说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听到。” 常欢说:“他是在……在……” 她努力回想,但越想脸色越苍白,她突然整个人愣住了,因为她想起来了,苏志谦的确没跟她说过那些话,她之所以会觉得他们两人是在处对象,是因为科室的同事时不时就拿这事来调侃她。 她们说,苏志谦肯定是喜欢她,才会看到她痛经时那么着急,不仅帮忙请假,还会去买红糖给她冲水喝,她们还说,苏志谦带苏奶奶去医院找她,其实都是为了和她多点时间相处,都是为了见她的借口,一开始她是不信的,后来她们说多了,她就信了。 有个中大高材生的对象,这让她成了同事眼中的“人上人”,这也极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所以渐渐的,她也觉得苏志谦是喜欢自己,于是由别人调侃变成主动跟人炫耀她有个中大男朋友,说多了,最终连她自己也相信他们两人是彼此互相喜欢,他们是在处对象。 常欢的脸又白转红,由红转绿,嘴唇被她咬得发白。 章沁似乎看出她的问题,没给她逃避的机会:“怎么不说了?是想不起来,还是压根没有这回事?常欢,这种事情可不能说谎。” 羞耻心让常欢的眼泪几乎流出来,她急赤白脸吼道:“我没有说谎!志谦哥虽然没有亲口说过那些话,但他的确在追求我!我们医院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苏志谦再次道:“我没有,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些行为让你误会了,但是我现在可以跟你说清楚,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我都只把你当成妹妹来看待。”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亲妹妹。” 常欢的眼泪再也憋不住流了出来,她跳着脚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你说谎!你要是不喜欢,你干嘛那么在乎我,我痛经你为什么要去给我买红糖?” 苏志谦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么个举动都能让常欢产生误会:“那次我去医院本来是想询问一下奶奶的身体状况,结果去到医院看到你疼得缩在走廊,我听常……我听你姐提过红糖的作用,所以便去给你买。” 听到是因为常美他才会给自己买红糖,常欢心里再次被狠狠捅了一刀,眼泪掉得更凶了:“那你为什么要经常去医院找我,我医院的人都说你是找借口跟我见面!” 苏志谦再次愣住了,脸上涌起内疚的神色:“这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奶奶怕花钱不愿意去医院看病,我只好骗她说因为你在医院工作,有员工福利,不用花钱,或者只要花很少的钱就可以看病拿药去,我真没想到会造成你误会了。” 苏奶奶听到这话,同样愣住了,她真没想到这里面的误会居然有自己的原因,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佝偻着背,喃喃说:“原来是我这老婆子的错,是我害了他们兄弟俩反复成仇。” 她的声音太小了,被淹没在常欢竭嘶底里的声音里面:“那……那上次呢,我跟我同事吵架了,你为什么要特意去给我买糖果,还说吃了糖就会开心起来,你要不是在乎我,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这次苏志谦没有回答,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苏志谦把她当成妹妹来对待,尤其是因为常美的关系,所以才会对她好,但这些举动却让常欢误会了,误以为苏志谦喜欢她,为了让刘秀妍接受他们两人的关系,所以她曲线救国,跑来苏家讨好刘秀妍和苏志辉,谁知却让刘秀妍和苏志辉两人也跟着误会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呀! 林飞鱼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屋子的人沉默着,最后还是朱六婶出来主持大局:“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既然是误会,那现在误会已经说清楚了,走出这门后,大家就把事都忘了,以后还是好邻居好兄弟,可不能因为这点事情伤了和气。” 李兰之也跟着说道:“六婶说得对,误会一场,说明白就好,常静,过去带你三姐回家。” 常欢觉得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要是此时地上有个洞,她肯定会毫不犹豫钻进去,她伸手擦去不断掉下来的眼泪,可眼泪越擦越多。 常静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腕小声说:“三姐,我们回家吧。” 常欢一把挥开她的手:“谁要你假好心!”说完她撞开常静,哭着跑出去了。 苏志辉看着她跑出去的背影,身子动了一下,但也只是动了一下。 朱家那边还有事情没处理,最早走了。 李兰之看了常美一眼,嘴巴张了张,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很快也走了。 常静走后,林飞鱼上前拉了拉常美的衣服说:“常美姐,我们也回家吧。” 自从发现是误会后,常美一直没出声,她抬起头来,看向脸上还挂着巴掌红印的苏志谦,嘴唇抿了抿说:“对不起,是我没搞清楚事情。” 苏志谦看着她,心里不是不难受的,他从没想过,在常美心里,原来他是那么不堪的一个人,她居然以为他会做出跟姐妹俩人吹对象的事情。 他的心仿佛跌到了谷底,寒意传遍全身。 不等他开口,刘秀妍就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我们家可担不起你这声对不起,只希望以后你别动不动来我家打人就好。” 要是换成平时的常美,肯定要怼回去,但这次错在她,她朝苏奶奶鞠了个躬,然后沉默转身走了。 林飞鱼连忙跟着出去。 屋里只剩下苏家一家子,苏奶奶看向苏志辉道:“志辉,你误会你哥了,你跟你哥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苏志谦刚才被连着揍了好几拳在脸上,这会儿脸上的伤口变成了淤青,看着有些刺目惊心。 谁知苏志辉听到这话,嘴巴一歪,咧着笑道:“奶奶,从小到大你眼里就只有你的大孙子,你的大孙子成绩好,又懂事又听话,而我只会让你丢脸,让我给你大孙子道歉哪里够,要不要我跪下来给他磕头?” 苏奶奶气得心口疼,指着他骂道:“你个衰仔……” 苏志谦扶着奶奶,抬头对苏志辉骂道:“志辉,跟奶奶道歉。” “又道歉?”苏志辉笑了起来,猛地把桌子掀翻,玻璃杯落在地上没有碎,茶水溅到了苏奶奶和苏志辉的脚背上:“哈哈!我就是烂仔一个,要命一条,要道歉,门都没有!道歉?去你的吧!” 说完他一瘸一拐转身走了。 刘秀妍急忙追出去:“阿辉你等等妈妈,你这是要去哪里?阿辉……” 屋里只剩下苏奶奶和苏志谦两人,脚下玻璃杯在苏志谦的脚边旋转停了下来,他弯腰把玻璃杯捡起来,脸上溢满了内疚。 苏奶奶的脸隐在阴影中,佝偻的背看上去比平时更弯曲了,一种无力感如潮水蔓延上来。 这个家,她撑不住了。 与此同时,江起慕已经坐上了从上海到广州的49次特快列车。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的留言和订阅~这章依旧送红包~ 【注】49次特快列车:从上海到广州的49/50次特快列车在1950年代开行,目前已没有这个车次。 第64章 临近傍晚,白天的余温仍在地面游走,天地间好像盖着一床厚棉被,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林飞鱼和常静两人把大院和附近都找遍了,但都没有找到常欢,反而累得满身大汗,汗意贴住每一寸皮肤,黏腻如影随形,挣不脱甩不掉。 就在两人商量要不要扩大寻找范围时,一个邻居过来说看到常欢上了回医院的公共汽车。 常静小声说:“三姐肯定是伤透了心。” 林飞鱼抿抿唇说:“以她的性格,应该伤心不了太久,我比较担心的是她和常美姐的关系。” 今天这事发生得太离谱了,把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常欢误以为自己和苏志谦在处对象,苏志辉误以为自己和常欢在处对象,常美打了苏志谦一巴掌,苏志辉把他哥给揍了,常美和常欢两姐妹也撕破脸……就是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南城儿女[年代] 第107节 常静想说她觉得大姐这次太冲动了,但话到嘴边,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常欢一路哭着回到宿舍,因为哭得太猛了,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同宿舍的何莉看到她回来,修得细细的眉毛一挑说:“哎哟,你不是说回去跟你的中大男朋友约会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常欢没好气道:“关你屁事!我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何莉注意到她的眼睛,顿时乐了:“怎么哭成这样?该不会是被你那个中大男朋友给甩了吧?” 一下子被戳中死穴,常欢感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恼羞成怒道:“你全家被甩我都不可能被甩,我男朋友对我不知道有多好,他会给我买红糖,他会送我生日礼物,他去白天鹅宾馆参加寿宴,还会自己不吃,特意留着回来给我吃,他比你那个丑八怪男朋友好一百倍一千倍,也就只有你才会把那个丑八怪男人当成宝贝!” 何莉被这一番话气得不行:“既然你男朋友对你那么好,你还哭干什么?” 常欢像只被惹怒的猛兽,咬牙切齿道:“我爱哭就哭,关你屁事,何莉你今天要要是再敢惹我,我跟你没完!” 何莉还想怼回去,这时另一个舍友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拉了拉何莉的衣服道:“好端端地你惹她干嘛?要是再被人举报我们宿舍不团结的话,这个月的奖金大家都别想要了。” 何莉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上次全宿舍被教导主任训话的情形,撇了撇嘴:“要不是之前她先惹的我,我才懒得搭理她!”说着她突然扬起下巴,“对了,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我家小弟被中大给录取了,以后就是正经八百的中大高材生了!” “被中大录取了?”对方顿时睁大眼睛,“真是太羡慕你了,有个这么会读书的弟弟,被中大录取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好单位,哪像我弟……”她突然叹了一口气,“连高中分数线都没够着,为了这事我妈血压都上来了。” 何莉朝常欢得意看了一眼:“要我说啊,自家兄弟不管是优秀还是不优秀,有血缘在那里,这辈子都断不了联系,但对象就不一样了,说不定哪天就分了。” 另一舍友担心两人又吵起来,赶紧说:“我听说饭堂来了个新师傅,做的白切鸡特别地道,我们快点过去,别去晚没了。” 说着扯着何莉的手臂出了宿舍。 宿舍安静了下来,但何莉最后说的那句话,却在常欢的脑海里不断得循环。 要是被何莉等人知道她被甩了,她肯定会沦为整个医院的笑话,想到这,眼泪再次肆意席卷而来。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常美,志谦哥被甩了还要对她念念不忘,为什么就不能喜欢她? 难道就因为常美长得比她漂亮吗?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每一个到家里的人,都会拿她和常美做对比,然后都会毫无顾忌当着她的面说,“姐姐长得比妹妹漂亮。”这是她最讨厌听到的话,这话像梦魇一样,从小到大萦绕在她的生活里。 小时候她不懂,一听到亲戚说她长得不好看,她就会很生气,可她一生气,亲戚就会接着说她脾气不好,长得丑脾气还不好,长大以后肯定要嫁不出去。 她真是讨厌死这些亲戚了,难道她就不想长得漂亮吗? 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爸妈生的,常美就比她好看那么多? 她拿起桌子上的镜子,镜子清晰照出她的脸,脸太大,眼睛又太小,脸上还有不少雀斑,跟常美那张精致的脸蛋比起来,她输得十分彻底,一败涂地。 为什么长得漂亮的人不是她,为什么志谦哥喜欢的人不是她? 她不过是想抓住点她喜欢的,为什么就不给她? 到底为什么啊啊啊?!! “砰!” 一声脆响。 常欢把手里的镜子用力扔到地上,趴在桌子上发声痛哭起来。 镜子碎了一地,绝望的哭声在狭小的宿舍墙壁间弹来弹去,无处可逃。 *** 另外一边,朱翠芳终于从短暂的失语状态恢复过来,不等众人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就“砰”的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给家里人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爸、妈、大哥,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救救小杰!” 小杰是朱翠芳的儿子,比豆丁还小两岁,刚来广州时,他个子又瘦又小,胆子也小,时常躲在朱翠芳身后偷偷看人,来广州五年,他性格开朗了不少,可能是寄人篱下的关系,他比同龄的孩子要更懂事听话,虽然是家里最小的,但有什么吃的都让着哥哥们,所以大家还是挺心疼这孩子的。 大家被朱翠芳的举动给搞蒙了。 朱六叔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朱国才更是不满:“动不动就下跪磕头,要是让其他人看到,说不定又以为我们欺负你们孤儿寡母的。” 当初朱翠芳为了留在广州,和家里闹得十分不开心,朱家两个儿子都留在广州,都有工作,反而是唯一的女儿下乡去云南,而且一去就是十年,去的时候是个水灵灵的姑娘,回来时模样比朱国才这个当哥的还老,所以不少人同情朱翠芳。 再后来朱国文把工作让给朱翠芳,而朱国才这个做大哥的什么都没做,于是就成了众矢之的,不少人觉得他没有做大哥的担当,还有人说他绝情,可把他给气坏了,因此这会儿看朱翠芳二话不说就下跪,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章沁走过去把朱翠芳扶起来:“起来再说,大家一家子,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 朱翠芳心生感激,眼眶通红道:“我这次回村原是要接小妮走的,哪晓得他们推三阻四不让我见人,先说送去表舅家走亲戚,后又说染了瘟病要隔离。”她眼底的恨意化为汹涌而下的泪水,“我趁夜挨家打听才晓得……那丫头在我离村的第二年,就溺在村口老河湾了……” 当初她为了回广州,不得不答应婆家提出的条件,把儿子带回广州,留下女儿,她走的那天,女儿抱着她的腿哭成了泪人儿,把她的心都给哭碎了,但她还是狠心走了。 这几年,她每个月一发工资就寄钱回去,除了给女儿买东西,她逢年过节还给他们一大家子都寄东西回去,两老的衣服,一罐要几十元的麦乳精,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她这么做就是想他们看在钱和东西的份上,好好善待她的女儿。 但这群天杀的,不仅没有好好照顾小妮,还骗了她这么多年,她一想到村里的人跟她说小妮在河里泡了整整一周才被捞起来,她心里就好像被千刀万剐一样痛。 她可怜的小妮,她可怜的女儿,要是她知道当初一别会成为永别的话,她说什么都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屋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朱六婶拍着桌子怒骂道:“作孽啊!好端端的孩子能在眼皮子底下出事?定是他们黑心肝没看顾好!这些年你月月往那头汇了那么多钱和东西,他们倒闷声发大财,半句实话都不吐!”她突然瞪圆眼睛,“小杰这次没跟着回来,该不会是叫他们使绊子给扣下了?” 朱翠芳泪如雨下:“他们说小杰是他们张家的种,说什么也不给我带走,还撂下话说要么回去跟张根过,要么照旧月月往家打钱才让我见小杰。”她突然扯下已经露出青紫的脖子,“我扑上去抢孩子,张根那挨千刀的抡起拳头就往我身上揍,我差点被掐死!” 伤口触目惊心。 朱翠芳看着家人再次哀求:“他们把小杰藏起来,我根本找不到人在哪里,我也去公安局报案了,但公安说他们是孩子的亲人,不是拐卖,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爸妈、大哥,我求求你们帮帮我!” 她已经没了小妮,如果连儿子都没,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朱国才攥着搪瓷缸子直摇头:“你自己也说了,公安都摆不平的事,咱们在广州隔着千山万水的,能拿他们怎么办?” 朱六叔虽然没出声,但态度很明白。 这话像盆冰水兜头浇下来。 朱翠芳指甲掐进掌心,她知道大哥向来不是个有担当的人,可总想着血脉连着筋,好歹能摆个架势撑撑场面,却没想到他连台面戏都懒得做。 她不死心扭头看向母亲。 朱六婶心疼地叹气道:“翠芳,不是爸妈不帮你,也不是爸妈不疼你,实在是无能为力。张家要是在广州,咱们叫上亲戚好友立马能堵门去,但他们在云南,那一家子又那么蛮横不讲理,你大哥和弟弟都是文明人,去了不得叫人卸条腿回来?横竖小杰是老张家的种,总归有口热饭吃……要不就让他呆在张家,等过几年张根再婚有了其他儿子,到那时候我们再提出把小杰接回来,或许他们就会同意了。” 朱翠芳压抑住喉咙的哽咽:“等几年?万一小杰也跟小妮一样呢?万一到时候他们还是不愿意把小杰还给我呢?” 这话把朱六婶给问住了。 朱翠芳心中一阵阵发冷。 说什么无能为力,说到底他们不过是更在乎两个儿子。 一直没开口的罗月娇突然道:“照我说小杰就让他留在老张家,你不如趁着现在还年轻早点找个人嫁了,回头再生个孩子,到时候小杰回不回来,你也不用担心以后没人给你养老……” “你给我闭嘴!”朱翠芳突然抄起铝饭盒砸向罗月娇。 罗月娇被吓得后退了两步,一脸无辜道:“你干嘛拿东西砸我?我可是真心为你着想。” 朱翠芳浑身发抖。 有些记忆像扎进掌心的刺,拔出来流血,不拔又隐隐作痛。 本来她想只要这次家人肯为她撑腰,过去那十年知青的旧账便烂在肚子里,从此以后她决口不提以前的事。 可他们和当年逼她下乡时一模一样! 绝望像涨潮的海水将她瞬间淹没,她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当年你们不顾我的生死,现在连亲外孙都不管!好,我这就买火车票回去,跟张家那群牲口同归于尽!” 朱翠芳的哭声和怒吼声引来了邻居们的张望,有人把头探进朱家窗口来:“这朱家又在闹什么?” “怎么翠芳哭得这么惨?虽说以后靠儿子养老,但女儿也是自己肚子出来,就是偏心也不能这样子。” 听着邻居们的议论,爱面子的朱六叔和朱六婶两人的老脸涨得通红。 “闹够了没有?!”朱国才怒吼道,一脚踹向椅子。 章沁拽开木椅,椅脚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你存心的吧?”朱国才踢了个空,差点没扑倒,不满地瞪着章沁。 章沁没看他,对泣不成声的大姑子道:“大姐你先别急,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朱翠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住她:“章沁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只要能接回小杰,我什么都愿意!” 章沁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同为女人和母亲,你的心情我懂。不过我也不敢确保我的方法一定有效。” 这是朱翠芳回家后听到的最温暖的话,她抹着泪点头:“谢谢你章沁,只有你才是真心为我们母子着想。你尽管说,哪怕最后没能把小杰救回来,我也不会怨你。” 这话仿佛扇了朱家其他人的脸,让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章沁说:“张家认钱不认人,张根还能再生,咱们拿钱砸。” 朱翠芳愣了下:“你是说用钱把小杰给换回来?” 章沁点头:“张根才三十几岁,这个年纪他以后肯定还会再婚,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所以只要给够钱,他们十有八|九会选择放弃小杰。” 朱翠芳说:“可万一他们狮子大开口呢?我不是舍不得钱,而是张家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我就担心他们开的数目我们给不了。” 回来工作五年,她每个月除了要寄钱给张家,这边也要给家用,所以存下来的钱少得可怜,如果张家狮子大开口,她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章沁顿了下,语出惊人道:“那你就答应他们,答应回去跟张根复婚。” 这话一出,现场安静了几秒。 朱六婶第一个不赞成:“不可以!好不容才能张家那个火坑爬出来,怎么还可以再跳回去?” 朱国才嘲讽笑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呢?结果就这?” 朱翠芳却像下了决心一样:“好,如果没办法,那我就回去跟张根复婚。” 无论如何,她都要呆在孩子身边,她不能让小妮的事再次发生。 章沁说:“别着急,听我先把话说完,你到时候就跟他们说,广州这边有个女人因为忍受不了丈夫的家暴,所以一把老鼠药把婆家全家都毒死了,一家子天天住一起,总能找到下毒的时机。” 朱翠芳眼睛一下子亮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这么说,他们肯定会害怕,那一家子最惜命了!” “要还不松口,就让小杰说往井里撒老鼠药。”章沁朝她眨眨眼睛,“双管齐下。在被毒死和拿钱之间,我相信他们一定会选择钱,我明天一早就回深圳让国文回来,让他陪你一起去云南。” 朱翠芳再次流眼泪了,紧紧抓住她的手:“谢谢你章沁,你和国文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章沁似笑非笑说:“都说能当家人是几世修来的缘分,爸妈也向来是热心肠的人,大院里出点芝麻小事他们都冲在前头,你是国文的亲姐姐,出了这样的大事,我们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这话几乎把两老的脸都给打肿了。 朱六婶突然插话道:“老大,等国文回来,你也跟他们一起去。” 朱国才不想去:“妈,工厂最近在改革,我要是现在请假,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108节 朱六婶说:“你要是不好请假,那我亲自去找你们主任开证明。” 朱国才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朱六叔踹了他一脚道:“少屁话,让你去就去!” 朱国才的脸彻底黑得跟锅底般。 朱翠芳看着这出戏,心中没有半分感动。 伤透的心,一旦变冷,要再捂热就很难了。 *** 章沁一早就坐车回深圳了,常家这边也早早起来忙活。 李兰之今天没去卖鱼,准备休息一天,其实自从对面开了新的菜市场后,鱼档的生意就一天差过一天,她早有换个档口,或者换个行业的念头,只是这大半年来家里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她没有心思去考虑,她准备这阵子闲下来再好好思考一下接下来路要怎么走。 常明松虽然发电报回来说等他赚大钱回来,但她丝毫没把这话当真,他走了大半年,神龙不见马尾的,靠他,那还不如靠自己。 早市的肉菜是最新鲜的,李兰之一大早就和常静一起去菜市场买菜,至于接人这个任务,自然就交给林飞鱼。 从上海到广州要三十六个小时,江起慕买的火车是前天中午的,如果没有晚点的话,今天中午会抵达广州火车站。 林飞鱼整个晚上都没睡着,在床上紧张得翻来覆去。 看她妈和常静起来,她也赶紧跟着起来,突然感觉额头有些痛,她伸手一摸,顿时花容失色,好大一颗痘。 她赶紧凑到镜子前一看,差点哭出来,额头的痘痘真的好大,她的皮肤本来就比较白,这颗痘又大又红肿,这么立在上面,显得十分突兀。 林飞鱼快哭了,她平时偶尔会长一两颗痘,但都是很小的痘痘,这么大的痘痘还是第一次长,可它早不长晚不长,偏偏在这个时候长就非常的不懂事。 她想了想,最终决定把这颗不懂事的痘痘除掉,她伸手用力挤压痘痘—— 几分钟后,她看着镜子里那颗比刚才又红肿了一倍的痘痘,这下是真的想哭了。 眼看着去接人的时间快到了,林飞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突然想起热胀冷缩的原理,连忙跑去冰箱拿出一块冰块敷在痘痘上。 又几分钟后,痘痘没有消肿,更更更肿了。 林飞鱼眼眶一下子红了,她看着突兀在额头上的大痘痘,心中十分后悔,早知道刚才就不挤了。 常美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要是平时她肯定要毒舌两句,可昨天那场冲突之后,她一直绷着个脸。 林飞鱼看她在收拾东西,不由开口问道:“常美姐,你这是要回学校吗?” 常美点了点头:“嗯,对了,你……” “我什么?”对上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林飞鱼觉得有些奇怪。 常美顿了下,最重要摇头:“没什么了。” 她本来想提醒林飞鱼她外公来过家里,并和李兰之发生剧烈冲突的事,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多事,这次要不是她太冲动,也不会把事情搞成这样。 林飞鱼觉得她的态度有些奇怪,不过她急着要去火车站接人,也没多想。 常美这边下了楼,正好撞上要去蔡姐家串门的刘秀妍,刘秀妍当场就黑了脸:“真是晦气。” 常美面无表情,装作没听到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 刘秀妍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更是憋屈得很。 苏志辉昨天跑出去后就躲到狐朋狗友家里,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之前他再鬼混都会回家睡觉,可现在连家都不回来,肯定是觉得昨天太丢脸。 这都怪常家两姐妹! 也不知道他们苏家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两个儿子居然都毁在常家两姐妹手上。 刘秀妍本来就不喜欢常美,经过这事就更不喜欢了,她准备去蔡姐家一趟,和蔡姐商量看看怎样把苏志谦和姜珊两人的事情给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想到这,她连忙收回瞪着常美的视线,急匆匆往蔡姐家去。 眼看着额头的痘痘没法消下去,林飞鱼只好含泪去换衣服,免得火车到站,江起慕找不到她的人。 就在她准备出门时,钱大姐的儿子气喘呼呼跑上楼来,在门口对着她喊道—— “飞鱼姐姐,我妈让你去接电话!” 钱大姐的儿子长得白白胖胖的,比钱广安小时候还胖虎,大家都叫他小肥仔。 按照辈分他应该叫林飞鱼阿姨,但他性子很倔,别人说的都不理,他就是认定林飞鱼应该叫姐姐,因为他觉得林飞鱼姐姐长得漂亮。 林飞鱼以为是江起慕坐的火车提前到站了,急得不行,冷静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就算提前到站也不可能提前了一个多钟头,于是她对着门口喊道:“是哪里打来的电话?” 小肥仔应道:“广西。” 说完不等林飞鱼再问,他嗖的一下跑得没影了。 留下林飞鱼一个人呆愣在原地,回过神来,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 是阿婆,肯定是阿婆从广西打电话给她! 林飞鱼高兴得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快乐地朝杂货店奔去。 等电话再次打来,她比钱大姐更快一步把电话筒拿起来,急切地喊道:“喂,我是林飞鱼,阿婆是你吗?” 那边传来沙沙的声音,听上去很吵,刺激着耳膜,不过很快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飞鱼啊,是阿婆……” “阿婆真的是你!阿婆我真的好想你,你怎么那么久都不给我回信?我可想死你了,阿婆,我考上大学了,是广东这边最好的大学,中山大学你听说过没?” 林飞鱼真的是太想阿婆了,她有好多话想跟阿婆说,她想抱着阿婆说个三天三夜,她激动得眼睛红了。 那边沙沙的声音陆续传来,似乎信号不是很好,顿了一下,阿婆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听到你考上大学了,阿婆真为你高兴。” 林飞鱼突然道:“阿婆你的声音怎么有些沙哑,你身体不舒服吗?” “阿婆没事,是人老了,声音就变了。” “阿婆不老,阿婆会长命百岁,阿婆,我想去广西看你,我好多年没看你了,我想你了。” “别来。”阿婆突然急切道,说完似乎觉得不妥,连忙补充道,“你大舅舅在县城找了份工作,阿婆要跟着去县城住,县城的房子太小了,没地方招呼你,而且你舅妈也不喜欢家里来客人,所以你别过来,也别给阿婆寄信。” “那我想阿婆了怎么办?” 当初在乡下,最不欢迎她的就是大舅舅和大舅妈夫妻两人,所以对阿婆这话,她丝毫没觉得有问题。 那边又顿了下才道:“阿婆会主动打电话给你,你不用担心阿婆,阿婆身体一切都好,这边打雷下雨了,阿婆要回去收衣服,不说了。” 不等林飞鱼再开口,那边就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林飞鱼拿着电话筒,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挂断了电话。 她本来想等江起慕过来后,和他商量两人一起去广西看望阿婆,可现在去不成了,她心里不是不遗憾,不过知道阿婆一切都好,她就安心了。 看钱大姐一副又想过来跟她八卦的样子,林飞鱼吓得赶紧溜之大吉。 一口气跑出大院,她这才发现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灿烂,就跟她此时的心情一样。 路上塞了半个小时的车,等她抵达火车站时,49次列车早已经到站。 林飞鱼在月台着急地寻找江起慕的身影,突然身后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她下意识回头。 映入眼帘的是线条凌厉的下巴,往上是俊挺的鼻子,再往上,她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 江起慕正垂着眼帘看着她。 林飞鱼的心狂跳起来。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65章 当江起慕目光落到林飞鱼额头上时,林飞鱼仿佛被电电到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下头去。 她怎么就!忘记了!她额头上!的大痘痘呢!!! 也不知道他看到没有? 林飞鱼心里一百零八遍后悔前两天不该吃那么多荔枝,俗话说“一颗荔枝三把火”,她一口气吃了那么多,怎么可能不上火呢?她也后悔早上不该挤那颗痘痘,要是不挤的话,可能还没那么明显。 啊啊啊啊好后悔啊。 为了不给江起慕问痘痘的机会,她连忙伸手去拿他手里的行礼:“你怎么带了那么多东西过来?我帮你拿一些。” 江起慕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说:“不用,东西不重,我自己拿就行。” 帮拿东西失败,林飞鱼担心空下来会让他找到机会,于是没话找话说:“上海现在还热吗?广州这边热死了,要热到十一月份呢。” “上海现在也是很热,不过国庆前后气温就会降下来,到时候会凉爽很多。“ “江叔叔和郭阿姨怎样了?他们身体都还好吗?” “都挺好,我妈前段时间还提起你,她说很想你和小绿。” 林飞鱼很震惊,下意识抬了一下头,但何况又低下头去:“阿姨竟然还记得小绿?我也很想阿姨。” 江起慕看着她的头颅,唇角抿了抿,鼓起勇气小声说:“我也很想你。” 恰好此时月台工作人员的哨声急促响起:“快上车,车门要关了。”江起慕那句话就这么淹没在哨声之中。 林飞鱼问:“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被淹没不止声音,还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江起慕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两人已经走出了月台,林飞鱼拢了拢被风拂乱的发丝,继续没话找话:“前几天是六爷爷的寿辰,朱家请大家去白天鹅宾馆,之前虽然在《羊城晚报》看过白天鹅宾馆的报导,但都不如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对了,我们尝了邓爷爷吃过的法国法棍面包,还有,原来酒店和茶楼现在已经不用收粮票了,你说以后会不会都不用粮票和其他票证了?” 广东走在改革的先锋,广州从七月一号开始,所有的酒店饭店和茶楼一律免收粮票。 江起慕望着火车站里熙熙攘攘的人流,点头说:“有这个可能,现在政策每一天都在变化,我爸说我们这代人躬逢盛世,既是机遇,更是幸运,只要跟着红旗指引的方向,鼓足勇气迎接,一定会收获光明灿烂的未来。” 林飞鱼对此深有同感,高考恢复后,他们十八栋先后出了四个大学生,改革开放后,钱家在大院开了杂货店,她妈当了菜市场第一个女卖鱼佬,之前听常美姐深圳发展的速度更是让人震撼,国贸大厦正以三天一层的速度刺破云霄。 他们生在和平年代,长在改革春风里,未来盛世,将由他们来谱写! 两人走出火车站,林飞鱼正准备朝公共汽车站走去,就听江起慕说:“旁边有个凉茶铺,我们去喝杯凉茶吧。” 林飞鱼身子僵住:“怎么刚到广州就喝凉茶,你这么快就上火了吗?” 江起慕声音含着浅浅的笑意:“我没上火,但你上火了,你额头的痘痘我看到了,你不用一直低着头看地面。” 林飞鱼:“……” 那岂不是说刚才她一路低着头,又一路没话找话的行为都是无用功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109节 简直是欲哭无泪! 江起慕看了她一眼,眼底笑意更浓了。 两人来到凉茶铺,卖凉茶的阿姨问两人要什么,林飞鱼指着自己头上的痘痘说自己上火,想要一杯凉茶,阿姨又用她要什么效果,林飞鱼说越猛越好,很快她就后悔了,因为阿姨给她倒了一碗癍痧。 这号称凉茶界的黄连汤,苦味隔着半米都能窜进鼻腔。 但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林飞鱼捏着鼻子灌下小半碗,苦味像蛛网般糊住喉咙,呛得她眼角泪花都出来了。 江起慕侧头看着她说:“喝不下就算了。” “浪费不好……”话音未落,少年已接过瓷碗一饮而尽。 林飞鱼愣住了。 她盯着碗沿残留的唇印,忽然觉得耳根发烫。 方才他嘴唇触碰的瓷碗边缘,十分钟前还贴着自己的……. 这*样一来,他们算不算是间接……接吻了? 一瞬间,她的脖子到脸颊红成了番茄,林飞鱼心跳如打鼓,莫名地心虚起来,立刻收回眼,低头看着地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江起慕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那个行为,好像有点太过于亲密了。 全身的血液瞬间用上脑袋,江起慕感觉脸开始发烫了起来,耳朵也仿佛在灼烧。 冰柜门“吱呀”关上,老板娘端着龟苓膏转身,忽然噗嗤笑出声:“后生仔火气旺啊,看这两人脸红得,癍痧攻心见效快!” 买龟苓膏的客人看过来,然后也跟着笑起来:“这药劲何止是快,简直是直冲天灵盖了!” 林飞鱼:“……” 江起慕:“……” 两人仓皇逃上公共汽车。 当公交汽车缓缓穿过大榕树荫时,车窗映出两张火烧云似的脸,其温度久久降不下来。 *** 另外一边,李兰之和常静两人手里提着肉菜往家走,路过一家服装店时,李兰之顿了一下,扭头对常静说:“进去看看。” 常静点头,默默跟在后面走进了服装店。 李兰之一进去就对迎上来的服装店老板娘说:“有没有女孩子穿的衣服?” 老板娘点头,热情地指着对面一排衣服说:“那边都是年轻女孩子喜欢的款式,是买给你女儿吗?” 李兰之点头,把手里的肉菜放到地上,然后走过去仔细挑选了起来,她挑了一套夏装和一套冬装,然后问老板娘可不可以试穿,得到肯定答案后,她把两套衣服塞到常静怀里说:“你进去试试。” 常静愣了下,然后小声提醒道:“妈妈,二姐和三姐都比我高。”她以为这衣服是买给林飞鱼或者常欢的。 李兰之看了她一眼说:“衣服是给你买的,快进去试试。” 常静再次愣住了,样子呆呆的,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板娘笑道:“这是高兴坏了吧?你妈妈可真疼你,挑的都是上海过来好面料,这衣服用的是织纯棉精梳泡泡纱,这裤子用的是月夜牌的杂色灯芯绒,都是获得国家奖的,可金贵着呢。” 常静回过神来,连忙说:“这么贵,那我不能要,妈妈我有衣服,我不用买新的。” 李兰之把她手里的菜篮子接过来说:“你那些衣服都旧了,快进去试试吧。” 常静还是拒绝,但被热情的老板娘拉着进到捡漏的试衣间,还贴心为她拉上布帘。 试衣间里,常静抱着两套衣服,心情久久没能平复。 她真没想到妈妈会给她买衣服,她的衣服从小到大都是捡三个姐姐穿剩下的,因为经过了两三个人穿,衣服留到她时,一般都变得非常救,颜色也洗得发白。 她也有偷偷羡慕过别人有新衣服穿,但也只是羡慕一下,她不是家里的孩子,亲妈不要她,舅舅和李兰之肯养她,已经是莫大的恩惠,所以她从来不敢做任何要求和奢望。 她真没想到有一天妈妈会给她买新衣服,还是这么漂亮这么好的衣服,她抱着衣服,眼眶渐渐红了。 两套衣服最终花了十五块钱,差不多一个工人半个月的工资,常静觉得太贵了,一直说不想买,但李兰之果断付了钱,把两套衣服都买了下来。 从服装店出来,常静还是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她感觉自己好像飘在云端,每一脚下去都是那么不真实。 李兰之看了她一眼说:“这些年家里的家务活和饭菜,大部分都是你干的,这些妈妈都看在眼里,还有刚才在电话亭……你也做得非常好。” 听到这话,常静激动得浑身颤抖,对上李兰之意味深长的眼神,她连忙保证道:“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二姐,还有之前的事,我都不会说!” 林飞鱼接到的那通电话是李兰之假扮李好婆打的,李兰之的声音跟李好婆有五六分的相似,因担心林飞鱼会听出来,所以在打的过程中,她让常静在旁边用纸张制造出沙沙的声音,用来扰林飞鱼的听觉和注意力。 其实作为“同谋”,就算李兰之不吩咐,常静也没有胆量说,但李兰之为了这事特意给她买衣服,还肯定了她对家里的“贡献”,这一刻,她终于得到了她梦寐以求却一直得不到的认可,这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李兰之笑着点了点头:“妈妈也相信你不会说出去的,你一直都是个很听话的孩子。” 再一次得到了夸奖和认可,常静再也控制不住,低垂着头偷偷抹起了眼泪。 李兰之和常静两人回到大院,林飞鱼和江起慕还没有回来,但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两人提着肉菜去公共厨房忙活。 这些年,公共厨房虽然模样没什么改动,但能源却随着改革而发生了不少改变,从一开始的烧煤,到后面的烧煤气,从去年开始,不少地方开始使用管道煤气来替代液化瓶装气,不过公共厨房的管道要改动不容易,因此如今还是使用液化石油气。 因为不知道江起慕什么时候到,两人先把肉菜清洗干净、切好,等人一到就可以下锅去炒。 菜刚洗到一半,朱翠芳就进来了,看到李兰之在摘通心菜,走过来在她对面蹲下来帮忙,李兰之连忙让她不用插手,这么点菜她一个人干就可以了,但朱翠芳说两个人干比较快。 朱翠芳脸上还挂着淤青,虽然比刚回来时好多了,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那天朱家闹起来,李兰之也听了一些,只是这会儿朱翠芳不提,她也不好揭人伤疤。 一篮子通心菜摘好了,朱翠芳还没打算走,又不做饭吃,李兰之便猜到是她来找自己的,她朝正在切芋头的常静看去,然后吩咐说:“我有些口渴,常静你回去帮我倒杯水过来。” 常静连忙应好,放下刀洗了手就冲出厨房。 李兰之这才问道:“翠芳,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朱翠芳低垂着头,刘海遮住她青淤的眼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兰之姐,要是你方便的话,我想跟你借点钱。” 李兰之愣了下,才道:“你要多少?” 朱翠芳没想到李兰之会这么爽快,连原因都没问就直接答应了,她抬起头一脸感激说:“谢谢你兰之姐,我想借……三百元,如果你那边不太方便,两百、一百也行。” 常明松上次寄了三百多元回来,加上她这大半年多少赚了一点,现在有五百左右的存款,她考虑了一下说:“我给你两百吧,几个孩子还要上学,家里总得剩一点。” 朱翠芳:“谢谢你兰之姐,谢谢你,这钱我一定会尽快还给你!” 她不知道张家会开口要多少钱,以防万一她要多带一些过去,朱国文和章沁两人去深圳创业,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他们已经为她做的够多了,所以她才迫不得已跟李兰之借。 至于家里其他人,她没想过跟他们借,她实在不想从他们那里再次被拒绝。 李兰之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不急,先去把两个孩子接回来要紧,往后让两个孩子都随你姓朱,跟那边彻底断了关系,免得以后他们又找上来。” “接不回来了。”朱翠芳喉咙里像堵着棉絮,“小妞在四年前就……掉河里淹死了。” 李兰之瞳孔骤缩,一脸震惊:“怎么会这样?” 朱翠芳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咽:“我对不起那个孩子,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丢她一个人在老家,我应该带她一起走,我当初要是带她一起走的话,她就不会……” 李兰之突然想起五年前,她和刘秀妍,还有朱翠芳三人坐在珠江的艇仔上,船桨拍打水花的声音里,当时朱翠芳眼睛亮得骇人:“等接了小妞回来,头件事就是带她来喝这热乎的,要加双份鱼片。” 人这一辈子,跟唐僧西天取经一样,一难接着一难,但难就不活了吗?还不得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李兰之抱着朱翠芳,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像当初苏奶奶安慰她时说的:“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 林飞鱼担心会遇到大嘴巴的钱大姐,和江起慕两人特意绕着杂货店走。 但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刚转过老榕树盘根错节的阴影,迎面就撞见两道身影——钱大姐正和常本华并肩走着。 若说钱大姐是大院里的八卦小喇叭,常本华就是大院里的情报收发站。 这两位凑作堆,那杀伤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林飞鱼当即抓住江起慕的手腕掉头就跑。 常本华听到动静突然抬起头:“前头那俩人,怎么瞧着这么像常家的拖油瓶,以及江工家的小子?” 钱大姐踮脚张望,一拍大腿道:“可不就是江家小子和林飞鱼!” “这俩孩子怎么搅和到一块了?”常本华一脸不解,“还有江家不是搬回上海了么?” “阿姨您消息不灵光了!”钱大姐压低嗓子,“林飞鱼正和那小子搞对象呢,我劝分她倒跟我犟,往后——” “往后有她罪受的时候。”常本华截过话茬点头。 话音未落,钱大姐儿子旋风似的冲过来,汗珠子顺着下巴颏直往下滚:“妈!太婆厥过去送医院了,外婆让你赶紧喊舅舅回来!” 钱奶奶年纪大了,这半年三天两头送医院,可从来没惊动过在部队当兵的钱广安,这次竟要千里迢迢召人回来,怕是人要不好了。 钱大姐再顾不上闲扯,拽着儿子扭头就往回冲。 【作者有话说】 来了,这章送红包~ 【注】1斑砂凉茶:广东凉茶的一种,非常苦 2后生仔:方言,年轻人 3泡泡纱和月夜牌灯芯绒:1982年,上海色织五厂生产的“井冈山”牌色织纯棉精梳泡泡纱获得了国家银质奖;1980年,上海绒布厂生产的月夜牌杂色灯芯绒获得了国家金质奖。 第66章 林飞鱼和江起慕跑出很远才刹住脚步,两人扶着膝盖急促喘息 林飞鱼突然意识到还攥着对方手腕,慌忙松开时指尖发烫,涨红着脸别开视线:“钱大姐和常欢姑姑刚才肯定瞧见了。” 江起慕偏头看向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方才被握过的地方,迟疑着开口:“你……很介意被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倒不是介意,”林飞鱼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就是最好别让她们瞧见。” 空气突然安静。 她转头发现少年不知何时垂了眼睫,整个人像被雨淋湿的大狗般闷闷不乐,偏还硬撑着摇头:“没事。” 眼看他从神采飞扬变成这副模样,林飞鱼正要追问,却听他突然用脚尖踢飞地面石子:“你要是想藏着掖着……我也能配合。” “什么藏着掖着?” 林飞鱼没明白。 江起慕咬唇:“就是……你要是想让我当地下恋人,我……也可以的。” 南城儿女[年代] 第110节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们正经处对象,哪里来的地下恋人? 林飞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的话应该让他误会了,挠了挠头立刻解释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藏着?你又不是不知道钱大姐和常欢姑的嘴有多厉害,前脚看见后脚就能编出十八个故事,到时候满大院的人追着问东问西......就挺烦人的。” 话未说完就见少年倏地抬头,眼底像撒了把揉碎的星光,嘴上却还故作严肃点头:“是挺烦人的,不过钱大姐没嫁人之前嘴巴好像没这么碎。” “嗯。” 林飞鱼抿着唇应了一声,似是在忍笑。 回到家里,正好撞到常静回来拿水,但她和江起慕尴尬打了个招呼,然后很快又走了。 江起慕这次带了不少东西过来,有沪上老字号的糕点定胜糕和高桥松饼等,传统零嘴五香豆和梨膏糖等,还有两瓶崇明老白酒,最惹眼的是那叠云霞般的丝巾,真丝料子触手柔软,光泽鲜艳,上海丝绸是出了名的好,也是出了名的不便宜,他这一带就是五条,显然花了不少钱。 天气太热了,两人一路走过来,衬衫都被汗水给浸湿了。 林飞鱼钻进厕所抹了把脸,出来打开冰箱取出冰镇好的西瓜,旁边还放着一大海碗的蛋花马蹄爽糖水,应该是常静一早起来做的——她总是这样,像墙角的老座钟般莫默默操持着家务。 林飞鱼将糖水分装了两碗,扭头问洗完脸走出来的江起慕道:“上海人喜欢喝糖水吗?” 江起慕看她把糖水放在她对面的位置,突然挪动木椅,骂椅腿在地面推出短促的吱嘎声,接着端起碗挪到她身侧坐下:“上海人喜欢吃甜,但有些糖水他们喝不习惯,我三舅妈喝海带绿豆汤直皱眉,说该做成凉拌菜。” 他挨着坐下时带起一阵热风。 林飞鱼脖颈绷得发僵,舀着糖水里剔透的马蹄碎,故作平静说:“凉拌海带没吃过,不过海带排骨汤是一绝的。” 江起慕把带过来的东西拿出来,谁知装五香豆的牛皮纸袋底部突然崩开,五香豆哗啦啦滚了满地。 林飞鱼“哎呀”的一声,赶紧弯下腰去捡,没捡多少,江起慕也弯到桌子底下来,两人的头撞到一起。 江起慕看着她额头发红的位置,问道:“疼不疼?” 狭小的空间让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起来,两人挨得极近,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让她脸上的温度再次升温。 “不疼。” 林飞鱼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头,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他给握住了。 她愣住了,红着脸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却被他握得更紧。 江起慕耳朵灼烧般透着红粉,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看着地上的五香豆说:“我听说处对象都要牵手,我们……还没牵过手。” 他们两人在情急时牵过彼此的手腕,但的确没有牵过手。 林飞鱼僵硬着身子,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身体里跳出来,脸到脖子也烧成了跟他耳朵一个色,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那、那就牵一分钟?” “好。” 江起慕喉咙滚动,下一刻,却突然张开手指,手指嵌入她的指缝,两人十指严丝合缝扣在一起。 林飞鱼看着他跟自己一样紧张的侧脸,脑子发空。 两人距离极近,近到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在慢慢地跳成跟她一个频率。 一九八四年的盛夏,燥热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外面蝉鸣震天响,楼下传来小孩嬉戏打闹的声音和炒菜的香味,窗边挂着的衣服在风中轻轻晃荡着。 十七岁的他们趴在桌子底下,一动不动、心无旁骛地牵手,一分钟早就过去了,但两只掌心汗津津黏在一起,谁都没舍得先松开。 林飞鱼本有些担心她妈会为难江起慕,但出乎意料的是,今天她妈极其好说话,不但没有提起任何有关江起慕有个疯妈的话题,而且像个慈祥和蔼的长辈,不停地给江起慕夹肉。 江起慕也很识趣,把一早写好的保证书和丝巾一起送过去。 林飞鱼突然觉得有些看不透她妈,之前明明反对得那么厉害,怎么突然说变就变?还有常静也有些奇怪,总是躲避着她的目光。 不过人在快乐的时候,总会忽略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这时候的林飞鱼就是十分快乐的,阿婆有了消息,她妈也不再阻止她和江起慕在一起,未来如同广州的天气一样灿烂。 江起慕在广州呆了两天就走了,这两天里,两人做了很多以前想做但没做的事,他们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爬白云山,这年爱群大厦开了全广州第一家旋转餐厅,他们像其他情侣一样排在长长的人龙里面,一起打卡这个被称为“闹市忠心空中楼阁”的西餐厅。 她还和江起慕一起去了殡仪馆看望她爸,把两人在一起的消息告诉了爸爸。 江起慕离开广州那天,朱家三兄妹也坐上了去云南的火车。 朱国才心里有气,和别人换了座位,故意离朱翠芳和朱国文两人远远的。 等对面乘客拎着军用水壶走远,朱国文压低嗓子对木愣愣盯着窗外的朱翠芳说:“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带了不少过来,无论如何,我们这次都要把小杰带回来。” 车轨的咔嗒声里,朱翠芳扭头看着眼前的弟弟,攥紧褪色的袖口说:“其实……昨晚妈塞给我一千元。” 当她妈把一千元塞到她手里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以为他们会跟以前那样一毛不拔,漠不关心,冷眼旁观看着她在水火里挣扎。 二十年来头回接住母亲的温度,烫得她昨晚整宿没合眼,就像从未尝过糖的孩子突然被塞了蜜,没有开心,更多的是惶然。 “既然妈给你了,那你就拿着。”朱国文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直接了当说,“这是家里这么多年欠你的。” 一句话,让朱翠芳眼眶红了,车窗映出她微微颤抖的嘴角:“谢谢你国文,你们夫妻俩的大恩大德……” “少说这些酸话。”话还没讲完就被朱国文给打断了,他把剥好的橘子塞到她手心,“一家人搭把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亲兄妹还要算账本不成?” 应该? 朱翠芳看向瞥向过道那头的朱国才,对方正把瓜子壳砸得噼啪响,撞上她目光的瞬间,扭头冲窗外狠狠啐了一口,比锅底还黑的脸上,可看不到半分把她当成亲人。 不过她没有像当年下乡时那样难过,因为现在的她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不是所有流着相同血的人,都能被称为家人。 但她的心也没有当年那么冰冷,因为她有了在乎她和她在乎的家人。 *** 有人欢喜有人愁。 钱家这几天就愁云漫天。 钱奶奶一开始被送到工人医院,但工人医院医疗条件不算顶尖,钱奶奶情况太危急,很快就转到了常欢所在的医院,这才暂时将病情稳定了下来。 常欢也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钱广安。 俗话说,“当兵当三年,母猪赛貂蝉”,钱广安不过才入伍几个月,但看到常欢却觉得她比天仙还要漂亮,激动得想抓她的手:“常欢,你怎么好像变瘦了?不过瘦了好看。” 常欢避开他的爪子,看着他成缕的头发,嫌弃道:“你多久没洗头发了?” 因为苏志谦的事,常欢最近心情都很不好,一方面她觉得丢脸,另一方面她更觉得不甘心,于是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因食欲不佳饿瘦了,瘦下来后她的脸变小了一些,眼睛也因此看上去变大了,所以钱广安说她变好看了,也不是随便乱说的。 “之前在队伍里忙着操练,睡觉都不够时间,哪里还有时间洗头发,这两天忙着赶路,加起来应该快有一周没洗了。” 钱广安挠了挠头发,头皮屑顿时满天飞,吓得常欢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一周?!” 常欢被这个数字给吓到了,广州天气常年潮热,一天不洗澡就难受得慌,洗头虽然不像洗澡那样频繁,但一周只洗一次,那肯定要被人嫌弃。 钱广安咧着嘴笑了,脸上没有一丝半点不好意思,反而关心起她的感情来:“你还和志辉他哥……在一起吗?” 常欢眼神心虚闪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说:“那当然,志谦哥对我可好了。” 钱广安听到这话,挠了挠头说:“我到现在还是不能相信你跟志谦哥在一起,你们两人看上去一点都不配。” 这话一下子就踩到了常欢的敏感点,她嗓音提高了几分:“我们哪里不配了?” 钱广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哪哪都不配,你和志谦哥两人站在一起,就好像丑小鸭和白天鹅,你是丑小鸭,志谦哥和常美姐是天鹅,他们才是同一类人。” 常欢气得一脚踹在他的小腿梁上:“钱广安你个王八蛋,你才是丑小鸭,不对,你是癞蛤ma,想吃白天鹅的癞蛤ma!” 这话没有把钱广安给骂痛了,反而再次戳到了常欢自己的痛点,她咬牙切齿对钱广安道:“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和志谦哥结婚的!” 被骂癞蛤ma的钱广安没生气,但听到心上人要嫁给其他男人,这让钱广安咧着的嘴角瞬时耷拉了下来。 更难过的是,原以为钱奶奶已经度过危险期,因为部队不能请假太久,于是钱广安回来第二天就回部队了,谁知钱广安前脚刚走,后脚钱奶奶就断了气。 那个在多年前嫌弃林飞鱼晦气的老太太,在林飞鱼去看病时,强硬把一盒鸡仔饼强塞到她手里,不吃还不行,林飞鱼没有办法,只好把鸡仔饼收下来。 也就这天的晚上,坏脾气的钱奶奶走了。 更让人意料不及的是,钱奶奶走后第三天,钱父心梗发作,猝然离世。 钱家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钱母哭得几次被送进医院。 钱广安再次从部队返回家中,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他磕碰碰地学着操办丧礼,学着安抚母亲和家人,青涩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以前的吊儿郎当。 残酷的现实面前,吊儿郎当的少年郎不得不学着长大。 另外一方面,朱翠芳最终用两千元“买”回了儿子小杰,张家钱要,人也要,蛮横提出不准给小杰改姓的要求,朱翠芳心有不甘,但朱国文一口应下了,朱国才因此笑他是个孬种。 谁知一回到广州,朱国文第一时间就带着小杰去改姓,朱国才质问他不怕张家找过来吗? 朱国文笑道:“云南到广州隔着一千多里地,他们要有胆量找上门来,我朱国文跟他们姓!” 在云南张家是地头蛇,可到了广州,那就由不得他们嚣张了,张家这种人精比谁都懂这个道理,他们之所以提出那样的要求,不过是笃定朱翠芳没那个胆量去忤逆他们。 但朱翠芳不敢,他朱国文敢! 朱翠芳这才知道弟弟是用了缓兵之计,这一次她不仅把儿子小杰带回来,还把女儿的骨灰也带了回来。 她花钱给女儿买了个墓地,立了个小小的木碑,上面除了刻着“朱小妞”的名字,还刻着一行字:“我来过,我很乖的。” 下葬那天,朱翠芳给女儿买了满满一碗的艇仔粥,双份的鱼片。 九月份,林飞鱼走进大学,正式成了一名大学生。 她妈给她报的是国际经济的专业,她不喜欢这个专业,开学后她几次拿着转系身体去找系主任,但都失败了。 这让她很是郁闷,更郁闷的是,心中的郁闷没办法跟人说。 她和江起慕虽然正式在一起,可两人一个在广州,一个在上海,两地直线距离约为1068公里,她的难过焦虑,压根没办法穿过一千多里的距离告诉江起慕。 虽然他们每个月都会通信,但书信太慢了,一来一往,等她收到回信,已经是半个月后,那时候,她已经难过不起来了。 这份距离,让最初的快乐打了折。 九月份发工资后,常欢拿着工资走进了戴安娜发廊店,把一头直发电成了羊毛卷,然后在苏志谦的生日那天,她穿上新买的连衣裙,穿上人生第一双高跟鞋,然后去中大找苏志谦,并告诉他一个重大决定—— “志谦哥,从今天开始我要追你。” 苏志谦被她这话吓得目瞪口呆,他以为那天解开误会后,常欢肯定会想明白,没想到她不仅没想明白,还钻入了死胡同。 看着常欢眼底燃烧的火焰,苏志谦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试过讲道理、摆事实,甚至故意冷着脸,可常欢就像看不懂脸色似的,时不时出现在他的周围,还对所有人宣告她要倒追他的消息。 从小到大,常欢是大院里出了名的没心没肺,前一秒被打得哇哇大哭,下一秒她就能因为一块饼干哈哈大笑,上一秒和钱广安打得难舍难分,下一秒两人就勾肩搭背一起去上厕所。 可就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突然较了真,对苏志谦这个人,她势在必得。 没心没肺的人一旦认真起来是极其可怕的,就像野火燎原,泼几盆冷水不仅没能把火浇灭,反而滋滋冒着白烟烧得更旺了。 光阴似箭,一眨眼一九八四年过去了,走过一九八五年,一九八六的春节来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111节 失踪人口、离家两年的常明松突然有了消息。 不知是谁往常家送了一个包裹,包裹打开,差点没把李兰之和常静当场送走—— 里面不是吃的东西,而是装着常明松的一根断指。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注】1马蹄爽糖水:是广东地区一种非常受欢迎的甜品。 2爱群大厦:位于广州越秀区,1934年香港爱群人寿保险公司投资兴建,1937年落成,楼高15层。 第67章 李兰之被吓得当场就跌坐在地上。 能不吓人吗?那可是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开包裹时常静在卧室里面收衣服叠衣服,叠着叠着就听到客厅好像传来阵奇怪的声响,此时正是傍晚时分,楼下不断传来小孩子打闹嬉戏的声音,还有邻居一边摘菜一边话家常的声音,这些声音把客厅断断续续的声音给掩盖住了,因此常静没有太在意。 等叠好衣服走出去,就看到李兰之脸色苍白坐在地上,额头冷汗直流,她连忙走上去将她扶起来:“妈妈,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李兰之指着地上的包裹,声音沙哑说:“包……包裹,手、手指……” 包裹倒扣在地上,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常静以为是里面的东西摔坏了,所以李兰之才会这么紧张,连忙一边安慰一边走过去把包裹捡起来。 李兰之眼睛瞪大,试图阻止她:“别、别看……” 但还是晚了一步,楼下的邻居听到常家传出一声尖叫声,大家朝二楼窗口八卦看去,但谁也没有觉得震惊。 广东这边的气候湿热,蟑螂常年出没,还进化到不怕人,看到人不躲反而朝人的脸上直飞过来,年纪大的看到蟑螂能十分淡定地拿拖鞋把它们拍爆浆,但年轻的女孩子时常被吓得尖叫连连。 因为常家只传来一声尖叫,所以大家猜测常静十有八|九是被蟑螂给吓到了,大家很快又低下头说起其他家常。 常家客厅,李兰之和常静母女两人齐齐跌坐在地上,脸上同一个颜色——惨白。 约莫半炷香功夫,李兰之才撑着地板直起腰背,血色涌回面颊的瞬间便咬牙骂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居然把这东西寄到我们家来,我这就去派出所报警,非得把这变态玩意就揪出来不可!” 她余光扫见泡沫箱底漏出的纸角,喉头陡然发紧,一股不祥的预感跟着涌上心头。 她弯下腰小心翼翼、用两根手指把纸张捏起来,待看清字迹后,刚恢复血色的脸庞再次面如死灰。 常静注意到她的脸色,急声问道:“妈妈,纸条写的什么?” 李兰之脖子后面的毛发竖起来,目光直愣愣的,一脸见鬼的模样,手里的纸条好像外面的落叶打着旋飘落在地上。 常静颤抖着双手把纸张捡起来,下一刻,瞳孔骤然紧缩,全身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就见那纸条上白纸黑字写着——“东西看到了吧?这是常明松的手指头。给你们七天时间凑足十万元买他的命。要敢报警的话,死的就不止他一个人!” 两个小时后,常美和林飞鱼两人相继回到家里。 常美从小胆子过人,林飞鱼进来时就看到她捏着那血淋淋的断指在翻来覆去地查看,等知道发生的事情后,她对常美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常欢因为医院太忙没办法请假回来,林飞鱼一回来,算是全家都到齐了,她把门关上,常静把窗户关上,一家子围坐在桌子旁边。 常美把那跟断指放回包裹里,然后用湿布擦了擦手指道:“这跟手指是左手的尾指,上面两颗黑痣的位置跟我爸手指的一样,所以基本可以确认是我爸的。” 客厅安静了几秒,恐惧和窒息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所有人头上。 林飞鱼整个人呆住了。 常明松自从前年离家出走后,便跟人间蒸发一般,除了在的前年夏天时汇了一份电报和几百元回来,之后一点消息都没有,常美多次跟汪玲联系,但那边始终就一个答案——她也不知情。 这么久没回家,大院里早有各种猜测,李兰之一开始说常明松去深圳跟朋友一起做点小生意,但时间久了,这个借口就撑不住了,深圳到广州只要两个多小时,别人外省过来广东打工过年都要回家,他在深圳却连过年都不回来,能不惹人怀疑吗? 议论多了,李兰之撑不住只好改口说常明松偷渡去香港了,在这年代,香港的工资普遍比内地多了四五倍,在内地洗一个月的碗,可能只有二十来元的工资,但香港却有好几百,所以有些人抵不住诱惑偷渡去香港,一旦去了香港,想回来就难了,但这个借口却站住了脚跟。 不过随即而来也有不少麻烦,譬如大家觉得常明松去香港工作,常家肯定是发了,于是借钱的人络绎不绝上门来,常本华和阿芬婆这个前丈母娘更是几次三番来常家要钱和港货,没要到就撒泼,好几次把李兰之气得差点没吐血。 大院的人都以为常明松去香港赚大钱了,只有常家的人才知道他是失踪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她们心里多少有不少的猜想,但总归是盼着他好,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捅了这么大篓子回来! 十万元啊! 不是一千元,也不是一万元,而是十万元!把全屋的家当都卖了家里也拿不出这个钱! 李兰之攥得手指节发白:“我这*些年统共攒下两千块,朱家苏家那些老关系,再加上街坊邻里,东拼西凑顶破天能到五千。” 常美说:“我手里只有一两百的存款。” 林飞鱼说:“我身上也有一百来块,可以全部拿出来。” 常静将拇指关节咬得发白:“我……兜里就剩五块六毛。”她突然撑住桌沿站起来,“明天我就去找工作,什么活儿我都能干!” 常美看了她一眼说:“就算让你找到工作,又能帮得了多少?” 一个月工资就几十元,杯水车薪,能起什么作用? 林飞鱼也点头:“等明年毕业,以你的专业能分配到不错的工作岗位,现在要是辍学的话,之前学的就白学了。” 常静读的是服装制作专业,这几年服装行业发展非常猛,毕业后都能分配到不错的工作岗位,常静的专业技能不算顶尖,但她有自身的优点,她性格文静又细心,而且很能干吃苦耐劳,学校老师很喜欢她。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 别看家里两个大学生,两个中专生,但的确没什么钱。 常美去年六月份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本校工作,主要担任“会计学”等课程教学,但大学教授的工资一个月才一百七八十左右,常美刚参加工作,每个月拿到手的工资还没有过百。 工作半年,除去每个月的花销,还要把一半的工资交给家里,所以存款不多。 常欢倒是工作了两年多,加上赶上去年国家颁布的工资改革,她的月工资由一开始的53元涨到现在的82元,加上奖金和其他补贴,每个月能有多一百元左右。 但常欢花钱大手大脚,领了工资就往百货公司钻,只怕没存下什么钱。 而李兰之还在卖鱼,她本想换其他行业,但在接触之后,发现要么没人脉,要么没资源,要么竞争太激烈,最终发现只有卖鱼最冒险,于是就这么干了下来,之前那个鱼档租期到了后,她换了一个比较小位置又比较好的档口,如今一个月下来,倒是有两百多的收入,可人情往来要钱,一家五口吃穿用度要钱,能存下来两千元已经算很不错了。 窗外的北风卷着枯叶拍打玻璃,十万块的窟窿仿佛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凶狠地盯着屋里每个人,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一家子谁也没有合上眼睛。 林飞鱼也是辗转反侧,心里犹豫着该不该将这事告知江起慕,并跟江家借钱,虽然即使跟江家借钱也凑不够十万元,但做不做,是态度的问题。 这些年来,虽然她从来没有叫过常明松爸爸,心里也是把他当成亲人来看待,常明松算不上一个极好的继父,但也从来没有亏待或者区别对待她,对于这一点,她心里是感激的。 只是该怎么开口跟江起慕借钱,借多少,她心里迷茫且羞于开口。 *** 第二天起来,晨雾还没散尽,就听楼下传来大家对粮价的担忧和抱怨。 “去年大米一毛四,开春窜到两毛二就够呛了,你们猜今早粮站挂的什么价?” “什么价?该不会涨到三毛吧?” “两毛九一斤!再这么涨下去,连饭都要吃不起了!” “就是,再涨下去干脆天天吃红薯得了!这一天天的,去年菜篮子革命闹得满城风雨,今年轮到米袋子造反,明年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可不是……” 广东是价格改革最早的省份,八四年底,广州蔬菜价格全面放开,菜价上涨幅度比较大,导致不少市民抱怨连连,还有人批评“广东搞乱了全国”,国家体制改革委员会委员三下广东调查,最后为广东改革正了名。1 八五年粮价涨得比窜天猴还快,除去全国粮食生产滑坡这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中共中央一号文件对粮食和棉花取消统购统销,改为合同订购,规定订购之外的粮食可以自由上市,粮食价格出现了大幅波动。 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价格双轨制的齿轮正式启动。 常静一早起来做早饭,白粥配菜脯蛋,清淡的白粥里头比往日多下了两条红薯。 白瓷碗里红薯块在粥汤里浮沉,饭桌上四双竹筷扒拉着粥粒,谁也没注意到今天的菜脯蛋边缘煎焦了。 吃完饭,李兰之放下筷子,对三姐妹道:“昨晚我到楼下打听了一遍,都没有人看到是谁把包裹给送到家门口的,我想了一个晚上,觉得这事还是不能报警,对方在明我们在暗,我们估计还没走到派出所,说不定就被对方给解决了。” 昨晚常美曾提出要去报警,把这事交给警察来处理,但她没答应,经过一个晚上的考虑,她觉得还是不能冒险。 常美跟着放下筷子:“不找公安,我们去哪里凑到这十万元?” 李兰之她抻平的确良衬衫下摆说:“这几天我会想办法多借点钱,另外我打算明天去东莞一趟,你爸当初是跟臭棋周一起走的,我就不信他□□里没沾屎!” 她原本不想跟娘家人借钱,毕竟根据这么多年的经验,娘家那边肯定不会借钱给她,不仅不会借,还可以会将她羞辱一番,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去试一试。 去东莞一为找汪玲问个明白,二还是借钱,汪玲认了港商老板为义兄,她是最有可能拿出十万元的人。 常美想了下道:“我跟你一起去。” 这话一出,李兰之抬眸看了她一眼:“那你的工作呢?” 常美说:“这几天学校陆续放假了,我这边的工作还有点尾巴,我今天回去完成。” 这次李兰之没说什么,她没去过东莞,而且还不知道背后的人会不会动手,多个人一起去等于多了一份保障。 看家里人都在想办法,林飞鱼也终于下定了决心:“我等会儿就打电话给江起慕,问问他家能不能借一些钱。” 谁知这话刚出,就被李兰之和常美两人同时给否定了。 李兰之:“不行,不可以跟江家说。” 常美:“不用。” 林飞鱼一脸迷茫:“为什么不可以?” “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要照做就好。” 李兰之说完站起来,收拾一下东西出门去借钱了。 林飞鱼看着她妈离去的背影,一阵心梗。 常美看了看手腕的上海表,跟着站起来,待要出门时,看到林飞鱼还一脸的茫然,这才开口道:“你妈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又是为了她好? 林飞鱼对这话莫名的抵触。 常美继续说道:“你将来和江起慕要结婚,如果让对方亲戚知道后,他们会如何看待你?再说你们之间还有一份协议在,这事我会搞定。” 林飞鱼盯着碗底最后一块红薯,为刚才的抵触感到内疚,她真没想到这一层。 眼看着常美要走出家门,林飞鱼连忙问道:“常美姐,你现在要回学校吗?” 常美摇头:“先去医院找常欢,然后再回学校。” 林飞鱼把最后一块红薯扒拉进嘴巴,站起来说:“我跟你一起去。” 南城儿女[年代] 第112节 常静:“我也去。” 常美看向常静说:“家里需要有人在,你留下来,另外别跟陌生人说话接触,有什么不对劲去找保卫。” 窗外的凤凰树簌簌抖落几片枯叶,常静眼眸也跟着黯淡了下来,但她还是乖巧应道:“好。” 不过常静没乖乖呆在家里,常美和林飞鱼两人前脚刚走,她后脚收拾好碗筷也随即出了家门。 她在大院里徘徊了好久才来到陶家,虽然和亲妈同住在一个大院里面,但这些年来她都没进去过陶家一步。 常静有点担心会遇到陶婆子,陶婆子年纪越大脾气越坏,要是被她看到自己,准要被拉住破口大骂,就在这时,屋里响起了拖鞋的脚步声,很快,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是陶春丽。 她同母异父的妹妹。 陶春丽三岁那年被开水烫到,脸上和脖子都留下了很严重的疤痕,这导致她成为大院孩子嘲笑的对象。 陶春丽今年十三岁,可能是遗传了陶家的基因,她长得比同龄人要矮小,不过那双眼睛,跟常静有几分的相似。 这会儿姐妹两人目光对上,陶春丽了立即双手叉腰,模样跟她妈常本华如出一辙:“你个拖油瓶,你来我家干什么?” 常静心口被捅了一刀,但还是忍着难过道:“妈……姑姑在家吗?” 陶春丽双眼一瞪道:“你找我妈干嘛?” 不等常静回答,陶建伟就像龙卷风一样从屋里冲出来,“啪”的一声一掌用力拍在常静的头上:“拖油瓶,把身上的钱拿出来,要是不拿出来,我今天就揍死你!” 常静被拍得眼冒金星,差点就没晕死过去:“我、我身上没钱……” “没钱?春丽,给我搜!” 兄妹两人冲上去,陶建伟抓住常静的双手,陶春丽上前搜身,常静口袋里装了等会儿要去买菜的菜钱,总共有十几元,这钱很快就被陶春丽搜了出来。 常静奋力挣扎:“这是买菜的钱,你们不能拿走……” 但陶家两兄妹就跟土匪一样,拿到钱后就立即撤人,兄妹两人将门一关,然后丢下常静跑了。 常静眼泪下来了。 她本想过来跟亲妈借点钱,结果钱没借到,反而倒贴了十几块,一想到等会儿不知道该拿啥去买菜,她心里更讨厌自己了,讨厌自己的无能,讨厌自己的懦弱。 因为这出,她再也没有勇气在陶家门口等常本华回来,抹着眼泪离开了陶家。 *** 另外一边,常美和林飞鱼来医院找常欢,结果却扑了场空。 常欢的同事告诉她们:“常欢今天一大早她就穿上新买的红色套裙出门了,好像是要去找她的对象。” 听到这话,常美面沉如水。 林飞鱼面露尴尬跟对方道谢,等对方走后,她才扭头看向常美道:“常美姐,要不你先回学校去吧,我在这里等常欢回来。” 她担心姐妹两人要是对上的话,会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自从去年那场误会后,姐妹两人的感情一直没有和好,更让人无语的是常欢好像吃错药一样,敲锣打鼓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她在倒追苏志谦。 为了这事,苏志谦从一开始地好说歹说到后面一看到她就掉头走,苏奶奶和朱六婶轮流给她做思想教育,刘秀妍更是没给她好脸色看,但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怎么看,都没办法让常欢放弃。 常欢自小做什么都只有三分钟热度,大家以为在这事上她顶多也是脑子发热一阵子,很快就没有耐心,谁知她一坚持就是一年多。 因为这事姐妹两人的关系更加紧张,常美觉得常家不是个好选择,而且感情必须是两情相悦才好,但常静却觉得她霸道自私,自己不想跟苏志谦在一起,也不允许别人跟他在一起,妥妥的占着死坑不拉屎! 常美脸色冷若冰霜:“行,我学校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家后再说。” 常美走了,林飞鱼去常欢宿舍外头的木棉树下坐着等她,可等到中午还是不见踪影,她想了想,便去石油公司看能不能找到人。 苏志谦毕业之后被分配到石油公司,从事企业自动控制专业的工程设计工作,因为工作很忙,加上有意避开常欢和姜珊两个追求者,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公司和宿舍里。 可去到石油公司,她再次扑了场空,苏志谦没在公司,也没有看到常欢的踪影。 此时苏志谦站在小巷里,巷子里弥漫着刺鼻的尿骚味,混着隔夜的酒气,他一身白衬衫黑西裤的打扮,跟小巷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是友谊歌舞厅的后门。 苏志辉辍学之后一直没有工作,直到上个星期,他向家里宣布他找到了工作,不等家人为他感到高兴,就被他接下来丢出的信息给炸晕了——他要去歌舞厅里当保安。 从去年底开始,广州出现了一种新兴的产物——歌舞厅,跟以前的音乐茶座相比,歌舞厅不仅有音乐演出,男男女女还能搂一起在舞池里跳舞。 表面看,这不过是个提供音乐和舞池的场所,慢慢却成了各种犯罪的场所,xing交易、聚众斗殴等,而所谓的保安不是过来维持秩序,而是帮客人拉皮条和教训过来歌舞厅闹事砸场的人。 在这里,暴力流血是经常发生的事。 刘秀妍对歌舞厅的真实面目一无所知,只当小儿子终于肯上进了,在大院里吹嘘小儿子进了“中外合资单位”。 不知等了多久,铁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苏志辉趿拉着人字拖、嘴里叼着一根中华一瘸一拐走出来,看到苏志谦的脸时,他嘴角一歪说:“天之骄子怎么有空来我们这种地方?” 自从那场误会后,苏志辉怀恨在心,跟苏志谦一见面就变身刺猬。 苏志谦看着他说:“现在就去辞职,回头我给你安排一份正经的工作。” 苏志辉手里的华子一扔道:“苏志谦你他妈的别狗眼看人低,老子干的怎么就不是正经工作?” 烟头砸在苏志谦的白衬衫上,烫出个焦黄的窟窿。 苏志谦抓住他的手腕:“现在就跟我去辞职!” “操你妈!”苏志辉抡拳砸在他的颧骨上。 苏志谦踉跄跌坐在地上,碎玻璃碴子扎进手掌,血珠子顺着墙根往下淌。 巷口突然卷来阵香风,常欢踩着高跟鞋冲过来,扬手“啪”地甩在苏志辉脸上:“苏志辉,跟你哥道歉!” 【作者有话说】 来了,感谢大家的订阅留言和营养液,这章送红包~ 【注】1资料参考了报刊《中国粮食经济》中的文章《【壮丽70年】中国粮食价格的两次重要闯关》 21984年11月,广州有了第一家歌舞厅 3价格双轨制:同种商品国家统一定价与市场调节价并存的价格管理制度,1979年从广东开始,1985年国家下达文件正式启动,持续到1993年 第68章 显然不管是苏志谦还是苏志辉,都没想到常欢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苏志辉左颊浮起鲜红掌痕,目眦欲裂地怒吼道:“常欢你他妈疯了吗?真当老子不打女人?” 常欢被他阴森发狠的眼神刺得后颈发凉,仍梗着脖子把脸凑过去:“你打!往这儿打!”说着手指啪啪拍着自己的脸颊。 别看常欢这模样,心里却一阵发怂。 以前的苏志辉虽然痞气未脱,但尚有分寸,可这一年多来他变了太多,出口成脏,曾经清俊的面庞爬满了戾气,整个人如同被毒液浸透的恶鬼。 气质和精神是会影响一个人的面貌,如今的苏志辉看着面目可憎,跟气质轩昂的苏志谦站在一起,不认识的人绝对不会想到两人是亲兄弟。 对上常欢挑衅的眼神,苏志辉额头青筋暴露,愤怒到了极点,他扬起手掌,苏志谦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怒斥道:“你还要疯到什么地步!” 苏志辉一把甩开他的手:“你算老几?轮得到你来教训老子?” “就凭我是你哥!”苏志谦下颌绷紧,“现在立刻跟我去辞职……” 寒光骤闪,苏志辉从腰间摸出一把弹簧刀,弹簧刀擦着苏志谦鼻尖弹出:“再啰嗦老子对你不客气!” 刀刃在烈日下折射出蛇信般的冷芒。 常欢捂住嘴后退半步,指甲掐进掌心:“苏志辉你现在就是一条疯狗!你居然拿着刀对着志谦哥,你……” “对!老子就是滩烂泥!”苏志辉刀尖划过二人之间的空气,“你们这些体面人还不快滚?” 苏志谦迎着刀锋上前:“要是爸还在,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你变成这样……”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啊?” 刀背猛砸墙面迸出火星,逼得苏志谦连退了两步。 常欢拽住苏志谦渗血的袖口,哀求道:“志谦哥你跟我走吧,出去我给你包扎。” 说完,她就看到苏志辉正死死盯着她的手,那眼神活像要将她手指一根根掰断。 苏志谦触电般抽回手臂低喝:“我们兄弟俩的事你别掺和。” 常欢脸色一白,感觉心口被深深捅了一刀。 其实这一年多来,她已经被捅了无数次,要是每一次拒绝都化成实质性伤害的话,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了,可她真的不甘心啊。 她常欢到底输在哪里?为什么志谦哥就是不喜欢她? 她咬着后槽牙发狠——书上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就不信她不能把志谦哥这颗石头焐热了! 就在这时,苏志辉身后的门再次响了起来,光线一暗,一个肥硕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阿辉,吵什么?吵到兄弟睡觉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以前几次三番骚扰常美的叶成志,也就是钱广安的表哥,叶成志这两年拜了个大哥,并在一次斗殴中救了那大哥一命,叶成志因此鸡犬升天,如今在友谊歌舞厅当保安头目,管着底下一班小混混。 这份工作是苏志辉好不容易求来的,他连忙点头哈腰说:“成志哥对不起,两只苍蝇,我马上赶走。” 叶成志满意点头,目光一抬,突然就注意到站在苏志谦旁边的常欢,香肠般的嘴唇一咧道:“原来是常欢啊,你姐呢?没跟你一起过来吗?” 常欢对上叶成志如孕妇的大肚腩、油得好像可以炒一盘腊肉的头发,觉得叶成志简直就是人间油物,多看一眼都嫌辣眼睛,她哼了一声把头扭过去。 常欢嫌恶的态度刺激到了叶成志,他恼羞成怒道:“进去喊两个人过来,现在就把他们赶走!” 苏志辉应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走了。 常欢再次扯着苏志谦的手臂:“志谦哥快走啊!” 这一次苏志谦没有抗拒,只是走之前,他深深看了叶成志一眼,后者朝他无声说了两个字——常美。 两人走出小巷,常欢四处张望,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家药店,连忙说:“志谦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就买些东西来给你包扎。” 说着就要走,却被苏志谦叫住了。 苏志谦退后一步:“以后别再为我做任何事。” 常欢嘴唇咬得发白:“为什么就是看不上我?我哪里不好你直说啊!” “你很好。”他偏过头,“但我不可能喜欢你。” 常欢红了眼眶:“你还惦记常美对不对?” 苏志谦喉结动了动,沉默像把钝刀。 南城儿女[年代] 第113节 “她那种冷血动物有什么好?”常欢鼻尖酸得发疼。 苏志谦眉头拧成死结:“我不喜欢你这么说你姐,不管别人怎么看她说她,她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 她千般万般,在他这里都是正好。 常欢倒退两步,鞋跟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苏志谦你王八蛋!” 常欢哭着跑了,可没跑出多远,她又猛地刹住了脚步,苏志谦心头猛跳。 常欢抹了把脸转身,定定看着苏志谦说:“我知道你是故意说那些话气我,我是不会上当的,你越赶我越要缠着你!” “……” 苏志谦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 常欢臭着脸回到宿舍,远远就看到蹲在宿舍门口的林飞鱼,只是她当作没看见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 林飞鱼立即站起来想要跟上去,可这一站才发现脚麻得厉害,差点没摔倒,好在她手快扶住了旁边的墙壁,等脚麻过去了,她这才进去宿舍找常欢。 常欢躺在床上,脚上的高跟鞋都没有脱下来。 林飞鱼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说:“家里出事了。” 常欢没出声,装作没听到。 林飞鱼再次道:“你没听到吗?我跟你说,家里出事了。” 常欢依旧闭着眼睛:“别跟我说,我不想知道。” 林飞鱼气不打一处来:“你爸的生死你也不管吗?” 常欢这才睁开眼睛,扭头狐疑看着她道:“我爸回来了?你该不会是在编造谎言骗我?” 林飞鱼很庆幸常美没在这里,要不然以她的暴脾气,估计当场要给她一巴掌:“我可没那个时间说谎骗你……” 接着她压低声音,把家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常欢。 常欢听完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我爸这是得罪了什么人?” 林飞鱼摇头:“我也不知道,家里在凑钱,你攒了多少?” 常欢常欢鞋跟碾着地砖缝,没直接回答她的话,反而道:“那可是十万块,不是一万块,就是左右邻居都肯借钱,也凑不齐!” 除非整个大院的人都把存款拿出来,否则这钱无论如何都凑不齐,十八栋的邻居还有可能,其他人借个十块八块有可能,但把全部存款都借出来,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林飞鱼眯起眼睛:“凑不齐也要凑,你该不会是不愿意把积蓄拿出来吧?” 常欢工作之后,只往家里交三分之一的家用,李兰之作为后妈,不好管她的工资,要是换成别人工作了一年半载,总能存下点钱来,可常欢…… 林飞鱼看着她新电的头发,身上款式新颖的套裙和高跟鞋,还有桌上一排的护肤品,她突然觉得这钱有点悬。 果然,常欢很快就把她的存款全部拿了出来——八十八元。 林飞鱼看着手里的钱,抬头不置信道:“就这么点?”还不如她这个还没工作的人多! 常欢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但很快扬起下巴,凶巴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怀疑我藏钱吧?” 林飞鱼还真这么想,不过转念一想这是性命攸关的事,而且是亲爸,常欢就是再自私也不应该在这时候藏钱,她把钱放进书包里,叮嘱她道:“我走了,你有空就回家一趟。” 常欢盯着地面,不耐烦说:“知道了知道了。” 等门一关上,常欢就趴下去,从鞋盒夹层抠出钞票,只是当五张大团结刚展平,一只手就从她身后伸过来,一把将钱抢过去。 “你果然藏钱了!” 常欢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回头盯着林飞鱼,眼睛瞪得浑圆:“你……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林飞鱼嘲讽看着她:“我还不知道你?我现在就去跟常美姐说!” 说着她掉头就走。 常欢连忙追上去,扯着她的手臂道:“林飞鱼你给我站住!你是小孩子吗?多大的人还告状!” 林飞鱼转身肃着脸:“为什么藏救命钱?连亲爹都不救,你怎么就这么自私?” “我才不是自私!根本就凑不齐!”常欢拽着她的手臂,“扔进去也是打水漂!” 要是能凑齐,她肯定愿意把积蓄全部交出来,可这钱摆明着就不可能凑齐,这钱交出去,后面未必能回到她手里,快过年了,她想留点钱买过年穿的呢子大衣。 林飞鱼掰开她的手指:“你就是自私!冷血动物!” 不久前常欢才说亲姐是冷血动物,没想到这会儿被林飞鱼指着她的鼻子骂,人生真是无常。 看林飞鱼又要走,常欢真的慌了:“你要怎样才能不去告状?” 这事要是被常美知道,准能扒了她的皮! “预支工资。”林飞鱼竖起两根手指,“两个月。” 常欢叫起来:“两个月?不可能!最多一个月!” 林飞鱼看着她寸步不让。 常欢气急败坏道:“不是我不愿意,是医院根本不批,再说要预支两个月工资得把事情说清楚,可我们家的事哪能往外说?” 林飞鱼顿了下,这才勉为其难道:“成,那就一个月,你尽快把预支的工资拿回家,不过可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你要再敢耍花样,你懂的。” 等门再次被关上,常欢气得踹翻矮凳,咬牙切齿道:“死水鱼精得跟猴似的!” 林飞鱼神清气爽,一洗等了六个钟头的憋屈。 她一早就猜到常欢不会老实,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玩捉迷藏后,钱广安发现他的弹珠少了三颗,大伙担心被怀疑是贼所以都十分热心地帮忙寻找,当时常欢找得最积极,可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弹珠,谁知等大伙走后,她才把玻璃弹珠从蜂窝煤的孔洞里挖出来。 林飞鱼踏出宿舍楼时,暮色正沿着天际线浸染,如橘色绸缎铺满天际。 她远远望见何莉杵在大门铁栅栏旁,身旁站着个穿藏蓝工装裤的男生,那背影有些眼熟,偏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朝何莉点了点头,然后朝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何莉用胳膊肘捅了捅弟弟肋下:“我们屋那个常欢,和她姐不光不同姓,模样脾性更是一个天一个地!” 何俊扯着帆布书包蹙眉阻止道:“姐,背后议论同事不合适。” “成成成!”何莉突然扳过他肩膀,“你看看,听说她是你校友,说不定你俩认识呢。” 何俊本想说学校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认识。 转身刹那怔在原地——斜阳给林飞鱼镀了层金边,她正弯着腰系松开的鞋带,晚风撩起她白裙子下摆,露出半截莹白的脚踝。 他僵了下,迅速转回身,耳根却红透了。 “真认识?”何莉敏锐捕捉到弟弟发颤的指尖。 何俊喉结滚动,眼神闪过一丝难掩的失落道:“我认识她,不过她不认识我。” 何莉一看弟弟这模样,拍掌乐了:“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姑娘?不过动心也是正常的,常欢她姐身材正,样子又靓到爆镜,姐姐支持你去追!” 何俊急了:“姐,你胡说什么!林同学她……已经有对象了。” 何莉咂嘴摇头:“有对象了那就没办法了,要不然你俩还真般配。” 何俊抿唇不语。 李兰之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家门。 常静没在家,屋里静悄悄的,门在身后咣当关上,屋里残阳把客厅劈成两半,一半是血橙色,一半是铁锈灰。 这让她想起把林有成的遗体送去火葬场那天,也是这般的落日,也是这般的冷清。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面目全非。 关门,脱了鞋,今天她出去跑了一天,双腿发酸得几乎站不住。 口干得厉害,走到桌边拿起水壶,却发现水壶里一滴水都没有。 她走进卧室,坐在床边,眼睛凝望着桌子上林有成的遗像。 照片上温和浅笑的男人,一如当年,一点都没有变。 她靠过去,手指摸着冰凉的玻璃面,干得起皮的嘴唇一点一点扬起来:“有成啊,你再等等,等我把这个债还完了,我就可以安心跟他离婚了。” 说完她蜷缩在床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她被胃疼疼醒。 此时窗外的夜色如稠墨般泼进来,她披上衣服走到客厅,客厅依旧轻悄悄的,冷锅冷灶,一切暗示着常静根本没有回来过。 这不像常静的性格。 在这家里,常静从来是最省心的那个,平时这时候,她早就把饭菜做好,她只要坐着等吃就好。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晚还没回来,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又等了会没看到人回来,李兰之也坐不住了,穿上鞋准备去楼下找人。 朱六婶突然端着铝饭盒进门来:“傍晚去烧腊店买了半只白切鸡,给孩子们添个菜。” 李兰之搓着手推辞:“六婶您太破费了,肉你们自家留着吃就好。” “跟我还见外!”朱六婶掀开饭盒,鸡皮泛着黄色的油光,“端午时你家包粽子可没少往我家送。” 李兰之闻言只好收下,并踌躇着开口:“我本想晚上去找六……” “明松还在香港的工地干活?”朱六婶突然截断话头。 李兰之怔了下,心虚道:“对,在工地干土工。” 朱六婶局促搓着双手:“听说香港那边的工资很高……你晓得婶子这辈子的脾性,但凡有口饭吃绝不张这个嘴,婶子这次上来……是想跟你借点钱。” 李兰之望着饭盒里嫩滑的白切鸡愣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的支持~ 【注】靓到爆镜:粤语,形容人长得非常漂亮。 第69章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 李兰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六婶,我能问问为什么要借钱吗?出啥事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114节 朱六婶咬牙切齿说:“也不怕跟你说,是国文他们叫人设局给骗了!” 李兰之“啊”了一声,心里咯噔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朱家这两年就指着国文章沁两口子在深圳赚钱,去年刚搬回台万宝冰箱,上个月又添了台索尼十四寸彩电——光那彩电就要一千二,抵得上普通工人一年半的工资,大院里没几个家庭能买得起。 因为这事,大院有些人连夜把罐头厂的工作卖掉,揣着积蓄一股脑往深圳跑。 她今天先去了娘家那边借钱,没有意外,没借到一分钱,还差点被搪瓷脸盆砸破脑袋。 之后她去找供货商王阔,对方抽了好几根中华才点头,只是经过这回,她救了他儿子的情分也用完了。 她把最大的希望放在朱家和汪玲这边,可人算不如天算,在这当头朱国文和章沁夫妻俩居然叫人给骗了! 朱六婶拍着大腿骂道:“说是跟一家服装厂子签了童装合同,”老式座钟的摆锤在她身后晃得人心慌,“国文夫妻俩把棺材本都押上了,还跟人借了不少钱,结果人跑了,整个工厂也被搬空了!” 李兰之打翻手边的搪瓷缸子:“那么大的工厂,怎么搬空的?国文他们没去盯着吗?” “天杀的黑心肝!”朱六婶气得浑身发抖,“国文两口子轮班盯梢,谁成想那帮孙子半夜用卡车把机器全拉跑了!” 李兰之说:“去公安局报警了吗?” “第一时间就去报警了。”朱六婶叹了口气,眼泪突然下来了,“但他们说这年头皮包公司多如牛毛,要抓人如同大海捞针!只让国文他们回去等,但追债的天天砸门板,国文夫妻俩人嘴角燎泡都烂透了,哎兰之啊……婶子实*在没办法才跟你开这个口,你看这钱……” 这下轮到李兰之为难了,大家这么多年的邻居,不管是林有成出事,还是后来的常家,每次有事,都是朱家帮了大忙,若是此时拒绝的话,势必会影响到邻里关系,可这钱她也实在没办法借,这可是常明松的救命钱啊。 朱六婶看她沉默良久,茶杯在手里转了个圈说:“兰之,要是不愿借就吱个声,犯不着晾着人干瞪眼!” 李兰之攥着搪瓷缸的指节发白:“六婶,实在是……我家也摊上事了!” “你家也出事了?”朱六婶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神情显然是不相信。 李兰之咬着嘴唇,咬得发白,然后像下定某种决心道:“明松压根没去香港,他跟人去深圳做生意了,但做什么生意、人在哪里我们一概不知,就在昨天,我们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明松的一根手指头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让我们凑十万元去换明松的命!” 话音落地,朱六婶却没有任何反应,顿了一下才霍然起身,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又是断指又是十万块,你当是拍港剧啊?这些年街坊邻居的情分,你不借直说便是,犯不着编这些神神鬼鬼的瞎话!” 李兰之连忙拉住气冲冲要走的朱六婶:“六婶,我没糊弄你,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把断指拿给你看!” 朱六婶还是不信:“成,那你现在就把断指拿出来!我倒是要看看是用萝卜雕的还是山芋刻的!” 李兰之被逼上梁山,转身走到五斗橱,把包裹从里头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说:“六婶,东西有些恶心,你确信真的要看?” “看!”朱六婶斩钉截铁道。 片刻之后,朱六婶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得好像鬼。 李兰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又把吓人的断指重新放回五斗橱。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老式座钟的滴答声显得格外清晰。 朱六婶血色褪尽的嘴唇动了三次才发出声音:“这么大的事……咋不报警?” 李兰之苦笑:“但凡能报早报了,”橘黄色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扭曲的光影,“他们威胁要敢报警,家里其他人也会跟着没命。” 听到这话,朱六婶脸色再白三分:“那……那现在可怎么办才好?明松到底去干了什么,怎么给家里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李兰之抿了抿唇干裂的嘴唇:“明天我和常美打算去一趟东莞,去找他合伙人的妻子,顺便看能不能跟她借点钱。” 朱六婶一拍大腿:“我们这栋楼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一个两个接着出事,明天我就去庙里拜一拜!” 朱六婶走后,李兰之再次准备去找常静,这时候常静回来了,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 家里本来为了常明松的事就叫焦头烂额,她还在这时候给人添乱,李兰之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难道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你吗?还有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常静从身上掏出十块钱:“我把买菜钱给丢了,家里没钱,所以我到小饭店给人洗碗洗菜去了,妈妈对不起……” 李兰之没想到是这回事:“钱丢了就丢了,哪用你大晚上的跑去给人打工洗碗,再说你就是要去,也得先跟大人说一声,以后可不能这样了,知道吗?” 常静乖巧点头:“知道了妈妈,妈妈你吃饭了吗?” 被这么一提醒,李兰之这才顿觉饥肠辘辘:“还没,你应该也没吃吧,我去煮两碗面上来。” 常静抢话道:“妈妈,我去煮!” 说着她把洗了十个小时碗赚来的钱塞到李兰之手里,不给拒绝的机会就转身急匆匆跑了,跑到楼道,她突然停了下来,脑子里回忆着刚才的对话—— “难道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你吗?” 所以妈妈在担心她!而且刚才妈妈骂她了! 她见过爸爸打三姐,见过妈妈骂二姐,她们对此都很生气,但她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很羡慕她们,羡慕她们有爸爸打、有妈妈骂,可就在刚刚,妈妈骂她了,还说会担心她! 常静的心里好像飞进了几只欢乐的小鸟,她嘴角扬起来,但很快又克制地压下去,她飞快地奔向公共厨房,她要给妈妈的竹升面里面加个煎鸡蛋! 朱六婶这边回到家,朱六叔立即掐掉手里的烟问道:“钱借着了?” 朱六婶摇摇头:“没有,明松在香港工地伤了人,自己也受伤了,要赔不少医药费,兰之正愁着去哪里借钱呢。” 朱六叔皱眉:“这么巧?该不会是故意找的借口吧。” 朱六婶骂道:“呸!这么多年当邻居,兰之是那样的人吗?你就心眼多!还有管好你那张破嘴,明松的事千万不能往外说!” 朱六叔被说得脸讪讪的:“我哪是心眼多?这么赶巧发生,是人都会多想。” 朱六婶心虚背过身去擦桌子,耳根烧得发烫——方才自己不也疑神疑鬼来着? *** 另一边,常美合上最后一份总结报告,老式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她抬起头来,办公室的电子钟正好显示22:00。 她揉着酸痛的脖颈起身,搪瓷缸里的茶水早已凉透,关灯的瞬间,整栋办公楼陷入黑暗,只有远处的门卫室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夜晚的校园很安静,银色的月光如水般轻撒下来。 常美走在校园里,眉头紧蹙。 早上从医院回学校的路上,她想试探一下,所以故意朝派出所走去,然后她就被一个鸭舌帽压到到眉骨的青年撞了一下,那青年从一口黄牙间挤出气声威胁她:“想死就进去”。 那一刻,对方喷出的烟臭仿佛萦绕在鼻尖,让她此刻想起胃部仍旧一阵抽搐。 原来真的有人在跟踪和监视她们!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周围很安静,因此显得那脚步声又明显又突兀,她忍不住回头看去。 没人。 什么都没有。 可刚才的脚步声她绝对没有听错,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脚步声再次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了。 靠。 这会儿校园周围看不到一个人,万一对方想在这里对她下手,只怕死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常美心跳快跳出嗓子眼,她拼尽全力跑了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跑了起来,当那只手扣住她肩头时,她把挎包的带子勒进掌心,抡圆了用力砸向对方—— “砰!” 人造革挎包的铜扣正中那人的额头。 黑影“哎哟”一声撞到身后的木棉树:“别、别打!是我!” 常美高举的挎包悬在半空:“严……严豫?” “是我。”严豫放下护脸的手臂,喘着粗气道,“你在怕什么人?我老远就看到你在跑。” “没什么。”月光照出他额头红肿的伤口,常美有些抱歉道,“还有你的额头没事吧?” “你这防身术……跟体育老师学的?打人这么疼。”严豫猛地把额头朝她脸上凑过来,嬉皮笑脸说,“要不你帮我吹吹?” 常美无情将他的头推开:“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严豫看着她说,直白说:“我是为你而来的,你家里是不是出事了?你要借钱为什么不找我?” 常美愣了下说:“是张威告诉你的?” 她回学校后跟办公室的同事张威借了一千元,张威家里是做生意的,又是家里的独子,所以哪怕也才刚当老师不久,但手上存款不少,不过这会儿她才想起来,张威以前跟严豫是同宿舍的舍友,想来就是他把借钱的事告诉严豫的。 严豫点头:“你现在还缺钱吗?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 常美有点想笑:“人人都怕被借钱,你倒好,上赶着当冤大头,你这是钱多得没地方花?” 严豫:“别人我肯定不借,但你不是别人。” 常美:“那我是什么?” 严豫:“你是我的心上人。” 常美翻了个白眼,越过他直接走了。 严豫对着她的后背大声喊道:“五年了常美!全世界的人都劝你接受我,就你当我是阶级敌人!” 常美脚步顿了下。 这几年来,严豫一直没有放弃追求她,由一开始的轰轰烈烈,闹得全校皆知,到后面细雨润无声地出现在她周围,她身边的人早就被他给“感动”了,她大学的舍友们一个个都劝说她接受他,到最后,还有不少人说她铁石心肠。 从这方面来说,她和严豫其实是同一类人,他们一旦认定了一个目标就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严豫喜欢她,她不喜欢严豫,他们不过都在坚持自己的立场而已。 严豫看她头也不回径直走了,气得咬牙,但很快又追了上来:“常美同志,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好,我改总行了吧?” 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地上两人的影子亲密地挨在一起,常美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那也请你告诉我,我哪里好,我也可以改。” 严豫气得快冒烟了:“常美,你信不信,终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的!” 常美想也没想道:“不信。” 严豫:“……” 就这么斗着嘴来到教师宿舍楼。 宿舍楼投下的阴影里,常美看向对方,几次想开口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有些债远比金钱沉重。 严豫却突然抓住她手腕:“常美,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不管有什么困难,你都可以来找我。” 常美垂眼盯着两人交叠的袖口:“知道了。” 她抽回手转身走进楼道。 身后的目光灼得她后背发烫,直到拐过二楼的转角,常美才放任自己靠在墙上长出一口气。 南城儿女[年代] 第115节 *** 林飞鱼在辗转反侧了两个晚上之后,决定还是跟江起慕借钱。 于是两人隔着电话筒有了以下对话—— “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宿舍抽屉里有几十元,其他放家里,要多少?” “五百有吗?” “有,五百够吗?不够我跟我爸借。” 林飞鱼有些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不问我要钱做什么?万一这钱我拿了不还呢?” “不用还,不够你跟我说。”江起慕耳根微红,“我宿舍的人说,处对象男生要有觉悟才行。” “什么觉悟?” “就是我的钱是你的钱,你的钱还是你的钱。” “噗嗤——” 林飞鱼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虽然她没打算不还钱,但还是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仿佛被喂了一嘴的甜枣。 无独有偶。 常欢这边也想到了跟苏志谦借钱,在学习上从不愿花心思的她,在爱情上头绞尽脑汁。 她是想着跟苏志谦借了钱,回头再请他吃饭当感谢,一借一还,一请一去,两人岂不是多了好多接触的机会? 可惜机关算尽,她连苏志谦的影子都没看到,直接被拦在石油公司的外头。 另外一边,常美和李兰之两人坐上了前往东莞的客车。 客车颠簸在坑洼路面上,车窗外树木和村庄急速倒退,李兰之坐在老式长途客车的塑料椅上,第三次拽了拽没有皱的衣角。 虽然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但她和常美这个继女之间并不亲密,上车快一个小时,两人一句话都没说,李兰之心里有些后悔上车时没分开坐。 前排的婴儿突然啼哭了起来,空气中充斥着脚臭、汗臭和食物的味道,让人心生烦躁。 常美突然开口:“我爸的事,谢谢你。” 李兰之愣了下才确认她在跟自己说话:“一家人说这话就客气了。 常美凝视着窗外飞掠的树影,声音平静:“等我爸回来,你们就去离婚吧。” 李兰之愣住了。 “钱我们会还。”常美转回视线,瞳孔映着李兰之震惊的脸,“没必要拖着你和飞鱼。”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的支持,这章送红包~ 【注】1万宝冰箱:是当时国内知名的冰箱品牌之一,1978年引进了第一条电冰箱生产装备线。 2竹升面:广东一种传统面食,民国时期流行于广州西关一带,曾被知名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收录,是“南派”面食的典型代表。 第70章 离婚是李兰之的打算,她也明白常美这么说是为她们母女俩着想,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验证了她的失败—— 一个失败的后妈。 当初刚跟常明松结婚时,她还“立志”要当一个跟田虹不一样的后妈,让两个继女都喜欢自己,结果到头来,两人都没打从心里认同她这个后妈。 李兰之扯了扯嘴角说:“先把钱凑齐了再说。”人没回来,说再多也没用。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一个多钟头后,客车终于抵达东莞虎门。 常美领着李兰之绕到厂区正门,保安室探出张油光满面的脸:“找谁?” 李兰之连忙道:“你好,我们找汪玲。” 保安嘴角的弧度瞬间消失:“没这人!”说着哐当一声把铁门关上。 李兰之和常美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李兰之做出一脸着急的模样:“保安大哥,我们是从广州过来试工的,汪玲说只要我们人过来,她就能给我们安排工作,麻烦你让我们进去。” “都说没这人,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赶人了!” 眼看对方真要去喊人过来,两人不得不离开,但好不容易来一趟,说什么也不能空手而归。 就在这时,工厂对面的小卖铺有个女人朝她们招了招手,在确认对方是在叫她们后,两人赶紧过去,可走过去,那女人却拿乔了起来,故意不出声,只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一条中华。 常美一下子就看明白了,她从口袋里掏出钱道:“阿姨,这条华子我买了。” 女人脸上立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哎哟,好好,我这就给你们包起来。”找了零钱给常美后,她这才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道,“你们是过来找汪玲的吧?” 李兰之连连点头:“对,大姐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麻烦你告诉我们,我们大老远从广州过来,还以为能在这里找到份好工作,结果连个人都看不到,你说这都算什么事!” 女人说:“你们来晚了,汪玲早跟香港老板跑啦!” 李兰之蒙了:“汪玲去香港了?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女人“啧”了一声:“人家是去香港过好日子,怎么还可能回来?走的时候那肚子至少有四个月大,就是那香港老板的。” “大姐你是不是弄错了?”李兰之一脸震惊,“汪玲在广州有老公,还有三个孩子,她怎么可能和香港老板在一起?” “这你就不懂了。”女人唾沫星子溅在玻璃上,“汪玲之前那老公出去做生意,一年到头都不回来一趟,反而是香港老板和她天天呆一起,这干柴烈火的能不出事吗?” 李兰之抓着玻璃柜子,抓得手指节发白:“那她之前的老公呢?大姐你见过他吗?他叫周志强,之前在对面工厂做过管理人员。” 大姐点头:“认识,半年前回来过一趟,就是那次发现汪玲和香港老板有一腿,不仅把香港佬给打了,连汪玲夜被打进院了,之后听说离婚了,香港老板把工厂卖给其他人,然后带着汪玲回香港去了,你们还是回去吧,汪玲不会再回来了。” 李兰之还是不愿意放弃:“那他们三个孩子呢?” 大姐说:“被汪玲前夫给带走了,他带着一班人闯进工厂,把保安和工人都打伤了,三个孩子也被抢走了,汪玲哭得屋顶都要掀了。” 李兰之听完后,脑子一片空白,脑海里来回飘着三个字——完蛋了! 来东莞之前,她想着最差的结果就是汪玲也不知道周志强和常明松的事情,但好歹能跟她借点钱,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朱家出事,汪玲这边又没了消息,就剩下供应商王阔那边,可全部加起来还没有一万元,离十万元还有九万多的窟窿,这该怎么补? 时值中午,但两人都没心思吃饭,直接返回客运站坐车回广州。 回去的路上,气氛更加沉默了,一路上谁也没开口说话。 *** 与此同时,在广州番禺一栋民房里面。 常明松脸色苍白靠在角落的墙壁上,双手双脚被绳子困住,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各种伤痕和淤青,一只眼睛更是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只剩下一只眼睛还能看得见。 臭棋周推门走进来,把手里的叉烧包撕成两半塞进他的嘴里,常明松狠狠瞪着他,然后将混着血水的肉馅喷吐到对方脸上。 “呸!” 臭棋周抹了把脸,慢斯条理捡起沾灰的包子说:“松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这能怨得了谁?要怪就怪你自己管不住裤腰带,那婊子套出咱们运钢路线时,你可在她肚皮上快活着呢!老潘没有要你的命,都是我求他的,你要还想活下去,就乖乖把东西吃下去,还有,别再做无谓的挣扎,楼上楼下都是人,你跑不掉的,要是再被抓住,连我都没法保住你。” 常明松在夜总会遇到那个叫艾艾的女人,两人渐渐打得火热,其他男人就是再喜欢也只是逢场作戏,常明松却鬼迷心窍上了心,听那女人哭得梨花带雨说家里逼她嫁傻子换彩礼,他就把人接到自己身边,两人像两口子一样处着,那女人也是会哄人的,把常明松哄得团团转,不仅给钱,甚至在她枕边漏了那批钢材的转运时间,导致他们损失了几十万。 要不是他出面求情,常明松这会儿早被老潘他们大卸八块了,自己作死,居然还有脸怪他! 常明松眼睛赤红,良久才憋出一句话:“别搞我的家人。” 臭棋周说:“只要能凑够十万元,她们就会没事,要不然你们一家子只能到下面去相聚了!” 听到这话,常明松奋力挣扎起来:“志强你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当初你妈生病,还是兰之借钱给你妈医治!” 臭棋周歪着嘴笑道:“松哥,我要真的忘恩负义,你他妈现在还能好好坐你在这里吗?你早就被扔到海里喂鱼了!” “你……我求你,我求你放过她们,我自己犯的错我一人承担,只求你们放过我的家人!你们要我的命我都认了!” 臭棋周把捡起来的包子全部塞进他嘴里,常明松被堵得呜呜叫,臭棋周站起来拍拍手,转身走了。 门关上,里面传来常明松困兽般的呜咽。 他后悔当初没听李兰之的话,他后悔自己眼瞎看错了周志强这个人,他更后悔自己不该色迷心窍做出对不起李兰之的事,外面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臭棋周走下楼去,老潘不知何时过来了,低头正拿着摩托罗拉bb机在看信息,听到脚步声,他把bb机别到腰间,然后对臭棋周道:“明松家里几个女人不太老实,看来应该给她们一点教训才行。” 臭棋周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道:“潘哥,看我面子上,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吧,当初要不是松哥一家,我妈也不能多活那么多年。” 老潘从兜里拿出包烟,抖出一根,臭棋周连忙从身上拿出打火机,站起来给他点燃。 “志强啊,干我们这行就得学壁虎,”老潘深吸一口,接着又缓缓吐出烟雾,“尾巴当断则断。” 第二天,常家再次收到了一根常明松的断指,以及一张写着“再敢去报警,下次断的就是你们的手指”的纸条。 这包裹是常欢带回来的。 她走到半路,突然有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塞了一个包裹到她手里,让她交给她姐常美,常欢以为这人是常美的追求者,还满心的不乐意,回到家后常美去井边洗衣服去了,她没忍住把包裹打开,想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结果她差点被吓尿了。 一根血淋淋的断指,依旧是尾指。 之前林飞鱼去宿舍跟她说起断指的事时,常欢并没太在意,因为她心里认定是林飞鱼想从她这里拿钱才故意夸大其词,直到这会儿亲眼看到,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哭着跑去找刘秀妍,想让她把之前自己送给她的东西全部折成钱还给自己,结果可想而知,她被刘秀妍臭骂了一顿,还被赶出了家门。 不过苏奶奶追了出来,把大孙子给她的体己钱塞到常欢手里,常欢本不想要苏奶奶的钱,但一想到她爸的情况,她还是硬着头皮把钱收下了,并承诺等以后一定把钱还给苏奶奶,苏奶奶笑着点头。 等晚上大家回来,看着第二根断指,屋里陷入了窒息的沉默中。 常欢心急如焚:“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还有你们到底谁去报警的,这不是想害死大家吗?” 常美抬眸看了她一眼说:“是我。” 一听是常美,常欢到舌尖的骂声顿时咽了回去。 血脉的压迫,这话不是说说而已,从小被她姐打到大,尽管她表面不服,但心里还是很怂她。 李兰之说:“大家还是别轻举妄动,以免惹怒那些人。” 但接下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能借的人都借遍了,还差那么多钱。 常静把今天洗碗赚的钱全部掏出来——十五块钱。 南城儿女[年代] 第116节 常静学校放假比较早,所以这两天她都去给人洗碗赚钱,一天到晚洗十几个钟头,洗得手指发皱才赚那么点钱,根本是杯水车薪。 常欢见状也把自己预支一个月的工资,以及苏奶奶给的钱全部掏出来,林飞鱼掏出了七百元。 大家看到这么多钱,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看她妈眉头皱起来,林飞鱼赶紧说:“这钱我跟海燕借的,不过你们千万别说出去,这是她跟同事借的,要是被她家人知道,肯定要打她。” 其实这七百元,五百元是江起慕转给她的,剩下两百元才是海燕跟同事借给她的。 海燕在粤剧团这么多年,身上一分钱也拿不出来,她赚的每一分钱都被家里人拿走了,她爸说这些钱要存起来给她弟弟以后读书娶媳妇用。 看到林飞鱼一个继女拿出这么多钱,反而是亲生女儿的两人加起来都没有林飞鱼多,常美和常欢两人心里都十分不好受。 常欢最不愿意输给林飞鱼:“明天我就回去跟同事借!” 说这话时她心里多少有些打鼓和心虚,因为她在医院跟同事的关系并不好,她担心没有人愿意借钱给自己。 常美没吭声。 常静急得快哭了:“我……我、没人可以借钱给我。” 常美突然站起来道:“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她不看其他人,径直走出了家门。 夜色如洗。 常美漫无目的走在大院里,快过春节了,好多小孩提前玩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欢乐又热闹,以往这时候,大院里早满院飘起来炸面食的香味,可这两年炸面食的人家越来越少,商场可以买的食物越来越多,国内的、进口的,应有尽有,所以很多人渐渐懒了,过年都去商场买年货。 大院的熟人太多了,走几步路都能碰到熟人,好些人看到常美就拉着问她有没有对象,常美人长得漂亮,又在大学当老师,刘秀妍不识货,但识货的人多了去,有些人则是想让常美给他们的孩子补习,常美被问得不耐烦,索性离开大院。 常美心里藏着事,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渐渐走到罐头厂子弟学校来。 学校放假了,白天还能看到几个人影,这会儿天色暗下来,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 常美看到学校的牌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走到这边来,周围没什么人,她担心出事,于是正准备往回走时,两个身影从暗处跳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借着月光,常美看清楚了来人,眼底立即冒出厌恶的神色,蹙眉道:“叶成志,怎么又是你?” 叶成志露出一口黄牙,笑得极其猥琐:“我过来这边散步,你也来这里散步,咱俩这是千里姻缘一线牵,看来老天爷都想让我们在一起。” “放你娘的屁!” 常美冷着脸骂了一句,然后准备赶紧走。 但叶成志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咧开的嘴里泛着酒臭:“装什么清高!今天老子就让你尝尝作为女人的快乐。” 说着拽着常美就要往阴暗的草丛去,常美一脚用力踹在他的小腿梁骨上,叶成志痛得松开常美的手,抱着小腿嗷嗷叫。 常美趁机再次跑起来,可没跑两步,她就被黄毛混混从背后揪住马尾往后拽,掌刀劈向颈侧的力道让她眼前炸开金星。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常美疼得龇牙咧嘴,痛是其次,她感觉四肢疲软无力,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搞的? 难道她今天要交代在这里? 叶成志看黄毛拽住了常美的头发,也顾不上疼痛,跑过来一起抬着常美朝暗处去,还趁机吃了一把豆腐,把常美恶心得胃一阵翻滚。 就在这时,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哼着小曲由远而近,常美连忙大声呼救:“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要□□我……” 叶成志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骂了句脏话,然后大手紧紧扣住常美的嘴和鼻子,常美为了自救,张开嘴巴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叶成志的手一口咬下去。 她尝到了血腥的味道,伴随而来的是叶成志的猪叫声再次响起,叶成志扬起手扇了常美一巴掌。 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自行车上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人停了下来:“你们在干什么?” 常美眼睛一亮,一下子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刘姨,是我常美,快救我!” 临近过年,罐头厂给员工发了不少罐头当福利,其中有一味鱼罐头是新开发的口味,味道很是不错,所以在骂完常欢后,她就装着几个罐头去给蔡姐,然后又在蔡姐家吃了晚饭,直到这会儿才回来。 姜珊送了一双皮鞋给她当春节礼物,因此她心情好得很,一路回来都哼着小曲,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常美,还是这样的场面,她一下子愣住了。 就在她怔愣时,黄毛丢下常美朝她走过来,那样子显然是要来抓她,刘秀妍一下子清醒过来,脚一蹬,狂踩着自行车,一下子就跑得没影了。 常美眼里的光倏地暗了下去。 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她在幻想什么呢,刘秀妍那么讨厌她,怎么可能会冒着危险来救她? 叶成志见状哈哈大笑起来:“志辉她妈担心你缠着苏志谦不放,又怎么可能会来救你,哈哈哈你今天就从了老子,老子会好好疼你的。” 黄毛再次走回来揪住她的头发,和叶成志两人把常美拖过草坪,往大树后面走去,常美双手紧攥成拳,她在等待时机。 两人把她甩在地上,叶成志迫不及待开始解皮带:“你去路边守着,我先来,我弄完再给你弄。” 黄毛目光在常美脸上和身材扫过,然后扬着嘴角道:“这女人跟辣椒一样呛人得狠,最好把她的双手双脚绑起来。” 叶成志被打了两回,为了等会儿更好的享受,他赞成黄毛的提议,用皮带把常美的双手双脚捆绑住。 常美心里一阵绝望。 黄毛转身去路边守着,就在叶成志伸手要解开常美身上的扣子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 叶成志也听到了动静,对路边骂道:“你条粉肠,搞什么东西?” 下一刻,几个人影就冲了过来,跑在最前头的不是别人,居然是刚才跑得没影的刘秀妍。 她手里拿着一个扫把,对着叶成志就是一顿砸:“死衰仔,我打死你!居然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打死你!” 叶成志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扫把就对着劈头盖脸砸下来,痛得他嗷嗷叫:“啊啊啊别打别打……刘姨我是志辉的好兄弟……” “扑街仔,我儿子才不认识你这种垃圾,我打死你!” 刘秀妍听到叶成志这时候还想把她的宝贝小儿子拖下水,于是“砰砰砰”打得更用力了。 “这位女同志,别把人打死了,我们还要带回警局录口供的。” 两位公安同志担心把人打出好歹来,赶紧出声阻止。 叶成志听到来人是公安,撒腿就要跑,可两位公安怎么可能让他跑了,几步上前就把他双手反绞在背后,然后用膝盖抵住他的脸,叶成志被压在地上死死不能动弹。 刘秀妍看常美身上衣衫还算完整,顿时松了一口气,立即扔掉手里的扫把过去帮常美松绑。 常美看着帮自己松绑的刘秀妍,一直没出声。 直到两人从公安局录完口供出来,刘秀妍终于受不住她的目光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但别这样盯着人看,看得人心里怪毛的。” 常美抿了抿唇说:“你为什么回来救我,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刘秀妍激动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是不喜欢你没错,但我也是有良心的好嘛!再说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难道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不管吗?” 常美说:“谢谢你,刘姨。” 她是真没想到刘秀妍会去而复返,当时她真以为对方撇下她跑了。 一阵冷风吹过来,树上的落叶打着旋飘落下来,刘秀妍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撇嘴道:“你也不用太感动,你若是真要感谢我,那就离志谦远一点,最好赶紧去找个人处对象赶紧结婚,只有你结婚了,志谦才会对你彻底死心。” 这两年来,她和蔡姐无数次创造机会让苏志谦和姜珊两个年轻人在一起,但志谦那死孩子倔得跟头牛一样,无论如何都不接受姜珊,所以在她看来,只有*常美跟其他人结婚了,志谦才会死心。 常美仰头看着天上残缺的月亮,好一会才轻声道:“好。” *** 对于那晚发生的事,刘秀妍和常美两人都非常有默契没有往外说。 广州宾馆顶层开了一家非常高档的餐厅——得云宫餐厅,家里比较殷实的人家,每次有亲戚过来时,他们就会带着亲戚去得云宫餐厅饮茶。 喝茶其实哪里都可以喝,但放眼整个广州,只有得云宫餐厅才有观光电梯。 观光电梯从一楼直达二十五楼,可以一览海珠广场和珠江美景,客人每次看到这样的美景都会连连惊叹,这让请客的人倍觉有面子。 但此时严豫双手插兜,对眼前的美景视若无睹,绷着一张俊脸,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 严母看他这样子,忍不住轻声训斥道:“一大早你就摆着个臭脸,要是被你爸看到了,肯定又要骂你。” 严豫不耐烦说:“妈,你要是不想我摆个臭脸,那你就别让我来相亲,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人相亲?” 严母说:“相亲怎么了?我跟你爸当年就是相亲认识的,还不是在一起这么多年。” 严豫说:“妈,你都会说是当年,现在国家都改革开放了,年轻人崇尚的是自由恋爱,要是被我朋友知道我来相亲,我肯定会被他们笑话死。” “谁要是敢笑话你,我替你骂他们。”严母说着抬手帮儿子整了整衣领,“你也不要怪我和你爸,要是平时你想自由恋爱家里都依你,可你爷爷生了那样的病,医生说顶多只有半年的时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成家,所以你这次无论如何都得听家里的。” 严豫还想反驳,但严母没给他机会:“你要是想被赶出家门,你就尽管闹!” 这话成功堵住了严豫后面的话,只是他的脸更臭了。 观光电梯上到二十五楼,然后服务员领着他们上去二十六层,相亲对象和她家人已经过来了。 一阵寒暄后,两家人纷纷落座,严母打量着对面的姑娘,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是个有着一张圆脸的女生,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一看就是性格很好的乖乖女,是长辈很喜欢那种长相。 但严豫只看了对方一眼,就撇开眼去。 他不喜欢乖乖女,他喜欢长得漂亮,又很有主见那种的女生,常美的模样对号入座跳进他的脑海。 人性有时候就是喜欢犯贱,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念念不忘。 严母一看儿子走神了,恨铁不成钢碰了碰他的大腿,然后挤出笑容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又在想工作上的事情?这孩子自从去他爸公司上班后,一门心思就扑在工作上,工作什么时候都可以干,现在给我打起精神来,你张阿姨刚才问你之前在大学里读什么专业。” 严豫回过神来,虽然满心的不耐烦,但还是很有礼貌回答道:“哲学系。”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张母看此时就是这种心态,严豫长得仪表人情,又是名校毕业,父亲之前是政府部门,后来下海经商,不到几年的时间就赚得盆满钵满,这样的对象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要是女儿能加入这样的人家,后半辈子肯定就不用愁了。 她朝女儿看去,不经意地挑了挑眉,女儿朝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害羞地低下头盯着桌面。 这是母女俩来之前就约好的暗号,看女儿这样子,显然是跟她一样满意。 可不等张母再次开口,严豫身上的bb机突然响了,他从腰间拿下bb机一看,下一刻猛地站起来:“妈,我有点事要去办,我先走了。” 说完朝对方抱歉点了个头,接着头也不回跑了。 留下严母气得都快冒烟了,更气人的是还得为儿子善后。 当严豫气喘呼呼赶到广场时,常美正正踮脚帮一个小孩把红气球从一棵大树上拿下来,孩童欢呼声渐远后,她仍仰头望着枝叶稀疏的树冠。 严豫走过去,仰头看向她看的地方,问道:“在看什么?” 常美转过身来,神色淡淡道:“你来了。” 严豫眼睛绞在她脸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是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常美第二次主动来找他,难怪他会这么激动。 南城儿女[年代] 第117节 常美说:“你上次说,我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你,对吗?” 严豫点头:“没错,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你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你搞定。” 剩下不到十天就要过年了,到处张灯结彩,商场门外挂起了红色的大灯笼,路人从商场出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一派喜气洋洋。 常美把目光收回来,仰头看着他道:“如果我要跟你借十万元呢,你借吗?” 严豫听到这数目愣了下,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是认真的?” 常美点头。 严豫又问:“那你能告诉我,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在这个很多普通家庭一年都攒不到一千元的年代,她一开口就是十万,哪怕他家里有钱,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常美摇头:“很抱歉,不能。” 严豫舔了舔后槽牙说:“数目太大了,你又不肯告诉我原因,恐怕我也没办法帮到你。” 常美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好的,我明白了,还是要谢谢你过来一趟,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毫不犹豫离去。 严豫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很强烈的感觉——如果他这样让常美走,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机会跟她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突然闪入脑海,下一刻,他就如射出的箭一样快速追上去,伸手一把抓住常美的手腕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常美回身看着他:“什么办法?” 严豫看着她,喉咙急促滚动:“嫁给我,我家人会出这十万元。” 【作者有话说】 来了~感谢大家的支持 【注】1bb机:1983年正式进入中国市场,这年上海开通了国内第一家寻呼台,广州在次年开通了中国第一个数字寻呼系统。 2得云宫餐厅:位于广州越秀区广州宾馆,1986年开业 第71章 严豫刚走进客厅,一只茶杯便迎面飞来,若不是他反应迅速,恐怕早被砸得头破血流。 茶杯砸在墙上掉下来,碎了一地。 瓷片迸碎的脆响里,严母“哎哟”一声从沙发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要真砸到孩子,我跟你没完!” “慈母多败儿!”严父拍案而起,茶壶在黄梨花木桌子跳了下,“这混账变成这德行,全是你给惯出来的!” “这会儿倒赖上我了?”严母争锋相对,嗓子变得尖起来,“当年我要管孩子,是谁拦着不让管的?” 严父嘴巴不是严母的对手,憋得脖子通红。 要说严豫会长歪,的确是有缘故的。 他是家里的老幺,上头有两个姐一个哥,他哥打小就是神童,品学兼优不说,无论学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通,家里把他当成继承人来培养,因此到严豫出生时,家里觉得有个出息孩子就够了,对严豫这老来子就松了弦,只要他不闯出大祸来就行。 哪成想他哥二十四岁那年得了急病,说没就没了,家里伤心之余,这才火急火燎重视起小儿子来,但为时已晚,严豫早成了脱缰的野马,性格恣意不拘,对谁都不服管,脑子没他哥聪明,行事没他哥稳重,办事能力更是赶不上他哥一丁半点。 可能怎么办?家里就剩下这么个儿子,总不能塞回肚子里重新塑造? 严父瞪着他道:“臭小子,你给我过来!” 严豫嬉皮笑脸走过去,在他爸对面的沙发坐下:“爸,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免得您白费口舌,我先告诉您好了,我是不会娶什么张阿姨李阿姨的女儿。” 严父高高举起手掌怒斥道:“你要敢不娶,我现在就打死你!” 严豫站起来把脸主动伸到父亲面前,笑道:“爸,这么多年了,您翻来覆去就只有这句话,您真想打死我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天?再说您要真敢打死我,爷爷第一个不放过您。” 这嬉皮笑脸、有恃无恐的模样,气得严父脸色发白。 有个身患重病的老父亲在前头,对于小儿子他打不得骂不得,怒火憋在胸腔上不去下不来,气得浑身直哆嗦,好久才吼出一个字:“滚!” 严豫滚了,滚到了严爷爷房间里。 一推门进去,就见床头那台老式珠江牌收音机正在播放粤剧《帝女花》:“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生回谢爹娘……” 严爷爷枯枝般的手指在牡丹花的被子上打着拍子,见孙子进来,凹陷的脸颊挤出笑纹:“小兔崽子,又惹你爸生气了?” 话刚说完就被痰给呛住了,严豫抄起床边印着红双喜的痰盂递过去,接着又麻利给爷爷捶背,等严爷爷缓过气来,他将枕头垫在老人腰后。 做完这一切,这才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倒打一耙道:“爷爷,您得为我主持公道,我爸那人太蛮不讲理了。” 别人觉得严豫说话没个正经样,但老人家就喜欢孙子对自己撒娇,笑骂道:“胡说,你爸最是端正的人,定是你小子作妖!” 严豫说:“爷爷是真的,我爸让我随便娶个女人回来给你当孙媳妇,这不是蛮不讲理是什么?婚姻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怎么可以随便呢?我说我不愿意,我爸一只茶杯就直接砸过来,要不是我躲得快,您孙子这张俊脸可就要破相啰!” 严爷爷听这话果然紧张了,浑浊的眼睛盯着孙子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发现没破相这才放下心来:“回头我好好说说你爸!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动脚的,不过你爸这么做也是为了我,爷爷年纪大了,等不了太久……” 严豫握住爷爷骨瘦如柴的手:“爷爷会长命百岁的。” 严爷爷对生死看得很开:“爷爷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你哥和你成家立业,你哥那孩子让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剩下你,爷爷闭眼前总得见着你成家,你跟爷爷说说,你不喜欢家里介绍的,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严豫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说:“爷爷,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严爷爷听到这话浑浊的眼睛倏地亮了:“哪家的姑娘?既然喜欢,怎么不带回家来让爷爷看看?” 严豫挠了挠鼻头:“八字没一撇,我追求人家四年,她到现在都没正眼看过我。” 这话让严爷爷不服气了:“连你都看不上,这姑娘难道长得天仙一样不成?” 严豫笑道:“可不就是长得跟天仙一样好看,爷爷您看,这是她的照片。” 说着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两张照片,一张是1981届经济系毕业照,一张是常美的单人照。 “把我的眼镜拿过来。”严爷爷把两张照片拿过来,架起老花镜。 就见集体照里常美留着一头披肩黑长发,白衣黑裤,端庄又漂亮,站在人群中似雪中青竹,单人照更是显得眉目如画。 “你小子眼光不错。”严爷爷把眼镜摘下来,看着孙子道,“四年都没追成,这会儿提起来,是有什么打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爷爷您。”严豫先给爷爷戴上一顶高帽,接着说,“记得小时候爷爷您教过我《孙子兵法》,教我在敌军脆弱时,要趁他病要他命,然后趁虚而入……” 话还没讲完就被严爷爷给打断了:“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教你这种东西了,那叫‘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不是趁他病要他命!” 严豫嘿嘿笑道:“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常美,也就是我喜欢的女生,她爸做生意被人给骗了,欠下一大笔钱,现正到处被人追债,所以我想帮她家把这债给还了,然后让她以身相许。” “混账!”严爷爷大喝一声,一掌拍在孙子脖颈上,“我教你《孙子兵法》是为了培养你的决策能力,不是让你学来算计人家姑娘的!” 别看严爷爷年纪大又一身病,这一掌下去疼得严豫咧嘴呲牙:“爷爷您别动气,这怎么能说是算计呢?我是真心喜欢那姑娘,也是真心想为她家解困,您刚才也说了,我长得一表人才,要模样有模样,要家境有家境,哪个姑娘嫁给我都不亏……” 严爷爷笑骂着打断他的话:“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严豫跟着笑起来,然后继续灌迷魂汤:“爷爷您想想,这可是一举三得的事,一来她家可以解决被追债的困境,二来我能抱得美人归,三来爷爷您能早日抱到白白胖胖的大曾孙子,爷爷您说我讲得对不对?” 最后的理由挠到了严爷爷痒处,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抱到曾孙子,他的身体一天差过一天,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想到这,严爷爷终于松口了:“说吧,那姑娘家欠了多少债?” “有点多。”严豫抿了抿唇,“十万元。” 严爷爷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明天我去医院复查,把人带过来给我瞧瞧。” *** 第二天,常美在医院见到了严豫的爷爷。 常美一袭素雅的白衫配米色西裤,外搭剪裁得体的黑色外套,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编成一条光洁的麻花辫,用丝巾做了点缀,除此之外,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恰好是这么素淡的打扮,让她明艳的五官少了几分攻击性,看上去端庄大方。 经济改革开放后,女性们头上的发型也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改革和创新,由以前的“柯湘头”和麻花辫,到现在的追逐日剧里的“幸子头”和烫发,传统麻花辫反倒被视为土气。 但常美始终保持着自然垂顺的长发,既不烫卷也不刻意追赶时髦,这种返璞归真的打扮,恰合了老一辈的审美,让严爷爷第一眼就心生好感。 交谈中,常美举止从容,既不会因家境差异而刻意逢迎,也不会因借钱一事显得低声下气。 她和严豫虽然读的是同一所大学,但严豫四年大学浑浑噩噩,吃喝玩乐他最在行,常美却是名副其实的学霸,成绩常年稳居年级前三,当严爷爷聊起历史文学、经济时政,她不仅对答如流,更能提出独到的见解。 严爷爷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已暗暗点头,认可了这个未来孙媳妇。 常美离开后,严爷爷板着脸对严豫道:“以后好好对人家姑娘,能遇到这么好的人是你的福份,要是你不懂得珍惜,把人弄丢了,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严豫难得收敛了平日的嬉皮笑脸,正色道:“爷爷您就放心吧,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严豫是家里的独子,婚姻大事怎么也得经过父母的同意,但从父母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来看,他们一心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常家显然不在考虑范围内,更别说还没结婚就要十万元的巨款,若是让他们知道,这桩婚事铁定成不了的。 严豫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最终说服爷爷拿出十万元,并点头同意两人先斩后奏。 常美这边也没打算惊动家里,她一个人去学校和医院把婚姻状况证明和婚检证明办下来,婚检倒是顺利,只是学校领导听说她要结婚的消息时,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位领导原本盘算着过年时把自己侄子介绍给常美,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计划全泡汤了。 尤其当得知常美的结婚对象竟是严豫时,他眉头拧成了疙瘩,话在嘴边转了几个来回,最终却只挤出一句干巴巴的“恭喜”。 赶在交钱的最后一天,常美拎着个黑色旅行袋回到家,然后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她把旅行袋以及结婚证一起放在桌上。 【作者有话说】 来了,谢谢大家支持,这章送红包~ 【注】1《帝女花》:1957年,由著名粤剧剧作家唐涤生编创,讲述明末长平公主与周世显的悲情爱情故事,《帝女花》的唱段《香夭》广受追捧,成为流传最广的粤曲经典之作。 2珠江牌收音机:是七十年代广东知名收音机品牌之一,另一个牌子是飞霞牌。 3幸子头:80年代风靡一时的短发发型,起源于日本电视剧《血疑》中女主角幸子,由山口百惠饰演。 第72章 常欢没看清楚桌子上的东西,冷着脸讥讽道:“全家这几天担惊受怕的,你倒好,一个人跑出去潇洒,之前还有脸说我不顾家,我看最没良心的人就是你!”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还往林飞鱼看了一眼,她对林飞鱼之前说她的话还耿耿于怀,那模样仿佛在说,你现在知道谁才是最自私的冷血动物了吧? 常美抬眸看向她。 要是放在平时,她定会反唇相讥,可此刻看到常欢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她只是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正如常欢所言,这几天全家人都过得提心吊胆,四处借钱不说,比天天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却借不到钱更折磨人的,是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钱凑不齐。 钱凑不齐,就意味着要眼睁睁看着常明松送命,可血脉相连,任谁都受不了这种煎熬。 南城儿女[年代] 第118节 更别说,她们还要时刻提防那帮人的报复,常欢连班都不敢去上,跟医院告了假缩在家,生怕走在街上会被人砍了手脚,半夜听见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吓得直哆嗦。 林飞鱼几人没看到被旅行袋遮盖住的结婚证,但李兰之却是一眼就看到了。 她眉头微蹙,声音带着困惑:“这结婚证是谁的?你怎么带这个回来?” 常美神色如常道:“是我的,我结婚了。”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林飞鱼最先回过神来,声音发颤道:“常美姐,你在开玩笑对吗?” 常欢也扯了扯嘴角:“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常美将结婚证翻转过来,缓缓展开:“没开玩笑,我结婚了。”她拉开旅行袋的拉链,“还有,十万元我也凑齐了。” 一沓沓崭新的“大团结”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李兰之倒吸一口冷气,声音都在发抖:“你哪来这么多钱?”说着她连忙示意常静,“快把窗户都关上!” 常静手忙脚乱地锁好门窗,生怕这些钱会凭空消失似的。 常美声音依旧很平静:“我跟严豫结婚了,钱也是他家给的。” “严豫?”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林飞鱼突然眼睛一亮:“是不是四年前送你去医院那个大哥哥吗?”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那年常美被人撞伤导致黄体破裂,是严豫及时将她送医,罗月娇从医院回来后,把这位年轻人夸上了天,什么长得一表人才,家庭优渥,出手大方,把苏志谦比得黯然无光。 那段时间,严豫天天往医院跑,各种水果、营养品像不要钱一样送到常美面前,大伙都以为他俩会在一起,谁知出院后常美再也没有提起这个人。 林飞鱼在医院撞见过他一回,印象最深刻的是他那双含情的桃花眼,温柔得仿佛看狗都深情。 大家听到林飞鱼的话,这才想起来原来是这个人。 严豫当时是以“英雄救美”、“雪中送炭”的形象出现,而且他虽然有钱,但从来没有表现出高高在上的样子,因此大家对他的印象很好,如果放在之前,常美决定要跟对方结婚,大家肯定会欢喜地祝福他们。 可现在,看着桌上那一叠叠崭新的钞票,众人心里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分明是一场交易——常美用自己的婚姻换来了这十万块钱。 “时间过得真快,原来已经过去四年了……”常美有些恍惚,“本来该带他回来见见大家的,但年底都忙,加上家里出了这事,我们就商量着年后再说。” 她想起苏志谦。 分手四年,他们谁都没有开始新的感情,她知道的,他一直在等她回头。 可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人——他妈、常欢,以及这中间发生的事情,他们都不能当做没有发生。 至于严豫,当她说要年后才公布婚讯时,他明显松了口气。 虽然他没明说,但那躲闪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他的父母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也许是看不上她的家世,也许是早有人选。 不过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他既然敢先斩后奏,那他就得有本事处理好。 李兰之紧紧盯着她:“你跟他结婚,是因为喜欢,还是单纯为了你爸的赎金?” 常美迎上她的目光:“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李兰之蹙眉,“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我希望你做这个决定,至少有一部分是出于真心。” 常美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结婚证光洁的封面:“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能用这段关系救我爸,至少现在我觉得是值得的。”她抬眼直视李兰之,“再说了,这世上有几对夫妻是纯粹为爱结合的呢?”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直刺李兰之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 林飞鱼盯着那堆钱,眼睛渐渐泛红:“常美姐,我们一定还能想到其他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常美轻笑一声,“今天就是最后限期,你觉得我们还能去哪里变出这十万元?” 常欢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把钱退回去!这婚不能结!” 常美静静地看着她:“退回去?然后呢?看着爸去死吗?” 她的声音很轻,如羽毛般没有重量,但这话却重重压在了所有人的心里,让人闷不透气。 常静的眼泪下来了:“可是大姐……” “没有可是,这是眼下唯一的出路,所以别再说退回去这种傻话了。”常美干脆地拉上旅行袋的拉链,拉链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刺耳。 “再说了,证已经领了,就算现在把钱退回去,我的婚姻状况栏也是‘已婚’,除非……”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你们希望我今天结婚,明天就去办离婚。” 这话让所有人再次沉默了。 这招先斩后奏真是太绝了,绝了她自己所有的后路,也绝了其他人的劝说。 李兰之看着常美久久说不出话来,常美这个继女在她看来,其实是有些冷心冷肺的,不仅体现在对待她这个后妈上,对待其他亲戚长辈也一样,从小到大,谁要是惹她不痛快,管你是长辈还是亲戚,当场就能把人怼得下不来台。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薄情的人,如今却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当成了交易的筹码。 或许她一直以来都错了。 在这个家里,最有情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直以为的冷心冷肺的常美。 常美提着旅行袋和结婚证进了卧室,那帮人还没通知交钱的方式,不过不着急,该来总会来。 李兰之站起身,对仍在抹眼泪的常静说:“擦擦脸,今天是你大姐的好日子,跟我去菜市场买些好菜回来。” 既然木已成舟,不如好好吃顿团圆饭,再怎么说今天也是常美的好日子,哪怕是这种情况,也得庆祝一下。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常静抽噎着点点头,小跑着去拿菜篮子。 待两人出门后,客厅里只剩下林飞鱼和常欢面面相觑。 林飞鱼突然起身要走,常欢一把拽住她的衣袖:“你也要走?”声音里透着不安。 她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不想独自和姐姐待在家里。 按理说,严豫那人长得帅,家里又有钱,常美嫁给他并不吃亏,而且这样一来,志谦哥也能彻底死心…… 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她的心却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上不去下不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林飞鱼望了望卧室方向,压低声音道:“我去大院看看有没有人需要家教,虽然婚离不得,但我想着多挣些钱,将来好还给严家,这样常美姐在那边,腰杆也能挺得直些。” 说完,她抽回袖子跑了。 留下常欢一个人站在原地,把嘴唇都咬白了。 *** 或许是出于愧疚,又或许是为常美的牺牲而心疼,总之李兰之今晚的饭菜是下血本了。 买了广州人逢年过节必备的白切鸡,另外还有蜜汁叉烧、清蒸鲈鱼、虾仁滑蛋、蒜蓉粉丝蒸扇贝、蚝油生菜,再配上一道上汤西洋菜,足足六菜一汤。 若不是时间紧迫,她定要炖一锅老火靓汤,眼下只能用上汤西洋菜代替。 白切鸡和蜜汁叉烧是从卤味店买来的,其余都是她亲手烹制,这般丰盛的菜肴,自然引来了左邻右舍的注意。 “好香!” “哪家在做这么多好菜?” 浓郁的肉香从三号公共厨房不断飘散出去,引得其他厨房的人纷纷探头张望,猜测着究竟是哪户人家如此阔绰,还未过年就置办这么多硬菜。 罗月娇刚踏进厨房,就被扑面而来的香气熏得眯起了眼。 她使劲嗅了嗅,扯着嗓门道:“是鲈鱼的香味!兰之,你家今晚做的是清蒸鲈鱼对不对?” 李兰之应了一声,还来不及说其他的,罗月娇就自顾走上来,掀开了另一口锅的锅盖:“蒜蓉粉丝蒸扇贝!我就说怎么闻到了扇贝的鲜味,我这鼻子向来最灵了。” 李兰之对她这般自作主张很是不悦,快步走过来将锅盖重新盖好:“你这鼻子比狗还灵。” 罗月娇却听不出话里的讥讽,反而得意洋洋:“那可不,我妈从小就夸我是狗鼻子,家里藏了什么好吃的,不管藏在哪儿我都能找出来。不过你家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好菜?该不会是明松要回来了吧?” 李兰之摇头:“不是,明松还没那么快回来。” 说完便不再理会罗月娇,待饭菜做好后,让常静一一端回家去。 罗月娇在厨房守了一个多钟头,连口肉汤都没喝上,不由憋了一肚子的火。 于是等到朱家吃晚饭时,她故意把这事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妈,您之前不是说常家最近手头紧,借不出钱吗?我看啊,八成是兰之糊弄您呢。” 朱六婶正夹菜的手一顿,继而皱眉骂道:“说过你多少次了,让你管好自己的嘴巴,少在背后嚼舌根,你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罗月娇大呼冤枉:“妈,我这次可没乱说!您刚才没去厨房,今晚兰之可阔气了,又是清蒸鲈鱼,又是蒜蓉扇贝,还买了罗蹦乱跳的大虾,没钱借给邻居,倒是有钱大鱼大肉,这不是明摆着糊弄人是什么?” 朱六叔原本就疑心李兰之是找借口不借钱,这会儿听到这话,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我之前就说她是故意找借口的,你还说我心眼多,现在看到了,这心眼多的明明就是外人!” 朱六婶是亲眼看到常明松的断指,所以她没怀疑李兰之的人品,但对常家突然大鱼大肉的行为,心里也起了几分好奇。 朱国才看着自家饭桌上清汤寡水的素菜,咂了咂嘴说:“兰之这么做就有些不厚道了,我们家平日没少帮衬他们,如今我们遇着难处了,她不帮忙就算了,还编出这些个借口……” 话还没讲完就被朱翠芳给打断了:“兰之不是那种人,她家突然准备这么多菜,说不定是有要紧的亲戚过来。” 朱国才看了她一眼说:“什么了不起的亲戚,值得这么大张旗鼓?别到时候来的都是一群打秋风的穷亲戚,最后赖在家里不走了!” 朱翠芳抿着嘴没再接话。 她知道再说下去,兄妹俩免不了又要起争执。 这两年,朱翠芳的事业节节高升,从车间普通工人一路做到外贸部销售,不仅工资翻了几番,社会地位更是远超大哥朱国才。 反观朱国才和罗月娇夫妻俩,这些年始终在原地踏步,岗位没变动,工资也只是象征性地涨了一点。朱国才向来最好面子,这两年先是弟弟朱国文在深圳做生意发了财,现在连妹妹这个“女流之辈”都跑到了自己前头,这让他觉得颜面扫地。 兄妹间的矛盾也因此愈演愈烈。 朱翠芳原本打算带着儿子搬出去住,连买房的钱都攒得差不多了,谁知朱国文突然在深圳被人骗了钱,她二话不说就把积蓄全寄了过去,只是这一来,他们母子俩只得继续挤在娘家。 也因为这个,朱国才看她越发不顺眼,冷言冷语和刻意刁难,如今已成了家常便饭。 若是从前的朱翠芳,即便不顶撞回去,也会埋怨命运不公,但这两年事业的腾飞,让她的眼界和心胸都开阔了许多。 她渐渐明白,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就跟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一样,她也没办法让父母不偏心,与其在家长里短中消耗精力,不如专注于自我提升。 这两年别人在睡懒觉的时候,她在上夜校,别人在说邻居八卦时,她在埋头背诵英语单词,还记得她一开始说英语时,周围的人都嘲笑她,说她的英语带着一股浓浓的粤语口音,听上去特别搞笑,有些人被嘲笑后就不敢再开口讲英语,但她不,别人越嘲笑她,她越要做好。 在她看来,语言的本质就是一门沟通工具,不一定要口音特别标准才能开口,正因为她敢说敢表达,她才破格被提拔到外贸部去,也有幸代表工厂去参加了两次广交会,也就是在这些展会上,她*认识了很多来自世界各国的客户。 南城儿女[年代] 第119节 这些客户有些说着一口流利标准的英语,有些英语口音比她还重,但不管是来自哪国的客户,都没有人嘲笑她的英语不标准,反而都夸她说得非常好,说她非常专业,她因此为工厂拿下了不少订单,也为自己拿到了很多业绩。 正因为她的眼界开阔了,她此时才不愿意浪费口舌跟朱国才吵。 就在这时,常静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 朱翠芳第一个发现,她站起身来:“常静,你怎么过来了?” 常静捧着搪瓷锅,小声说:“我妈让我送些菜过来。” 说着她把搪瓷锅端进来放在饭桌上,揭开锅盖,浓郁的肉香顿时弥漫开来,满满的一锅肉。 朱翠芳见状,似笑非笑看了朱国才一眼,后者脸色讪讪。 罗月娇和朱六叔两人也尴尬地低下了头。 朱六婶道:“你妈真是太有心了,做了那么多菜,你家是来亲戚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肉菜倒到自家盘子里,然后把搪瓷锅递过去让朱翠芳拿去洗干净,另外把亲戚送的腊肠拿出来一大半让常静带回去。 常静摇头,抠着手指头说:“没来亲戚,今晚做那么多菜是我大姐她……她要定亲了,所以家里做些肉菜提前给她庆祝。” 定亲? 朱家一大家子听到这话齐齐愣住了。 朱六婶赶忙问道:“常美要定亲了?跟谁定亲?” 与此同时,苏家也上演着相似的一幕。 李兰之笑吟吟地解释:“常美定亲的对象你们也认识,就是几年前送常美去医院那个小伙子。” 刘秀妍自从听到常美要定亲的话后就一脸的震惊,此刻更是神情恍惚,半晌没有反应。 苏奶奶把装着肉菜的搪瓷锅接过来,笑容和煦道:“这可是桩喜事啊,我记得那小伙子是姓严来着?” “婶子记性真好。”李兰之点头应道,“是姓严,名叫严豫,原本打算年前就把亲事定下,可明松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推迟到年后了。不过两家已经说定了,常家头一回嫁女儿,虽然明松不在不能大办,但总不能让常美受委屈,所以今晚特意做了几个好菜给她庆祝。” 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统一口径。 常美先前一直对外宣称没有对象,也从未带人回家,若是突然传出结婚的消息,又没办酒席就领证,难免惹人闲话,那些长舌妇指不定会编排些未婚先孕之类的闲言碎语,因此李兰之让家人对外宣称是定亲,待年后严豫上门时再提结婚的事。 苏奶奶把肉菜一边倒入自家海碗里,一边从五斗橱里取出一瓶红酒:“这是志辉从上班的地方带回来的,说叫什么红酒,外国人都爱喝这个,你带回去给常美几姐妹尝尝,常美那孩子长得漂亮,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等办喜酒时,我们一定去讨杯喜酒喝。” 李兰之再三推辞,这才将红酒收下:“一定一定,婶子你们先用饭,孩子们还在家等着我回去开饭,我就先告辞了。” 苏奶奶把搪瓷缸冲洗干净,连同红酒让李兰之一起带回去。 李兰之拿着东西走出苏家大门,差点就撞上一堵高大的肉墙。 她惊得后退半步,抬头便对上了苏志谦那双布满震惊与痛楚的眼睛,门廊下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惨白的脸色,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般摇摇欲坠。 整个十八栋的邻居都清楚苏志谦对常美的一片痴心。 比起严豫,苏家与常家知根知底,苏志谦毕业后进入石油公司,前途一片光明,若不是刘秀妍横加阻拦,这对璧人或许早已喜结连理。 不过这世间的事是最说不准的,千算万算都不如老天爷的神来一笔,更别说两人之间还隔着个不死心的常欢,两人注定有缘无分。 只是李兰之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让苏志谦知道常美即将婚嫁的消息,她定了定神说:“志谦回来了?公司放假了?” 苏志谦目光空洞地望着她,声音嘶哑:“李阿姨,您方才说常美要定亲,是真的吗?” 见他面如死灰,李兰之虽心有不忍,还是轻叹着点头:“年后就办酒席,你如今工作已经稳定,也该找个对象早点结婚,好让你奶奶早日抱上曾孙。” 这话宛如一记闷棍,让苏志谦身形晃了晃。 李兰之不忍再看,侧身从他身旁走过,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梯间。 苏奶奶闻声出来,见大孙子这副模样,心疼得偷偷抹了把眼泪。 她强撑着笑脸上前拉住孙儿冰凉的手:“回家怎么不提前跟奶奶说一声?吃过饭没有?” 苏志谦木然摇头。 苏奶奶拉着他的手:“那赶紧进来一起吃,今晚来不及了,明天奶奶给你炖老火汤补补,瞧你这瘦的……” 苏志谦如同提线木偶般被奶奶牵着走,耳畔的声音却仿佛隔着一层纱。 此刻莫说是老火汤,就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他也没胃口吃。 刘秀妍这时才回过神,对上儿子失魂落魄的眼神,想起那夜自己对常美说的狠话,顿时心虚地别开视线。 但转念一想,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她暗自盘算着,蔡主任这两年步步高升,想与姜家结亲的人家都快踏破门槛了,要不是姜珊死心塌地等着志谦,这门好亲事哪轮得到他们苏家? 常美跟其他人结婚了,苏志谦也该死心了,她得赶紧把跟姜家的亲事定下来。 于是在最初的心虚过后,她又开心了起来。 *** 一桌子的菜,连同苏家给的红酒,丰富至极,但一家子谁也没有动筷子。 反倒是常美这个当事人神色如常,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白切鸡放到碗里,抬眼环视众人:“怎么都不动筷子?菜都要凉了。” 林飞鱼看着她:“常美姐,要是心里难受的话,别强撑着。” 她总觉得常美在强颜欢笑,换作是她,她肯定做不到牺牲自己的婚姻,所以常美越是这般云淡风轻,越叫人揪心。 常美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我为何要难受?今儿可是我的好日子。”说着她放下筷子,神色郑重道,“我最后说一次,这个决定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你们不必觉得愧疚,往后无论发生什么,都由我自己担着。” “常美姐,”林飞鱼突然道,“我还有两年就毕业了,毕业后我赚的工资都给你存着。” 常美挑眉:“你自己的钱自己留着,给我做什么?” 林飞鱼目光坚定:“这十万就当是向严家借的,等还清了,你在严家就能挺直腰杆子做人。” 常美蓦然怔住。 常静听到这话,连忙也说:“还有我!我明年六月份就毕业了,我的工资也给大姐存着。” 李兰之显然没料到林飞鱼会说出这番话来,她顿了顿说:“我觉得飞鱼这个主意很好,十万元虽然多,但一家子齐心协力,用不了几年就能还清,你跟严豫好好过日子,但这钱我们不占他家的便宜。” 常美低下头,鼻尖发酸:“你们真是的……大好的日子,非得把人弄哭才甘心吗?不过这钱不用你们还,我自己还就行了。” 林飞鱼斩钉截铁:“不行!我们是一家人,那就该一起还。” 这话一出,大家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跟常美从不叫李兰之妈妈一样,林飞鱼也没叫过常明松爸爸,称呼常美也从来只叫常美姐,而不是跟常静那样叫大姐,在这个重组家庭里,她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让人以为她不愿融入这个家。 直到这一刻—— 常静重重点头:“对!要还一起还,我们是一家人!” 常美意味深长看了林飞鱼一眼:“不说这事了,菜要凉了,晚上还得去交钱。” 李兰之和常静买菜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菜篮子里多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今晚的交钱地点——罐头厂子弟学校。 李兰之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蜜汁叉烧放进口中说:“都吃吧,吃完我和你一起去。” 常美点头。 自从那回差点被叶成志得逞,她至今心有余悸,有李兰之一起去,出了事也有个照应。 听到李兰之这话,林飞鱼和常静两人也纷纷拿起筷子吃饭。 只有常欢,由始至终都没有出声。 她低垂着头,浓密的眼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三天后,李兰之终于见到了两年没见的常明松。 【作者有话说】 来啦,感谢大家的支持,月底啦,有营养液的求投一波,别浪费了~ 这章送红包~ 【注】1上汤:是粤菜中常用的一种高汤 第73章 广州人爱吃鱼,又讲究过年要“年年有余”,因此越是临近春节,鱼市就越发红火。 天还没亮,李兰之就和常静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母女俩穿上雨衣雨裤和雨靴,然后共骑一辆自行车朝批发市场赶去。 昨晚一场冷雨,气温骤降了十来度,广州仿佛一夜入冬,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般生疼。 “妈,要不换我载您吧?”常静在后座缩着脖子喊道。 李兰之被寒风吹得直抽冷气,声音都带着鼻音:“不用,快到市场了,别折腾,你坐稳了,别摔下来。” 常静心里暖暖的:“放心,我抓得牢着呢。” 前方的路灯忽明忽暗,李兰之紧盯着路面,眉头却越皱越紧。 三天前,她们按照那帮人的要求把赎金放在了子弟学校门口,现场只留了张字条,说三天后如果她们没有报警的话,便会把常明松放回来。 可现在已经过了三天,常明松却一点影子也没有。 她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地直往下坠。 钱已经给了,常美甚至为此牺牲了自己的婚姻,但常明松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担心遇到了仙人跳,更担心对方拿了钱还是不放过人,偏偏又不能去报案,这几天来,她鬓角的白发都多了不少。 但日子总得过下去。 年关将近,买鱼的人越来越多,价格也水涨船高,虽然辛苦,一天却能赚到平时好几倍的钱,所以别说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就是压着几十块大石头,也要趁着这几天赶紧赚多点钱。 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什么比赚钱更要紧的了。 想到今天又能多赚些,李兰之精神一振,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车载着母女二人,迎着寒风向批发市场疾驰而去。 她们来得有点早,批发市场见不到几个人,不过有一家卖肠粉的早点摊位已经摆起来了,摊位上的蒸笼正冒着热气,这家的肠粉做得很地道。 李兰之一边支自行车,一边叮嘱常静道:“我去取拖车,你去买两份肠粉回来,再要两杯热豆浆,你的也要买,别舍不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常静刚应了声“好”,转身往早点摊位跑去,还没跑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李兰之的惊叫声——“放手!你这人怎么回事?!” 常静心头一紧,猛地回头,就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正死死拽着李兰之一只裤脚,李兰之踉跄着后退两步,雨裤被拽得歪斜,露出里面的黑裤子。 连日来的焦虑与疲惫在这一刻爆发,李兰之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她用力拍打那双脏污的手,声音都变了调:“大清早的碰上个疯子!真是晦气!还不快松手!” 南城儿女[年代] 第120节 常静见此情景,也连忙跑过来帮忙。 她抄起角落的扫把,对着那肮脏的男人“哐哐哐”就是一顿揍:“快放开我妈!再不放开我就喊人了!” 但那男人就跟听不懂一样,死死拽着李兰之的雨裤不放手,他蓬乱的头发结成一绺一绺的,脸上糊满污垢,根本看不清面容,身上散发出的酸臭味熏得人直皱眉,母女两人认定眼前的男人是个变态乞丐,于是打得更用力了。 李兰之的拳头雨点般落下,却在某一刻突然僵住了—— 她注意到男人右手只有四根手指,尾指处光秃秃的,再定睛一看,左手竟也少了尾指。 这个发现让她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急忙拦住常静:“别打了!快住手,他……可能是你爸。” “爸……爸?” 常静手里的扫把猛地停在半空。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男人,那个记忆中高大挺拔的父亲,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男人艰难抬起满是脏污的脸,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兰之,干裂的嘴唇颤抖着,终于挤出一声嘶哑的呼唤:“兰、兰之……是……我……” 这声“兰之”确认了常明松的身份,也让李兰之和常静两人愣在当场。 不过常静很快回过神,红了眼眶扑过去,颤抖着声音哭道:“爸爸,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常明松艰难地点了点头,他试图抬起手擦去常静的眼泪,却在看到自己脏污不堪的手掌时,颓然地垂下了手臂。 他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像是要把这些日子受的苦都哭出来,却又不敢放声大哭。 常静紧紧抱住父亲,丝毫不顾他身上刺鼻的馊臭味和脏污,眼泪浸湿了他的肩膀,她哭得浑身发抖,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都哭出来。 李兰之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望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半路夫妻本就情分浅薄,这两年常明松不顾她的阻拦拿走家里全部的钱跟臭棋周做生意,又给家里惹来这么大的麻烦,想起常美为了救他被迫牺牲自己的婚姻,想起为了凑钱,她低声下气到处求人,想起这些日子一家人担心受怕的情形,她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眼前的常明松。 “妈……”常静红着眼睛回头,“我们带爸爸去医院看看吧?” “不、不用……我、我不去医院……”常明松慌乱地摇头。 他这副模样去医院,万一医护人员起疑报了警,老潘那伙人肯定不会放过他和家人。 他已经给家里带来那么大的麻烦,不能再给家里招来祸事了。 晨光渐亮,批发市场的人流开始密集起来,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还有人指指点点地议论起来。 李兰之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平静得近乎疏离:“常静,扶你爸起来,今天不做生意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常明松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悔恨和哀求,他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在触及李兰之的眼神时僵住了——那目光太过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颤,本就佝偻的背脊又弯了几分。 常静全然未觉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小心翼翼地搀扶起父亲:“爸,我们先回家,您……您能走吗?” 常明松勉强点头,声音虚弱:“能……我没事……” 这话显然说早了,话还没落地,他双腿就一软,整个人又重重跌坐在地上。 对上李兰之和常静两人吃惊的眼神,他这才说了实话:“我……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我这就去买肠粉!” 常静闻言立刻跳起来,转身就往早点摊跑去。 李兰之默不作声地去取了拖车回来。 方才常明松起身的瞬间,她分明看到他裤管下露出的狰狞伤痕——青紫交加,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溃烂,显然除了饥饿,他还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兰之……”常明松虚弱地唤她,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李兰之装作没听到,只是将脸别向一边。 初升的朝阳打在她紧绷的侧脸上,她嘴角抿成一条线。 不一会儿,常静捧着热腾腾的肠粉和豆浆跑回来。 常明松接过食物时,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个肠粉和一杯豆浆转眼就见了底。 见他意犹未尽的样子,李兰之默默把自己那份也递了过去。 “爸,我的也给你……”常静刚要把自己的递过去,就被李兰之拦住了。 “饿久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你自己吃,吃完我们早点回去。” 常静闻言点头,然后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递过去说:“妈,那我们一起吃。” 最终,母女俩分着吃完了常静那份肠粉和豆浆。 随后她们合力将常明松扶上拖车,又把身上的雨衣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天光渐亮,母女俩拖着这个“大包裹”往三号大院走去。 清晨的大院笼罩在一片静谧中,值班室里的老张正打着盹,脑袋一点一点的,活像在钓鱼。 李兰之见状,连忙示意常静加快脚步,母女两人趁机溜进去。 可躲过了老张,却没能避开十八栋的“活闹钟”——朱六叔。 朱六叔雷打不动地每天清晨在楼下打太极拳,此刻他正做着云手,一眼就瞧见本该去卖鱼的母女俩拖着个鼓鼓囊囊的拖车回来,想到之前几次误会了李兰之,朱六叔自觉该表示下邻里情谊。 他收了架势,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兰之啊,你们今天怎么没有去卖鱼?”他好奇地打量着拖车上盖着防水布的“货物”,“这搬的什么东西?要帮忙不?” 李兰之身子一僵,下意识把拖车往身后挡了挡:“不用麻烦六叔,就……就是些年货,我们自己搬得动。” 朱六叔却已经热心地挽起了袖子:“这么多年的邻居,客气啥!”说着就要去掀那雨衣,“我这一把子力气正愁没地方使呢!” 雨衣下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惊得朱六叔手一抖,他瞪大眼睛:“兰之啊,这……这里面怎么还有咳嗽声?里头该不会……藏了个人吧?” 李兰之看瞒不住了,索性把雨衣掀开说:“六叔,是明松回来了。” 朱六叔低头看去,差点没被吓出心脏病来。 就见拖车上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脸上糊满黑泥,头发结成绺,那模样像极了天桥底下最邋遢的乞丐,平时大伙见到都要大老远的避开。 这会儿这“乞丐”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看,看得他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朱六叔捂着心口连退两步,“这、这真是明松?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李兰之叹了口气解释说:“明松在香港的工地出了意外,那边的老板黑心不给他治伤,他从高处跌下来时还伤到了其他人,因为没钱赔,又被人合着打了一顿,这好不容易才留了一条命逃跑回来……” 朱六叔原本对这套说辞将信将疑,可此刻看着常明松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哪里还敢怀疑,连忙说:“这浑身是伤的,怎么没有送去医院?” “不、不用……”常明松现在最怕去医院和公安局这些地方,慌忙摇头,“不、不用去医院,我没事的……” 李兰之连忙接话:“我也劝他去医院,可他说能省就省点,我检查过了,都是皮外伤,就是摔下来时伤了腿,走路不太利索……” 朱六叔一听这话道:“等着!我让国才过来背他上楼。”说完就往自家跑去。 要瞒其他邻居可以,但要瞒十八栋的邻居不容易,李兰之见状也不再阻拦。 不一会儿,朱国才和朱六婶匆匆赶来,看到常明松的模样,跟朱六叔刚才反应一样,李兰之只好又解释了一遍。 眼看其他楼的邻居也快起床了,朱六婶赶紧催促儿子:“国才,快把人背上楼去!” 朱国才强忍着常明松身上刺鼻的酸臭味,憋得脸色发青才把人背上二楼。 到了楼上,朱六婶又指挥起来:“送佛送到西,你们爷俩干脆帮忙给明松洗个澡。” 听到朱六婶的话,李兰之心头涌起一阵感激。 不说她一个人没办法扶着常明松去洗澡,而且决定要离婚后,她也不想跟常明松有过多亲密的肢体接触。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朱六婶拉着李兰之的手,低声问她十万元是怎么凑齐的,李兰之这次没完全说实话,她说是跟常美的对象借的,以后一家子再还给对方。 把婚姻作为交易这事过于荒唐,为了常美的名声,她不得不说谎。 朱六婶闻言一边感叹常美遇到了好对象,一边又劝说她别跟常明松计较,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把日子过下去,李兰之没应她这话。 李兰之望着窗外高大的凤凰树,对面的邻居传来起床说话的声音,耳边朱六婶还在继续劝说,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常明松身上太脏了,这一澡足足洗了快一个钟头。 朱国才扶着洗刷干净的常明松走了出来,洗干净后的常明松总算有了点人样,只是那瘦得脱相的脸庞和满身的伤痕,依然触目惊心。 朱六婶是清楚发生的事情,她也觉得常明松给家人惹了那么多麻烦回来很不应该。 可这会儿看到他这副模样,眼眶不由得红了叹气道:“饿了吧?月娇正在厨房熬粥,等会儿我让她端些上来,晚些我去市场买些猪骨,炖个汤给你补补身子。” 常明松闻言,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盯着地面。 朱家人离开后,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李兰之让常静赶紧去市区通知几个姐妹回来——常欢在医院上班,常美和林飞鱼这几天都在市区做家教。 大院虽然也有人需要家教,但不好意思收钱,于是为了多赚点钱,姐妹俩只能去市区找兼职,晚上林飞鱼借住在常欢的宿舍,常美则挤在朋友家。 常静走后,屋里只剩下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人透不过气。 李兰之实在不愿与他独处,便借口要和朱六婶去菜市场买菜,顺便给他买些药膏回来。 就在她转身要走出卧室时,身后突然传来常明松沙哑的声音—— “兰之……”他声音颤抖得厉害,“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和女儿们……” 李兰之的脚步顿住了,却没有回头。 阳光从窗帘缝隙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零零的映在墙上。 常明松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浑浊的泪水顺着他凹陷的脸颊滑落下来:“你说得没错,志强那人不值得信任,我当初应该听你的话……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说的太急了,有些喘,顿了顿又继续道:“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等我养好身体我就去找工作,然后把欠朱家和其他人的钱都还上。” 他以为那十万元的大多是向朱家借的。 在深圳时他见过朱国文和章沁夫妻俩从摆摊做起,后面开了服装店,再后来听说他们要自己设计服装,他猜测他们应该是赚到了不少钱,所以这次家里借的钱应该大部分来自朱家。 李兰之李兰之缓缓转身,她直视着常明松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平静道:“你是该好好做人,不然都对不起常美做的牺牲,”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钱不是还给朱家,是还给严家。” 常明松有点蒙:“严家?哪个严家?” 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有认识的人是姓严的。 李兰之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严豫,常美为了你那十万元,把自己一辈子的婚姻都搭进去了。” 常明松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床上,他干裂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南城儿女[年代] 第121节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从窗口钻进来,吹得窗帘轻轻晃动,常明松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却发现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 一滴眼泪低落下来,在被子上晕开,常明松佝偻着背,把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 天色擦黑时,常美、林飞鱼和常欢三姐妹才陆续赶回家。 常欢一冲进屋里,就看到卧室里那个佝偻的身影,瘦得不成人形,她愣了一下,随即红着眼眶冲了过去。 “爸!”常欢抱着她爸,哭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常明松一身,“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以为要变成孤儿了……” 虽然她也气她爸不争气,可她也是真的害怕。 要是她爸没了,妈李兰之还会要她这个拖油瓶吗?常美嫁人了,要是她爸没了,她也成了没家的可怜虫。 “呜……爸……”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浸湿了常明松空荡荡的衣衫,“你别再走了……我真的好害怕……” 常明松被撞得踉跄了一下,却紧紧回抱住她,常欢从小就是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性格,想从她嘴里听一句“害怕”比登天还难,可这会儿,她在他怀里哭的样子像个无措的孩子。 愧疚如潮水般涌上来,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不走了……爸爸再也不走了……” 林飞鱼站在门口,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攥得指节泛白。 她看着常欢扑在父亲怀里痛哭的样子,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常美和常欢终究比她幸运——她们的爸爸历尽艰险还能回来,可她的爸爸,却永远也不会回来。 想到这,她慌忙别过脸去,用袖子偷偷抹了下眼睛。 她也想再抱一抱爸爸,想听他再喊自己一声“飞鱼”,想再闻闻他身上混合着肥皂的味道……但这些都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 常美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安静地望着父亲。 灯光下,她的身影单薄得像一张纸。 常明松注意到她的目光,抬头望去,父女俩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常美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怨恨,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她缓缓勾起嘴角,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回来就好。” 这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常明松的心。 他张了张嘴,他想说“对不起”,想说“是爸爸害了你”,更想说“这婚我们不结了……”,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窗外飘来炒菜的香味,不知谁家的孩子在哭闹,这些最平常的生活声响,此刻却衬得屋里的沉默更加窒息。 吃完晚饭,朱家和苏家各提着东西来看望常明松,进口牛奶粉、新鲜水果,还有用油纸包着的糕点。 苏奶奶把汤放在床头,红了眼眶叹息道:“回来就好,往后就在广州找份工作,别再往香港跑了,这汤你趁热喝了吧,我炖了一下午的党参乌鸡汤,补身体最好。” 朱六婶也把一网兜苹果放在桌上:“兰之,这些搁在床头,夜里要是饿了能垫垫肚子,我问过药店的老中医,他说重伤初愈的人不要一下子大荤大油,要慢慢养……” 常明松挣扎着想起身道谢,被朱国才一把按住了:“明松哥你别动,要拿什么跟我说就行。” 常明松喉头滚动,双眼霎时通红。 患难见真情,这话果真不假。 他想起从前把周志强当亲兄弟般信任,当年李兰之劝阻他与周志强合伙做生意时,他还嫌她妇人之见,如今历经这一劫才明白,真正把他放在心上的,唯有这些朝夕相处的邻里和家人。 苏志谦站在人群最后,目光却不住地在屋里搜寻,却始终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焦急地望向林飞鱼,眼神里带着无声的恳求。 林飞鱼原本别过脸去假装没看见,可当苏志谦第三次用那种受伤小狗般的眼神望过来时,她终于败下阵来,借着给众人倒茶的工夫,她悄悄朝苏志谦做了个口型:“小—卖—部。” 家里的灯泡坏了一个,后天便是除夕了,常美想着得赶紧换上,这两年家里的灯泡都是她换的。 苏志谦感激看了她一眼,然后趁大家没注意站起来,悄悄退出了房间。 刘秀妍眼尖地发现了,刚要开口喊他回来,就被苏奶奶一把拽住了衣袖。 “随他去吧,”苏奶奶压低声音道,“要是不想让孩子以后怨你,就别逼得太紧。”老人家的目光里满是了然,“有些事,总得让他们自己去了结。” 刘秀妍抿了抿唇,终究没再开口。 苏志谦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冬夜的冷风刮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小卖部的灯光昏黄温暖,常美正站在柜台前数零钱,她接过钱大姐递来的灯泡,刚转身走出店门,就撞进了苏志谦通红的眼睛里。 夜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常美的碎发在风中轻轻摇曳。 苏志谦眼睛紧紧绞在她脸上,仿佛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突然哑着嗓子道:“常美,嫁给我!” 常美静静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颤抖的嘴唇,看着他攥得发白的指节,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平静却坚定道:“志谦,我们谈谈吧。” 有些故事由她开始,也该由她亲手画上句号。 【作者有话说】 来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这章送红包~ 第74章 强冷空气席卷广州,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速冻”键,白天有太阳还好一些,到了晚上,刺骨的冷风将人都逼回屋里,整个大院看不到几个活人。 这倒成全了常美和苏志谦,不用防着大院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隔着半步的距离。 常美不自觉地抱紧双臂,单薄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瘦,苏志谦见状立即脱下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肩上。 “不用……”常美刚要拒绝,苏志谦已经抢先道:“那你先帮我拿着,回去再还我。” 他固执地将外套往她肩上拢了拢,手指在碰到她发梢时微微一顿,又迅速收回。 常美低头凝视着手中的灯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表面,忽然轻笑一声:“记得我们在一起那天,我也是下来买灯泡……” 听到这话,苏志谦眼睛倏地亮了:“原来你都记得!那天我们……”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夏夜——昏黄的路灯下,常美踮起脚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吻了他。 “我当然记得。”常美抬起眼,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所以志谦,别再做无用功了,我们四年前开始,也在四年前就结束了,如果我们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她的声音很轻,但说的话像一把冰刀,精准地扎进苏志谦心里。 常美看到他惨白的脸色,但还是继续残酷道:“你我之间隔着的,不止是你妈……还有常欢。” 苏志谦找回自己的声音,急切道:“可我对常欢从没有过半点心思!我早就拒绝了她,这段时间也一直躲着她!” 常美挑眉反问:“所以呢?没了常欢,我们就能在一起吗?”她的目光如炬,直直看进他眼底,“你能抛下你妈,抛下你的家人跟我走吗?” 苏志谦张了张嘴,喉结剧烈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月光下,他的表情痛苦到近乎扭曲——他不能。 作为家中长子,父亲早逝后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个责任他永远无法卸下。 常美替他回答道:“你不能,四年前是这个答案,现在也是,再给四年,你依旧会是这个答案。”她抬手将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所以放手吧……” “可现在不一样了!”苏志谦突然激动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我已经经济独立了,我可以慢慢说服我妈……”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常美即将嫁给别人的事实,更何况这人还是严豫——那个四年前曾傲慢地向他挑衅,信誓旦旦宣称最终会赢得常美芳心的男人。 如今这狂妄的预言竟一语成谶,一想到常美要嫁给他,他的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几乎无法呼吸。 常美决绝地打断他的妄想:“就算你能说服你妈,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我和严豫已经领证了。” 苏志谦瞳孔骤缩,仿佛被当头一棒:“你……你说什么?” 常美平静而清晰地重复:“四天前,我们已经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只是因某些原因不便公开,才会对外说是定亲。” 苏志谦踉跄着后退一步,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月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常美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继续道:“四年前招惹了你……我很抱歉,但我现在已经结婚了,无论如何,你都该放手了。” 常美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还给他,然后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决绝。 苏志谦呆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被夜色吞噬,他的心也渐渐被绝望淹没—— 这一次,他们真的结束了。 *** 一九八六年的春节在苏志谦的失魂落魄和重感冒中来了。 那天晚上常美走后,苏志谦一个人跺到珠江边,在江边吹了半宿的冷风,回来就病倒了。 这么好的机会,常欢要是在家的话,肯定会厚着脸皮上门去照顾苏志谦,可惜她第二天一早就回医院上班去了,她前段时间请了太多假,现在不得不连轴当值。 对于护士这份工作,常欢越做越不耐烦,虽说这是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可每天连轴转的工作强度,永远不够的休息时间,都让她身心俱疲。 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时不时要面对那些蛮不讲理的病人和家属——明明尽心尽力地照料,却要平白无故挨一顿训斥,还得强忍着不能还嘴,每每这种时候,她就忍不住后悔,当初真不该听家里人的话去读卫校。 一九八五年对于十八栋的人来说,确实是个多灾多难的年头,可除夕的鞭炮声一响,家家户户还是贴起了崭新的春联,到花市买两盆桔子盆栽回来,寓意大吉大利。 朱国才踩着梯子贴“福”字时,朱六婶在底下仰着头指挥:“倒着贴!倒着贴!霉运到头,福气自然来!” 朱国文和章沁夫妻俩今年没回家过年,除了没钱,更重要是因为事业意外迎来转机。 章沁精心设计的童装系列获得一位香港客商的青睐,该客商不仅主动提出借钱给他们还债,更诚意邀请二人合作开发全新童装系列。 当朱六婶得知这个消息时,长久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布满皱纹的脸上也舒展开久违的笑容。 常家这边,收音机里许冠杰的《财神到》欢快地循环播放着,常家现在最缺的就是钱,所以从除夕开始就放财神爷的歌,希望新的一年财神爷能多眷顾一下常家,让常家多赚点钱。 常明松身体底子还算硬朗,经过两天的休养,已经能勉强下床走动了,就是整个人依然瘦得厉害,为了避免大院的人问东问西,他索性躲在家里不出门。 常明松回来第二天,李兰之没有留在家里照顾他,而是继续去卖鱼,卖到除夕夜才收工,虽然很累,但三天下来赚了上千元,摩挲着沾着鱼腥味的票子,她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常明松身体还没有好,而且现在大过年的,提离婚的事自然不合时宜,更何况常美的婚事在即,两家见面、操办喜酒这些大事都等着张罗。 南城儿女[年代] 第122节 李兰之在心里盘算着,总要等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才能跟常明松开这个口。 对于常美来说,则从公安局听到了另外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叶成志除了猥亵罪,警方还掌握了他组织舞厅不法性/交/易的确凿证据,两罪并罚,至少得在牢里蹲上七年。 这个消息像一剂强心针,让常美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松。 楼下的苏家则播放着《欢乐年年》,欢快的旋律透过纱窗飘出来:“……年年欢乐欢乐年年/我向大家恭祝一句/恭喜发大财/我要为你恭祝一句/事业永向前/花开千万朵/生意长兴旺/财运亨通福星照……” 苏志谦虽然还病着,但刘秀妍还是心情颇好地随录音机哼着歌曲,眼角眉梢都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因为小儿子苏志辉“高升”了。 原来叶成志锒铛入狱后,舞厅的保安队伍顿时群龙无首,苏志辉从小就是个机灵鬼,嘴甜会来事,他敏锐地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负责人面前表现得格外殷勤,那负责人眼见叶成志罪证确凿,也没打算捞他出来,索性顺水推舟,让苏志辉顶替了叶成志的位置。 昨天傍晚,苏志辉特意回了趟家,然后当着卧病在床的大哥苏志谦的面,从麻袋里“哗啦”倒出一大捆钞票。 “大哥,你不是说我的工作不正经吗?可你的正经工作,挣得来这些吗?” 听到这挑衅的话,苏志谦本就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 刘秀妍看到小儿子带回来那么多钱,高兴的眼睛都迷成了缝,更让她扬眉吐气的是,他让人抬回来了一台崭新的冰箱和一台彩色电视机。 要知道,整个十八栋就只有他们苏家没有冰箱,平时吃不完的饭菜还要去麻烦朱家或者常家,现在好了,自家就有冰箱,以后要冻点东西不用塞到别人家的冰箱去,更别说还有一台彩色电视机。 朱家前些日子不得已卖掉了彩电,如今整个大院唯一拥有彩色电视机的人变成了苏家,刘秀妍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朵根。 苏志谦躺在床上,看着他妈眉飞色舞的神情和和弟弟趾高气扬的模样,心里愈发沉重。 他知道,现在要让志辉离开舞厅那个是非之地,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这一急一气,病情又加重了几分。 姜珊借着探病的由头,三天两头就往苏家跑。 她每次来都带着精心熬制的汤药,说是从老中医那里拿到的方子,可那双眼睛总在苏志谦苍白的脸上流连不去。 刘秀妍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不仅不阻止,还故意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每次姜珊一过来,她就会想办法把苏奶奶给支开,然后自己再找个借口跑开,留下两人单独在屋里。 在她看来,今年说不定就能把两人的好事定下来。 这可苦了苏志谦,大过年的,总不能把人赶出门去,再说公司宿舍早就关门歇业,他连个躲清静的地方都没有。 听着他妈和姜珊两人的说笑声,他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 在苏志谦“受难”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正在饱受“桃花劫”,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情敌——严豫。 大年初一的清晨,严豫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被严母硬生生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昨夜陪长辈们打麻将熬到凌晨三点,此刻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严母却精神抖擞,一边催促他洗漱,一边从衣柜里翻出新买的风衣。 他刚穿戴完毕,就听门口传来一阵说笑声,他探头一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上次相亲的那对母女,正被他母亲热情地迎进门来。 那姑娘穿着件崭新红色套裙,原本的黑长直被烫成了夸张的波浪卷,这发型显然不适合她,蓬松的卷发活像顶着一碗泡开的方便面,生生把二十出头的姑娘衬成了四十多岁,乍一看,母女俩倒像是一对姐妹。 “哎哟,这么早就来了!”严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边接过对方手里包装精美的礼盒,一边扯着嗓子朝里屋喊,“阿豫啊,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严豫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上次相亲他借口有急事中途离席,之后再没联系,本以为态度已经够明确了,更何况他早就跟父母摊牌,绝不会娶那些张阿姨李阿姨介绍的对象,怎么今天还把人直接领家里来了? 大门被堵得严严实实,严豫急得在屋里直转圈。 严母见他迟迟不出来,风风火火冲进房间,照着他后背就是一巴掌:“磨蹭什么呢?还不快出去见客!” “妈!”严豫压低声音,额角青筋直跳,“我早就说跟你们说过了,我不喜欢……” “不喜欢也得喜欢!”严母不容分说地拽着他胳膊,“人家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等会儿你带她去逛街看电影,中午去白天鹅宾馆吃西餐,天黑之前别想着回来!” 严母把两人的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严豫再次拒绝:“不去,要去你自己陪她去!” 严母警告:“今天你必须陪她去!你爸昨晚发话了,过了正月十五就把你俩的婚事定下来,你要是敢说个‘不’字,他就打断你的腿!” “你们疯了?”严豫脸都黑了,“哪有见一次面就谈婚事的!” 且不说他对这个泡面头的姑娘毫无感觉,就算真有好感,也不可能这么快谈婚论嫁,更何况他跟常美已经领证了! 严父阴沉着脸从严爷爷房里踱出来,显然听到了母子俩的争执。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正要发作,屋里突然传来严爷爷的声音—— “你们啊,就别逼阿豫了,我这边早给他物色了个好姑娘,本来打算让人家过年过来坐坐的,可惜那丫头家里出了点事,不方便过来,等过了年,再安排他们见面吧。” 严父和严母同时僵在原地,面面相觑。 严豫喉结滚了滚,突然福至心灵道:“爷爷,你介绍那姑娘长得漂不漂亮的?要是不漂亮,我可不要。” “臭小子!”严爷爷笑骂道,“娶妻娶贤,容貌能当饭吃?不过那丫头模样周正不说,性子更是百里挑一的好!” “那我就放心。”严豫装模作样地点头,说着看向严父严母,“爸、妈,你们都听到了,爷爷给我物色了好对象,至于客厅那个,就劳烦您二老自己打发了。” 说完,他朝屋里的爷爷眨了眨眼睛,然后抓起外套跑了。 严母这才反应过来,踩着高跟鞋就要追:“你给我站住!” “让他去吧。”严爷爷再次阻止道。 听到这话,严母也不敢反抗,也顾不上客厅两母女,连忙打听道:“爸,您给说说,到底相中了哪家的姑娘?是我们认识的吗?” 严父也忍不住问道:“那姑娘家里是做什么的?” 严爷爷眼皮都不抬:“急什么?等见了面自然知道。”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总之是个顶好的姑娘,配严豫那臭小子绰绰有余。” 严母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严爷爷却已经把收音机音量调大,闭着眼摇头晃脑,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摆明了不想再谈。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严父把门关上说:“爸相中的人肯定错不了,客厅那两位,你去招呼一下。” 说完转身就往楼上走,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严母一想到公公的人脉,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她现在好期待见到未来儿媳妇。 【作者有话说】 来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注】1《财神到》:粤语歌曲,中国香港歌手许冠杰演唱,1978年发行。 2《欢乐年年》:中国香港歌手郑少秋、汪明荃演唱,1977年发行。 第75章 严豫从家里冲出来后,直奔友谊自选商场,等他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常家门口时,屋里正热闹非凡——常家三姐妹正围坐在茶几旁玩“鱼虾蟹。” 所谓“鱼虾蟹”,玩法跟玩骰子差不多,只不过骰子不是用点数,而是用鱼、虾、蟹、鸡、葫芦以及铜钱等图案来替代,每逢节日,大家都会把“鱼虾蟹”拿回来玩,赌注可以是零用钱,也可以是零食等东西。 家里的黑白电视机在筹钱时卖掉了,收音机在卧室给常明松解闷,三姐妹没事做便拿出“鱼虾蟹”来玩,常美坐庄,林飞鱼和常静两人下注,不过林飞鱼和常静两人的手气都不太好,还不到一个钟头,两人就输了不少压岁钱。 “鱼!鱼!一定要有鱼!”林飞鱼紧张盯着常美手里摇动的碗喊道。 常静手气最臭,已经输了两块多,这会儿也十分的激动:“菩萨保佑一定要有葫芦、铜钱和虾!” 林飞鱼孤注一掷,全部压“鱼”,企图以小博大,常静则采取分化风险的方法,分别在葫芦、铜钱和虾各下注了一毛钱,她想着三个怎么也得中一个吧。 骰子在瓷碗里叮当作响,常美把碗扣下,然后在林飞鱼和常静两人紧张中把碗慢慢打开,接着嘴角一勾道:“三个蟹,通吃!” 屋里同时响起林飞鱼和常静两人的哀叫声。 “常美姐,你的手气也太好了吧?”林飞鱼觉得“鱼”一点也不旺自己。 又输了三毛钱,常静肉疼得不行:“早知道我全部下注‘蟹’了。” 常美把两人的钱去收过来,还来不及说话,就听门外传来一个男声道—— “这么热闹,你们在玩什么?” 常美正要把碗盖回去的手顿在半空,抬头对上了严豫的桃花眼,愣了下,下一刻眉头不自觉皱起道:“你怎么来了?” 严豫把东西提进来,往桌子一放,一双桃花眼笑得眉眼弯弯道:“自然是来给岳父岳母拜年啊,大过年的,哪有女婿不上门的道理?”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四个烫金红包,分别递给林飞鱼和常静:“姐夫给你们双封利是。” 在粤语里,习惯把红包称为利是,而且按照这边的习俗,结婚第一年新人给人发红包都是发两个,寓意成双成对的意思。 林飞鱼不好意思推辞道:“不用了,我们都这么大了……” 常静连忙跟着点头,也说不用红包。 “广东规矩,没结婚都能收红包。”严豫不由分说把红包塞过去,“再说你们两个是常美的妹妹,就是我的小姨子,姐夫给小姨子发红包天经地义,快拿着。” 话都说到这份上,两人只能收下。 林飞鱼看了常美一眼,然后小声说:“谢谢姐夫。” 常静看常美没反对,也跟着感谢:“谢谢姐夫。” 这两声“姐夫”叫得严豫心花怒放,桃花眼里漾着光。 常明松在卧室听到动静,缓步走了出来,看到严豫的瞬间,他身形顿住了,眼底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一阵混杂着心虚、难堪和丢脸等情绪涌上心头,下意识的,他将双手插进衣兜,不让严豫看到他的断指。 严豫同样怔在原地。 虽然经过几天的调养,常明松的状态比批发市场初见时好了不少,脸上有了血色,苏奶奶帮忙修剪的短发让他也显得精神了些,但还是瘦,那种大病了一场的瘦,无论是整个人的精气神,还是状态,都跟前几年有很大的区别。 严豫迅速敛去眼中的讶异,上前两步扶住常明松说:“爸,您还记得我不?我是严豫,几年前我们见过面的。” 这声“爸”让常明松一怔,随即眼底浮现一丝欣慰,点了点头:“记得,当然记得,当时多亏你把常美送去医院。” 常明松对严豫的印象很好,不仅对常美体贴,做事也稳重可靠,而且出手也十分大方,一个电话就让常美转到单人病房,比起苏志谦来,他当时十分看好严豫,也赞同两人在一起,只可惜后来两人没了下文,这些年再没听常美提起过他。 原以为两人有缘无份,没想到几年后居然再续前缘,他是十分满意严豫这个女婿,只是……两人要不是因为他那十万元在一起就更好了。 一想起十万元,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心里也泛起一阵愧疚。 是他对不起常美。 严豫并未察觉他的情绪变化,扶他在桌边坐下,从那堆成小山的礼物里取出两罐进口奶粉道:“这是专门为中老年人调配的奶粉,每天早晚喝一杯,能补充营养,回头我再多备几罐放在家里。” 常明松心里一暖,连忙摆手:“你这孩子太破费了,进口的东西很贵的,我身体挺好的,不用这么麻烦……” “我父母喝这款奶粉几年,平时连小感冒都很少得,您和妈坚持喝,对身体肯定有好处。”严豫笑了笑,“爸您别跟我见外,给自家人花钱,再贵都值得。” 一旁的林飞鱼听到这话,不禁在心里暗暗感叹,苏志谦输得一点都不冤。 严豫不仅出手大方,而且嘴巴很能哄人,没看常明松被哄得看他的眼神就跟亲儿子一样,显然十分的满意,即便没有那十万块钱的事,光凭这张嘴,长辈们肯定也会更喜欢严豫做自家女婿。 南城儿女[年代] 第123节 正说着话,李兰之从邻居家拜年回来,看到严豫也是明显愣了一下。 严豫却很自来熟,扬起笑容迎上前:“妈,您回来了?我正想问常美您什么时候到家呢,妈您快过来坐,我给您带了个新鲜玩意儿。” 说着他从礼盒堆里取出一个包装盒,一边拆开一边说:“这是最新款的电动按摩器,可以按摩肩膀、腰部,您平时工作累了用这个放松特别合适。” 这年代,电动按摩器可是个稀奇东西,基本是从日本和韩国进口,医院用来做医疗电器,一般家庭很少人买来用,别说李兰之没见过,就连林飞鱼和常美都好奇地凑过来打量。 李兰之被严豫这声自然而亲昵的“妈”叫得心头一颤,嫁进常家这么多年,常美始终只肯叫她“阿姨”,没想到严豫这个便宜女婿反倒叫得这么亲热这么顺溜。 那按摩仪一看就不便宜,她连连摆手:“这物件一看就不便宜,我平时用木锤子敲打敲打就挺好,哪用得着这么金贵的,你把包装装回去,回头拿去退了,别浪费了。” “妈,您就别说见外的话了。”严豫已经利落地插上电源,动作轻柔地扶着李兰之坐下,“我刚在商场特意让售货员演示过,来,我教您用。” 他蹲下身,耐心地指着按摩器上的按钮:“这个是开关,往这边推可以调节力度,这些不同形状的按摩头可以更换,针对不同部位……” 见严豫作势要亲自帮她按摩,李兰之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现在脖子不酸,回头等酸痛了我再用。” 严豫会意地笑了笑,体贴地将按摩器重新包装好,接着又像变戏法似的,从礼物堆里取出几盒进口饼干和巧克力,递给林飞鱼和常静:“这是港澳地区最受欢迎的蓝罐曲奇,黄油味特别香,你们尝尝看。” 林飞鱼接过圆盒的蓝铁罐,跟严豫道了声谢。 铁罐一打开,浓郁的奶香立刻飘散开来,她拿了一块嵌着提子干的曲奇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酥脆的饼干在齿间碎裂,醇厚的黄油奶香混合着果干的清甜在舌尖绽放。 果然很好吃。 “常美姐,你也尝尝,这饼干很好吃。” 林飞鱼突然转身,将一块曲奇递到常美唇边。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常美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启唇含住了那块点心,酥脆的触感在唇齿间化开,她抬眼时,正对上严豫灼灼的目光,顿了下,她轻声说:“的确很好吃。” 严豫的目光由始至终都在常美身上,听到这话,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多买几罐过来。” 说完不等常美拒绝,他转身又去整理其他礼物。 常美慢慢咀嚼着曲奇,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严豫忙碌的背影上。 新女婿上门,而且带了那么多丰厚的礼物过来,常明松和李兰之自然不能没有表示,李兰之找了个借口进卧室,然后包了四个厚厚的利是给常美和严豫两人。 按照广东的习俗,利是讲究的是个意头,平日里给街坊孩子包个一两毛已算体面,就是至亲晚辈,包个一两块也顶天了,但给严豫和常美两人的红包,李兰之在每个红包里都塞了五张簇新的大团结,四个红包共两百元,很下血本。 把红包给了两人后,李兰之又开口留严豫在家里吃饭,严豫也没客气,一口就应下了。 家里剩下的肉菜都是除夕剩下的,这样的饭菜要不是客人过来,能吃好几天,但给客人吃就不行了,李兰之提上菜篮子就准备去菜市场买些新鲜的肉菜回来。 刚下楼梯,就遇到了从姜家回来的刘秀妍。 刘秀妍眼尖地注意到她手里的菜篮子,奇怪道:“哟,这大年初一的,还要去买菜啊?” 上次筹钱时,李兰之跟刘秀妍借了两百元,虽然后面还给对方,但两人关系因此缓和了不少。 听到这话,李兰之笑着点头:“常美的对象来家里,总不能让人家吃剩菜,我去市场割点新鲜肉。” “常美的对象?” 刘秀妍听到这话愣了下,原本她以为知道常美要结婚的事情后,苏志谦就会死心,可这几天姜珊过来,他眼角余光都不给一个,显然是对常美还没死心,既然这样,那不如下一剂猛药,让他彻底死心。 想到这,刘秀妍突然亲热地挽住李兰之的胳膊说:“说起来咱们十八栋以前年初一都有轮流请客的规矩,这几年各家各忙各的,这老传统都丢了,要不今年从我们苏家开始,把这聚会重新办起来?正好也让大伙儿见见常美的对象不是?” 李兰之眼波微动,刘秀妍这么做的意图,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嘴角噙着浅笑应道:“这主意倒是不错,这些年各家各户都生分了,是该重新热络热络。不过今年这头一顿,就由我们常家来做东,未来女婿上门,没道理让别人请,你说对吧?” 刘秀妍连连点头:“是这个理!今年你们请,明年我家请,今天天气还是挺冷的,正好打边炉热闹热闹,我这就去通知大家。” 李兰之转身往菜市场走去,脚步比之前快了几分。 这顿饭,既是给严豫正名,也是要彻底断了某些人的念想。 常美和严豫已经领证,就决不能再留半点藕断丝连的余地,家里亏欠常美的已经太多,如今说什么也不能再让旁的事搅了她的姻缘。 她盘算着等会儿要买的东西,家里还剩一些牛肉丸和鱼丸,不过人这么多肯定不够,等会儿多买点海鲜和牛肉,土豆要挑粉糯的,西洋菜得选最嫩的……幸好刚才多带了一百块出来,要不然现在还得折回去拿钱。 *** 等李兰之把菜买回来,十八栋的女人们聚在公共厨房帮忙洗菜切菜。 朱六婶麻利麻利地削着土豆皮,感叹道:“经济越来越好,但奇怪的是年味越来越淡,大院不少人也搬走了,总感觉这年味一年不如一年。” 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择西洋菜,点头说:“所以说这一年一度的年初一聚餐不能断,大家热热闹闹的才好,要是国文和章沁夫妻俩在就更齐全了。” “人家在深圳当大老板呢,”刘秀妍手里的菜刀在砧板上剁得咚咚响,语气里泛着酸,“哪里还会有空回来跟我们吃饭。” 朱六婶听到这话手顿了顿。 朱国文和章沁做生意被骗的事,她除了跟李兰之提过,其他人都没说,因此刘秀妍并不知道,如今两人生意迎来了转机,朱六婶也没打算跟他们说。 她谦虚道:“什么大老板,就是小买卖,起早贪黑的,赚的都是辛苦钱,而且做生意不稳定,还不如你家志谦,在石油公司上班,以后前途无量。” 话音落地,不等刘秀妍开口,罗月娇就叫了起来:“这虾又大又新鲜,兰之,你这是下了血本讨好未来女婿。”说着又看向刘秀妍说,“常美都要结婚了,你家志谦也应该死心别当舔狗了,要不要我给介绍个对象?” 厨房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谁说不是一种本事呢? 朱翠芳看了一眼李兰之和刘秀妍两人顿时变得铁青的脸色,觉得罗月娇这嘴真是一辈子都学不乖。 果然下一刻罗月娇就被朱六婶给训了:“不会说话就别说,大过年的非得让你骂你一顿你心里才舒服对吧?” 罗月娇满脸委屈:“妈,你怎么又骂我?我没说错话啊,我说的都是实话……” “去把桌椅搬出来,”朱六婶直接打断她,“别在这儿添乱。” 待罗月娇不情不愿地离开,朱六婶叹口气道:“都快四十岁的人,说话还这么没轻没重,兰之、秀妍,你们俩别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李兰之低头处理着活蹦乱跳的青壳大虾:“六婶放心,月娇性子直,我们都知道的。” 刘秀妍却仍绷着脸,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动静明显大了许多。 朱翠芳见状,连忙岔开话题:“秀妍姐,听说你家那台彩电是志辉买的?看彩电就是比黑白的舒服,志辉现在可真有出息。” 这话果然奏效。 刘秀妍手上的菜刀渐渐慢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可不是嘛!志辉现在当上舞厅的保安队长了,工资翻了好几番呢。”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得意,“你们可能不知道,舞厅的保安跟工厂的可不一样,我家志辉现在一个月能拿这个数!” 她神秘兮兮地竖起一根手指,见众人露出疑惑的表情,终于憋不住道:“上千块呢!” 一个月工资上千元! 厨房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叹。 朱六婶惊叹:“上千元?那可比志谦在石油公司的工资还高啊!” 刘秀妍的嘴角得意地上扬:“所以说啊,读大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如我家志辉一个初中毕业的赚得多。” 苏奶奶眉头蹙得紧紧的,她张了几次嘴,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做父母的多少都会偏心,但偏心得像刘秀妍这样的还是很少见,用初中生的小儿子去贬低大学生的大儿子,这话要是让苏志谦听到,该得有多难受? 众人面面相觑,惊叹之余心里都泛起同样的疑惑——一个小小舞厅的保安队长真能赚这么多? 打边炉的食材全部准备好,大伙儿把桌椅搬出来在楼前的空地摆开,冬日的阳光温吞地洒下来,无风的正午不冷,还透出几分暖意。 大家围坐在一起,常美和严豫两人也下来了。 大家对常家这个未来女婿都充满了好奇,眼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要是换成其他人,肯定会觉得不自在,但严豫正好相反,大家越关注他,他越来劲。 他一下子夸朱六婶有领袖风范,一下子夸苏奶奶慈眉善目,看着就很亲切,就连本来对他绷着脸的刘秀妍,也三言两语被说得喜笑颜开,只有一个人,脸色很难看,而且还越来越难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还在生病的—— 苏志谦。 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座位,苏志谦的座位正对着严豫。 两人之间隔着一口翻滚的汤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却遮不住眼中迸射的火花。 俗话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四年前为了抢常美,两人在医院大打出手,当时严豫当时吃了苏志谦好几拳,可现在作为最终抱得美人归的赢家,严豫犹如斗胜的公鸡,嘴角噙着一抹胜利者的微笑,在苏志谦看来,要有多刺眼就有多刺眼。 “苏同志,好久不见。”严豫举杯示意,腕间的名表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他故意将手搭在常美椅背上,“听*说你现在在石油公司?真是份好工作。” 苏志谦盯着那只碍眼的手,喉结滚动了下,火锅里清汤翻滚,就像他胸腔里沸腾的怒意。 他硬邦邦地回了句:“比不上严老板风光。”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严豫轻笑出声:“苏同志喊错了,‘严老板’是别人称呼我爸的,我不过是个靠家里吃饭的。”他眼尾微挑,“我这人没什么能耐,就是投胎的本事还不错,我爸说等家里开了分公司就让我做主,到那时候,苏同志再叫我严老板也不迟。” 话音落地,常美突然从沸腾的锅中舀起一勺鲜嫩的牛肉丸,稳稳落入严豫碗中,看了他一眼说:“吃饭。” 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在林飞鱼看来,常美这动作显然是在暗示严豫适可而止,别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但严豫是懂得气人的,就见他嘴角勾起来,桃花眼含情脉脉看着常美,故意拖长了声调:“谢谢老——婆。” 罗月娇夸张地搓着手臂,咋咋呼呼道:“哎哟喂,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腻歪死人!我这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们那时候就是生了孩子,出门都只敢叫名字,哪像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老婆来老婆去的……真是太肉麻了!” 朱国才早在听到严豫说他爸是老板,还要给他开分公司时眼睛就亮得跟狼一样,于是不等罗月娇把话说完,他突然“啪”地撂下筷子,骂道—— “不懂就别开口,省得丢人现眼的!时代都不一样了,以前一个月都吃不上一回肉,现在天天大鱼大肉,能一样吗?要我说啊,这才叫浪漫!年轻人就该这样!” 说着他拿起苏家带过来的红酒给严豫斟满。 朱翠芳见状暗暗翻了个白眼,拍马屁拍得这么明显,他才真的是丢人现眼。 而苏志谦这边,在听到“老婆”两个字时,抓着筷子的手攥得发白。 木质的筷子眼看着就要被掰断,林飞鱼悄悄把把酱油碟往远处挪了挪,好浓的醋味,可惜打边炉她不喜欢蘸醋,要不然连醋都可以省了。 一身醋味的男人惹不起,她还是躲远点,免得殃及她这条鱼。 李兰之担心两人会打起来,连忙打圆场:“今天的鱿鱼特别鲜嫩,大家快尝尝。” 好在严豫在常美脸色彻底冷下来之前见好就收,他顺着李兰之的话头,笑容真挚地赞叹道:“妈真是会挑海鲜,这牛肉丸弹牙,鱼肉鲜嫩,用来打边炉最适合不过。” 接着他殷勤给在座的长辈们倒酒夹菜,给常明松舀汤,给李兰之夹牛肉,再次惹得长辈们连连称赞。 朱六婶夸奖道:“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看你们家严豫啊,比亲儿子还贴心!” 苏奶奶也不吝啬夸奖:“严豫这孩子确实难得,和常美站在一起,活脱脱一对金童玉女,两人又是校友,多般配啊!等办了喜酒,说不定年底兰之就能当外婆了。” 李兰之听到这话愣了下,心想这外婆她是当不了了,但很快又挤出笑容,低头搅动着碗里的鱼丸。 可苏志谦听到这话,整张脸血色尽褪,比锅里乳白色的汤底还要白上三分。 他盯着严豫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突然站起身:“我……身体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124节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苏志谦已经大步离开,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苏奶奶看着大孙子的背影,满眼的心疼,但也没有叫住他,反而刘秀妍这个当妈的,一脸的高兴,在她看来,苏志谦这次肯定能死心。 严豫神色如常,反而体贴地给常美盛了碗热汤:“趁热喝,汤很鲜美。” 常美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这顿饭,吃得比想象中还要累。 林飞鱼不语,只一味地吃。 冬日打边炉最是惬意。 广东人打边炉喜欢用清汤做底,随着鲜活的虾、肥美的鱿鱼、嫩滑的鱼片逐渐入锅,清澈的汤底渐渐变成诱人的乳白色,翠绿的西洋菜、粉糯的土豆在汤中沉浮,将各自的鲜甜和精华都融进清汤里。 几轮涮煮下来,清汤变成了海鲜汤底,舀上一碗,海鲜的甘甜混着蔬菜的清香在舌尖绽放,鲜得让人眉毛都要掉下来,要是还没吃饱,丢一两个面团下去,面条在浓汤里翻滚,吸饱了所有的鲜味,那味道真是一绝。 吃饱喝足的林飞鱼摸着肚子,十分庆幸自己和江起慕之间没有三角关系。 就是她有点。 想江起慕了。 *** 饭后稍作休息,严豫便起身告辞。 李兰之连忙将准备好的回礼塞过去,却被严豫笑着推了回来:“妈,这礼我就不带回去了,我等会儿还要去办点事情,带着这些东西不大方便。” 说完他转头看向常美,眼里含着期待,“让常美送送我就好。” 常美披上外套,两人并肩走出楼道。 严豫要牵常美的手,却被她给甩开了,严豫不以为意地轻笑:“生我气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细碎撒下来,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深邃。 常美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不觉得你刚才的行为很幼稚吗?”微风拂过,把她额前的碎发吹得微微颤动,“故意在苏志谦面前炫耀,在长辈面前做戏,这就是你想要的?” 严豫的笑意僵在脸上。 他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又想起常美不喜欢,硬生生停住了动作。 沉默了一会儿,他垂下眼睫,露出受伤大狗狗的委屈模样:“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刚才那样做就是想让苏志谦知道,你现在是我的,我不喜欢他用那种眼神看你。” 常美抿着唇不说话,转身继续往前走。 严豫三两步追上前,这次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常美,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初春的阳光透过新发的榕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常美依旧沉默。 严豫忽然从风衣口袋掏出个皮质钱包,在夹层最里侧小心抽出一张泛黄的小票—— “1981年10月23日/友谊公司超级自选商场/灯塔牌肥皂两个” “那天我远远跟在你们后面,看你拿了两块灯塔牌肥皂,我鬼使神差地,也跟着买了两块。”阳光照在他微微发颤的睫毛上,“到今天刚好1570天,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 所以,我喜欢了你1570天。 常美怔怔望着那张保存完好的小票,严豫那天跟在她们身后,她是知道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么久的小票他居然还保留着。 她一直觉得严豫喜欢她喜欢得有些莫名其妙,而且对她的执念不是喜欢,更多是因为得不到,因此对他这几年的追求,她从没往心里去,更没有感动半分,甚至很多时候还觉得厌烦。 但这一刻,她承认她有些感动了。 “常美,”严豫垂下眼睑,定定看着她,“我知道你觉得我只是一时兴起,但1570天,够不够证明我是认真的?” 远处大院几个小孩穿着崭新的衣服,嬉笑着点燃冲天炮的芯子,只听“咻”的一声尖啸,冲天炮拖着尾焰直蹿上天,然后在空中炸开一团白烟来,电线上的麻雀被惊得四散飞起。 另外一个方向,苏志谦被苏奶奶扶着,缓缓朝他们走来,他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 苏志谦重感冒本来就没好,这几日又接连受气,先是苏志辉拿着一袋钱来他面前炫耀,接着是姜珊听不懂人话死缠烂打,而今日严豫在饭桌上那副胜利者的姿态,更是让他气得肝疼。 就在苏志谦走近时,常美突然手抓住严豫的衣领,轻声道:“严豫,我这人有洁癖,所以你最好别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否则……我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说完不等严豫回过神来,她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轻轻贴上他的喉结。 “咻——”又一支冲天炮尖啸着蹿上天空。 温热的触觉烫得严豫浑身震颤。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人箍进怀里,喉结在她唇下剧烈滚动,声音哑得不成调:“我严豫对天起誓,此生绝不负你。” “砰!”冲天炮在高空炸开。 十步开外,苏志谦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他看见严豫的手紧紧扣在常美腰间,看见常美主动亲吻了严豫,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亲密得刺眼。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口炸开,就跟那冲天炮一样,把他的心炸了个粉碎,最后沉沉地直坠地面,眼睛更是酸涩得睁不开,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扭曲模糊起来。 苏奶奶深深叹了口气,枯瘦的手紧紧握住苏志谦冰凉的手,心疼道:“有些缘分就像这烟花,哪怕再好看,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奶奶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和常美终究是差了些缘分,看你这样消沉,奶奶这心里也跟着难受。” 苏志谦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声音艰涩道:“奶奶您别担心……单位领导之前提过要给我介绍对象,等回去上班了,我就……就去见见。” “好好。”苏奶奶拽着孙子朝另外的方向走去,“瞧你这几天瘦的,回去奶奶给你熬瑶柱山药粥,让你好好补补身体……” 苏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祖孙两人慢慢朝卫生所走去。 *** 年一过,大家又恢复了工作和日常生活。 李兰之年初五一过就去卖鱼,常明松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所以主动提出要跟她一起去卖鱼,谁知却被李兰之给拒绝了。 李兰之觉得两人迟早要离婚,工作上的牵扯越少越好,免得日后更加纠缠不清。 只是常美和严豫那边还没正式见家长,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提离婚的事,免得节外生枝。 于是她避开常明松的目光,找了个借口道:“我想回头不卖鱼了,这行越来越不好做,所以你要不去找找其他工作,要是一时找不到工作,摆摊也行。” 常明松其实早就感觉到李兰之对自己的冷淡和书院,一开始李兰之说他身体需要调养,让他独自睡在小隔间,后来他身体好转搬到客厅去睡,把床位让给几个女儿,她却转身从客厅搬进了小隔间。 换句说,从他回来到现在,他们夫妻两人从没有同床过,就连独处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每次他想找机会谈谈,不是赶上亲戚串门,就是孩子们在家,偶尔只剩他们两人,李兰之不是突然想起要腌咸菜,就是急着去批发市场进货,总能找到理由避开。 此刻听她这么说,常明松沉默片刻,最终只是点点头:“行,那我这几天去工厂找找有没有招工,实在不行,就跟你说的,先去摆个摊。”他顿了顿,又低声补了句,“兰之,等你有空了……我们聊一聊。” 李兰之正弯腰在折衣服,闻言手指微微一颤,头也不抬地应道:“再说吧,最近生意忙。” 常明松闻言,心里再次一阵发苦。 不过他以为李兰之是气他给家里惹了那么大的麻烦回来,他想着先找份工作稳定下来,然后再慢慢求原谅,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他真心悔过,日子久了,相信她一定会原谅自己。 他设想过无数种重修于好的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李兰之是想跟他离婚。 常明松第二天便出门找工作,但他年纪不小,视力又受损,精细的活全部干不了,最终只能去摆地摊——跟章沁和朱国文进货,在夜市卖童装。 转眼正月十五一过,常美就接到严豫那边的消息——严父严母要见她。 【作者有话说】 来了,这章送红包~ 【注】1按摩器:最早起源六十年代的日本,八十年代初引进国内。 2蓝罐丹麦曲奇:饼干,始于1933年,蓝罐最早以香港市场为跳板打入内地,在广东,蓝罐曲奇可谓是家喻户晓的代表。 3冲天炮:一种烟花,北方多叫窜天猴,南方多叫冲天炮。 第76章 见面地点最终还是定在了得云宫——就是严豫上次和其他人相亲的那家餐厅。 严豫其实更倾向于在白天鹅宾馆见面,毕竟他和其他女人在这里相亲过,他担心被常美发现。 可严母偏偏对得云宫的观光电梯,想到接下来的安排,严豫也就没在这点小事上坚持,随了她的意。 严母见到常美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姑娘长得跟她的名字一样——美极了。 到了她这个年纪,用一句阅人无数一点都不夸张,加上这段时间为了给儿子物色对象,更是看了不少姑娘的照片,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常美的。 跟刘秀妍不一样,严母倒没觉得长得漂亮的姑娘就一定会招蜂引蝶、不安分,相反的,她觉得儿媳妇长得漂亮是件挺好的事,一来带出去有面子,二来镇得住儿子,三来以后生的孩子肯定也会很漂亮。 所以严母第一印象是挺满意的。 当听到常美是暨南大学毕业,如今又在暨南大学教书,严母眼底的笑意就更深了。 她热情地夹了块虎皮凤爪放到常美碗里,语气亲切道:“当老师好啊,工作稳定,假期也多,校园环境单纯,最适合女孩子了。”顿了顿,又状似随意地问道,“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听到这话,严豫立即站起身,越过桌子夹了两个流沙包放到严母碗里:“妈,您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吃得云宫的流沙包吗?刚出炉的,您快趁热多吃几个。” 严母皱眉瞪了他一眼:“放着,我等会儿再吃。” 常美知道严豫这么做是想岔开话题,但她并不打算回避和作假,毕竟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的事情,说谎才是最蠢的选择。 她神色平静道:“我父亲以前是玻璃厂的车间主任,后来因为一些变故离职,现在在夜市摆摊卖童装。” 话音落下,餐桌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严母的笑容僵在脸上:“摆……摆摊?” 她原以为能培养出大学教师的家庭,至少也该是书香门第,再不济也该是有稳定工作的职工家庭。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摆地摊是什么玩意儿?说白了,不就是没有工作? 严父原本对常美的大学教师身份颇为满意,此刻脸色也沉了下来:“那你母亲呢?” 常美神色如常:“我生母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现在的阿姨是后来进门的。” 严母追问道:“她……也在摆摊吗?” 常美摇头:“不是,她在菜市场卖鱼。” 严父:“……” 严母:“……” 两人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南城儿女[年代] 第125节 一个是夜市摊贩,一个是菜市场卖鱼佬,这样的亲家说出去实在有失体面。 他们也断然不会同意跟这样的人家结为亲家! 他们交换了个眼神,心里都在埋怨严豫他爷爷给他介绍这样的对象,有这样坑亲孙子的吗? 常美仿佛没看到他们脸色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不上前讨好,也没因对方的轻视而恼怒。 严豫一看他父母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亡羊补牢道:“爸、妈,爷爷之前就提过,常同志的父母虽然只是普通的劳动者,却非常重视子女教育,常家四个女儿,除了常同志是大学教师,二妹在中大就读,三妹在市立医院当护士,四妹在中专院校读服装专业,今年六月就要毕业了,听说很多工厂抢着要,这样的教育成果,实在令人钦佩!” 听到这话,严父和严母两人一愣。 原以为那样的家庭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就很不容易,没想到四个女儿个个都这么出色。 尤其是严父,年轻的时候以几分之差和中大失之交臂,这成了他毕生的遗憾,如今听到常美的妹妹是中大高材生,脸色也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严父若有所思看向常美:“四个女儿都培养得这么优秀,这倒是不容易。” 严母也点头附和:“更难能可贵的是不重男轻女。” 这话她说得格外认真。 因为从小在重男轻女的环境中长大,严母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但讽刺的是,她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在几个子女中,她最看重的始终是儿子严豫。 此刻她心里打着算盘:常美姐妹虽优秀,但常家终究给不了严豫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在她看来,常美自身再优秀,还是不如之前的张家女儿。 这个念头让她刚刚缓和的态度又蒙上一层阴影。 严豫见父母态度松动,继续游说道:“是啊,爷爷常说,看人要看本质,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子女,这样的家风才是最难得可贵的。” 严父点头:“再穷也不能穷教育,你父母这么培养你们,是非常有远见的。”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和严母一样,严父嘴上这么说,心里仍觉得门不当户不对。 多年的处世经验让他明白,有些差距不是个人优秀就能弥补的。 常美从容地微笑:“谢谢叔叔。” 接下来的饭局陷入一种微妙的平衡。 严父严母保持着表面的礼貌,却掩不住眼中的疏离,常美始终不卑不亢,既不刻意讨好,也不显得失礼。 这可苦了夹在中间的严豫,他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活跃气氛,既要顾及父母的颜面,又不想让常美难堪。 他悄悄松了松领口,目光不断在父母和常美之间来回游移,一顿饭下来,他的衬衫后背已经微微汗湿,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回到严家,严母第一个抱怨:“爸,你怎么给阿豫介绍那样的对象?” 严爷爷正在泡茶的手一顿,花白的眉毛高高挑起:“什么叫那样的对象?常美那丫头要模样有模样,要学问有学问,哪点配不上那臭小子了?” 严父见状,赶紧打圆场:“爸,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那姑娘自身倒是挺优秀的,但她爸只是个摆地摊的……” “摆地摊怎么了?”严爷爷“啪”地放下茶壶,紫砂壶底与茶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靠双手吃饭丢人了?” 严爷爷年纪大了,也因病消瘦了很多,但目光依旧锐利如刀:“我看你们是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舒坦,就忘记你们是从哪儿来的!这人呢,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当年你们爷爷是在路边给人擦鞋的,说起来还不如人家摆地摊的体面呢!” 严父被说得脸上挂不住:“爸,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严爷爷冷笑一声,“嫌人家门第不够高?” 严母小心翼翼地插话:“爸,我们就是想着,找个像张家那样条件相当的……” “条件相当?”严爷爷突然提高声调,吓得严母一哆嗦,“说来说去,你们这是要论斤称两地结亲家!我活这么大岁数,见过多少为利益联姻的夫妻,最后有几个能过得好?” 严母被说得眼眶发红,却仍不死心:“爸,我们也是为了阿豫好……” “为了他好?”严爷爷目光如炬,在儿子儿媳脸上扫过,“我看是为了你们好才对吧!?你们想和张家联手把生意做大,可你们想过没有,张家那姑娘能管得住阿豫?还是说,只要两家能合作,哪怕他们将来闹得鸡飞狗跳,你们也无所谓?” 严父面露窘色:“爸,您言重了。张家女儿样貌、家世都不差,阿豫只是不熟悉,多接触几次,未必不喜欢。” 站在角落的严豫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爸,您错了,我永远不会喜欢她,如果你们非要逼我娶她——”他顿了顿,语气坚决,“那你们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混账!”严父勃然大怒,猛地拍案而起。 严爷爷看着这一家子剑拔弩张的样子,突然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都给我闭嘴!”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严爷爷摆摆手,声音虽然虚弱却依然威严:“阿豫,你过来。” 严豫快步走到爷爷身边蹲下。 老爷子拍了拍孙子的肩膀,转向儿子儿媳:“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阿豫好,可曾问过他想要什么?” 严父张了张嘴,却被严爷爷抬手制止:“婚姻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当年你娶媳妇的时候,我可没管过对方家世如何。” 严父被说得哑口无言。 严爷爷继续道:“常美那孩子性子刚强却不失温柔,处事稳重又有主见,这样的姑娘才是能跟阿豫过一辈子的人。” 严豫又忍不住插嘴:“爷爷说得对,我就喜欢常美这样的……” “你闭嘴!”严父厉声呵斥,转头又赔笑,“爸,您别生气,您要是不满意张家,那我们可以再看看其他家……” 严爷爷再次咳嗽起来,精神也跟着差了起来:“再看?你觉得我还能有多少时间等你们慢慢看慢慢选?”他对儿子儿媳下了最后通牒,“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要是再从中作梗,以后就别来见我。” 说完,严爷爷站起身,在严豫的搀扶下慢慢往卧室走去,留下严父严母脸色煞白。 客厅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座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 严母拽了拽丈夫的衣角:“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真让阿豫娶个摆地摊的女儿吧?” 严父皱着眉道:“我去找大哥大嫂商量,让他们帮着劝劝爸。”他转头瞪向严豫消失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补充,“至于那个混账小子,也得好好管教管教,整天跟父母唱反调,像什么样子!” 严母忧心忡忡地说:“可爸现在这态度……就怕大哥大嫂过来也没用,还有阿豫,我也担心把他给逼急了,他会再次做出离家出走的事!” “他敢!”严父猛地拍了下沙发扶手,又怕惊动严爷爷,硬生生压低了嗓门,“都是你平时太惯着他,才让他这么无法无天!” 严母不服气地反驳:“说得好像你没责任似的!哪次他闯祸不是你帮着擦屁股?高考那会他偷偷改志愿,是谁心软同意的?” 严父被噎得说不出话,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行了,我先去大哥家,你在家看着点,至于那臭小子……”他重重叹了口气,“等我回来再说。” 严父严母本还想抗争一下,结果不等他们反抗,严爷爷的病情就突然恶化,被紧急送进了医院。 重症监护室外,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仪器的滴答声,严家所有人面色灰败地守在走廊长椅上。 三天后,严爷爷终于转醒,在呼吸面罩的雾气间,他喘着气道:“我怕是……等不到……阿豫成家……” 严父连忙俯身握住父亲枯瘦的手,声音哽咽:“爸,您别这么说,明天我就去常家提亲,一定让您亲眼看见阿豫结婚。”他强忍泪水,轻轻摩挲着父亲的手背,“您要好好养病,等着喝孙媳妇敬的茶。” 严豫看着爷爷虚弱却期盼的眼神,喉头一阵发紧。 他俯身握住老人另一只枯瘦的手,声音有些发颤:“爷爷,您一定要好好的,等您出院了,不仅要喝孙媳妇敬的茶,还得给您的曾孙取名呢……” 严爷爷费力地动了动手指,在孙子掌心轻轻一握:“好好……” 严父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妻子低声道:“这就去准备提亲的礼单。" 严母听到这话,张嘴了好几次,但最终只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 常美要嫁人了! 这个消息像一阵风似的,瞬间传遍了整个三号大院。 大院的人都知道常美过年时带了对象回来,可谁也没料到喜事会来得这样快。 男方上门提亲没送四大件,只送了两大件,但这两大件却让整个大院的人都挤破了门槛来看热闹—— 一台崭新的16寸彩色电视机,一辆锃亮的嘉陵50摩托车。 “16寸的彩电,这不比苏家那台还要大?” “苏家那台才14寸,虽说就差两寸,可摆在一块儿,显小一大圈呢!” “听说常家这台是进口的,日本货,画质就是不一样,怪不得比苏家的更清楚。” 这话正好让刘秀妍听到,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嘴唇抿得紧紧的,以往遇到这种事,她非得阴阳怪气地刺上两句,可今天她硬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拆散儿子和常美两人姻缘有什么错,但对上儿子日益消瘦的脸庞和阴郁的眼神,她多少有点心虚。 更让她心虚的事,常美是因她那番话才匆匆嫁人的,要是让苏志谦知道,还不知道会咋样。 不过大伙都没注意到刘秀妍的脸色,而是被正中央那台朱红色的嘉陵50摩托车给吸走了注意力。 这款摩托车可是风靡全国的“火公鸡”,是嘉陵和本田在前几年合作推出的,一上市就引发了抢购热潮,它色彩红艳的车身、轻巧的造型,跑起来“突突突”的声响,成了街头最拉风的风景线,也是家家户户梦寐以求的豪车和座驾。 可一辆嘉陵50摩托车价格要一两千元,顶普通工人两三年的工资,谁家要是有一辆,那绝对是让人眼红的“大款”,而常家的亲家一出手就是一台进口大彩电加上一台嘉陵50摩托车,这份聘礼别说在大院里,就是整个工业区都找不出第二份,围观的人群里不时发出“啧啧”的惊叹声,几个小伙子更是围着摩托车转来转去,眼睛都看直了。 一个大婶拍着大腿感叹:“常家这是捡到宝了啊!女婿这么阔气,往后常美怕是要过上阔太太的日子喽!”她转头戳了戳自家女儿,“你可得跟你常美姐学着点。” 有人接话道:“那也得有常美那个本事才行啊!常美从小就是美人胚子,现在又是暨南大学的老师,追她的人能从广州排到北京去!” 又有人说:“早些年还有人笑话明松没儿子,现在看看,人家四个女儿个个长得漂亮不说,还都那么有本事,将来四个女婿围着转,还愁没人养老送终?” 这话引得众人纷纷点头。 常明松的确倍觉得有面子,嘴巴差点咧到耳根处,从严家的人上门后,他的嘴巴就一直没合拢过。 虽然自己连累了家人,但常美能因此和严豫在一起,也算是阴差阳错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因严爷爷身体的关系,婚事催得很急,四月清明不吉利,五月份又担心严爷爷等不了。 于是两家一合计,干脆就定在了新历3月22号这天——离现在还不到一个月。 日子虽赶,可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严豫更是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定给常美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转眼就到了出嫁前一天。 十八栋的乔木树下,苏奶奶坐在磨得发亮的小板凳上,手里捻着一根红艳艳的长纱线,正在给被涂了一脸白的常美挽面。 挽面也叫开面、绞面,按照广东这边的习俗,以前都是结婚当天才挽面,可严常两家的婚礼定在白天鹅宾馆,严家一大早就要来接新娘,担心时间来不及,也担心挽面后,脸上会发红不好看,所以李兰之提前一天请苏奶奶给常美挽面。 “这可是老规矩了,”苏奶奶眯着老花眼,将纱线拧成个活结,“新娘子挽面,越挽越有福气。” 她嘴里念叨着吉祥话,手上的动作却利落得很:“挽条红,合众人;挽条青,合婆婆;挽条黄,合阿郎,挽下额,有得吃;挽下嘴,大富贵……1” 每绞一下,常美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细线刮过脸颊的“嘶嘶”声,听得一旁的林飞鱼和常静直缩脖子。 常静悄悄拽了拽林飞鱼的衣角,小声道:“看着就疼……” “常美姐,真的很痛吗?”林飞鱼忍不住问。 常美咬着后槽牙挤出个笑:“还行……就是有点……” 南城儿女[年代] 第126节 话没说完,苏奶奶一使劲,她顿时疼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这时常欢突然挤到前面,眼睛亮晶晶的:“苏奶奶,等会儿能帮我也弄一下吗?” 在常欢眼里,她看不到痛,她只看到常美的脸在一条细线下变得干净细致了很多,在她看来,只要能变美,那一点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听到这话,朱六婶忍不住打趣道:“哎哟喂,常欢也急着嫁人啦?有没有对象,要不要六奶奶给你介绍一个?” 常欢年纪虽然比常美小了三岁,但她工作时间更久,今年也有二十岁了,又是公立医院的护士,所以在大院里也是非常抢手的。 常欢的耳根瞬间红得像染了胭脂,连连摆手:“六奶奶,我现在工作太忙了,真没心思想这些。” 说着她下意识瞥了眼苏家方向,又飞快收回视线。 站在一旁的林飞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不明白常欢为什么会喜欢上苏志谦,而且都吃了那么多次闭门羹,她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朱六婶不知道原因还在劝:“再忙也得成家啊!”她掰着指头算道,“飞鱼还在念书,常静年纪更小……你姐这一出嫁,接下来可不就轮到你了?” 常欢虽然排行第三,但林飞鱼毕业还有两年,所以大家觉得常家下一个结婚的人应该是常欢。 苏奶奶看常欢被朱六婶说得面红耳赤,赶紧打圆场:“别听你六奶奶的,挽面又不是新娘子才能做!等给你姐弄完,奶奶就给你也挽个面,”转头又笑眯眯地问林飞鱼和常静,“你俩要不要也试试?” 林飞鱼吓得连连后退,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就不用了。” 常静也心惊胆颤地婉拒了:“我也不用。” “胆小鬼!”常欢一眼就看出两人就怕疼,撇了撇嘴,“就一条线,能有多疼啊?” 常美这边一弄完,她就昂着头,像只斗胜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苏奶奶面前一坐*道:“苏奶奶,你来吧,我要是喊半句疼的话,我就把常字倒着来写。” 很快,她就被打脸了。 当那根红纱线第一次绞上她的脸颊时,她就跟杀猪一样叫了起来—— “哎哟苏奶奶您轻点!” 常欢疼得直抽气,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嘶——好疼……苏奶奶我不弄了不弄了……” 苏奶奶却稳稳按住她乱动的脑袋:“傻丫头,挽面哪有开一半的道理?”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这要是不弄完,不光意头不好,你这脸上半截光半截毛的,像什么样子?” 常欢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呜呜呜……早知道这么疼我就不弄了。” 看常欢这样子,林飞鱼十分没同情心道:“记得回头把常字倒着来写。” 常欢疼得眼泪汪汪,听到林飞鱼的调侃,立刻瞪圆了眼睛:“林飞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可能是太生气了,连声音都气劈叉了,众人闻言,顿时笑作一团。 阳光透过新绿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常美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看着妹妹们斗嘴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一刻,脸上的疼痛、对明日婚礼的忐忑,似乎都被这温馨的场景冲淡了。 枝头的麻雀被笑声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蓝天,常美的目光追随着那群飞远的麻雀,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牵着她的手看邻居家的新娘子开面,当时她问妈妈什么是开面。 妈妈蹲下身来,手指轻轻点着她的鼻尖:“等我们小美长大要出嫁的时候,妈妈亲自给你开面,你就知道啦。”记忆中妈妈的笑容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温暖。 常美望着湛蓝的天空,在心里轻轻地说:“妈,明天我就要嫁人了。”微风拂过树梢,沙沙的响声像是遥远的回应。 林飞鱼似乎察觉到什么,纤细的手轻轻搭上常美的肩头,小声说:“常美姐,我和常静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常美从回忆中抽离,转头对上林飞鱼亮晶晶的眼睛,不由莞尔:“哦?什么礼物这么神秘?” 林飞鱼抿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现在可不能告诉你,这可是我们精心准备的惊喜,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常欢那边还在鬼哭狼嚎,这边林飞鱼和常静已经拉着常美上楼去了。 常美原以为她们会给自己送个音乐盒之类的东西,可看到林飞鱼拿出的相框后,她眼睛忍不住红了。 相框上是常美和她妈两人的合照——这张照片原本并不存在,是林飞鱼特意请计算机系的师兄合成的。 林飞鱼笑着解释道:“我请计算机系的师兄吃了顿饭,才求他帮忙把照片修好,相框是常静挑的。” 常美指尖轻轻描摹着照片上母亲的面容,声音微微哽咽道:“谢谢你们,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听到这话,林飞鱼和常静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左一右抱住了常美。 常静不舍道:“大姐,你以后要常回家来看我们,我会想你的……” 常美摸着她的头笑道:“傻瓜,我当然会经常回来,这里是我的家。” 林飞鱼没说什么,虽然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常美姐”,从不叫一声“大姐”,但在她心里,她也是舍不得常美的。 也早就认同了她这个姐姐。 *** 常家第一次嫁女儿,李兰之忙得脚不沾地。 虽然常美不是她生的,可就因为是后妈,所以她才要把事情给弄好,事无巨细,连明天新娘子出门,是要先跨左脚还是先跨右脚这种事情都要问得清清楚楚,她不想给人说闲话。 十八栋的邻居打招呼就自动过来帮忙,连林飞鱼和常欢几人都被抓来登记大院邻居们的送礼。 “除了喜糖,每家还要回两个嫁女饼,”李兰之仔细叮嘱着,手指在清单上轻轻点着,“记得嫁女饼一定要放双数,这叫‘派双扁’,取个成双成对的好意头。” 朱六婶在旁边夸奖道:“你这大女婿真是大方,整整送了两担礼饼过来!”她掀开箩筐上的红布,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四色嫁女饼,“瞧瞧,黄的白的红的橙的,四色嫁女饼齐全,太讲究了!” 黄的是豆蓉馅,寓意贵气,白的用五仁为馅,寓意贞洁,红的用莲蓉,寓意喜庆,橙的用椰丝,寓意小两口生活金灿灿。 广东这边有派送嫁女饼的习俗,嫁女饼由男方给女方,女方再派给亲戚好友,既是喜讯,也是谢意,普通人家准备百来个已是体面,严家这一出手就是八百个,足见对常美的重视。 其他邻居纷纷跟着夸奖:“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回见这么气派的嫁女饼。” “可不是,常美这孩子真有福气啊!” 李兰之听着众人的夸赞,脸上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这不是江起慕吗?你怎么来了?”罗月娇的大嗓门格外清晰。 江起慕? 林飞鱼拿嫁女饼的手顿在半空,她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错。 但紧接着,罗月娇的声音便由远而近从楼梯口传过来—— “兰之啊,你家大女婿还没来接新娘,你家二女婿倒先登门了!” 满屋宾客闻言哄堂大笑,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林飞鱼身上,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面颊,耳根都烧得发烫,慌忙放下嫁女饼道:“我去看看。” 仓皇丢下这句话,她逃也似地冲出客厅。 身后传来邻居们善意的哄笑,每一道目光都像火苗般灼烧着她的后背。 楼梯仿佛变得无限漫长,林飞鱼的心跳砰砰直跳,快得像是下一刻就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当她终于跑到门楼口时,暮色中的身影让她猛地刹住脚步—— 江起慕穿着件白色外套立在树下,背上背着个行旅包,手里还拉着个行旅箱,晚风拂过他的衣角,在地上投下修长的影子。 他似乎感觉到什么,抬头望来,正好与楼梯上的林飞鱼四目相对。 林飞鱼扶着楼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跳在顷刻间停了半拍。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快半年了,这次常美大婚,江家知道后表示他们也要随礼,但她原以为顶多是从上海寄些贺礼过来,万万没想到江起慕竟会千里迢迢亲自跑过来。 不过他!居然没告诉!她!要过来! 对于这个,林飞鱼有点介意。 江起慕三步并作两步走近,目光灼灼地锁在她脸上,却抿着唇不说话。 林飞鱼也不说话,两人就看着彼此。 但最终还是林飞鱼败下阵来,她捂着被他看得发烫的脸,抿了抿唇道:“你怎么过来了?” 江起慕唇角微扬,眼底漾着细碎的光:“我爸让我代表家里来参加常美姐的婚礼,他说……” “江叔叔说什么了?” 见他欲言又止,林飞鱼忍不住追问。 “我爸说……”他喉结滚了滚,声音低了几分,“我们以后也要当亲家的,不来不合适。” 楼道橘黄色的灯光斜斜洒落,映得他耳廓通红,连脖颈都染上一层薄红。 他说谎了,其实是他自己执意要过来,因为—— 他想她了。 暮色尚未完全笼罩天际,远处暗红的云霞与近处暖黄的灯光交织,江起慕能看到她脸上细软的绒毛,能看到她红润饱满的嘴唇,还能看到她的脸因为“当亲家”三个字一点一点染成了粉色。 罗月娇站在不远处瞧着这对年轻人,忍不住打趣:“哎哟,年轻就是好啊,你看这小两口,光是对望都能望半天,哪像我们家那个,多看一眼都嫌腻歪!” 这话一出,林飞鱼的头几乎垂到胸口,而江起慕的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江起慕的到来让常家更加热闹了。 江家不仅备了厚厚的红包和体面贺礼,还特意从上海带了五香豆、梨膏糖这些特产,众人见状,又拿林飞鱼和江起慕两人打趣,“瞧瞧这未过门的女婿多上心”。 说得林飞鱼脸上的温度一直降不下去。 好在天色暗下来,大家很快走了,纷纷回家做饭,李兰之也带着常静去公共厨房准备晚饭了。 谁知李兰之前脚刚走,后脚常欢就从厕所尖叫着冲出来,她发梢滴着水,衣领也湿透了,活像只落汤鸡。 林飞鱼见状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一身都是水?” 常欢跺着脚甩着水,气急败坏道:“气死我了!水龙头突然炸了,喷得我满头满脸!” 说着她气呼呼进屋换衣裳去了。 林飞鱼跑到厕所一看,只见生锈的水龙头正噗噗往外喷水花,墙根已经积了一洼水:“这可怎么办?明天严家就要来家里迎亲了,水龙头这样子可不行,我去找人过来修。” 江起慕却拦住了她:“有可能是阀芯松动了,家里有扳手吗?” “有!我这就去拿!” 等她握着工具匆匆赶回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江起慕竟将上衣全脱了下来,肌肉线条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林飞鱼的脸又开始发烫,说话都结巴了:“你怎么……把衣服都脱了?” 江起慕耳根泛红,解释道:“这样不会弄湿衣服。”他就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过来。 “也……也对。” 南城儿女[年代] 第127节 林飞鱼都不敢直视他,直接把扳手塞到他手里就落荒而逃,跑到客厅装作收拾东西。 等江起慕把水龙头修好,穿上衣服,林飞鱼还是不敢正眼直视他,但客厅就只有他们两人在,一直不说话很奇怪。 于是她手里拿着个嫁女饼扭头问他:“你要吃吗?” 江起慕奇怪看了她一眼,随即俯下身凑近,直接张开嘴就着她手里吃得只剩下一小半的嫁女饼咬了一口。 林飞鱼整个人僵住了:“你怎么……吃我手上的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感觉到他温软的唇瓣轻轻擦过她的指尖,这突如其来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 听到这话,江起慕僵在原地,喉结滚动:“我……以为你要喂我吃。” 林飞鱼声音细若蚊呐:“……我没有。” 两人红着脸相视而立,空气中却弥漫着说不清的甜蜜。 这时常欢换好衣服走出来,恰好撞见这暧昧的一幕,心里忍不住泛起酸涩。 常美找到了疼爱她又富有的老公,林飞鱼和江起慕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唯独她的感情之路坎坷得好像月球表面。 想到不久前再次被苏志谦拒绝,她胸口就像压了块大石般难受。 *** 夜深人静,常欢在床上辗转反侧,木床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下铺的常美被晃得睡意全无,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到底睡不睡?我明天还要早起呢。” 话音刚落,常欢突然从上铺跳了下来,窸窸窣窣地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就在常美的耐心即将耗尽时,常欢猛地转身,将一叠钞票塞到她面前—— “给你的。” 借着窗口照进来的朦胧月光,常美看清了她手中的东西,眉头微挑:“干嘛突然给我钱?” 常欢比她更不耐烦,直接抓起她的手,把钱重重拍在她掌心:“给你就拿着!这一百五十块我攒了两个月,你拿去存起来,早点还给严家。” 她的语气依旧很冲,可攥着钱的手指却微微发紧,像是怕被拒绝似的。 常美怔住了,忽然想起之前林飞鱼和常静说要帮她攒钱还债时,常欢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她还以为妹妹并不情愿——虽然她本就没打算接受她们的钱。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常欢竟然一声不吭地存了这么多,要知道,常欢平时花钱大手大脚,半年都不一定能攒下几块钱,这次却为了她硬生生省下了一百五十块。 常美鼻子微微有些发酸:“钱你拿回去,严家的债不用你操心。” 常欢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语气陡然拔高:“林飞鱼和常静的钱你就要,我的就不要?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常美无语:“既然这样,那我帮你存起来,等你将来嫁人了,我再还给你。” 常欢别过脸,轻哼一声:“随便你。”可紧绷的肩膀却悄悄放松下来。 睡在隔壁小隔间的林飞鱼早就被吵醒了,窝在被子里正在为姐妹情深的戏码感动着,谁知剧情急转直下—— “我都把钱给你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下一刻就听常美拒绝道:“不行。” 常欢气得跳脚:“我话都没说完你就拒绝,常美你讲不讲道理!” 常美慢悠悠地把钱塞进枕头底下:“你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要打什么主意,你是不是想让我撮合你和苏志谦?想得倒是挺美!总之这事免谈!” 常欢气得咬牙切齿,伸手就要抢回钞票:“那你把钱还我!我不帮你还债了!” 常美“啪”的一声拍开她的手:“给了我就是我的,与其让你拿着钱去丢人现眼,不如存在我这里更保险。” 常欢气得瞪大眼睛:“常美你条粉肠,你才丢人现眼,你全家都丢人现眼!” 常美不急不慢反击道:“巧了,我全家正好包括你,所以丢人现眼的还是你。” “你!” 常欢被噎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涨得通红。 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赢,最后只能气鼓鼓地爬上床,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把自己裹成蚕蛹。 林飞鱼在隔壁捂着嘴偷笑——这对姐妹啊,明明关心对方得要命,偏要闹得跟仇人似的。 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狗吠声,屋里其他被吵醒的人,都闭着眼睛装睡,但嘴角都忍不住往上扬起来。 【作者有话说】 来了,又是大肥章~ 【注】1来自网络。 2嘉陵50摩托车:1981年在国内推出,当时风靡整个八十年代。 3嫁女饼:广东点心,也叫绫酥,据说最早起源三国时期。 第77章 天光微亮,露珠在树叶尖颤动了几下,最终“吧嗒”的一声坠入泥土里,几只燕子掠过湿润的晨雾,为这个吉日平添几分生气。 虽说严家要十点左右才过来接亲,但女方这边要做的准备也很多。 因此天刚亮常美就被叫起来,洗漱后,她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细细描画。 作为伴娘的昌雯拎着裙摆款款走进来,昌雯皮肤比较白,粉色的长裙衬得她格外娇俏。 常美七个舍友毕业后各奔东西,要见上一面都不容易,这次过来参加婚礼的,就只有在广东工作的昌雯。 昌雯往门边一靠,看着镜中盛装打扮的常美,忍不住感叹:“真没想到,绕了一大圈,最后你还是和严豫修成正果了。” 昌雯手指绕着裙摆的薄纱,继续回忆道:“当年宿舍夜谈,我们都劝你接受严豫。严豫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最难得的是对你死心塌地……”说着扑哧一笑,“就你倔,死活不肯点头,急得我们直跺脚。” 化妆师正在给常美描眉,她不能大幅动作,只从镜中嗔了昌雯一眼:“那时候年轻,总觉得感情不该来得这么轻易……” “轻易?”昌雯夸张地瞪大眼睛,“严豫追你那叫一个用心良苦!整整四年,风雨无阻地给你送早餐,为了和你偶遇,把我们整个宿舍的课表都背下来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笑道:“你还记得吗?他为了讨你欢心,特意请我们全系喝菠萝啤,这份心意,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当然,也不是谁都能这么大方!” 常美突然“噗嗤”笑出声,吓得化妆师赶紧停手:“新娘子可别乱动,眼线要花了。” 昌雯凑近几分,眼中闪着好奇的光:“之前都没听你提起恋爱的事,突然就收到你和严豫的喜讯。快跟我说说,他究竟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打动了你这颗‘铁石心肠’?” 常美抿唇浅笑,这次没敢大动作:“其实也没什么的惊天动地的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和严豫见面的情景吗?” 昌雯点头:“当然记得,当时是广州开了全国第一家超级商场,人山人海的,那次还是我硬拉着你去的。也就是在自选商场里面,你救了当时被人冤枉是流氓的严豫。”想到当年严豫被人误认成色狼的窘迫模样,她笑得肩膀直颤,“不过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了?” 常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指尖轻轻摩挲着梳妆台上的珍珠发饰:“那天……我在商场买了两块灯塔牌肥皂。后来才知道,他也跟着买了两块一模一样的,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还留着四年前那张购物小票……他给我看小票那天,正好是我们初遇后的第1570天。” “1570天……”昌雯轻声重复,突然睁大眼睛,“严豫对你一见钟情,所以说,他喜欢你1570天!我的天啊,这也太用心太浪漫了吧?”说着夸张地捂住心口,“怪不得你会被感动,不过这要是还不感动,我真要怀疑你的心是铁打的了!” 半个钟头后,化妆师终于完成了新娘妆容,却刻意留出发型未动——按照广东婚俗,新娘出门前需先行“上头”之礼。 前来为常美梳头的朱六婶,是三号大院里出了名的“全福人”:夫妻恩爱五十载,儿孙绕膝满堂欢,由她来为新娘子梳头最是吉利。 就见朱六婶步履稳健地走进屋来,手里捧着一柄崭新的檀木梳,梳齿上还系着红绸带。 在广东这边,新娘出嫁时会请一个大妗姐用来安排整个结婚礼俗,此时大妗姐早已候在一旁,见时辰已到,立即笑吟吟地唱起吉祥话:“一梳梳到尾,永结同心共谐连理~” 她拖着悠长的尾音,朱六婶便顺着常美乌黑的长发轻轻梳下第一梳。 “二梳梳到尾,开枝散叶儿孙满地~” 第二梳落下时,林飞鱼和常欢、常静三人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常欢双手捧着脸颊,眼睛里闪着憧憬的光:“等我嫁人了,也要请六奶奶给我梳头。” 林飞鱼闻言抿嘴一笑,打趣道:“对象都没有就想着嫁人,被六奶奶听到,等会儿又要给你介绍对象了。” 这话正戳中常欢的心事,她顿时涨红了脸,恼羞成怒怼回去道:“难道非要有了对象才能想嫁人?有对象了不起啊,你还有两年才大学毕业呢,要不要打个赌,看我们谁先结婚?” 林飞鱼轻轻摇头:“这么幼稚的赌约,我才不跟你赌,不过你要真想赌,不如先找个对象?” 其实她更想说,别把心思和时间花在苏志谦身上,但这话说出来,常欢肯定要跳脚,所以她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常欢不服气地撇嘴:“你少得意,你跟江起慕两人异地,我听说十对异地恋人,有九对是分手结局的,你有时间操心心我,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林飞鱼愣了下,但很快道:“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和江起慕就是就是那没分手的最后一对。”她语气笃定,“我们一定会走到最后。” 常欢听这话,酸溜溜道:“谁关心你了!”说着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站在两人中间的常静眉头微蹙,目光在她们之间来回游移,见气氛有些僵,她连忙小声道:“二姐、三姐,你们别吵了,今天是大姐的大喜日子,吵架不吉利。” 林飞鱼安慰道:“放心,我们只是开开玩笑,没吵架。” 常欢没开口,但也没反对这话。 见状,常静这才松了口气。 “三梳梳到尾,金银满屋一本万利~” 最后一梳毕,朱六婶放下木梳,从青瓷碗里取出一束新鲜的柚子叶。 大妗姐的祝词又响起来:“扫一下额头,嫁入夫家就存大额……扫一下左面,嫁入夫家就好体面……扫一下右面,夫妻恩爱乐绵绵……” 每念一句,朱六婶就拿着叶片轻轻拂过常美的额头和脸颊,待整套上头仪式圆满礼成,化妆师才上前为常美弄发型。 随着最后一道头纱轻轻覆上,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口洒进来,在洁白的婚纱上跳跃着细碎的金光,常美嘴角微微勾起,粉底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让她本来就细致的皮肤看上去更加白皙,珍珠头饰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晕,衬得她整个人如同画中走出的仙子。 林飞鱼由衷赞叹道:“常美姐,你真的好美啊!” 常静眼睛亮晶晶的,小鸡叨米般不住地点头:“大姐你比电视里的明星还好看!” 昌雯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把抱住常美:“天呐!”她上下打量着,突然扑哧一笑,“等会儿严豫看见你这模样,怕是要连路都走不动了!” 常欢站在一旁没出声,心里却跟打翻了醋坛子似的,酸得直冒泡,明明是同父同母的姐妹,怎么她就不能像常美这么漂亮?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了眼略显丰满的腰身,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动作被化妆师给看到了,她笑吟吟地提议:“新娘子的几个妹妹要不要也顺便化个妆啊?” 林飞鱼闻言愣了下:“化妆?可我们又不是新娘子。” 化妆师忍俊不禁:“不是新娘子也可以化妆,你们姐妹几个长得那么漂亮,稍加妆点就更出挑了,到时候往那儿一站,可不给新娘子锦上添花嘛?你们要是想化的话,等我给伴娘划好后就给你们……” 话还没说完,常欢就抢着道:“要!要!我要化妆!”她急切地指着自己的脸蛋,语速飞快,“能不能帮我把眼睛化得更有神些?还有鼻子也想更立体点儿……” 南城儿女[年代] 第128节 化妆师笑着点头:“没问题,等会儿我定帮你化得美美的。” 常欢满意了,想着等会儿化好妆后就算不能比常美漂亮,至少要比林飞鱼出众,谁知等众人妆容完成,常欢抬眼一看,差点没骂脏口。 林飞鱼本就精致的五官在淡妆衬托下更显灵动,眼尾微微上扬的眼线让她眼睛如含秋水,整个人都透着股说不出的韵味。 就连一向不起眼的常静,在恰到好处的腮红点缀下,也平添了几分娇憨可人。 常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气得想跳脚,她感觉自己化了跟化了区别不大,顶多就是比平时白了一点,眼睛看上去大了一点,可跟光彩照人的林飞鱼比起来差远了。 林飞鱼此时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肯定要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化妆又不是换头术,哪可能让人变成天仙。 但看着常欢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戳了戳她肉乎乎的脸颊。 “干嘛啦!”常欢像只炸毛的猫一样跳开。 “这个发夹给你,你把头发夹起来,让化妆师给你简单做个发型。”林飞鱼说着把自己头上的水晶蝴蝶发夹拿下来,“还有啊,你以后别再电发了,你的脸型更适合直发。” “要你管!”常欢嘴上不饶人,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枚精致的发夹。 林飞鱼作势要收回:“你的意思是不想要了,行,不要拉倒。” “谁说我不要了!”常欢一把抢过发夹,转身就往化妆师那边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做了个鬼脸,这才心满意足地去找化妆师做发型。 常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朝林飞鱼投来感激的目光。 林飞鱼会意地眨眨眼,两人相视一笑。 半小时后,楼下传来喧闹的声音,一群小孩嬉笑着朝十八栋跑过来:“来啦!来啦!” “什么来了?” “新郎来接新娘子啦!好多车!” 好多车? 众人探头看去,就见齐齐一排轿车朝十八栋缓缓驶过来。 改革开放虽已八年,但普通人结婚,离得近的直接两条腿走过去,远一点的用自行车载着过去,家里有点钱的,能租辆出租车就已经是了不得的排场。 可严家这次竟一口气开来六辆锃亮的轿车,车头别着大红绸花,整整齐齐停在十八栋楼下,引得全大院的人都跑出来围观。 “常美这是嫁进金窝里了!六辆轿车接亲,我这辈子头一回见!” “严家不愧是做生意的,这排场,啧啧啧……” “常家得了这么个金龟婿,真是羡慕死人了!” 议论声中,新郎严豫身着笔挺黑色西装,手捧鲜花从车上走下来,剪裁考究的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阳光照在他含笑的眉眼上,整个人都散发着掩不住的喜气和帅气。 上楼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苏家的方向,虽然婚礼是在周末举行,但苏志谦这次没回来喝喜酒。 严豫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随即收敛心神,带着浩浩荡荡的兄弟团拾级而上。 “新姑爷来啦!”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二楼顿时炸开了锅。 严豫一行人刚踏进常家门槛,原本就不够宽敞的客厅立刻被挤得水泄不通,兄弟团里几个高大的小伙子差点把门口的盆栽碰倒,惹得看热闹的大婶们一阵惊呼。 严豫整了整领带,在众人注视下走到常明松和李兰之面前,深深鞠了一躬:“爸,阿姨,我来接常美。” “好好,进去接人吧。” 常明松被这声“爸”叫得心花怒放,眼角笑出了褶子,连事先说好的刁难环节都忘得一干二净,直接侧身让开了路。 常欢趴在门缝后面看到这一幕,气得直跺脚:“爸怎么回事啊?!昨晚明明说好要好好刁难姐夫的,至少要三个大红包外加一顿敲打才能放人啊!” 真是太不顶用了! 严豫带着兄弟团浩浩荡荡地朝卧室走来。 常欢“砰”地一声赶紧把卧室门关得严严实实,还顺手上了锁。 “开门啦新娘子!” 门外兄弟团开始起哄,有人甚至唱起了《甜蜜蜜》,跑调的歌声惹得看热闹的邻居们哄堂大笑。 昌雯在卧室里听到歌声,对常美道:“还记得当年严豫追你的时候,在女生宿舍楼下用小提琴拉《甜蜜蜜》,把整个楼的姑娘都羡慕坏了,就你一个人不为所动。” 端坐在床沿的常美闻言,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来。 那边,常欢已经率先“刁难”起来,她隔着隔着门板喊道:“先塞三个大红包进来!要最大的那种!” 屋里几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门外,严豫笑着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叠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每个都鼓鼓囊囊的,他弯腰从门缝塞进去一个,故意拖长声调逗趣道:“小姨子,这个够大吗?” 常欢捡起红包一捏,厚度让她眼睛一亮,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勉勉强强吧!还有两个呢!” “剩下两个等我们进去再给!”兄弟团在外头讨价还价。 林飞鱼拉着常静也凑到门前:“那不行,不给红包不开门。” 门外,严豫又塞进两个鼓鼓的红包,厚度一看就很有诚意。 林飞鱼眼珠子转了转道:“光有红包可不行!常美姐最爱吃什么?答错了可不给开门!” “巣皮肠粉!”严豫不假思索,“暨大附近那家用石磨米浆的老店,做出的肠粉香滑软糯,常美上学时每周必去。” 屋里顿时响起一片起哄声。 常美的脸悄悄红了——她没想到他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 接着几姐妹又问了几个问题,都让严豫轻松回答过去,眼看兄弟团要把门板拍得震天响,常欢又生一计:“最后一关,新郎只要做满一百个俯卧撑,就让你把新娘子接走。” 这话让严豫呲牙,立即向兄弟们投去求助的目光。 兄弟团有人立即讨价还价起来:“做完一百个俯卧撑,今晚新郎可就要没力气了,到时候你就不怕新娘子捶你?” “就是就是,象征性做二三十个得了!” 这话引得里外哄笑一片,常欢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林飞鱼看了她一眼,对门外道:“新郎做不了,兄弟们可以代劳嘛。” 这话一出,兄弟团你看我我看你,还能咋样,为了兄弟两肋插刀,别说就一百个俯卧撑,就是一千个也得做。 好在兄弟团人多,大家轮着做二十个,不一会儿就完成了这“甜蜜的考验”。 林飞鱼几人红包拿了不少,见好就收,终于把门打开。 严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看着身穿白色婚纱的常美,喉结动了动,阳光透过窗口洒落在新娘的头纱上,晕染出一圈朦胧的光晕,美得让人怦然心动。 他深吸一口气,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 “常美,我来娶你了。” 常美缓缓抬起手放在他宽厚的掌心里,严豫立即收紧手指,将她牢牢握住,仿佛生怕她会反悔一般。 接下来的环节在大妗姐的指引下进行得格外顺利。 客厅里,常明松和李兰之端坐在铺着红布的靠椅上,严豫小心翼翼地扶着常美跪下,接过大妗姐递来的茶盏。 “爸,请喝茶。”严豫双手奉上茶盏,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常明松颤抖着手接过茶杯,抿了口茶,突然红了眼眶:“以后常美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 严豫重重点头:“爸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常美的。” “好……好……”常明松声音微微哽咽,生怕再说下去会失态,连忙将备好的两个大红喜封递给新人。 到了李兰之这边,可能嫁的只是养女,所以她比常明松淡定很多,可当她拿出准备好的两个喜封时,众人愣了一下。 因为她给严豫那个红包鼓鼓囊囊的,可给常美那个红包却扁扁的。 站在一旁的昌雯暗自蹙眉,心里想着后妈果然就是后妈,连这般场合都要厚此薄彼,怪不得常美这么多年都不愿意改口叫她一声妈。 常美却恍若未觉,含笑接过红包,眉眼间不见半分异色。 “吉时到——” 随着大妗姐嘹亮的声音响起,楼下鞭炮声齐鸣,硝烟味混着欢笑声飘进屋里。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严豫牵着常美的手走出了常家,不能回头。 一出门,大妗姐就撑开大红喜伞,在广东这边,新娘子出门要用红伞护送着上婚车,寓意为新娘遮风挡雨,以及有避邪等作用。 女方这边的送嫁人是常欢和常静,她们坐在婚车后面的车上,随着迎亲车队缓缓驶离,娶亲车不走回头路,直接从南边的巷子开了出去,追逐的孩子们笑着跟在迎亲车队后面,也渐渐跑远了。 常家和十八栋的邻居看着常美被护送着上了婚车,看着车门被关上,看着常美在车里朝他们挥手,都慢慢露出了不舍的神色,就连林飞鱼都觉得鼻子酸酸的。 直到看不到婚车的踪影,朱六婶才感叹道:“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一转眼就嫁人了。” 苏奶奶也笑着点头:“可不是嘛,这十八栋的孩子一个两个都跟着长大了,也不知道下一个结婚的会是谁?” 朱六婶说:“你家志谦跟常美同岁,如今工作也稳定了,该抓紧找个对象,好让您早点抱上曾孙。” 说起这个苏奶奶就叹气:“还曾孙呢,连个对象影子都没见着!前些日子他领导给介绍了个姑娘,倒是去相看了,可回来后就再没下文,也不懂得约人家姑娘出去看电影吃饭,整日就知道埋头工作,人家姑娘转头就谈了别人。等他成家啊,怕是有得等喽!” 站在一旁的刘秀妍听到这话,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她天天让苏志谦和姜珊在一起,可这孽子转头就跟别人相亲去了,好在没成功,要不然她怎么跟蔡姐交代? 但苏志谦始终不愿接受姜珊,万一姜珊被其他人追走可怎么办?她必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常明松和李兰之被大院的邻居们团团围住,有人热情道贺,也有人不住打听严豫是否还有兄弟,想给自家女儿牵线做媒。 林飞鱼和江起慕一起默默回到楼上,推开门,屋里静得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 林飞鱼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轻声道:“平时常美姐也不常在家,可现在她一嫁人,总觉得家里空落落的。” 江起慕“嗯”了一声。 林飞鱼一边整理桌子上的东西,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虽然常美姐是在这种情况下嫁给严豫姐夫的,可严豫姐夫对她那么好,她应该能幸福吧?” 江起慕又“嗯”了一声。 林飞鱼这才察觉不对劲,回头看向他,江起慕垂着眼睫,额前的碎发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林飞鱼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问:“你……该不会还在生气吧?” 昨天她把前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江起慕,这个向来温和的男生第一次对她发了火——不是大吼大叫的那种,而是像委屈的大狗狗,问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是不是根本没把他当自己人? 后来还是她哄了好久,才让他的眉头稍稍舒展,现在看他这样子,她有些担心他气还没消。 听到这话,江起慕猛地抬起头来:“我没生气。” 南城儿女[年代] 第129节 他的目光在林飞鱼脸上停留了一瞬,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随即又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 “真的吗?” 林飞鱼歪着头,眼里写满了怀疑。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江起慕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也知道的,我妈记性一直不太好,有时候连我和我爸都认不出来。可奇怪的是,她总念叨着你,说要见你。” 林飞鱼说:“那暑假的时候我去上海看阿姨?顺便去复旦大学看看。”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轻了几分,没能去复旦读书仍是她心里的一个遗憾。 江起慕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校园趣事。 他说上学期计算机系第一次夺得篮球赛冠军时,全系都沸腾了,有人提议用行酒令吃辣子来庆祝,结果两个倒霉的室友吃了大半瓶油泼辣子,当晚就肠胃炎发作进了医院;他说中文系和新闻系的两个男生因为豆腐脑到底是甜的还是咸的吵了起来,其他同学过去劝架,结果没劝架成功,反而为了捍卫豆腐脑的味道分成了两派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还有一对情侣因此闹分手;他还说…… 林飞鱼静静听着,却注意到今天的江起慕格外反常。 平日里话不多的他此刻却像打开了话匣子,更奇怪的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敢抬头看她一眼。 林飞鱼觉得他极有可能还是在生气,不过刚才他已经否认了,这会儿她要是再提起这话题恐怕不太好。 于是她起身走向冰箱,取出一罐健力宝递过去:“说了这么久,喝点‘中国魔水’润润嗓子吧。” 江起慕望着突然递到眼前的白绿易拉罐,明显一怔,随即推辞道:“饮料你留着自己喝,我喝白开水就行。” 健力宝是中国第一款运动饮料,84年随着运动健儿去参加第23届洛杉矶奥运会,被外国人称为“中国魔水”,从而一炮而红,去年还成了人民大会堂的国宴饮料,非常的火,但一瓶要三毛钱,一般家庭只有过年过节时才会买来喝。 林飞鱼执意将冰凉的罐子塞进他手里:“严豫姐夫让人送了十几箱来家里,家里都快堆不下了,你就拿着喝吧。” 江起慕闻言这才接过饮料,铝罐开启时“哧”的声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突兀。 他抬眸飞快地扫了她一眼,又立即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像是在刻意躲避与她的视线交汇。 林飞鱼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胸口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郁结。 明明昨天哄好了,今天又生气起来,真是太小气了。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江起慕的心里正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悸动。 他觉得林飞鱼今天好看到让他一对上她的脸就心跳加速,明明还是那张脸,可就是很好看,眼睛水汪汪好像会说话,嘴唇红红的,让他一直忍不住想盯着她的唇瓣看,他担心被认为是流氓,所以一直不敢跟她对视。 两人一时无话,尴尬和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林飞鱼只好没话找话,突然凑近半步:“你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江起慕脊背瞬间绷直,喉咙滚动了几下:“什、什么不同?”他握着易拉罐的手指微微发白。 林飞鱼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早上化妆师给她化了个淡妆,虽然是淡妆,但大家一致说好看,他竟然没发现。 顿了顿,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将手腕轻轻递到他面前:“你真没发现吗?我今天擦了香水,你闻一下。” 江起慕的呼吸明显一滞,握着健力宝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垂着眼睫,目光落在她伸过来的手腕上——纤细手腕白皙如玉,透着淡淡光泽,隐约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林飞鱼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又将手腕往前送了送:“你闻一下。” 下一刻,江起慕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动作比脑子转得更快,他的唇瓣轻轻落在了她的手腕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林飞鱼只觉得腕间一热,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 她猛地缩回手,指尖不自觉地蜷起,像是被烫到一般:“你、你在做什么?我让你闻一下,不是让你吻一下,你……是不是听错了?” 她以为跟昨天那样,误以为自己要喂他吃嫁女饼,而且“闻”跟“吻”发音那么像,他听错也是有可能的。 江起慕抬眸时,耳廓红得能滴出血来,喉结滚动了几下:“没听错。” “啊?” 林飞鱼愣住了,耳尖发烫,心跳快得不像话。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起慕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嗓音低而清晰:“……故意的。” 林飞鱼睁大眼睛:“……什么?” “我说……”他深吸一口气,脖颈都染上了薄红,却定定地望进她眼底,“不是听错,就是……想亲一下。” 一阵风吹进来,掀动桌角的书页哗哗作响,窗外传来大院孩子嬉闹的声音。 林飞鱼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耍流氓!” 江起慕眼睫微垂,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嗯,我耍流氓了。” “……” 林飞鱼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他,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起慕!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全身的气血疯狂地往上涌,她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可以把鸡蛋烫熟了,瞪着江起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几秒。 江起慕凑近她,微微俯身与她平视。 两人距离骤然缩短,近到能嗅到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气息——他衣领间清冽的香皂味,和她手腕淡淡的栀子花味交织在一起。 林飞鱼心跳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江起慕温热的手掌扣住了手腕。 他如墨的眸子里映着她慌乱的模样,喉结轻轻滚动:“为了公平……”他的嗓音低哑得不像话,“我让你……讨回来。” “什、什么讨回来?” 林飞鱼睫毛轻颤,再次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种!事情!居然!还能!讨!回来?!! 难道……要她也亲回去不成??? 江起慕目光落在她因惊讶而微启的唇瓣上,眼底暗流涌动,“我的意思是……”他忽然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我对你耍流氓了……你也可以……同样对我耍流氓……” 说完,不等林飞鱼反应过来,他就低下头嘴唇贴了上去。 林飞鱼只觉得眼前一暗,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她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胸腔发麻。 多年后,林飞鱼偶然听到别人讨论初吻的感觉,有人形容是触电般的悸动,有人说像夏天吃了冰淇淋,还有人夸张地描述像烟花在心底炸开,绚烂得让人晕眩。 而她默默回忆了一下自己和江起慕的初吻—— 两人嘴唇贴着嘴唇,像两尊凝固的雕像,紧张得连换气都不敢,硬生生僵持了半小时,最后甚至因为太久没动,唇瓣都微微发麻。 真是记忆深刻的初吻。 就是江起慕回到上海后,某个周末被室友硬拽去录像厅,当银幕上的外国情侣开始缠绵拥吻时,他猛地瞪大眼睛——他们接吻时居然……伸!舌!头! “怎么了?看个吻戏这么激动?”室友敏锐地察觉他的异样,坏笑着凑过来。 在对方锲而不舍的追问下,江起慕支支吾吾道出了自己那场“静止不动”的初吻。 “哈哈哈哈……”室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引得前排观众纷纷回头,“你们俩这是在玩‘木头人’吗?” 他抹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把揽住江起慕的肩膀,压低声音道,“这叫法式接吻,兄弟。不过没关系,现在知道也不晚。” 江起慕:“……” 室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学着点,下次见面……争取给你对象一个惊喜。” 江起慕的耳尖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目不转睛盯着银幕上仍在热吻的情侣,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个……这个“法式接吻”学会。 等暑假两人见面了,说不定就能……用上了。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最近一直身体不好在跑医院,这两天身体终于有些好转。 这章送红包~ 【注】1健力宝:广东品牌饮料,创立于1984年,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后一炮走红,被誉为“中国魔水”。 第78章 婚车到了严家后,在大妗姐的指导下,两位新人依礼跨过火盆、向长辈敬茶,严母虽然有些不满意常家的家世,但顾及体面并没有显露出来,反而准备丰厚的红包,还将传家玉镯亲自戴在了常美的手腕上。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严爷爷亲眼见到小孙子结婚,高兴得满面红光,当场就赠予新人一套房产作为新婚贺礼,严豫得了便宜自然要卖乖,一番甜言蜜语哄得严爷爷眉开眼笑。 婚礼在白天鹅宾馆举行,就跟严豫当初承诺的那样风光台面,毕竟这年代能在五星级酒店举办婚礼的,一千人里面未必能有一人。 只是席间出了段小插曲——常本华这个姑姑不请自来,还差点大闹婚礼。 自常小满那事后,常家就和常本华一家子断了往来,往日不说话,过年过节也不互相送礼,常本华等于没了娘家,后来常美考上大学,常本华一度凑上来试图重修旧好,,常美本来就对常本华心存芥蒂,从她有记忆开始,常本华就像条吸血蝗虫一样吸附在常家,家里一有什么好东西都被她顺走搬去婆家,还打着主意想让她儿子接她爸的班,所以对常本华凑上来、还想用长辈的身份压榨她的行为,常美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 这次常美嫁了一个金龟婿,常本华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打听到常美的婚礼酒席设在白天鹅宾馆,于是包了一个五毛钱的红包,然后拖家带口来吃酒席,李兰之在门口看到他们,本想拦着不让他们进来,谁知常本华就是个无赖,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就哭嚎起来。 常明松气得胸口发闷,但为了不让女儿难堪,只得强压怒火让常本华一家入席。谁知这家人活像饿鬼投胎,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扒拉到自己碗里,不等其他人吃完就嚷嚷着要打包,惹得大家议论纷纷。 严母知道后,脸色阴沉得几乎滴下水来,只是碍于面子没当场发作,事后她跟两个女儿抱怨:“早说过结亲要门当户对,你们看看他们那是什么亲戚,我们严家的面子都被他们丢光了!我一想起那天你二婶看我的眼神,我这胸口就气得一阵发疼!” 严母本来就对常美这个儿媳妇不太满意,如今又闹出这挡子事,心里更是堵得慌,仿佛咽了只苍蝇般膈应。 可常美平时都在学校上课,早出晚归不说,性格虽然有点冷,但着实不作妖,严母就是想发作也找不到机会,更别说她还把家里一老一小的心笼络得死死的。 严爷爷这边就不用说了,他对常美这个孙媳妇赞不绝口,常美也知恩图报,时常拉着严豫去陪严爷爷听曲下棋聊天,把严爷爷哄得嘴巴就没合拢过。 而严豫这边更是判若两人。 结婚前,他天天跟那帮狐朋狗友厮混,虽然没做违法的事,但时常一群人聚在一起斗酒赌博,偶尔还跟着那群人飙车疯玩,严父严母担心他出事,为这事都不知说了多少次,可严豫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从不当一回事。 可结婚之后,他主动跟那帮狐朋狗友断了联系,每天早早下班去学校接常美下班,然后夫妻两人一起回家,晚上也不出门,像只尾巴一样跟在常美身后,老婆长老婆短地叫着,那不值钱的模样看得严母牙都酸了。 看在常美能把儿子管住的份上,严母只得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那口气咽了回去。 严爷爷是在六月份走的,当时常美刚刚怀孕一个月。 虽然没能看到曾孙子出世,但能在走之前得知这个好消息,足以让严爷爷含笑九泉。 咽气前,严爷爷抓着严豫的手,一再对他强调:“记住……你答应爷爷的,一定要好好……对待常美……千万不要、辜负了人家……” 南城儿女[年代] 第130节 严豫握着爷爷的手,眼眶通红:“言言您放心,我记住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严爷爷艰难地点了点头:“好、好,孩子出世后,记得告诉我一声……还有,如果是男孩,就叫思珩,如果是女孩,就叫思琦……另外那十万块的事……别让□□他人知道……连你爸妈、都、不能说……” 人心不患寡而患不均,当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祸端就来了。 还有,若是让严家人知道常美没嫁进来就拿了十万元,她以后在严家就没法立足了。 严豫眼泪下来了,哪怕到了这种时候,爷爷都在为他打算着想。 有个那么优秀的大哥在前面,他从小虽然不缺吃穿,却也是一直活在被比较的阴影下,像诸如“你要是有你大哥一半聪明懂事我就省心了”、“看看你哥多优秀,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话,他从小听到大。 他的确不如他大哥聪明,但不代表他就是个蠢货,更不代表他没有自尊心,一开始他还会反驳,可反驳的结果就是让家人觉得他更恶劣,后来他就不反抗了,家里认为他蠢,那他就蠢给他们看,认为他任性,那他就把家里搅得不得安宁,他成了大家眼中的没救的坏孩子。 整个严家若是说有意外的话,那便是爷爷,他从来不拿他跟大哥做对比,也会在他爸揍他的时候护着他。 在他心里,整个严家加起来,都不如爷爷在他心里的份量重要。 严爷爷走了,严豫把自己锁在屋里整整一天一夜,最终还是常美装肚子痛,才让他从严爷爷的屋里出来。 整个严家,常美最喜欢的便是严爷爷,当初要不是他做主拿出十万元,她爸肯定没命,嫁到严家后,严爷爷对她的好她也是全看在眼里。 她原本想过两年再生孩子,可因为严爷爷的身体,她才把计划提前了,能让老人夙愿得偿,她觉得值得。 严母对常美怀孕这事十分上心,天天对着常美的肚子喊乖孙,对此,常美是不太舒服的,不说肚子里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如果生出来是女娃,难道就不要吗? 她委婉提醒过几回,但严母完全没当回事,照旧乖孙长乖孙短,常美不想跟她争吵,只好更多时间留在学校。 知道常美怀孕后,李兰之找了个周末,提着一大堆补品,然后带着林飞鱼和过来严家探望。 两家结亲后,常家没事很少过来,更没有出现借钱占便宜等事情,这让严母对常家印象好了几分。 加上常美这么快怀孕,所以看到李兰之几人提着大包小包,严母罕见的热情,笑脸迎人不说,还把家里买的进口水果切了让几人吃。 “这富士山苹果是日本进口的,还有这西瓜,是家里亲戚从外省运回来的,比市面的甜多了,你们尝尝。” 说着又扭头看向常美:“我问过附近的老中医,说水果寒凉,你别吃,妈给你炖了燕窝,应该差不多好了,我这就去给你端过来。” 严母风风火火跑了,李兰之看着常美一脸欣慰:“你婆婆对你还挺不错的。” 这样一来,她也可以放心跟常明松离婚了。 林飞鱼也跟着点头:“看常美姐你过得这么好,我们就放心了。” 当初的事,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严家的十万元解了常家的燃眉之急,可常美也为此付出了婚姻。 原以为严家多少会对常美有意见,现在看来,严家也算是厚道人家,并没有因此而薄待常美。 常美淡淡笑了笑,点头说:“是挺好的。” 严母对她的那点不满意,她自然看在眼里,她一心只认孙子,也让她有点烦躁,但严家对常家有恩,所以只要对方没踩到她的底线,她都不会跟她计较。 严母很快送来一盅燕窝:“你赶紧趁热喝,等会儿我去买条鲜鱼回来,晚上给你炖鱼头汤,鱼头吃了孩子聪明,燕窝你别留着,家里多的是,宵夜我再给你炖新的。” 说完又风风火火跑了。 林飞鱼感叹:“怪不得这次过来看常美姐你胖了不少,我还以为是怀孕的原因,现在看来是被喂胖了。” 常静在一边点头:“大姐脸上有肉多了。” 常美摸了摸脸,又摸了摸腰:“我婆婆天天给我炖宵夜,要是放假在家里一天大汤小汤,各种补品不断,我也担心孩子还没出生,我就先胖成猪。” 李兰之一开始笑着听,可听着听着眉头就皱起来了,嘴巴张了好几次,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常美发现她的不对劲:“阿姨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李兰之顿了顿,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看你婆婆对你这么好,我打从心里替你开心,但你没生育过,可能有些事情不懂,这补品不是吃越多越好,要是把肚子里孩子养得太大,后面就会很难生,还可能会导致难产。” 常美一下子愣住了。 她对生育之事的确不懂,只听说要多补一些孩子才会养得好,所以即使没有吃宵夜的喜欢,但还是把婆婆端过来的各种补汤补品都吃下去,但她没想到这样有可能会导致难产。 她想到她母亲,还有那个来不及来到世上的弟弟,当年她母亲自然不是因为吃太多太好才导致难产,只是女人生育犹如过鬼门关,她还不想年纪轻轻就没了命。 看常美神色呆愣,脸色也变得煞白,李兰之还以为她被吓到了,连忙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未必就会难产,而且现在医术一天比一天好,就是有事也不担心,我就是怕你不懂,跟你提一句。” 说完又补充道:“你也别误会你婆婆,你婆婆这么做都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好……” 李兰之担心常美以为她是在挑拨她们婆媳的关系,所以连忙又补充着解释。 这要是换成亲妈肯定就不用解释,可后妈不一样。 常美没等她说完,就道:“我明白,我不会跟我婆婆闹。” 严母就算有些不满意她,但也不至于想让她难产,不过李兰之有句话说对了,她的确是一心只为了孙子。 李兰之听她这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把怀孕要注意的事都一一跟她说。 看着絮絮叨叨的李兰之,常美心里百味杂陈。 出嫁那天,李兰之给她包了个很瘪的红包,昌雯还一度为她抱打不平,结果等拆了红包才发现,里头放的是一本存折,里头有两千元,让她存着以后还给严家。 李兰之嫁到常家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改口,在她心里,她的母亲只有生她那位,可这次她爸出事,李兰之不离不弃,完事后还把存折给她,如今又如母亲般…… 常美嘴巴张了好几次,但那句“妈”还是没能说出口。 常家人走后,常美没今天的事跟严豫说,只是严母再端补品补汤给她喝,她要么假装反胃孕吐,要么就把东西推给严豫吃,一段时间下来,严豫像发胀的馒头肥了起来,肚子一度比常美还要大。 *** 过了大暑,天气越发炎热。 广州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天还没亮,滚烫的热浪就已扑面而来,连树梢的知了都被蒸得奄奄一息,偶尔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鸣叫。 在这灼人的暑气里,常家每个人的心头都揣着不同的小九九。 林飞鱼开始收拾包裹,准备去上海和江起慕见面,两人确认关系以来,一直都是江起慕过来广州探望她,她还从来没有去过上海看望他们,心里不由有些紧张。 学校还没放假,她就开始计划着要给他们买些什么东西。 卉姨很喜欢吃广州的鸡仔饼,她这次带了五盒过去,可以让她慢慢吃,另外还买了一些吃食和特产;江叔叔身体不太好,她买了一些煲汤食材,白菜干、五指毛桃、鸡骨草、霸王花等,让江起慕可以煲汤给江叔叔喝。 至于江起慕,她一时间反而不知道买什么给他好,不过一想到两人很快能再见面,她就忍不住心跳加速。 李兰之计划着九月前和常明松提起离婚的事,常美那边已经稳定下来,而且还怀了严家的孩子,娘家离婚想来也不会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更别说她只是个后妈。 其实这大半年来,常明松改了不少,他现在下午会帮她卖鱼,虽然她拒绝过,但他还是坚持过去,不得不承认,这一举动,让她轻松了不少。 晚上他照旧去摆摊,换做以前,常明松肯定不会去做这么丢脸的工作,可这次他坚持下来了,由一开始的见到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到现在的得心应手,在家里,他也会主动帮忙干家务活,还为了讨好她,给她买了枚金戒指。 说老实话,若是在出事之前他这样子,她绝对不会想离婚,可现在,她一想到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里她实在没办法跟他过下去。 所以两人还是离了好。 常静从学校毕业,进了一家服装加工厂,工资加上加班费,一个月多的时候居然有两三百元,比常美和常欢两人的收入都要高,但这钱赚得很辛苦——天天加夜班,每天只能囫囵睡上四五个小时。 才进工厂一个多月,常静就瘦得下巴两颊都凹陷下去,可她心里却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欢喜。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并非那么“没用”,原来她也嫩靠自己的双手赚钱严家,只要能让家人过得好,那点累又算得了什么? 她还想赚更多的钱,当年要不是常家收养了她,只怕她早就活不下去了,更别说谁读书识字,如今她只想拼了命地工作,多赚些钱回报这份恩情。 而常欢这边却郁闷得差点瘦成纸片人,她本来就不喜欢夏天,一到夏天她就吃不下饭,可最近让她食不下咽的,还有另外一个扎心的原因,那就是——苏志谦!竟然!有!对象了!!! 入夏之后,苏奶奶摔了一跤突然瘫痪了,苏奶奶年纪大了,身上本就有一大堆基础病,医生检查后直摇头,说她身体奶受不了大的手术,建议保守治疗,在医院治疗了几天后,苏奶奶就被接回了家。 照顾瘫痪的病人是件非常累人的事情,翻身、擦洗、喂饭,苏志谦不能长时间请假,于是照顾苏奶奶的任务就落在刘秀妍身上,好在刘秀妍也没有抱怨,每天把苏奶奶照顾得干干净净的,十八栋的邻居们也时常伸出援手,共同照顾这位卧病在床的老人。 可苏奶奶的精神还是一天不如一天,有种说法叫老人经不起摔,一旦摔倒就命不久矣,苏奶奶这情况不过是在熬日子,苏奶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大孙子成家,于是在苏奶奶瘫痪半个月后,苏志谦带了一个女同志回家。 那是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普通的女孩子,没有常美那样惊艳的美貌,也没有常美高傲倔强的性格,是个跟常美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子,但她笑起来月牙弯弯的、说话轻声细语的,苏奶奶一看到她就拉着她的手,高兴得合不拢嘴。 苏志谦带对象回来那天,刚好赶上常欢休假回来,常欢瞪着那女孩子,恨不得在她身上瞪出两个大窟窿来。 她觉得又委屈又愤怒,不服气,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苏志谦宁愿找个那么不起眼的女人,也不愿意接受她。 *** 林飞鱼去上海的前一天晚上,李兰之拿着两盒燕窝进来卧室,连着五百元递过去道:“这些你都带去江家。到了上海,记得给家里来个电话。” 林飞鱼看着眼前手中的钱,只抽出一张百元钞票:“用不了那么多。” “拿着,”李兰之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穷家富路,多带点钱在身上中没错,不过要把钱藏好,火车上扒手很多,另外……” “另外什么?”林飞鱼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问道。 李兰之目光闪烁,低声道:“另外,虽然我同意你和起慕在一起,但你们还在读书,千万不能做……做冲动的事情。” 林飞鱼起初没反应过来,可对上母亲闪烁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脸颊“腾”地烧了起来:“我们……我们才不会那样!” 这个话题让母女二人都有些窘迫。 李兰之不自在地拢了拢头发:“不会就好,还有……” “还有什么?” 李兰之张了张嘴,最终摇头:“没什么,等你从上海回来再说。” 她本想说决定跟常明松离婚的事,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等女儿回来后再谈。 林飞鱼觉得她妈这样子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 这天夜里,常明松如往常一般在夜市摆摊。过了午夜,街上行人渐渐稀少,周围的摊主也陆续收摊回家,只剩下零星几个夜归的路人。 “啪!” 常明松抬手重重拍在手臂上,掌心顿时沾满了蚊子的血迹。他随意在裤子上擦了擦,弯腰开始收拾摊位准备回家。 就在这时,两个年轻男子朝他走来。 常明松以为是来买童装的顾客,头也不抬地说:“两位靓仔要买童装吗?要的话赶紧挑,准备收摊了。” 话音刚落地,他突然被两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 常明松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手里的衣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第一反应是周志强和潘哥那帮人来抓他了。自从被放回来后,他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对方不肯放过自己。大半年过去,这段时间一直相安无事,他以为事情已经翻篇,没想到…… 他顾不上多想,拔腿就要跑,谁知刚迈出半步,就被其中一人死死扣住了肩膀。 那人压低声音道:“别声张,我们是公安局的。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常明松浑身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双腿发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公、公安同志……我、我没犯什么事啊……” “少废话!”另一人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老实点跟我们走,别惊动其他人。” 一个公安弯下腰把常明松来不及装完的童装一股脑塞*进麻袋里面,然后提着往公安局去。 南城儿女[年代] 第131节 常明松机械地被架着往前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脑子里嗡嗡作响……难道是周志强那伙人出事了?还是之前倒卖批文的事情败露了? 夜风吹过空荡荡的街道,卷起路上的垃圾,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声,更显得这夜的寂静可怖。 常明松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作者有话说】 来了,吃中药调养了一阵子,身体终于好转,从今天开始隔日更 这章送红包~ 第79章 夜色如墨,深圳这座不夜城在霓虹的装点下熠熠生辉。金尊夜总会鎏金的招牌在夜幕中格外夺目,流转着奢靡的光晕。 三楼的vip包厢里,此时烟雾缭绕,十几人围坐在环形的真皮沙发上,中央茶几上摆着各种名贵烟酒和香烟。 老潘晃动着手中的水晶杯,脖颈上那条手指粗的金项链在灯光下泛着暗芒:“兄弟们,这一仗打得漂亮!四千吨钢材转手就是九十万进账,这杯,敬李少!” “敬李少!” 一时间,玻璃杯相碰的清脆声响彻包厢。 臭棋周凑上前为老潘点烟,状似随意道:“李少行事滴水不漏,这个月大伙赚了上百万,他连庆功宴都不露面,真够谨慎的。” 他至今只见过那位神秘的“李少”一面,不知名字,不知是哪里人,甚至连“李”这个姓都不确定是真是假。 老潘吐着烟圈冷笑:“什么谨慎?就是惜命!他们那种人最怕死了!” 臭棋周眯起眼睛:“潘哥,你说李少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能搞到那么多的批条?” 老潘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道:“老弟啊,好奇心太盛可不是好事,有些事……”他意味深长地掸了掸烟灰,“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砰——!” 话音未落,包厢门被猛地踹开。 “警察!所有人不许动!” 十余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如潮水般涌入,封锁了所有退路,为首的刑侦支队组长方远眼神如刀,寸头下的面容冷峻,持枪的手稳若磐石。 包厢内顿时乱作一团。 有人掀翻茶几试图制造混乱,酒瓶砸碎,玻璃飞溅;有人冲向窗口,却被早已埋伏的警察一把拽回;还有人慌不择路,直接钻到了沙发底下。 “全部蹲下!手抱头!” 方远厉声喝道,同时一个箭步上前,精准扣住一个正摸向腰间的手腕,反手一记过肩摔,将人狠狠掼在地上。 臭棋周反应极快,抄起酒瓶砸向最近的警察,趁对方闪避的瞬间,猫腰冲向侧门——可刚迈出两步,一道黑影猛然飞扑而来! “砰!” 两人重重摔倒在地,臭棋周怒吼着挣扎,手肘狠狠向后顶去,却被警察一记凌厉的肘击砸中太阳穴,眼前一黑,瞬间被按死在地。 另一边,老潘眼见兄弟们接连被制服,眼中狠色一闪,猛地拽过身旁的女郎挡在身前,另一只手从沙发缝里抽出一把黑星手枪,枪口死死抵住女人太阳穴。 “退后!不然老子崩了她! 他狰狞咆哮,额头青筋暴起。 方远纹丝不动,枪口稳稳对准老潘,声音冷得像冰:“整栋楼都是我们的人,你插翅难飞。” 空气凝固了一秒。 “啊——!”老潘突然痛吼一声,手腕被人从背后狠狠一记肘击! 手枪脱手落地,女郎尖叫着挣脱。 老潘踉跄回头,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最信任的侄子——潘成。 “潘成!你他妈……”他目眦欲裂,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居然吃里扒外?!” 潘成没说话,只是沉默地退到警察身后,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叔叔”。 “王八蛋!老子宰了你!!!” 老潘暴吼一声,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扑向潘成。 潘成躲闪不及,“砰!”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他脸上,鼻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在衣领上。 老潘还想再打,可下一秒—— 只听“咔嗒”一声,冰冷的枪口就抵住了他的后脑勺。 老潘全身僵硬住。 不等老潘反应过来,方远动作快如闪电,一个利落的过肩摔便将老潘重重砸在地上,用膝盖死死压住他的头。 老潘的脸被挤压得扭曲变形,却仍狰狞咆哮:“潘成!老子是你亲叔!你连血亲都出卖,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潘成抬手抹去鼻血,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叔……收手吧。” “哈哈哈……好!好得很!”老潘突然癫狂大笑,声音嘶哑,“李少说得对……我们中间有鬼!我他妈怀疑过所有人,可老子从来没想过会是你!” 他猛地挣扎,目眦欲裂地瞪着潘成,“老子真是瞎了眼,当初就应该一枪崩了你个兔崽子!” 潘成沉默着,眼前却浮现出三个月前的那一天—— 老家村口,母亲攥着他粗糙的手,眼里闪着希冀的光:“你叔在深圳发大财了!一天赚的顶咱一年!你去跟着他,准没错!” 他怀揣着憧憬踏上南下的火车,满脑子都是叔叔衣锦还乡时的风光——金链子、小轿车,还有村里人羡慕的眼神。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闷棍。 他以为过来深圳跟着叔叔一起打拼,他还年轻,有的是力气,他也不怕吃苦,因此他做好了要吃苦流汗的准备,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钱需要别人的命和血来换。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雨夜,仓库里,叔叔笑着递给他一把刀说:“阿成,见见血,才算自己人。”而地上那个被捆住的男人,眼里全是绝望的泪…… 他太害怕了,他不想做犯法的事,他更不想最后被抓去枪毙! 潘成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警察押着垂头丧气的臭棋周经过时,他突然抬起头,对着潘成吐了一口痰,恨声骂道:“叛徒不得好死!” 潘成没反驳,只是默默擦掉脸上的摊,然后沉默地跟上队伍。 包厢里安静了下来,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和血腥味,破碎的酒瓶玻璃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方远环视着空荡荡的包厢,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李少居然没在包厢里!”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意。 副队长狠狠踢翻一个空酒瓶:“我们盯了这么久,这畜生居然连庆功宴都不露面!” 方远走到窗前,深圳的夜色依旧繁华,可他知道,在这光鲜的表象下藏着怎样的罪恶,“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走私案……谁能想到,这混蛋把合格钢材换成劣质品,过去两年因建筑坍塌事故死亡的名单,就足足有49人!” 副队长咬牙切齿道:“李少这杂种,为了钱连人命都敢当儿戏!我们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虽然没能现场抓到人,不过证据已经确凿,”方远转身,眼神锐利如刀,“现在只差最后一步——要有人指认他。” 远处,警笛声划破夜空。 这场猫鼠游戏,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 李兰之觉轻,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过来,所以往日常明松摆摊回来她都会被吵醒,但今晚吵醒她的不是常明松,而是来自楼下的猫叫声。 今晚的饭菜有点咸,她醒来后觉得口很渴,便摸索着起来,准备去客厅倒水喝。 来到客厅,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常明松打呼很厉害,平时在卧室都能听到他的呼噜声,可今晚却很安静。 难道是时间还早? 常明松通常摆摊到一点多才回到大院,可她一早就要去批发市场进鱼,所以她一般九点多就会上床睡觉,并不会等他回来。 “吧嗒”一声。 李兰之把客厅灯拉亮,客厅的老座钟正好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咚!咚!咚!” 三点了。 李兰之看向空荡荡的客厅,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么晚了,常明松怎么还没回来? 难道是今晚的生意特别好?可今天非年非节,就算生意再好,这么晚了早应该回来。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大杯凉水灌下去,喉咙里的那股渴意才满足地被压下去,她把搪瓷缸放好,然后走到窗口眺望出去。 窗外一片漆黑,天空只有零星几颗星子,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声。 李兰之回到桌边坐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常明松又跑去找臭棋周他们了?李兰之眉头皱起来,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常明松这段时间来几乎不主动提起臭棋周这人,就算偶尔提起,也是一脸的愤恨,而且他天天去摆地摊,不像是要离家出走的样子。 没有离家出走,难道是臭棋周那帮人又找上门来? 这个念头让李兰之的脸变得更加惨白,想到那两根血淋淋的断指和十万元,她整个人不受控制颤抖起来。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上次对方从他们这里拿到十万元,难保他们不会再来要,万一他们真来要钱怎么办?上次是严家帮忙解决了,这次总不能又跟严家要钱啊。 十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严家再有钱也遭不住这样的儿媳妇,再来一次,就算常美怀着孕,严家说不定也会让儿子跟常美离婚。 李兰之脸色煞白站起来,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客厅走来走去。 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去报警吗?肯定不行,万一常明松真被抓走,一旦报警就会要了他的命。 或许她应该去摆摊地方找一找,说不定常明松没被抓走,只是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想到这,李兰之拿起放在门边的钥匙就要出门,可刚打开门,她就停住了。 她不能去,不说常明松不可能在摆摊的地方,万一真是被臭棋周那帮人给抓走了,她这会儿过去,说不定也会出事。 这么一想,她又冷静了下来,把门关上,钥匙放回去,她重新回到桌边坐下来。 她不能急,不能乱,或许什么事都没发生,常明松说不定只是被朋友喊去喝酒,喝醉了忘记回家。 她决定等天亮后再说。 李兰之躺在床上,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一丝睡意也无。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时钟指向五点——这本该是她去批发市场进货的时间,可今天她只是机械地起身,机械地洗漱,机械地坐在客厅里等待。 南城儿女[年代] 第132节 六点整,钥匙转动的声音终于响起。 她几乎是跳起来冲向门口:“怎么一晚上都没……” 话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 站在门口的只有常静,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写满疲惫。 常静愣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厂里赶货,通宵加班……不过接下来我能休息两天。”说完她晃了晃手里的早餐袋,抱歉补充道,“不知道妈你在家,我只买了一份肠粉和豆浆给二姐。” 李兰之不在意吃的东西,目光越过常静的肩膀,空荡荡的楼道让她的心又沉了几分。 这时林飞鱼揉着眼睛从卧室出来,看到客厅里的两人明显一怔:“妈?今天怎么没去卖鱼?” 常静这才反应过来,困倦的眼睛突然睁大:“对啊妈,你今天……准备休息吗?” 李兰之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终于下定决心:“你爸……一晚上没回来。” 这句话像块石头,重重砸在现场每个人心里。 林飞鱼身上的瞌睡虫瞬间清醒了,一脸惊讶道:“叔叔去摆摊一个晚上没回来?那他去哪里了?”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睡衣下摆。 李兰之摇摇头,拿起桌上的钥匙:“我正准备去他摆摊的地方看看。” 林飞鱼的脸色刷地变白,显然想到了那十万块钱的事:“我去换件衣服,然后跟你一起去!” 常静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前迈了一步:“我也一起去。” “你在家等着。”李兰之打断她,声音比想象中坚决,“万一你爸回来,家里得有人。”她的目光扫过常静发青的眼圈,语气软了几分,“你吃了东西先去睡会儿,有消息马上告诉你。” 常静这才点头应好,把豆浆油条塞过去:“你们吃了早饭再去找。” 李兰之没心思吃,但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去多少地方,她还是勉强和林飞鱼把那份肠粉分吃了。 等李兰之和林飞鱼两人一走,常静也没有去休息,而是下楼去公共厨房做了一窝粥,又煎了一盘炒通心菜和菜脯煎蛋,简单吃完后,她便在家里焦急等待了起来。 而李兰之和林飞鱼这边则是先去了常明松平时摆摊的地方,把周围找了个遍,但都没有找到常明松,接着两人又去找一个经常跟常明松一起摆摊的人,根据那人的说法,常明松昨晚有去摆摊,只是昨晚他收摊比较早,并不知道后来常明松去了哪里。 紧接着母女两人又去认识的人家里,把所有常明松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连附近的医院都去问过,但都没有常明松的消息。 正午的日头无比毒辣,晒得柏油马路都泛着白光。李兰之和林飞鱼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推门时带进一股热浪。 常静终于熬不住在沙发上睡着了,听到声响立即惊醒过来,她从沙发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目光在两人灰败的脸色上打了个转,嗓子眼顿时发紧:“没、没找到?” 李兰之本以为常明松说不定已经回来了,可现在一听这话,心里仅存那点侥幸也跟着烟消云散。 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重重跌坐在藤椅上,老旧的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林飞鱼摇了摇头,下唇被咬得发白。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电风扇“嗡嗡”的转动声。 李兰之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缸凉白开,然后看向林飞鱼:“你的火车还有三个小时就开了,收拾收拾准备走吧。” 林飞鱼也跟着灌下一大杯白开水,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滴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家里这样我怎么走?我这就去退票,跟起慕说晚几天再过去。” 说完不等李兰之回复,她急匆匆又跑出了门。 常静把嘴唇咬得发白道:“妈,爸他会不会又被……”她没敢说完,但两人都明白那个可怕的猜测。 沉默在母女之间蔓延。 过了许久,常静又小声问:“要不要告诉大姐?” 李兰之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藤椅扶手:“你大姐怀着身子,别让她操心。”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再说……上次已经麻烦严家一次了,如今你大姐已经嫁过去,不能再麻烦严家了。” 常静咬着唇点头。 窗外的知了震天响地叫着,刺耳的声音让人越发心烦意乱。 *** 林飞鱼站在火车站售票处前,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 退票窗口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敲着玻璃:“确定要退?卧铺票很难买的。” “退。”林飞鱼把车票推进窗口,手指微微发抖。 公用电话亭里,她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江起慕清朗的声音:“飞鱼?你上车了吗?”语气里的期待让她鼻尖一酸。 “起慕,我……我家可能出事了。”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常叔叔昨晚没回家,我得等常叔叔回来后,再过去上海,对不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但很快传来江起慕坚定又温暖的声音:“推迟几天过来没事的,你别急,我现在就去买票。”江起慕的声音沉稳有力,“告诉我具体情况,我们一起想办法。” 林飞鱼攥着电话线,指节发白:“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昨晚去摆摊,一个晚上都没回来,我们把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但都没找到人,我担心他又被人给……”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被烈日晒蔫的树叶。 “听着,”江起慕的声音突然贴近话筒,仿佛就在她耳边,“我坐最快的车过去,在这之前,你照顾好自己和阿姨,有什么问题等我过去再解决,知道了吗?” 电话亭外,一个旅客不耐烦地跺着脚。 林飞鱼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轻轻“嗯”了一声,江起慕沉稳的声音仿佛带着温度,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可这份安心没能持续多久。 李兰之本想瞒着怀孕的常美,可命运总爱开玩笑。 就在当天傍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家里的沉寂。 “砰砰砰!” 林飞鱼手一抖,搪瓷缸子“咣当”砸在地上,水花溅湿了裤脚。 李兰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透过门缝,几个绿色制服的身影让她呼吸一滞,她颤抖的手指在门闩上滑了两次才拉开。 “李兰之同志?”为首的公安目光如炬,帽檐下的阴影遮不住锐利的眼神。 “是、是我……”李兰之的应答卡在喉咙里,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角。 公安同志掏出证件,警徽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请配合调查,需要你们全家走一趟。” “同志,是不是搞错了……”李兰之的声音越来越小,后背已经沁出一片冷汗。 “常明松涉嫌重大刑事案件。”公安同志的话像柄重锤,“你女儿常美那边已经派人去接了。” 这句话落下,屋里顿时死寂。 常静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林飞鱼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发现她的手臂冰凉得像块石头。 警笛声突然划破黄昏,刺耳的鸣响惊得院里晾衣绳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左邻右舍的窗户接连亮起灯光,几个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 “老常家这是犯事了?” “怪不得我今儿一整天都没见着常明松。” “该不会是常明松犯罪了吧?我就说他那两根断指很是可疑。” 窃窃私语像潮水般蔓延开来。 朱六婶和刘秀妍看着李兰之母女三人走向警车,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们张了张嘴,却在公安锐利的目光中噤若寒蝉。 而严家这边也正在经历一阵兵荒马乱。 学校已放假,常美在家里养胎,公安上严家时,严母正好也在家里,她看到两个公安要把常美带走,顿时又震惊又害怕。 她像只受了惊的母鸡拦住公安不让走:“公安同志你不能带我儿媳妇走,我儿媳妇怀着身子呢,万一把我孙子吓出个好歹怎么办?!” “请配合调查。”年长的公安出示证件,“常明松涉嫌重大刑事案件,需要家属协助。” 常美微微隆起的腹部在薄衫下显出柔和的弧度,她脸色煞白,却强自镇定:“妈,我去去就回……” “回什么回!”严母声音陡然拔尖,突然抓住常美手腕,力道大得留下红痕,“你老实说,你爸到底干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沾了人命?会不会连累我们严家?会不会影响我孙子的政审?” 常美垂眸看着腕上渐渐浮现的红痕,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我爸到底干了什么,我现在也不清楚,不过我向您保证,就算天塌下来,也砸不着严家一片瓦。” 说完她把手抽出来,转身走向警车,夏日的热风掀起她的裙摆。 直到警车拐出巷口,严母才如梦初醒,恨声道:“我就说不能娶摆地摊的女儿!” 严豫今天去参加发小的生日宴,她得赶紧把人找回来。 想到这,她急匆匆往院外跑,连鞋子被门槛绊了一下也顾不上。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一路的支持。 给大家弄个抽奖,订阅满足80%以上自动参加抽奖~ 第80章 从三号大院到公安局,有一段路非常不好走,警车颠簸着驶过坑洼的路面,林飞鱼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每一次震动都让她的太阳穴突突作痛。 窗外闪过的街景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全家被“请”去公安局,以往这种只有在港剧里面才能看到的剧情,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她扭头看向面色惨白的母亲,以及浑身瑟瑟颤抖的常静,嘴角抿得紧紧的,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好消息——常明松没有被抓走,至少不用担心再有人会用他的性命来勒索他们。 坏消息——常明松涉及刑事案件,很可能要坐牢,严重的话还有可能被枪毙。 刑事案件、坐牢、枪毙…… 每个词都像一记重锤,重重地砸在她心脏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警车拐进公安局大院时,刺眼的探照灯光直射进来。 林飞鱼鼓起勇气,声音发颤地问道:“警察叔叔,请问……我们等会儿能见到常叔叔吗?” 年长的公安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对林飞鱼称呼常明松为叔叔有些意外:“你是说常明松?”不等林飞鱼回答,他就摇摇头,“暂时不行。” 公安的回答像一盆冰水,将母女三人浇了个透心凉。 李兰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南城儿女[年代] 第133节 上次常明松回来之后,李兰之有问过他和臭棋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面对她的追问他只是摇头:“我和志强意见不合,之后投资失败闹翻了……至于其他的,你别问,知道得太多,对你和孩子都没好处。” 她本该继续追问的,可离婚的念头像堵墙,让她最终选择了沉默。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透着蹊跷。 常明松和臭棋周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常明松曾救过臭棋周的命,后来又借钱救了周母一命,这样的交情,怎么会为区区投资反目成仇?那两根断指,那十万块钱,还有常明松回来后整宿整宿的噩梦…… “重大刑事案件”几个字在她脑海里不断放大。 什么样的案子算“重大”?走私?抢劫?还是……杀人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胸口仿佛压着块巨石,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与此同时,十八栋的邻居们也在讨论常家一家子被带走的事。 朱六叔喝了一口茶,心有余悸道:“你们这常家这到底犯了什么事?怎么一家老小都被公安给带走去喝茶了?” 朱国才摸着下巴上新冒的胡茬,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刚才听人说起明松哥的两根断指,他们说明松哥可能跟人命牵连上了,要不然摔跤怎么可能会导致断指?还断的都是尾指!” “你胡说什么?”朱翠芳拿着一本英语书在看,听到这话不由抬头皱眉道,“大家邻居这么多年,明松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这么没根据的话你不帮着解释就算了,怎么还跟着到处造谣?” 朱翠芳在外贸部越做越好,还因为业绩太出色被选为组长,反观朱国才之前被升为空罐车间副主任,可后来因工作出了差错,他被降职降薪,现在被调到运输车间当个普通工人,于是工厂有不少人开玩笑说他这个当大哥的混得不如弟弟就算了,现在连妹妹都比不过,全家最没用的就是他这个大哥。 厂里那些闲言碎语就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朱国才觉得很没面子。 朱国才早就心存不满,还觉得朱翠芳看不起自己这个大哥,这会儿听到她这话,脸色一下子黑了:“我哪里造谣了?公安都上门抓人了,难道还能有假?我看你根本就是……” “就是什么?” 朱翠芳看着他反问。 朱国才的话卡在喉咙里,他觉得朱翠芳根本就是看不起自己,但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他盯着朱翠芳手上的英语书,阴阳怪气道:“装什么清高?!你不就是巴结上领导才当上外贸部组长的……” “砰”的一声。 朱翠芳突然抓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瓷片飞溅,一块碎片擦过朱国才的小腿,划出一道血痕。 屋里一片死寂。 “朱国才,你再说一句试试!” 朱翠芳眼角泛红,胸膛剧烈起伏,像只被逼到绝境的母兽,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世道对女人从来苛刻。 世人理所当然认为女人比不上男人,力气不如男人,管理能力不如男人,一旦有女人超过他们,他们就会觉得这女人是靠一些不正当手段,譬如出卖色相。 自从她当了外贸部组长后,厂里就起了不少闲言碎语,有人说她贿赂工厂领导,还有人说她跟某某领导有不正当的关系,他们完全看不到她为了学英语上完班后,还坚持去上夜校,也看不到她天天早起背诵英语,哪怕在上厕所,她也在背诵英语单词。 别人说她就算了,可朱国才是她亲哥! 朱翠芳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男人,想起小时候放学下雨,他背着自己趟过水坑,而现在,他正用最恶毒的话往她心口捅刀子。 “你以为这个组长是怎么当上的?”她拿起桌上那本被她翻了无数遍的书本,“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在酒桌上吹牛?在牌九桌上赌钱?” 朱国才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红转青,他恼羞成怒地抓起茶壶—— “够了!”朱六叔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壶跟着跳起来,“常家出事,你们兄妹倒先闹起来!” 朱六婶“啪”地摔了针线筐,指着二人厉声道:“要吵滚出去吵!别在这丢人现眼!” 朱国才冷哼一声,脸色铁青,甩手摔门而出。 朱翠芳看了看只想息事宁人的父母,心里愈发冰凉,嘴唇颤了颤,终究没再说话。 刘秀妍这边回到屋里,看到婆婆眼巴巴看着自己,便解释道:“国才和翠芳兄妹俩因为常家的事吵起来。” 苏奶奶瘫痪在床上,常家一家子被公安带走时她并没有看到,事后听说,心里一直揪着:“那常家呢……现在有啥消息吗?” “没有。”刘秀妍摇头,一边把熬好的汤递过去,顿了顿,又道,“当初都说我心狠,非要做那拆散鸳鸯的王母娘娘。现在可好,常家一出事,倒显出我这‘恶人’的远见了!要不是我拦着,志谦现在肯定要受到常家的拖累!” 刘秀妍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英明。 倒不是她存心说风凉话,可常家这摊子烂事,怕是还没完呢! 只可惜志谦最终没和姜珊成事,不过眼下这个也不错,是石油公司领导亲自牵的线,家境殷实,性子也温顺。 姜珊之前一直很喜欢志谦,志谦这边有了对象之后,她也火速谈了一个,听说是个煤老板的儿子,家里特别有钱,蔡姐也因为这事跟她关系疏远了不少。 好在她现在不需要像以前那样讨好蔡姐,志谦在石油公司很受领导器重,志辉在歌舞厅更是混得如鱼得水,每月往家拿的钱比他哥还多,两个儿子都这么有本事,她终于不用在蔡姐面前做小伏低。 苏奶奶闻言,枯瘦的手指在被子上一颤,半晌才叹气道:“这话……在我屋里说说也就罢了。”她浑浊的眼睛盯着儿媳,“常美都嫁人了,志谦现在也有对象了,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特别是……别在恩宜跟前提。” 恩宜就是志谦现在的对象,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并不知道苏志谦和常美谈过对象的事。 苏奶奶现在就盼着两人赶紧结婚,若是老天爷能对她再好一点,就让她活到看到曾孙子或者曾孙女出世,那样的话,她这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刘秀妍摆摆手,汤勺碰得碗沿叮当响,“知道了,哪用得着你说?我像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 你就是不知轻重。 苏奶奶在心里默默叹气,但嘴上没说,因为再说下去,刘秀妍肯定要翻脸。 如今她瘫痪在床,儿媳妇肯照顾她,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 林飞鱼一行人从公安局出来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 八月的晚风裹挟着白昼未散的燥热,掠过道旁榕树沙沙作响,又拂过常家人青白交加的面容,路灯把一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常美打破沉默道:“我肚子饿了,前面有家面馆还开着,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常欢猛地扭头,眼睛瞪得溜圆:“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吃东西?” 话音未落,她肚子里突然“咕噜”一声长鸣,在寂静的街面上格外响亮,常欢整个人僵在原地,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常美瞥了她一眼说:“就是这种时候,才更要把肚子填饱,人活着,总得吃饭。” 李兰之抬头看看众人:“走吧,常美说得对,先填饱肚子,有什么事等有力气了再说。” 已经过了饭点,面馆里没什么客人,林飞鱼几人找了个靠墙的桌子坐下。 大家是真的饿了,尤其是林飞鱼,从清晨那半份肠粉和半杯豆浆后,她粒米未进,却跑了大半个郊区,此刻胃里空得发疼,连带着太阳穴都一跳一跳地抽痛。 四碗云吞面很快上了桌。 而方才还在质问常美“怎么吃得下”的常欢,则是点了一份最贵的加量牛腩面,此刻正大快朵颐,油花沾在嘴角都顾不上擦。 正如李兰之所言,填饱肚子后人总算有了些精神。 面馆里空荡荡的,只有吊扇在头顶吱呀作响。老板嫌屋里闷热,早就搬了板凳到门外,就着夜色吞云吐雾去了。 林飞鱼放下筷子,瓷碗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环视众人,压低声音道:“待会儿回到大院,邻居们肯定要围上来打听……我们到时候要怎么说?” 常欢“咚”地撂下汤碗,碗底残余的汤汁溅在桌面上。 她胡乱抹了把嘴,声音陡然拔高:“爸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下好了,全家的脸都丢尽了!你们是没看见,公安跑去医院找我时大家都用什么眼神看着我,回去后还要想想怎么跟大家解释,真是烦死人了*!” 一想起医院同事探究的目光,她的胸口起伏更剧烈了。 这话一出,面馆里只剩下吊扇转动的嗡嗡声。 五个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 在公安局那四个小时里,她们被翻来覆去盘问那十万块钱的来路,追问常明松在深圳的行踪。可当她们反过来询问时,办案人员只是机械地重复“案件还在侦查阶段”。 常美的声音突然划破凝固的空气:“爸之前去深圳,是跟周叔叔……合伙倒卖钢材。” “倒卖钢材?!” 这句话好像一道惊雷,在大家头上炸开来。 李兰之猛地抓住常美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你从哪儿听来的?啊?” 常美被攥得生疼,却也没挣脱。 她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空碗:“我爸离家后,我去东莞找过汪玲……我是从她那里得知这个消息。一开始没告诉大家,是怕你们被吓到,后来我爸回来了,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现在想来,恐怕不止是倒卖……很可能是走私。” 她突然抬起眼睛,瞳孔里映着众人惨白的脸:“而且,我怀疑……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林飞鱼脸色变得煞白:“常叔叔……他会坐牢吗?” 没人回答。 可大家心里都有着同样一个答案——坐牢只怕是逃不了的,就怕会被……枪毙。 只是后面这话谁也没敢说出口。 回去的路上,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就连平时话最多的常欢,也一路没说一句话。 常静一路偷偷掉了好多眼泪,李兰之走在最前面,背影挺得笔直,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夜色渐深,最后一班回市区的客车早已驶离。 昏黄的路灯下,常美攥着公共电话的听筒,听着里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嘟——嘟——”却始终无人应答。 林飞鱼看她皱着眉头挂上电话,不由问道:“严家没人在吗?” “对,不知道为何电话没人接听。”常美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这几天我暂时在家里住,公安可能还要找我们,等事情结束了,我再回严家。” 严豫出去给发小过生日她是一早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么晚还没回来,更奇怪的是,连她婆婆都没接接听电话,难道是睡了?还是在洗澡没听到电话响? 她打算半个小时后再打个电话回去。 夜色越发深沉,常家人在巷口来回踱步,硬是又磨蹭了半个钟头才回大院,期间常美又打了两个电话回去,可依旧没人接听。 像做贼一样,一家子在夜幕的掩饰下悄悄回到了家,当然十八栋的邻居还是知道了。 朱六婶端着一大海碗的绿豆海带糖水过来,然后把李兰之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公安怎么把你们都给抓走了?真跟明松有关系?” 作为邻居里头唯一只道常明松断指原因的人,朱六婶嘴巴很紧,无论谁来跟她打听,她愣是没漏过半句。 李兰之的嘴角牵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跟他有关,可公安只管追问那十万块钱和绑架的事,其他的一句不肯多说,所以接下来是个什么章程,我心里也没底。” “造孽啊!”朱六婶叹气,“明松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偏要跟人瞎折腾!这下可好,自己栽了跟头不说,还拖家带口的!” 李兰之没应她这话,只是仰头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长长呼出一口气。 朱六婶也不会没眼见地在这个时候说教,她拍了拍李兰之的手背道:“有啥要搭把手的,你尽管开口,我这就先回去了。” 李兰之连忙说要把海碗洗干净给她,朱六婶摆摆手,让她不用着急,改天再还。 南城儿女[年代] 第134节 看着朱六婶身影消失在楼梯间,李兰之回过身来,将那碗绿豆海带糖水分盛进几个粗瓷碗里,“都喝点,去去火气,喝完都早点去睡。” 这种时候更要吃好睡好,才有精力面对后面的事。 “绿豆和海带太凉,我就不喝了。”常美把糖水推开,突然站起来,“我再去打个电话。” 严家那边几次三番都没有人接电话,她心里觉得不踏实。 闻言,林飞鱼立即跟着起身:“我陪你去。” “不用。”常美已经从五斗橱里摸出了手电筒,“就钱家那家杂货店,几步路的事。”她顿了顿,“你们先洗洗睡吧,不用等我,我打完电话就回来。” 夏夜闷热,大院里不少人家都把竹床搬到了户外,虽然已近深夜,纳凉的人们仍三三两两地聚着,摇着蒲扇的声响和零星的谈笑声隐隐约约传来。 常美不想被邻居看见,刻意绕开了主路,拐进一条僻静的小道。 夜空高悬着一轮月亮,月光如水倾泻而下,将石板路照得发亮,路旁枝叶在晚风中簌簌作响,投下斑驳的影子。 就在她即将走到杂货店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不是闲散的踱步,而是刻意放轻的、紧追不舍的步子。 常美心头一紧,猛地按亮手电筒转身。 然后愣住了。 雪亮的光束里,苏志谦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定格,月光轻柔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银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他微微眯起眼,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光线。 常美把手电筒移开,问道:“怎么是你?” 苏志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月光下他的耳廓微微泛红:“我……一直跟在你身后。”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 他向前迈了两步,却在恰到好处的距离停住,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小腹,那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弧度。 他的睫毛颤了颤,眼底翻涌起晦暗的情绪,但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常美显然没料到他会直白地说出来:“你……找我有事?” 苏志谦点头,目光扫过她疲惫的脸:“听奶奶说了你家的事,你……们还好吗?” 常美扯了扯嘴角说:“如果我说很好,那肯定是骗人的,但事情都发生了,抱怨也没用,只能且行且看。” 夜风拂过,苏志谦突然上前半步,目光直直望进她眼底:“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 这次他没有用“你们”来掩盖他的用意。 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地上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常美怔了怔,余光扫过地上的影子,轻声说:“现在除了等待,别无他法,不过,还是谢谢你。”顿了顿,“我还要去打电话,先走了。” 苏志谦本想说陪她去,但话到嘴边,他咽了回去。 她已经嫁人了,他也有谈婚论嫁的对象,任何不清不楚的牵扯,对谁都是折磨。 常美转身走了,苏志谦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所有的理智都化成了心疼,晚风吹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莫名燥热。 杂货店的电话亭泛着惨白的光,常美第四次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的忙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她在店外的石阶上坐了整整三十分钟,夜露打湿了她的裙摆,凉意顺着小腿往上爬。 等第五次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嘟嘟”声时,她的心直直往下坠。 严家铁定是出事了。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生长,可深更半夜的,连最后一班公交车都早已收班,郊区要坐出租车也不方便。 不祥的预感像夜色一样漫上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电话没通自然不用付钱,但三番两次麻烦人家,常美实在过意不去。 她转向正在打瞌睡的钱母,声音有些干涩道:“钱婶,麻烦给我拿包……大白兔奶糖。” 钱母自从丈夫去世后,人一下子好像老十几岁,脸上也极少看到笑容,可今晚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竟绽开久违的笑容:“要一整包?吃得完吗?” 昏黄的灯光下,钱母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 常美下意识点头:“一整包吧,家里人都爱吃。钱婶今天……好像特别高兴?” 钱母弯腰从柜子里里取糖的动作格外轻快,奶糖在纸包里发出沙沙的响声,钱母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雀跃:“广安要退伍啦,中秋过后就能回家。” 原来如此。 常美接过那包奶糖,一边付钱一边道:“广安快两年没回家了吧?” 钱母点点头,感慨道:“是啊,自打他爸走后,这孩子就一直待在部队。”说着说着,她的语气轻快起来,“前些日子他写信回来说立了三等功,这次退伍回来,政府还给安排工作呢。” 常美由衷为钱母高兴:“真是太好了,广安这么有出息,钱婶您以后可要享清福了。” 听到这话,钱母脸上的皱纹再次舒展开来,转身从柜台底下摸出个小铁盒,打开从里头拿出张照片:“你瞧,这是前两个月寄回来的,穿着军装照的。” 常美凑过头去看,愣了一下,就见照片上的年轻人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与记忆中那个圆润的小胖子简直判若两人。 走出杂货店,不想看到苏志谦还站在来时的小路上。 月光下将他影子被拉得老长,显然是在等她。 见她走过出来,他局促地搓了搓手:“时间太晚了,两个人……安全些。” 常美没应他这话,一边朝前走,一边转了话题:“听说你处对象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苏志谦跟在身后,像是被这问题烫了一下,喉结滚动:“今年……年底吧。” 常美轻轻点头:“是该成家了,苏奶奶盼曾孙可是盼了好多年。” 这次苏志谦没回答,两人一前一后保持一段距离走着。 到了十八栋门楼前,常美“哗啦”一声撕开糖袋:“伸手。” 苏志谦乖乖摊开掌心。 奶糖一颗接一颗落入他手中,发出细碎的声响。 “太晚了,我就不进去吵醒苏奶奶了。”常美把剩下的半包糖塞给他,“替我带给她老人家。” “……好。” 常美的身影刚消失在楼梯转角,苏志谦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些奶糖。 突然,一声尖锐的惊叫划破夜空—— 他几乎是本能地扔掉奶糖,奶糖“噼里啪啦”散落一地,身体比脑子更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在拐角处一把拽住惊慌失措的常美。 “出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发紧,手指不自觉地用力,紧紧抓住常美的手腕。 昏黄的楼道灯下,常美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发抖:“没、没事……就是刚才有只老鼠……从我脚背上爬过去,吓了我一跳。” 说着猛地甩了甩脚,仿佛那肮脏的触感还黏在皮肤上。 苏志谦这才注意到她穿着塑料拖鞋,圆润的脚趾因为受惊而蜷缩着,一只肥硕的老鼠正窸窸窣窣钻进了墙角的杂物堆。 苏志谦刚要提议明天去买老鼠药,楼道里突然炸开一声厉喝:“好一对狗男女!” 一道黑影猛地撞过来,苏志谦被狠狠掼在楼梯转角,后腰磕在水泥棱角上,剧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常美踉跄着扶住墙,抬头对上一张扭曲的脸—— “妈?!”她声音都变了调,“您……怎么过来了?” 严母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我要是不过来,怎么能亲眼看见你对不起阿豫?!他现在躺在医院生死未卜,你倒好,在这儿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常美太阳穴突突直跳,却强压下火气:“您误会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话到一半突然僵住,“等等,您说阿豫……昏迷不醒?他怎么了?” 严母嗓音尖利,字字带刺:“误会?我一路从巷口跟到楼道,你们分糖吃、拉小手,当我是瞎子吗?!”她的手指几乎戳到常美的鼻尖,“你这个害人精!阿豫听说你被公安带走,急疯了似的跑去找你,要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出车祸?!” 常美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微微发抖:“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严母突然猛地拽住常美手腕,用力一拉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跟我去医院,现在就去……” 下一刻,就听楼道传来常美的尖叫声。 林飞鱼原本在客厅,听到动静立刻冲下楼,刚拐过楼梯口,就看见常美倒在地上,一股鲜血从她的裙底蔓延开来。 “常美姐——!!!” “常美!!!” 楼道里先后响起两道声音。 严母看着地上刺目惊心的鲜血,眼睛嗖然瞪大,紧接着呼吸急促,再接着眼睛一翻,顿时晕死过去。 *** 与此同时,公安局。 审讯室里惨白的灯光照在常明松脸上,清晰得照出他下巴上已经泛青的胡茬,眼袋浮肿得像两个注了水的囊袋。 “考虑清楚了吗?”公安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常明松下意识眯起眼,强光让他眼球刺痛,他干裂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喉结艰难地滚动:“如果我做污点证人……是不是……就能不用坐牢?” 志的手指在案卷上轻轻敲击:“根据刑法第六十八条,重大立功表现可以减轻处罚。就你这个案子,本来至少要判十年以上,要是你肯出来指证李少,可以争取减到十年以下。” 常明松的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呼吸渐渐粗重。 最终,他缓缓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我愿意指证李少。” 【作者有话说】 来了~谢谢大家的订阅和营养液~ 第81章 林飞鱼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恐惧。 鲜血像决堤的洪水般从常美身下涌出,染红了她整个裙摆。林飞鱼紧紧抱着常美,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的人在止不住地颤抖。 常美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此刻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死死捂着腹部,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从七岁那年第一次看到常美,常美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自信,仿佛天下来眼睛也不会眨一下,此刻常美眼中竟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慌乱与脆弱。 林飞鱼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南城儿女[年代] 第135节 副驾驶座上的苏志谦不停地回头张望,眼中交织着担忧与自责。 他用力抓着前排座椅,指节发白,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海叔,能不能再快一点?” “已经超速了,再快真要出事了。”海叔紧握方向盘,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咬咬牙,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朝着工人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位住在隔壁大院的海叔,原本是棉麻厂的老司机,眼见厂子效益每况愈下,索性办了停薪留职开起了出租车。今晚他因身体不适提前收工,恰好被上门求助的苏志谦碰上。 苏志谦之所以认识海叔,得益于之前他给海叔家孩子补过课,否则这个时间点,想找辆车送医怕是比登天还难。 工人医院不算太远,不到十五分钟的车程。 车刚停稳,苏志谦就一把抱起常美冲进急诊大厅:“医生!快来人!救命啊!”他的声音在黑夜里回荡,带着撕心裂肺的焦急。 后座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林飞鱼强忍泪水,对海叔深深鞠了一躬:“海叔,实在对不起,把您车弄成这样……我明天一定来帮您清理干净。” 海叔连连摆手:“哎哟,说这些做什么。赶紧去看你姐,车的事不用操心!” 他话还没说完,林飞鱼已经将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塞进他手里,转身就往医院里跑。 “孩子!回来!用不了这么多……”海叔对着头也不回的林飞鱼叫唤。 常美很快被送进了手术室,手术室的红灯刺眼地亮着,将“手术中”三个字映得格外醒目。 林飞鱼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一道月牙形的血痕。 她猛地转向苏志谦,声音发颤:“志谦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常美姐好端端的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 话音未落,苏志谦突然发疯似地朝自己脸上狠狠扇去,“啪!啪!啪!”清脆的耳光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都怪我!要不是我死皮赖脸跟着她,要不是我非要等她……她也不会被她婆婆误会,导致后面两人拉扯从楼梯上滚下去……” 林飞鱼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倒退半步。 “都是我的错……” 苏志谦的脸颊已经肿得老高,嘴角渗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佝偻着背脊缓缓滑坐在墙根,将脸深深埋进颤抖的双手里。 林飞鱼望着蜷缩在墙角的苏志谦,心头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她记得当年初见他们在一起时,还觉得是金童玉女般的般配,可如今想来,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先是刘秀妍的百般阻挠,后来半路又杀出严豫这个情敌。 这么多年过去了,常美已为人妻人母,苏志谦也有了稳定的交往对象,原以为往事早已随风而逝,谁曾想命运又在此刻掀起新的波澜。 林飞鱼扭头看向紧闭的手术室,手术室的红灯依然刺眼地亮着,将走廊映照得如同血染,她默默叹了一口气,心里祈祷着常美的肚子一定要保住。 若是这个孩子有什么闪失,以常美刚烈的性子,还有严家那个难缠的婆婆,后面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与此同时,大院里乱作一团。 朱六婶扯着嗓子指挥大儿子朱国才:“快!把严家婶子背去卫生所!” 朱国才平日心胸虽然有些狭窄,但在街坊邻里互相帮衬这事上从不含糊,他二话不说蹲下身,一把将昏迷的严母背起,迈开大步就朝卫生所奔去。 李兰之脸色煞白地跟在后面,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常美那跤摔得蹊跷,八成跟严母脱不了干系,可在常家有难时,是严家拿出十万元帮忙解除了危险,而且以后常美还要在严家过日子,所以在看到常美和严母双双出事时,她立即吩咐林飞鱼先跟着去医院,而她则流下来照顾严母。 严母只是一时被吓到,加上气急攻心才晕倒,到了卫生所后,在医生的救治下很快醒过来。 看她醒来,李兰之立即上前关心问道:“亲家母,你可总算醒了,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严母眼神涣散了片刻,突然一个激灵弹坐起来,手死死钳住李兰之的手腕:“我的大孙子呢?!"我孙子保住了没有?!” 李兰之疼得倒抽冷气,看着腕上迅速泛起的红痕,勉强维持着体面:“常美送去工人医院了,现在人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她话音未落,严母已经掀开被子要下床,嘴里不住念叨:“我得去医院,我得亲眼看着我的大孙子没事……” 李兰之本来就要去医院,看严母劝不住,索性付了钱然后赶紧跟上去。 夜色如墨,郊区的街道空荡寂寥,偶有一两辆出租车驶过,却都载着乘客呼啸而去,打不到车,两人只好折回大院去取自行车。 等急赶慢赶赶到医院时,手术室的灯早已熄灭,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混着血腥气的味道,刺得人鼻腔发疼。 孩子没了。 是个未完全成型的男婴。 常美被护士推出来时已经醒了,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吓人,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林飞鱼心头一颤,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触手的冰凉让她浑身一激灵,那双手冷得像冰,她红着眼眶,轻声喊了声“常美姐”,常美的眼珠木然地定在某个虚空处,连睫毛都不曾颤动。 林飞鱼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 苏志谦同样眼眶通红,他沉默地办完住院手续,特意选了最安静的单人病房,跟当年不一样,现在的他完全有能力承担起这样的病房。 从食堂打来的红糖小米粥在保温壶里冒着热气,他却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病床半步。 刺目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照得他的脸惨白无人色,不比躺在病床上的常美好多少。 两人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躺着,他看着她,她看着天花板。 两人之间不过三四步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永远无法跨越的星河。 林飞鱼站在一旁,胸口闷得发慌。 突然,走廊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吵嚷声。 林飞鱼冲出去时,正看见严母拽着个年轻护士的胳膊,歇斯底里地喊着:“我儿媳妇人在哪里?我大孙子怎样了?保住了没有?!” 护士被她晃得站立不稳,病历本散落一地。 林飞鱼顾不上同情那年轻的护士,转身跑回病房,对苏志谦道:“你赶紧走!” 苏志谦怔了一瞬,低头看向林飞鱼,眼里带着不解的神色。 林飞鱼林飞鱼急得直跺脚,手上用力将他往外扯:“常美姐的婆婆来了!要是让她看见你在这儿,肯定又要没完没了!你赶紧走!” 孩子没了,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若是被严母看到苏志谦在病房里,肯定又要误会他们两人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苏志谦才如梦初醒,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时间或许不能让一个人死心,但绝对能让一个人变得成熟,四年前的苏志谦舍不得走,四年后的苏志谦依旧舍不得走,但他深知自己在这里会给常美惹来多大的麻烦。 他最后深深望了病床上的常美一眼,那目光里含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然后毅然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谁知就在这时候,严母尖锐的嗓音再次传来,而且近在咫尺。 “完了!” 林飞鱼心头一跳,飞快地扫视病房。 这里是四楼,自然不能像四年前那样从窗口跳出去,林飞鱼急得冷汗都下来了,赶在严母进来之前,她把苏志谦推进病房内的小卫生间,“砰”地关上门。 就在门锁扣上的瞬间,严母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她头发凌乱,双眼通红,活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 林飞鱼后背紧贴着卫生间的门,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 “常美你说,我孙子还好好的对不对?那护士一定是在胡说八道!”严母到病床前,形似癫狂,“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常美终于动了,她的视线从天花板移动到严母脸上,干裂的唇瓣张了张说:“护士没胡说八道,孩子……的确没了。” 说完她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严母浑身剧烈颤抖着,眼睛瞪得老大,病房内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 她猛地揪住常美的衣领,歇斯底里地摇晃:“不过摔了一跤就保不住孩子,你怎么这么没用?!是你,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我的大孙子怎么会没了?!” 常美被她晃得脸色更加惨白,却始终紧闭着眼睛,任由泪水浸湿枕头。 李兰之急忙上前阻拦:“亲家母,常美刚做完手术,经不起这样折腾啊!” 严母用力甩开李兰之,李兰之被推得差点跌坐在地上:“她经不起折腾,我这个老太婆就经得起丧孙之痛?要不是她在外面勾三搭……” “够了!”林飞鱼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力将严母推开。 她张开双臂护在病床前,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明明是你亲手把常美姐推下楼梯,是你亲手杀死了你的孙子,若是要论对错的话,那错的人只能是你!” 严母踉跄着后退两步,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你、你血口喷人!” 林飞鱼挺直腰杆,目光如炬地直视严母:“俗话说得好,捉贼需提赃,捉奸须捉双!常美姐不过是跟邻居说了两句话,怎么到你眼里就成了勾三搭四?要我说,心里肮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严母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林飞鱼:“你、你……” “我什么我?”林飞鱼寸步不让,怒目瞪着严母道,“你要是再敢污蔑常美姐半句,我就把你推儿媳下楼、害死亲孙子的事印成传单,然后贴满你家周围,贴到你老公儿子的公司门口!让大家评评到底是谁对谁错,到底是谁不要脸!” 严母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女孩。 在她记忆里,林飞鱼一直是个温顺乖巧的姑娘,对着谁都是笑得甜甜的,此刻却像只护崽的母狼,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好、好得很……” 严母嘴唇哆嗦着,声音突然弱了下去。 倒不是她怕了林飞鱼,只是林飞鱼要真那样做,他们严家就要成为大家的笑话。 严母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常美,又看向虎视眈眈的林飞鱼,最后目光落在紧闭的卫生间门上…… 林飞鱼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尤其在看到严母朝卫生间走过去时,她紧张得脸呼吸都几乎停滞了。 眼看着严母把手搭在门把上,正要准备扭开卫生间的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方才被严母纠缠的小护士带着护士长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就是她!”小护士红着眼眶,指着严母控诉道:“刚才在走廊大吵大闹,现在又来骚扰病人!” 林飞鱼眼睛一亮,赶紧道:“护士长,你们来得正好,病人要休息,麻烦你们把她弄出去!” 护士长已经雷厉风行地走上前,“啪”的一声拍开严母握着门把的手:“医院不是您撒野的地方!病人需要静养,请您立即离开!” 严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我是她婆婆!是正儿八经的家属!凭什么赶我走?” 护士长义正言辞道:“既然是家属,就更该知道病人现在最需要什么。”说着她不给严母再次胡搅蛮缠的机会,走过去按响了床头的紧急呼叫按钮,“保卫科,四楼妇产科3号病房需要支援,有人扰乱医疗秩序。” 严母气得浑身哆嗦,以前丈夫在单位是一把手,后来丈夫下海经商当了老板,可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走到哪里都是备受人瞩目和敬重,何曾被人这般当众羞辱过? 李兰之担心闹下去没法收场,赶忙上前挽住严母的手臂,温声劝道:“亲家母,咱们先去食堂给常美买些补身子的吃食,现在就让她好好歇着。” 说着手上暗暗使力,半拖半拽地将人往外带。 南城儿女[年代] 第136节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林飞鱼这才长舒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轻叩卫生间门板,低声道:“人走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苏志谦惨白着脸站在里面,双眼布满血丝,下唇被咬出一道深深的齿痕。 “快走!她们随时可能回来。”林飞鱼紧张地望向门口,声音压得极低。 苏志谦点头,朝常美看去,后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林飞鱼跟着他走出病房,昏暗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突然伸手拉住苏志谦的衣服,然后欲言又止道:“志谦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苏志谦停住脚步:“什么话?” 林飞鱼舔了舔唇瓣,狠下心道:“今晚的事你也看到了,你……你要是真为了常美姐好,以后……你就不要过来了。” 走廊的顶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在苏志谦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闭了闭眼睛,惨白的灯光映照着他惨白的脸色。 “好。” 这个字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连着他沙哑得不成样的声音,让人很是不忍。 林飞鱼也知道自己这么说很残忍,但她不得不扮演这个“恶人”:“还有,以后……你离常美姐远一点,就当你们……从不认识吧。” 苏志谦整个人晃了晃,扶着墙才稳住身形,他望着病房的方向,那里有他此生最放不下的人,却再也不能靠近半步。 “好。” 他最后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林飞鱼望着他踉跄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走廊长得没有尽头。 *** 第二天,严母口中“昏迷不醒”的严豫突然出现在大院里。 林飞鱼刚从医院回来没多久,看到他出现在在门口,一脸惊讶道:“姐夫,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昏迷不醒吗?” 严母天蒙蒙亮就阴沉着脸回了市里,连句交代都没留下,走之前既没再去看过常美一眼,也没留下任何让好好照顾常美的话,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妈说严母应该是记挂还在昏迷不醒的严豫,加上刚没了孙子,所以心里难受。 常欢和常静过去医院接替后,她和她妈就从医院回来休息,本打算中午吃了饭便市里去看望严豫,没想这还没动身呢,他就过来了。 她上下打量着他,就见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右颊贴着一大块纱布,手臂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擦伤,但不严重,关键是眼神清明,完全不像严母所说的“昏迷不醒”。 严豫闻言眉头紧蹙,下意识碰了碰额角的绷带:“谁说的?我就是轻微脑震荡,医生让观察一晚而已。”他目光越过林飞鱼肩头往屋里张望,“你姐呢?起床了没?” 林飞鱼突然觉得后背发凉——严母那些话,究竟有几句是真? 严豫的眉头越皱越紧,见林飞鱼迟迟不答话,突然变了脸色:“你这是咋了?怎么不说话?不会是你姐出事了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大步流星往屋里冲去。 “常美!”他急切地喊着,声音里带着宿醉后的沙哑,“我听妈说了咱爸的事,你别着急,我们一起商量,我本来昨晚就应该过来的,但林强那帮人灌我酒,回去路上出了点小车祸,所以……” 推开门的手突然僵在半空。 卧室里,晨光透过纱帘洒在空荡荡的床铺上,被褥整齐得像是从未有人睡过,*整个卧室空无一人。 严豫猛地转身,急切问道:“飞鱼,你姐人呢?” 林飞鱼站在光影交界处,黑曜石般的眸子深深望进他眼底:“我姐去哪里,我等会儿再跟你说。在这之前,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严豫蹙眉:“什么问题?” 林飞鱼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刚才说你昨晚被人灌了酒,也就是说,你昨晚会出车祸,不是常美姐害的,而是因为酒后驾驶,对吗?” 这年代,一般人都买不起汽车,但严家有一辆,平时不是严父在开,就是严豫在使用,严豫昨晚应该就是开自家的车出的车祸。 严豫下意识摸了摸鼻梁,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没错,昨晚我那般兄弟轮番劝酒,我喝了不少。后来我妈突然找来,说岳父出了事,常美也被公安带走了。我一着急,抓起钥匙就往外冲,结果酒劲上头,没开多远就撞上了路边的树。” 林飞鱼忍着心里的怒火:“那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说的吗?她昨晚专程从市区赶过来,一口咬定是常美姐害你出了车祸,甚至说你因此昏迷不醒!” 严豫闻言一怔:“我妈昨晚过来了?” 林飞鱼点头。 严豫蹙眉,语气带着懊恼:“昨晚她在医院照顾我,我因为头疼加上输液,迷迷糊糊睡着了……没想到她会跑来大院闹。车祸明明是我自己的过失,和你姐无关,你姐她……是不是生我气了?” 林飞鱼没回答他这个问题:“我姐有没有生气,等你见到她后,你自己问她,我现在问你第二个问题,如果有人说常美姐行为不检,与其他男人关系暧昧,你会相信这种谣言吗?” 严豫猛地攥紧拳头,眼底怒火骤燃:“谁在背后嚼这种舌根?!我非让他把话吞回去不可!” 林飞鱼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会信吗?” 严豫斩钉截铁道:“常美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知道?我既然娶了她,就是信得过她的人品。” 这话让林飞鱼心里舒服了一点,但依旧没放过他:“如果被造谣的对象是苏志谦,你也不信吗?” 严豫愣了下,喉结滚动了下,最终仍摇头:“常美要是真对苏志谦有心思,当初就不会嫁给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他声音沉了下来,“现在能告诉我是谁在搬弄是非了吗?” 林飞鱼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三个字:“是你妈。” “……” 严豫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用力扼住,连呼吸都凝滞了。 林飞鱼继续道:“昨晚常美姐往严家打了四五个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她放心不下,深夜跑去杂货店打电话确认。回来的路上碰巧遇见志谦哥,可这一幕落在你母亲眼里——” 顿了顿,她的语气愈发冰冷,“就成了常美姐行为不检的证据。她冲上来指着常美姐的鼻子辱骂,拉扯间……常美姐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严豫的呼吸骤然凝滞,指节捏得发白:“常美……现在情况怎么样?孩子……孩子还好吗?” 林飞鱼别过脸去,泪水流下来:“常美姐现在在工人医院……孩子没了……” 严豫踉跄着倒退两步,整张脸惨白如纸,他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严豫突然转身就往门外冲,动作太急扯到了额头的伤口,鲜血顿时浸透了纱布。他浑然不觉,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却在门槛处重重绊了一跤。 严豫很快爬起来,跌跌撞撞冲下楼去。 林飞鱼立在楼梯口,望着他摇摇晃晃远去的背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恨透了严豫那个惹是生非的母亲——若不是严母的恶意诬陷,若不是那些荒谬的谎言,若不是她拉扯常美,常美又怎会失去孩子? 想到常美得知真相后的反应,她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她翻身撕下一张日历,在日历背后给她妈留了言,随即快步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的订阅和营养液~ 第82章 林飞鱼赶到病房时,看到严豫跪在地上,手紧紧抱住常美的腰,从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声。 常美安静地任他抱着,纤长的手指垂在身侧,既没有回抱,也没有推开,她的目光落在严豫的头颅上,眼帘微垂,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想到那个永远无法睁眼看世界的孩子,严豫是真的难过。 那是他和常美的第一个孩子,是爷爷殷殷期盼的曾孙,自从常美怀孕以来,他每天睡觉之前都要贴着肚子给孩子讲童话故事,他海记得第一次感受到胎动时,那种从天灵盖传到每根神经末梢的喜悦。 而现在,所有的期待和喜悦都化作了泡影。 林飞鱼将门轻轻带上,把空间留给里面难过的小夫妻。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打开。 严豫走出来时,眼眶红肿得厉害,对上林飞鱼关切的目光,他略显窘迫地别过脸,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 他走过来,声音沙哑地开口:“飞鱼,姐夫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林飞鱼坐在走廊长椅上,仰头看着他:“你说。” 严豫揉了揉眉心:“关于我妈的事……你能不能暂时先别告诉常美?” 林飞鱼挑眉:“你想瞒着常美姐?” 严豫摇头,急忙解释道:“不是要瞒她!常美刚才没问,但她那么聪明,肯定已经猜到了。我只是不想让她在养身体的时候,还要为这些事伤神。” 林飞鱼沉默片刻,目光如炬:“我可以不跟常美姐说,但姐夫,我可以相信你吗?你一定不会让常美受委屈的,对不对?” 严豫深吸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让常美受委屈的。” 不会吗? 可委屈早就已经造成了啊。 林飞鱼在心里默默反驳,但她终究只是个外人,况且,严豫和常美结婚还不到半年,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就轻易劝他们离婚。 所以,她只能选择相信严豫——至少,他对常美的在乎是真实的。 从昨晚醉酒后仍执意赶来医院,再到之前回答她问题的毫不犹豫,以及此时近乎恳求的眼神,都足以证明他的真心。 江起慕是在第三天清晨抵达广州的。 夏天坐火车实在不是一个快乐的体验,虽然他乘坐的是特快列车,但火车上没有空调,车厢内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汗味、食物的味道、劣质香烟味,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飘来的腐烂臭味,全都黏腻地纠缠在一起,让人作呕。 更糟的是,他只买到站票,不得不和一群同样没买到的票的人挤在车厢连接处,身旁那位体格魁梧的大哥身上浓重的狐臭味,几乎让他一路都在强忍反胃的冲动。 列车终于缓缓驶入站台,江起慕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抓起背包,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就冲了出去,他大口呼吸着站台上新鲜的空气,生怕多耽搁一秒就会当场吐出来。 就在他弯腰平复呼吸时,一抬眼,却看见林飞鱼正站在不远处的月台上。 晨风掠过,轻轻吹开她额前的碎发,阳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轮廓。 江起慕怔住了,所有的疲惫、不适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面前,眼底漾开细碎的光:“你怎么来了?”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却又带着心疼。 从三号大院到火车站,算上等车和转车的时间,少说也要两个钟头,这会儿天光才大亮,站台的时钟刚指向八点四十五,这意味着她天不亮就得出门了。 “隔壁大院的海叔是开出租车的,他今早要来接客,我搭了顺风车。”林飞鱼晃了晃手里的汽水,瓶身上还凝着水珠,“帮你买的,是你最喜欢的橙子味。” 她话说得轻巧,可江起慕分明看见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几天她怕是也没怎么休息好。 江起慕接过饮料,打开盖子,将瓶子递到林飞鱼面前:“你先喝。” 林飞鱼摇头:“我不渴。” “天这么热,多喝点水才不会上火。” 南城儿女[年代] 第137节 江起慕执拗地举着瓶子,指尖沾着冰镇的水汽,阳光穿过瓶子,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林飞鱼拗不过他,只得接过瓶子,仰头喝了两口。 她将瓶子递回去时,江起慕没接,反而抬起手,轻轻替她擦掉嘴角的水珠。 “……” 林飞鱼愣住了。 夏日清晨的阳光打在江起慕的脸上,他的眼眸低垂,显得睫毛又长又密,眼底闪着细碎的光,林飞鱼撞上他的眼,心跳顿时漏跳了半拍。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强作镇定。 江起慕却很自然接过瓶子,就着她方才喝过的位置,仰头灌了一大口。 林飞鱼看到他喝汽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一滴汽水顺着唇角滑落,被他随手抹去,她倏地别过脸去,耳尖红得滴血,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了淡淡的粉。 虽然两人有过一次亲密接触,可江起慕这样的举动,还是让她心跳开始疯狂地加速。 噗通、噗通。 声音大得几乎要盖过站台嘈杂的广播声。 走出火车站时,夏日骄阳正好。 在等公交车的间隙,林飞鱼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悄悄用余光打量身旁的人。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看到他的侧脸,以及——那只红得几乎滴血的耳朵。 林飞鱼怔了怔,随即嘴角上扬,心里突然就平衡了。 原来在这场心跳的较量里,慌张的不止她一个人。 回去的路上,林飞鱼将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包括常美流产的前因后果,一一说给他听。 江起慕也很是震惊,没想到短短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 回到家里,两人同时顿住了脚步。 客厅里多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门口而坐,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脖颈线条分明,后背魁梧宽厚,明明只是随意坐着,却透着一股与常人不同的挺拔气质。 家里就常静和这陌生男人。 常静看到他们回来,明显松了一口气:“二姐,你们可终于回来了。” 听到动静,那人转过头来。 林飞鱼看着眼前人,眉头轻轻皱了皱,觉得这张脸莫名熟悉,可一时半会怎么又想不起名字。 “怎么,不认识我了?”来人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古铜色肌肤映衬下格外醒目,“你们这副表情,活像见鬼了似的。” 林飞鱼突然瞪大眼睛:“钱广安?你是钱广安?!” “可不就是我。”他站起身,张开一只手转了个圈,“怎么样,变化大吧?” 林飞鱼上下打量着他,点点头说:“长高了,瘦了,也……”她顿了顿,“黑了不少。” 钱广安对前面两个夸奖照单全收,对最后一个就不那么满意了:“这叫阳刚之气懂不懂?再说了,”他故意走到江起慕旁边,摆了个姿势,“我现在这身高这模样,跟江起慕站一块也不差吧?应该能称得上大院院草吧?” 林飞鱼摇头:“帅不帅没看出来,自恋倒是长进了不少。” “哈哈哈——” 钱广安听到这话,再次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充斥着小小的客厅。 就冲着这点,林飞鱼觉得钱广安的确变了不少,除去外表不说,就说这性子,变得爽朗了,要是换成以前的钱广安,这会儿早翻脸了,要是放在小时候,铁定要跟人干一仗。 江起慕把东西放下,一拳轻捶在他肩上:“结实了不少。”随即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右手,“不过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骨折了,不碍事,养一两个月就能好。” 钱广安晃了晃打着石膏的右手,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林飞鱼挑眉:“你就是因为这个提前退伍的?我记得之前阿姨说过,你原定要中秋后才能回来。” 钱广安点点头,忽然局促地摸了摸鼻头,眼神飘忽地瞄了林飞鱼一眼,又飞快移开。 他指了指客厅的角落,声音不自觉地压低:“那个……我有些事想单独请教你,能借一步说话吗?” “行啊。” 林飞鱼爽快地应下,率先朝角落走去。 江起慕刚要跟上,就被钱广安横跨一步拦住。 两个身高相仿的男人四目相对,江起慕眉梢微挑:“我不能听?” 钱广安耳根发红,摸了摸鼻尖:“这个……不太方便。” 说完快步追上林飞鱼,高大的背影竟显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阳光透过纱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钱广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一会儿摸摸鼻尖,一会儿又挠挠后颈,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却始终没能吐出半个字。 林飞鱼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再不说话,江起慕就该过来了。” 这句话像是一剂强心针,钱广安猛地抬头,目光越过林飞鱼肩膀警惕地扫了眼身后,随即压低声音:“我就想问问……常欢她现在……有没有对象?” 林飞鱼愣了下,瞳孔骤然放大:“你……喜欢常欢?” “嘘——!你小声点!” 钱广安急得差点跳起来,黝黑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幸好被晒黑的皮肤替他遮掩了几分窘迫。 林飞鱼眼底闪过一丝促狭:“我猜对了?” 钱广安垂下脑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像个害羞的大姑娘模样,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这个反应着实让林飞鱼吃惊。 她记忆中的钱广安和常欢,一个是整天上房揭瓦的混世魔王,一个是脾气火爆的假小子,两人见面不是打架就是互怼。后来虽然钱广安成了常欢的“小弟”,但那种打打闹闹的相处模式,怎么看都更像是兄弟情谊。 林飞鱼奇怪问道:“你既然喜欢她,怎么不直接去问?我记得你们以前不是经常通信吗?” 钱广安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声音闷闷的:“一开始是有联系……后来我家出事,我又……”他顿了顿,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气她跟志谦哥在一起,加上部队训练紧,慢慢就断了联系。” 说到这,他忽然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昨晚听我妈说,志谦哥现在谈的对象是他公司领导介绍的。我还以为他们分手了,结果我妈说……他们压根就没在一起过?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大早急匆匆来到常家,本想当面问常欢,可常欢去医院没回来,他和常静两人大眼瞪小眼在客厅坐了好久,常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他这没办法,才来问林飞鱼。 林飞鱼沉吟片刻,轻声道:“常欢确实没和志谦哥在一起过,至于原因有机会你可以亲自问她。不过……”说到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钱广安一眼,“她现在确实没有对象。” 她本不想插手常欢的感情事,但想到这些年常欢对苏志谦的执念——就像一个人固执地在死胡同里打转。苏志谦的态度早已说明一切,如今更是有了稳定对象,常欢早该看清现实了。 钱广安的出现,或许正是个转机。 林飞鱼望着眼前这个褪去青涩、已然长成可靠模样的男人,心想着至少能让常欢明白,这世上值得爱的男人不止苏志谦一个。俗话说得好,三只脚的青蛙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她不一定要跟钱广安在一起,但总要学会从那段无望的感情里走出来。 “那你能不能帮我……” 钱广安还想追问,余光却瞥见江起慕正朝这边走来。他下意识将信封塞回口袋,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 阳光从窗口斜照进来,在林飞鱼和钱广安之间投下一道泾渭分明的光影线,江起慕的目光在钱广安脸上短暂停留,最终站定在林飞鱼身侧,声音低沉:“聊完了?” 钱广安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条件反射般点头:“聊完了。” 心里却嘀咕着,以前怎么没发现江起慕这么粘人? 他不过跟林飞鱼才说几句话,他就急吼吼地贴上来,醋劲儿可真够大的,啧啧。 林飞鱼余光瞥见钱广安口袋里露出的信封一角,却装作没看到,感情这种事,总要当事人自己迈出那一步才有诚意。 她转向江起慕,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你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火车,先去休息吧。我和常静把对面屋子收拾出来,下午常美姐出院要住。” 江起慕立即摇头:“我不累,我帮你一起打扫房子,不过对面不是一直有人住吗?” 林飞鱼一边从柜子里翻出几条抹布,一边解释道:“原本是玻璃厂领导家小儿子住的,这两年厂里效益不好,小两口停薪留职去深圳了,房子便空了下来,昨天姐夫知道后,连夜找上门把房子租了下来。” 按理说,常美出院应该回严家去住,但出了这事,加上常明松的事情还没有个结果,所以她决定先留在娘家,严豫也不敢勉强她,可常家这巴掌大的地方,若他也要留下来,肯定住不下,所以严豫知道对面没人住后,便以双倍的价格从别人手里抢租了下来。 常静已经先去隔壁开始打扫。 钱广安见状也要帮忙,可他打着石膏的右手实在不方便,众人纷纷劝他回去休息,他却执拗地用左手提起水桶:“你们别小看我啊,我一只手也能干活!” 谁知水桶刚提到门口,钱母就风风火火地杀到,看到儿子吊着胳膊还在干重活,顿时心疼得直跺脚:“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手还要不要了?” 她不好直接说林飞鱼几人,只能围着儿子絮絮叨叨,那喋喋不休的架势活像唐僧念紧箍咒,听得在场几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江起慕赶紧打圆场:“广安,阿姨说得对,你的手这样就不要再干活了,赶紧和阿姨回去好好休息。” 钱广安也觉得不好意思,这次没再坚持,连忙假装肚子饿,钱母一听儿子肚子饿,也顾不上心疼和“念经”,风风火火拉着儿子回家,准备给儿子做“满汉全席”。 等钱母和钱广安母子两人一走,林飞鱼顿时觉得全世界都清净了。 她环顾着这间曾经熟悉的屋子,墙壁的涂画,窗棂上的划痕,想起她妈决定要嫁给常叔叔时,她和常美、常欢三人还策划了离家出走和装病,现在想起来觉得幼稚又搞笑,再想想这几年发生的事,顿时又觉得世事无常。 “嘶——” 江起慕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林飞鱼急忙转身,见他正低头揉着眼睛。 “怎么了?” “没事。”江起慕抬起头来,眨了眨泛红的眼睛,“捅蜘蛛网时灰掉眼睛里了。” 刚才他拿着东西去清理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网,墙皮年久失修,被一碰沙子哗啦啦掉下来,他躲闪不及,被沙子进了眼睛。 林飞鱼扔下抹布,又用干净的水洗了洗手,然后快步过去,一把抓住江起慕的手腕:“别用手揉,脏,我帮你吹吹。” “好。”江起慕的声音莫名低了几分。 话音未落,林飞鱼已经踮起脚尖,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拨开他泛红的眼皮,轻声说:“往上看。” 她的手软软的,捧着他的脸,那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江起慕脸上的温度一下子就上去了。 还有她说话时的气息拂过鼻尖,又暖又痒,像有片羽毛在心尖上轻轻扫过。 江起慕心跳加速,照她说的话翻着眼白,林飞鱼又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眼角。 “呼——” 南城儿女[年代] 第138节 随着这轻柔的一吹,江起慕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正好撞进林飞鱼近在咫尺的眸子里,耳朵瞬间红透了。 林飞鱼浑然不觉他的异样,紧张地问:“好点没?” 江起慕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嗓音莫名沙哑道:“……好了。” 林飞鱼仍捧着他的脸,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你的睫毛怎么这么长?”说着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睫,“像把小扇子似的,你试试能不能用睫毛扫到我耳朵?” 她们宿舍的人经常羡慕她的眼睫毛又长又翘,说她的眼睫这么长,肯定能轻而易举就用眼睫扫过耳廓,她当时没当一回事,这会儿想起来,不由想试一试。 不等江起慕反应,她已经松开手,歪着头把耳朵凑过去。 那截白皙的耳廓近在咫尺,耳垂上还有颗小巧的痣,看上去很是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放在手里把玩。 江起慕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然后轻轻扫过她的耳廓。 “哎呀好痒!”林飞鱼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怕痒,被扫了几下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肩膀缩了缩,“够了够了,换我来!” 她刚转过身面向江起慕,仰起脸时睫毛像两把小羽扇般轻轻颤动。 就在她将要凑近的瞬间,余光突然瞥见常静呆立在门口,手里端着的水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里满是震惊。 林飞鱼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后退一步,脸颊瞬间烧得滚烫。 常静也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往卧室跑,脚下一绊,差点来了个平地摔。 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聒噪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林飞鱼确认常静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后,才偷偷抬眼看向江起慕,朝他眨眨眼睛,小声道:“下次再试。” 江起慕凝视着她水光潋滟的眼眸,喉结无声地滚动:“好。” 说完两人无声地相视一笑,竟觉得比吃了蜜还甜。 林飞鱼跑进屋里,推开卧室门时,林飞鱼看见常静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那盆脏水在她手里端得稳稳的,只是一张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见林飞鱼进来,她立刻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 林飞鱼挑眉,常静脸更红了,这才改口说:“其实……我都看到了。” 林飞鱼这一下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把水给我,我去换新的。” 常静也担心去客厅会撞上江起慕,把水盆递过去,支吾了一下说:“二姐,你……跟起慕哥的感情真好。” 林飞鱼脸发热地“嗯”了一声。 常静今天有些奇怪,话特别多,胆子又特别的大:“二姐,喜欢、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林飞鱼怔了怔,放下手中的水盆,认真想了想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啊,大概就是看到他会心跳加速,明明想靠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看见他笑,整颗心都会跟着明亮起来,若是他难过,自己的心也会跟着揪紧……不管有没有在一起,都时刻想着靠近对方……” 常静清澈的眸子里漾着迷惘:“就像……你刚才和起慕哥那样吗?” 林飞鱼耳尖倏地染上绯色,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你刚才不是说什么都没看到吗?”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放柔,“还有就是……会忍不住记住关于他的每一个小细节,比如他爱吃什么,讨厌什么……最重要的是,想到他的时候,心里会变得特别柔软,就像……” “就像什么?” 常静顺着她的话问道。 林飞鱼挠了挠鼻子:“这个嘛……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清楚,等以后你遇到那个人,自然就明白了。” 望着林飞鱼端着水盆离去的背影,一阵风拂过窗棂,把窗帘被吹得轻轻晃动。 常静把椅子拖过去,站上去把窗帘拆下来,准备等会儿拿去水井边洗。 这些年,她看着大姐跟志谦哥在一起又分开,看到二姐和起慕哥两人心意相通,看到三姐为了志谦哥苦恼得像只无头苍蝇,而她始终像个静默的看客,虽将一切尽收眼底,却始终置身事外,从未读懂其中百转千回的情愫。 常静望着窗棂上跳跃的光斑,心底第一次泛起朦胧的期许—— 她,真的也能像二姐那样,遇到跟自己心意相通的人吗? *** 林飞鱼和江起慕,还有常静三人用了一个上午和下午的时间,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今天天气很好,床单和窗帘晒了一下午就干透了,收回来的床单和被罩散发着阳光的气息,让人感到满满的幸福。 之后常静又去菜市场买了菜回来,林飞鱼和江起慕两人给她打下手,三人合作整出了一桌子的菜。 待到暮色四合时,李兰之一行人终于从医院回来,常欢好像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嘴巴嘟得老高。 常美上楼时,是被严豫抱上来的,她脸色平静,依旧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吃饭时,钱广安像只嗅到鱼腥的猫儿,跑来常家蹭饭,同时还带来了个跟常明松有关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的支持~下章见~ 第83章 “钱广安,你怎么又来了!” 常欢一看到钱广安过来,眉头差点打成了结,眼底的嫌弃明晃晃的,一点也不加掩饰。 不怪常欢嫌弃他,钱广安简直是把常家当成第二个家了,来得特别殷勤,连上这次,今天已经过来第四回! 常欢和李兰之等人起初看到钱广安变化那么大,也是很惊讶,可惊讶过后,这小子变成了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见他来得这么勤快,众人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惑。 不过都是一个大院的人,虽然觉得钱广安来得太勤快了一点,但也不好将人赶出去。 李兰之放下碗筷,温和问道:“广安,吃过饭了吗?要是还没吃的话,就在我们家一起吃吧?” 钱广安等的就是这话,眼底一亮,连忙应道:“正巧还没吃呢!我二姐和二姐夫闹了矛盾,我妈赶去劝和,家里没人张罗晚饭……” 李兰之起身道:“那快坐下吧,我去给你拿一副碗筷过来。” “李阿姨别麻烦,我自己来!我知道碗筷放在哪里。” 钱广安摆摆手,熟门熟路地走向五斗橱,取了碗筷后,径直坐到常欢与林飞鱼中间的位置。 常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江起慕眸光微动,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但钱广安自动将所有不善的目光屏蔽掉,夹起一块蒜蓉排骨放进嘴里,赞叹道:“李阿姨,您这手艺真是绝了,排骨香而不腻,火候恰到好处,味道跟以前一样好!” 话音未落地,就又被常欢白了一眼:“拍马屁都拍不准地方,今晚的饭菜是林飞鱼和常静一起做的!” 林飞鱼不抢功劳,抬头说:“主要是常静的功劳,我和起慕只是帮着打打下手。” 常静被众人夸得双颊绯红,低着头小口扒饭,不过嘴角扬起的弧度,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欢喜。 要是换成别人,被这么一呛肯定觉得不好意思,可钱广安脸皮厚,完全不当一回事,依旧笑得一脸灿烂:“真看不出来啊,常静厨艺这么好,不过常静厨艺这么好,肯定是跟李阿姨学的,所以我刚才那么夸也没夸错。” 常欢撇嘴:“就你会狡辩!” “这怎么是狡辩?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钱广安嬉皮笑脸的,还献殷勤地给常欢夹了一大块肉。 可很快,常欢就气得尖叫出声:“死钱广安,你是故意的吧?你居然给我夹鸡屁股!要吃你自己吃!” 说着便将那块鸡屁股夹起来,不由分说塞进钱广安嘴里。 可钱广安不仅不恼,反而笑得见牙不见眼。 林飞鱼看着旁边这对欢喜冤家,心里暗想着两人说不定还真能成。 而且两家人之间知根知底,钱奶奶在世时虽是大院出了名的厉害角色,但钱母性子温和,与常欢这火爆脾气倒是互补。 正思量间,一块排骨悄然落入碗中。 林飞鱼转头,对上江起慕沉静的目光,不由抿唇一笑,然后趁着大家没注意,也往江起慕碗里夹了一块肉。 对面的严豫更是殷勤备至,一会儿给常美盛汤,一会儿为她剥虾壳,伺候得无微不至。常美未展露笑颜,但也没拒绝他殷勤。 但林飞鱼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她觉得常美此时的平静,不是心平静和的释然,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沉寂,让人莫名心悬。 常静从饭碗中抬起头,目光在林飞鱼与江起慕之间流连,又转向严豫和常美,最后落在斗嘴斗得正欢的常欢与钱广安身上。 她眼底再次浮现出一抹从未有过的艳羡与憧憬。 李兰之的目光也时不时落在三对年轻人身上,当目光落到常美身上时,她眉头下意识蹙了起来。 常家众人各怀心事,但有了钱广安的插科打诨,气氛倒不算沉闷。 吃完饭,常欢迫不及待打开电视机,专注等待最近热播的《万花筒》。 《万花筒》是由广东电视台和佛山话剧团一起制作的系列短剧,每周六下午六点半播放一集,每次播放,广州的大街小巷就会变得出奇的宁静,因为家家户户都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万花筒》。 钱广安却在这时候抛出一个重磅信息:“我今天去拜访了一位战友,他比我早一年退伍,现在在公安局工作,我…….向他打听了常叔叔的事。”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林飞鱼和江起慕本想下去楼下散步,常美和严豫准备回对面休息,这会儿听到这话,大家都不动了,就连常欢都下意识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了。 李兰之愣了下,吩咐林飞鱼道:“去给大家拿些饮料过来。”说完走到钱广安对面坐下,声音带着几分克制,“广安,你仔细跟阿姨说说,都打听到了什么?” 林飞鱼赶紧转身去打开冰箱,从里头拿出好几罐健力宝出来,江起慕默契地跟在她身后,接过几罐帮*忙分发。 待众人重新落座,对上这么多双眼睛,钱广安清了清嗓子道:“我那位战友并不直接负责常叔叔的案子,所以能打听到的消息有限。不过……据他透露,叔叔应该不会被判死刑。” 常欢眉头一挑,声音陡然拔高:“应该?你就不能给个准话?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有什么意义?” “虽然说是应该,但有九成九的把握,之所以不敢把话说死,是怕中途出现什么变故,但这种概率比较小,所以大家可以不用担心。” 钱广安说完,拿起桌上的健力宝打开,仰头吨吨吨喝了大半罐,今晚的饭菜很好吃,但对他来说,味道有点太咸了。 常欢不依不饶,接着追问道:“那我爸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钱广安挠了挠后脑勺:“这个……我也问了,但对方没给说。” 常欢骂道:“你怎么这么没用……” “你给我闭嘴。”常美一声轻喝打断了常欢的话,说完她转向钱广安,语气柔和了几分,“广安,多谢你费心,以后有空多来家里吃饭。” 钱广安听到这话,再次亮出一口白牙,摸着后脑勺笑得一脸灿烂:“常美姐太见外了!咱们这么多年的邻居,早就像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那我也不跟常美姐客气,我以后会经常过来的。” 说话间,他的余光悄悄瞥向常欢。 常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觉得这家伙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还好意思说一家人,分明就是想过来蹭饭! 这家伙从小就是个吃货! 常欢之所以对钱广安没好脸色,是因为当初她给钱广安写了好几封信过去,但钱广安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让她觉得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很没面子,所以现在钱广安跟没事人一样贴上来,她心里憋着一股火,恨不得立刻将他轰出门去。 南城儿女[年代] 第139节 加上今天早上出门时,她在楼下撞上苏志谦,这次苏志谦没跟以前一样一看到她就掉头走,她当时心花怒放,还以为事情有转机,谁知接下来苏志谦跟她说了一段话—— 他说:“常欢,我们都被困在一段不可能的感情里太久了。不过,我已经决定走出来,希望你也能。” 她当时心里警铃大作,急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晴天霹雳般的话语将她钉在原地—— “我要结婚了。” 苏志谦要结婚了! 他居然要结婚了!!! 而新娘不是她!!! 可他怎么可以跟其他人结婚呢?那她这几年的坚持和喜欢又算什么?! 她总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坚持,总有一天能融化他那颗“铁石心肠”,结果到头来,他连尝试的机会都不给她,现在还准备跟其他女人结婚!!! 一想到苏志谦即将娶其他女人,常欢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颗心好像被架在火上烤。 她死死咬着下唇。 坐在她旁边的钱广安突然凑过头来:“常欢,你干嘛把自己的嘴唇咬成这样?” “要你管!”常欢没好气推开他突然放大在眼前的大脸。 钱广安虽然带来的消息不多,但对一直处于焦虑中的常家人来说,这无异于久旱逢甘霖,让众人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至少命是保住了,接下来就看到底要判几年。 林飞鱼也是松了一口气,她跟着拿起健力宝喝了一口,然后突然想起自己过几天要来月经了,要是喝了太凉的东西,肚子会不舒服,便轻轻将把健力宝放回桌上,准备等会儿放回冰箱,等月经过后再喝。 钱广安把自己那罐喝完,没好意思再拿一罐,目光落在林飞鱼几乎没动的饮料上:“飞鱼,你这罐不喝了?” 林飞鱼不好意思说实话,只好现场编了个理由:“我这两天有点咳嗽,刚才忘了这事,等过几天我再喝。” 钱广安眼睛一亮,故作体贴道:“这汽水放久了味道就不好了,倒掉又可惜……要不,我帮你解决了吧?” 说完他伸手要去拿林飞鱼喝过的健力宝,谁知手还没碰到,就被江起慕先一步将易拉罐拿起:“正好口渴。”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一口也不给钱广安留。 钱广安盯着江起慕手里的饮料,一脸的可惜和失望。 常欢一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上手在他腰上用力一扭:“你就这么喜欢喝别人的口水?” 钱广安痛得大叫,委屈得像一只大狗狗。 他哪里是喜欢喝别人的口水,他是太口渴了! *** 晚上,楼下的苏家和朱家都带了鸡蛋红糖和其他补品上来看望常美。 众人围坐在床前,温言劝慰她要想开些,说她和严豫两人都还年轻,将来一定还会再有孩子的,现在这个孩子跟他们没缘分。 待探望的人群散去,屋内重归寂静。 常美倚在床头,第一次和严豫提起了那个没机会来到这世上的孩子:“我想给那个孩子立块碑,名字就按爷爷临终前取的,就叫……严思珩。” “好,我明天就去办。” 严豫的声音沙哑低沉,紧紧攥住常美冰凉的手指,灯光打在他通红的眼睛上,那眼底翻滚着压抑的痛楚。 客厅里,李兰之躺在临时搭起的小床上,里屋传来的低语声时断时续,像一根细线,一圈一圈缠紧了她的心脏。 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在地板上铺开一片冷霜,窗帘被夜风轻轻撩起,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 她翻了个身,一点睡意都没有。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天算! 她本打算这个月跟常明松提离婚的事,谁知不等她开口,常明松就被抓走了。 而后变故接踵而至:常美流产、与婆婆反目……这一连串的打击让她措手不及,也将她精心筹划的一切都搅得七零八落。 角落里,蚊香明明灭灭地燃着,烟雾袅袅上升,但不知是蚊香没用,还是蚊子进化了,几只蚊子围在耳边盘旋,嗡嗡声时远时近,李兰之抄起枕边的蒲扇,泄愤似的猛扇几下。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提跟常明松离婚,大家会怎么想她? ——只怕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 “男人刚进去就急着撇清关系!半路夫妻果然靠不住!” “后妈就是后妈,到底不是亲生的!” “可怜那几个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的……” 李兰之盯着天花板,仿佛已经看到那些闲言碎语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又翻了个身,竹席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最让她揪心的是常美——那孩子已经够苦了。 为了这个家牺牲了自己的婚姻,如今又失了孩子。若是自己这个后妈再在这节骨眼上闹离婚,严家会怎么看待常美?公婆会不会觉得常美娘家没个依靠,越发看轻她? 李兰之长长叹了口气,手中的蒲扇无力地垂落,月光透过纱窗,在她憔悴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这个婚,只怕离不了了。 至少在常明松出来之前,她没办法离婚。 接下来几天,江起慕几乎天天往外跑。 江家的人脉都在上海,对于常家的事根本帮不上忙,广州这边,江起慕想来想去,最终去找了魏晓柔的父亲。 魏父在当地教育系统工作多年,人脉关系网深厚,或许能帮上忙。 魏晓柔的母亲郭若君和他妈当年是闺中密友,郭若君很同情好友变成那样,只是江家这些年从未向魏家开过口。 这次江起慕难得登门求助,郭若君想也没想,就替丈夫答应下来。 严豫那边也拜托亲戚帮忙打听。 一周后,魏家率先传来消息——常明松因为转为污点证人获得减刑,最终判了五年,逃过了死刑。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支持,下章见~ 【注】1《万花筒》:广东本土经典电视剧,1986年播出,当年万人空巷,十分受欢迎,是一代老广人回忆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第84章 听到常明松要被判五年,江起慕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转了污点证人……居然还要判五年?请问君姨,常叔叔他具体是犯了什么事?” 郭若君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这案子牵涉极深,对方没细说,我们也不好多问,不过判决已经出来,估计这几天就会通知家属。” 江起慕眉头紧锁,沉默了下道:“我明白了,谢谢君姨,我这就回去告诉常家。” 说着他站起来就要告别,却被郭若君给叫住了。 “你先别急着走,君姨有几句话跟你说。” “君姨您请说。” 江起慕重新坐下。 郭若君捕捉到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眉头不动声色蹙了下,但很快恢复平静,装作没看到说:“听说你和常家的孩子在处对象,有这回事吗?” 江起慕怔了怔,耳朵微红地点头:“对,她叫林飞鱼,随她母亲改嫁到的常家。” 郭若君点点头:“正是这事,君姨想跟你聊聊。” 江起慕再次愣住了,这次没出声。 “你妈年轻时是食品厂的一枝花,又漂亮又能干,连我都比不上她,谁能想后来……”郭若君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多亏你爸照顾,可他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你不能再让他们操心了,明白吗?” 江起慕眼眸漆黑如墨:“君姨的意思是……担心常家会拖累我家?” 郭若君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怔。 她将茶杯推到他面前,茶水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常明松这事,往后子女考公或进国企都会受影响,你想,考公政审那一关就过不了,就算是考教师编制,资格审查也一样过不了……还有那姑娘又是重组家庭,关系复杂,你家这情况,该找个简单安稳的人家。” 江起慕凝视着茶汤里浮沉的茶叶,没出声。 见他不语,郭若君语重心长:“君姨是过来人,知道你们年轻人把感情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可这世上,光靠一腔真心是填不饱肚子的,过日子终究要落到柴米油盐上,我刚才说那些都是现实问题,不是单靠感情就能跨过去的。你别嫌君姨唠叨,我是真心为你好。” 江起慕抬起头来:“当年我妈出事,多少人都劝我爸离婚,可我爸从来没把那些话听进去,这些年对我妈也不离不弃,从没说过半句怨言。君姨的心意我明白,可我爸当年没丢下我妈,如今我也不会因为这些事,就松开飞鱼的手。”说罢,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郭若君望着年轻人挺直的背影,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江起慕这孩子她是真心喜欢,聪明优秀,又重情重义,要不是他家里这种情况,和晓柔倒是很相配,可惜了…… 她知道刚才女儿躲在门口偷听,也知道她对江起慕的小心思,所以她刚才那番话,既是说给江起慕听的,也是说给女儿听的。 江起慕虽好,但他的家庭是个极大的负担,她不希望女儿嫁过去吃苦。 江起慕刚走出不远,身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起慕!等等我!” 江起慕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儿,魏晓柔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略带嗔怪道:“你没听见我叫你吗?怎么还越走越快?” “有事?” 江起慕依旧目视前方,语气平静。 落日的霞光落在他身上,晕染出橙金色的轮廓,连冷峻的眉眼也被柔化了几分。 魏晓柔原本还有些恼他不等自己,可一抬头,对上他浸染在霞光里的侧脸,心里那点不满就跟水蒸气一样,一下子蒸发得无影无踪。 她微微仰头,试探着问:“我妈刚才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江起慕脚步微顿,摇了摇头:“怎么会。你们家帮了我这么多,君姨说的也都是为我着想的实在话,我要是还不知好歹地生气,那才是真的没道理。” 只是这世上总有人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要求你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若真处处顺从,结果只会活得失了自我。 更何况,即便你照单全收,他们也未必会满意,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操控你的人生。 南城儿女[年代] 第140节 所以,他是真没把那些话放在心里。 魏晓柔闻言,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胸口:“没生气就好,你也知道我妈的性子,向来不爱管闲事。她是真心把你当……当自家人,才会说这番话的。” 江起慕淡淡道:“我明白。” “你……” “嗯?我什么?” 魏晓柔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终改口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上海?” 她本想让江起慕多考虑考虑,但话到嘴边她咽了回去,她了解江起慕的为人,她知道自己如果继续劝的话,只会适得其反。 江起慕望着远处:“应该就这两天。” 他爸白天要上班,晚上要照顾他妈,虽然舍不得跟林飞鱼分开,但他必须回去了。 魏晓柔立即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去。”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太过急切,又怕江起慕推拒,连忙补充道,“我妈暂时不回上海,我一个人走的话……她肯定不放心。” 江起慕听她这么说,略一颔首:“好,我订后天回上海的特快。” 魏晓柔眉眼舒展,唇角不自觉扬起:“那我们后天……不见不散。” 她的声音轻柔,尾音微微上扬,像是裹了一层蜜糖。 “后天见。” 江起慕淡淡应道,身影很快融入暮色之中。 江起慕渐渐走远了,魏晓柔还站在原地。 她目光定在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上,晚风拂过发梢,落日的余晖洒在她脸上,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分不清是晚霞的映照,还是心底那份藏不住的欢喜。 直到江起慕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角,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发梢,笑着跑回家。 谁知一进门,就对上她妈意味深长的眼眸,她嘴角的笑容愣住了。 郭若君目光扫过她的脸,语气平静道:“起慕回去了?” 魏晓柔看她妈没说什么,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嗯,刚走,妈,我想……后天回上海。” 郭若君微微挑眉:“不是说好留在广州陪爸爸妈妈,开学前再回去吗?” 魏晓柔咬着唇,眼波流转,突然灵机一动:“我突然想起之前答应过我同学,要和她一起去做个实践调查,妈,您就答应我嘛~” 她说着上前摇晃她妈的手臂撒娇,像小猫一样在她妈怀里蹭来蹭去。 郭若君被她蹭得没招,假装嫌弃的推开:“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既然是答应别人的事,自然不能失信,不过你一个人回去我们不放心,我陪你走一趟吧。” “不用!”魏晓柔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态,声音立刻低了下来:“我是说……我和江起慕一起回去……” 她忐忑地观察着母亲的脸色,生怕看到不悦的神情。 她妈虽然没明说过,不过她知道她妈肯定不会同意自己跟江起慕在一起。 出乎意料的是,郭若君只是淡淡点头:“起慕那孩子向来做事稳妥,你跟他一起回去有个照应,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来帮你们订票。” 魏晓柔怔忡片刻,眼底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彩:“后天!我们后天就走!” 郭若君轻轻点头:“好,那我帮你们定后天的票。” 魏晓柔高兴地抱住她妈:“谢谢妈,你果然是对我最好的!” *** 等吃完饭,江起慕才把从魏家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大家。 话音落下,客厅陷入一片死寂。 常家众人面色骤变,常静更是瞬间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无声滚落 好半天,李兰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判刑……五年?消息可靠吗?” 江起慕沉重地点头:“魏家的消息来源是办案人员内部……若无变故,应该就是如此了。” 常静终于忍不住啜泣出声:“爸爸要去坐牢,妈……我们该怎么办啊?” 李兰之深吸一口气,声音却异常镇定:“把眼泪擦干,事已至此,哭也无用。明天你们都照常去上班,该做什么做什么。” 判决没下来之前,她感觉头上一直悬着一把剑,没一天晚上睡得安稳,这会儿听到这话,心里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最差也就这样了。 她暗自庆幸当初没将林飞鱼的户口迁入常家,如今家里只剩飞鱼还在读书,要不然肯定会受到牵连。 这或许……是林有成在天之灵,仍在护佑着他们的女儿。 常欢将下唇咬得泛白,声音微微发颤:“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爸爸去……坐牢吗?” 常美一直盯着地面,听到这话抬头看向她,目光如刀:“不然呢?你想怎么做?” 被这锐利的眼神刺得一怔,随即倔强地扬起下巴:“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做,还用得着问你吗?” “判决已成定局,谁也无能为力。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常美面无表情,然后对常静和常欢两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阿姨说得对,你们明天就回去上班,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常明松出事以来,常欢和常静便请假在家,李兰之也没有去卖鱼,一家子也极少出门。 严豫在常家照顾了常美几天,因公司有事被叫了回去。 常欢依旧不甘心:“可是……” 常美再次冷冷打断她的话:“没什么好可是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再纠缠也无济于事。” 客厅的灯光将常美的侧脸勾勒得格外锋利,跟哭泣的常静和红着眼眶的常欢比起来,她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只有林飞鱼注意到她放在腿上的双手正死死攥紧,指节都泛出青白。 楼下传来邻居们欢快的谈笑声——又到了每周播放《万花筒》的日子,但今晚的常家却格外沉寂。 众人沉默良久,最终各自默默散去。 江起慕跟林飞鱼说了后天要回上海的决定。 “常欢和常静她们要回去上班,家里就剩下我和常美姐,我恐怕不能去上海看望江叔叔和卉姨了。” 林飞鱼低着头,声音里满是愧疚,甚至不敢直视江起慕的眼睛。 江起慕来广州好多回,可她却一次也没去过上海,这次本来要过去,谁知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见四下无人,江起慕悄悄握住她的手:“没关系,我爸妈都能理解,等下次有机会再去。” 林飞鱼轻轻回握住他。 两人十指交扣,又相视一笑,只觉得又酸涩又甜蜜。 *** 谁知第二天事情却出现了转机。 清晨,严豫和严父便带着大包小包上门,身后还跟着面色不虞的严母。 一家三口的突然造访,让常家众人都愣住了。 严父将带来的礼品轻轻放在桌上,语气诚恳:“常美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作为婆家本该早些过来探望。只是我昨日才出差回来,严豫他母亲又恰好身体不适,这才耽搁至今,无论如何都是我们礼数不周,还请亲家见谅。” 李兰之没看桌上的东西,目光扫过面色阴沉的严母说:“原来亲家母是病了。那日常美从楼梯摔下,亲家母从医院离开后就再未露面,我还当是嫌弃常家出了事,又没了孩子,不想要常美这个儿媳了。” 对严家迟迟没人过来接常美回去这事,李兰之心里觉得不舒服是一回事,其实也担心严家会借着常明松这事直接让严豫和常美两人离婚,现在看他们登门,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几分。 但这想法自然不能让严家人看出来,而且不仅不能看出来,该有的态度还必须拿出来,否则他们以后会更看轻常美。 常美闻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严父脸上堆着尴尬的笑容:“亲家这是哪里话。能娶到常美这样的好媳妇,是我们严家的福气。”他顿了顿,“这次的事,确实是我们亏待了常美,我打算把西关那套房子过户到常美名下,就当是给孩子的补偿。” 严父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严豫猛地抬头,严母更是瞬间变了脸色,嘴唇颤抖着就要开口。 严父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严母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哽在喉头,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这突如其来的表态,让在场众人都看明白了——无论出于何种考量,严家终究还是认常美这个媳妇的。 若是换作林飞鱼,李兰之此刻定会帮着圆场说些体己话,但对象是常美,不说常美性格太过于独立,就说她只是个后妈,她也不好替常美做主。 最终只是递了个眼色过去,但目光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见好就收吧。 常美静默地迎上众人的目光,唇线抿成一道倔强的弧度。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严豫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里带着恳求:“常美,你就跟我回家吧,妈……她已经知道错了。” 严母闻言,胸口剧烈起伏,一口郁气堵在喉头——这父子俩,一个赛一个地不争气! 严父刚才那话倒是不完全在说谎,严母回去后的确是病了。 一个是大孙子突然没了,伤心难过之余,又连连做噩梦,梦到大孙子问她为什么要弄死自己,更让她气结的是,严豫为了常美,竟连公司和家都不顾了。这一气一急,便真病倒了,这些日子全靠两个女儿照料。 见常美仍不表态,严父眉头一拧,转向严母厉声道:“看看你干的好事!还不快给儿媳妇赔不是?!” 赔不是?! 让她这个做婆婆的低头认错?!!! 严母只觉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 严父的眼神如刀般锋利——严家绝不能传出离婚的丑闻,这个脸面他丢不起! 严母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常美啊,这次是妈……不对,你跟阿豫回家吧。” 常美抿了抿唇,看向严父道:“西关的房子我不要,但我有个请求。” 严父眉头微蹙:“你说。” 常美:“我想和严豫搬出去单独住。” “不行!”严父还没回答,严母就尖锐地喊出声。 儿子要是搬出去住,家里就剩下她和严父两人,让他们两人大眼瞪小眼吗?以后生了孙子,她也抱不到,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搬出去住。 严父轻咳一声打圆场:“老宅这么大,你们搬出去后就剩下我和你妈两人,未免太冷清了。这样吧,西关的房子还是过户给你,你也别推辞,另外你们爷爷留给你和阿豫的那套房子离学校近,你工作忙时可以在住一两天,如何?” 这已是严父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常美不是蠢人,知道何时该见好就收。 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收拾行李,跟着严豫回了严家。 严家人前脚刚走,郭若君后脚就送来了火车票。 南城儿女[年代] 第141节 *** 次日清晨。 魏晓柔背着大包小包,艰难地挤上了拥挤的列车。 她满心雀跃——从广州到上海,整整三十六小时的车程,这么长的时间里只有她和江起慕独处,她不信他会无动于衷。 撬人墙角这事虽然有些不厚道,但也没哪条法律规定不能撬啊。 她也不是非江起慕不可,只是无论高中还是大学,从广州到上海,她都没有遇到第二个让她心动的人。 所以这墙角,她还是想撬一撬。 可当她好不容易挤到自己的座位前,却猛地僵在了原地。 江起慕确实坐在那里。 但在他身旁,还坐着另一个人—— 林!飞!鱼!!! 【作者有话说】 来了,谢谢大家的支持~下章见~ 第85章 魏晓柔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飞鱼?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一出,轮到林飞鱼惊讶了:“我和起慕的车票都是君姨帮忙买的,她没么告诉你吗?”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补充,“君阿姨人太好了,说什么都不肯收我们的票钱。” 昨天,常美跟严家人走后,她本还迟疑着要不要和江起慕一起去上海,郭若君就在这时候过来了,还送来了两张票,其中有一张票就是给她的。 当时她和江起慕两人都很吃惊,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要去上海,她却把票给买来了。 魏晓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知道她妈给江起慕买车票,可她不知道她妈连林飞鱼的车票都给买了! 她突然全身一颤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她妈肯定是看出了她对江起慕的心思,这才使出一记釜底抽薪! 一时间,羞愤与惶恐交织着漫上心头。 魏家客厅里。 魏父将果盘轻放在妻子面前:“你既反对晓柔与起慕交往,怎么反倒促成他们同行?你就不怕给他们创造机会,最终弄假成真?” 郭若君执起银叉,叉起一块苹果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不单给他们买了票,我还给起慕那位小对象也买了一张。” 魏父闻言怔住,随即会意地指着妻子:“该不会……你把晓柔的座位就安排在他们对面吧?” “没错。”郭若君颔首,“我就要让她亲眼看着,起慕心里装着别人,若她还有几分清醒,就该及时止损。” 魏父挨着坐下,眉间浮起忧色:“你就不担心适得其反吗?青春期的孩子有多叛逆你又不不是没见过,万一那孩子犯了倔,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郭若君从容放下银叉:“我生的女儿,我还会不了解吗?晓柔那孩子或许会有些小心思,但她有自己的骄傲,有些底线,她不会越。” 怪不得说知女者莫若母,郭若君的预判分毫不差。 魏晓柔原本盘算着要在这趟旅程中撬动林飞鱼的墙角,可现在林飞鱼就坐在她对面,对她笑得眉眼弯弯,还不断和她分享带来的美食,对上她干净清澈的眼神,那些阴暗的心思顿时便溃不成军了。 更别说江起慕全程一门心思都在林飞鱼身上,她认识的江起慕高傲冷漠,对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可此刻,这个冷峻的少年正在细致地照顾着林飞鱼。 他细致地为林飞鱼拧开水瓶,在她昏昏欲睡时不动声色地递过肩膀,小心翼翼调整肩膀的高度,又轻手轻脚地为她披上外套。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温柔的江起慕,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心酸的滋味。 望着两人头挨着头的亲昵模样,在这一刻,她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 这墙角,她撬不动。 江谨昌对林飞鱼的到来很是惊喜,他搓着手上下打量她,连声笑道:“长高了,也更俊了!快进屋歇着,叔叔这就去集市上添几个好菜。” 说罢便匆匆赶往菜市场,回来时拎着满兜鲜蔬鱼肉,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半晌,最后端出一桌丰盛菜肴。 其中那道五指毛桃炖排骨,用的正是林飞鱼从广州带来的食材,江谨昌喝得连连赞叹,说还是广州的汤底够地道。 郭敏卉平时虽然会念叨林飞鱼的名字,可看到长大后的林飞鱼,她已经认不出来,害怕地躲在江谨昌身后,不过很快她就被林飞鱼带来的鸡仔饼给虏获了,再次接纳林飞鱼成为她的好朋友,连吃饭都要挨着坐,林飞鱼夹哪道菜,她便跟着伸筷子。 接下来的几天,江起慕带着林飞鱼穿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里。他们去了林飞鱼心心念念的复旦大学,在红砖楼前,和郭敏卉三人一起拍了合照;他们一起外滩看黄浦江上轮船,郭敏卉对水上留下的长长波纹,总是惊叫连连。 他们还一起去打卡百老汇大厦和和平饭店,他们一起快乐地分享街边的小吃,蟹粉小笼蒸腾着热气,一口一个,弄堂深处的鲜肉月饼轻轻一咬,带着浓郁的汁水顿时铺遍整个口腔,实在过瘾。 不过不管吃什么,林飞鱼总要把第一口先递给郭敏卉尝。 林飞鱼在上海呆了一个星期才回去。 *** 一转眼,中秋快到了。 大院里的几棵老桂树开得正盛,金灿灿的花簇压弯了枝头,人还没走过去,远远就闻到了扑鼻的香味。 苏奶奶再次病倒了,这次连医生都束手无策,让苏家人尽快安排好身后事。 苏志谦难过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他跟公司请了长假在家里日夜照顾奶奶,他已经去宜恩家提了亲,两人的婚事定在年底,定亲那日,苏奶奶笑得见牙不见眼,可没想到这才过去没半个月,她就不行了。 苏奶奶对自己的生死早就看淡,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苏志谦这个大孙子。 中秋前一天,李兰之和林飞鱼,常美以及常静前往看守所。 这是常明松被关押后,第一次获准亲属过来探监。 两个多月的牢狱生活让常明松判若两人。 他瘦得颧骨凸起,囚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剃光的头顶泛着青白,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睛如今布满血丝,目光空洞没有一丝生气,活人半死的状态。 看到李兰之等人,他激动得双手颤抖,眼眶憋得通红,张开的嘴唇颤抖半晌,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常静第一个哭出来:“爸爸……你还好吗?” 常明松扯出个笑容,艰难开口:“好、好,爸爸一切都挺好的。” “可您瘦了好多,头发也被剃光了……” 常静的眼泪像掉线的珠子,簌簌落下来。 常明松不自觉地攥紧了放在桌上的手,良久才哑声道:“天热,剃了反倒凉快。以前就想试试,又怕人笑话,现在倒是如愿了……挺好的,挺好的。” 他反复说着“挺好”这话,像在说服常家众人,其实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其实怎么会好呢? 以前听人说监狱不是人待的地方,那时候没往深的地方想,直到进来后才深切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失去了自由和尊严,还能怎么好? 可犯罪就要伏法,这是他该*受的。 他忽然转向常美,眼神忐忑:“我的事……没影响你的工作吧?” 常美在大学任教,是事业单位,若因他受牵连,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常美直直看着他,摇了摇头:“没有影响。” 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学校虽然没有因此辞退她,但以后任何评优晋升,都应该不会有她的名额了。 只是这些事没必要让她爸知道。 常明松听到这话,明显松了一口气:“没受影响就好,没受影响就好。” 然后他看向林飞鱼,歉然道:“飞鱼,叔叔给你和你妈丢人了,千万别学叔叔……好在当初没把你的户口转过来,要不然你现在还没毕业,肯定会受到影响。” 他最后才看向李兰之,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兰之……” 他想说兰之谢谢你帮我守着这个家,他也想说对不起兰之,我当初应该听你的话,不应该和周志强那人合伙做生意…… 可千言万语,在对上李兰之那双平静的眼睛时,突然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兰之看着他,声音很稳:“犯了法就好好认罪,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来。” 常明松再也忍不住,激动得哭出来:“好、好……兰之,谢谢你……他们说我们这种半路夫妻,出了事你一定会跟我离婚……其实你要跟我离婚也是应该的……我……” 常明松哭得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因为太激动,还是因为有太多的话想说,他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自打从地摊上被带走那一刻起,他就活在无间地狱里。 最初日夜恐惧着吃枪子,后来转为污点证人,又开始害怕连累家人。同监舍的犯人们信誓旦旦地说李兰之肯定会离婚,那些不堪入耳的嘲讽像把钝刀子,时时刻刻凌迟着他残存的希望。 他仿佛悬在万丈深渊之上,每一天都在等待最后的坠落,直到此刻听见李兰之这番话,他感觉自己好像活过来了,又有勇气活下去了。 走出看守所,炙热的阳光倾泻而下,刺得人睁不开眼,几只麻雀在树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叫得很是快活。 李兰之仰头望着那片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蓝天,忽然轻声叹道:“这人啊,一步错,步步错,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所以千万不能做错事。” 常明松犯了法,所以他要服法。 而她当年处心积虑设计常明松娶了自己,如今便要替他守着这个家来还债。 在来看守所的前一刻,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提离婚的事,可在对上常明松那双眼睛后,她最终放弃了。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提起来,只怕常明松真的要崩溃了。 林飞鱼和常静两人以为她是在说常明松。 只有常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 这个中秋节,十八栋过得很是冷清。 常美没回娘家,在严家和婆家人一起过,常欢和常静两人都要加班,李兰之中暑了,在卧室睡觉休息,林飞鱼一个人在客厅觉得很无聊,便跟她妈说了一声,跑出去打电话给江起慕。 而朱家,一家老小直接去深圳。 朱国文和章沁夫妻俩自从得到贵人的帮助后,生意越做越好,不过也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中秋节自然没办法回来,豆丁大半年没看到父母,嚷着要去深圳找他爸妈,朱六婶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让朱翠芳帮忙带他过去。 都说深圳发展神速,朱翠芳一直想去深圳看看,趁着这个机会便带上儿子小杰一起去,谁知朱国才的两个双胞胎儿子知道后,也嚷嚷着要去深圳,这样一来,让朱翠芳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肯定是不行的,章沁知道后,便提出让一大家子一起过来深圳过节,顺便看看深圳。 苏家这边,苏志辉自从去舞厅工作后,每个月顶多回来一两次,有时候一两个月不回来一次,今天过节,他更没有时间回来,刘秀妍想念儿子,中午就过去给儿子送汤和月饼,原本说好天黑前回来,但天黑前突然打了个电话到杂货铺,说崴了脚,要在苏志辉那边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回来。 南城儿女[年代] 第142节 因此这会儿,只剩下苏志谦和苏奶奶两个人在家。 天空挂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月光如水倾泻下来,其他栋的邻居有人在拜月娘,有人搬出藤椅茶几,围坐着分食月饼瓜果,谈笑声混着孩童的嬉闹声,在夜色中格外温馨。 苏奶奶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喉间发出一声轻咳,正伏案研读资料的苏志谦立即合上厚重的专业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奶奶,您醒了?要不要喝点水?或者……想吃点什么吗?” 说着他俯身掖了掖被角,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动作娴熟得不像话。 苏奶奶这几天来胃口都很差,连流食都不怎么吃得进去,这会儿却仿佛枯木逢春般,浑浊的双眼泛起久违的光彩,连脸色都显得没那么苍白:“那你去给奶奶切一块月饼吧……不要莲蓉的,太甜腻了……” 苏志谦闻言心头一热,眼角微微发红,声音却放得格外轻柔:“好,好!我这就去拿。您最爱的五仁馅还留着呢!”转身时又想起什么,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朵,“对了,我妈今天特意炖了乌鸡汤,用保温瓶温着,我给您盛一小碗尝尝……” “好。” 苏奶奶轻轻点头,竟破天荒没有推拒。 听到这话,苏志谦连日来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客厅,不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捧来一碗热气腾腾的乌鸡汤,又特意将五仁月饼切成四小块。 苏奶奶今天胃口出奇地好,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碗汤,又细细品了块月饼。 她忽然抬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好奇:“听说现在外头……除了莲蓉五仁,还有什么草莓、水蜜桃馅的月饼?那能好吃吗?” 苏志谦闻言一怔,随即失笑:“奶奶您消息倒灵通!我也没尝过,不过商场里确实花样百出,大家吃惯了传统口味,总想尝个新鲜。”他轻轻握住老人枯瘦的手,“您要是想试试,我明天给您买一盒回来……” 苏奶奶摆摆手,皱纹里漾开欣慰的笑意:“不用……月饼啊,还是五仁馅的最对味。”她忽然转头看向窗外,明月照进来,她话锋一转,“小时候每年过中秋,你爸都要哭鼻子,眼巴巴望着别人家孩子吃月饼……可那时候家里太穷了……” 苏志谦心头猛地一紧。 这些年,奶奶轻易不会提到早逝的父亲,这会儿提起总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喉结滚动,强笑道:“那时候家家都不容易。改日我去扫墓,给爸带两盒广州酒家的月饼。” 苏奶奶突然咳嗽起来,喘息着笑道:“还是你有孝心……等奶奶走了,就把我葬在你爸旁边……” “奶奶!”苏志谦声音陡然哽咽,眼眶瞬间通红,他紧紧攥住老人微凉的手,仿佛这样便能抓住流逝的时光,“您答应过要帮我带孩子的……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奶奶也想……多活几年……看着你成家、抱上重孙,但……”苏奶奶声音突然变弱了下来,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这辈子啊……该见的都见过了,没什么遗憾……就是放不下你……” 苏志谦眼泪流下来:“您要真放不下……就别走……一直呆在我身边……” 苏奶奶颤抖地抬起手,用布满皱纹的指腹轻轻拭去孙儿脸上的泪:“别哭……你这一哭……奶奶就更不放心走了……”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奶奶的乖孙从小就懂事……工作上的事我不担心……奶奶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太懂事了……你妈那人……年轻的时候还好……年纪越大却越糊涂……志辉又是个不省心的……” 苏志辉去舞厅工作,她也极度不赞成,但不赞成又能怎么样? 那孩子自从脚瘸了之后,性情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就连志谦这个大哥的话都不听,更何况她这个老太婆。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她放心不下啊,她就担心哪天志辉会给志谦惹麻烦回来,最终连累了志谦。 见奶奶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苏志谦连忙轻抚她的后背,声音发颤:“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他们!” 苏奶奶摇头:“奶奶不担心这个……奶奶要说的是……他们要是太过分了……你就别管……顾好自己……不用为了他们……总是委屈了自己……” “奶奶……” 苏志谦再也抑制不住,将脸埋在老人瘫痪的腿上。 他记得十六岁那年,奶奶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让他不用太懂事。 可作为长子长兄,父亲早逝后,这个家除了他,还有谁能撑起来? 若是能做个任性被宠爱的孩子,谁愿意从小就逼着自己懂事? 所以不是他想懂事,而是他不得不懂事,而且以后还得继续懂事。 苏奶奶轻轻摩挲着孙子的头发,眼里的光慢慢散了。 “嘭——”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院子里孩子们雀跃的欢呼:“快看!有人放烟花啦!” 不知是谁家在楼顶燃放烟花,引得左邻右舍纷纷抬头观看,孩子们更是高兴得不行。 屋内看不见绚烂的光影,苏奶奶气若游丝地开口:“志谦啊……抱奶奶去门口……我也想看看烟花……” 苏志谦连忙抬起头,把眼泪擦干:“好,我这就抱您去看。” 他俯身将老人抱起,鼻头顿时一阵酸楚——怀中的重量轻得好像个小孩,哪里还是记忆中那个背着他满院子跑的奶奶? 漫天烟花在墨色天幕上绽放,璀璨夺目,将整个大院笼罩在绚烂的光晕里,夜空仿佛缀着无数的星星,将祖孙二人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 苏奶奶像个孩子被孙子抱在怀里,她仰头看着漫天的烟花,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眼睛慢慢地闭上。 苏志谦怔怔地环抱着奶奶渐渐冷却的身躯,耳畔传来远处孩童们嬉闹的欢笑声,那笑声清脆明亮,却与他此刻的世界隔着无形的屏障。 人间灯火万千,却无相同的悲欢明灭。 一九八六年的中秋这天,苏奶奶在苏志谦的怀里安详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谢谢大家的留言和营养液,下章见~ 第86章 对于苏奶奶的离世,朱六婶很是难过:“做了这么多年对门邻居,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早知道会这样……我说什么也不会去深圳啊。” 朱六婶动身前往深圳时,苏奶奶虽精神不济,但远没有到立即要走的样子,而且她跟朱六婶念叨了好多回,说要亲眼看着孙儿成家才安心,原想着只是去深圳小住两三日,谁曾想这一别竟成永别,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朱家是最早入住十八栋的老住户,后来苏家搬来对门而居,这一住就是几十年。朱六婶性子直爽要强,因过于热心而无意间得罪人;苏奶奶则性情温婉坚韧,就是这般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做了多年邻居竟从未红过脸。 因此苏奶奶这一走,朱六婶不仅少了个好邻居,还少了个老姐妹,又想到自己也年纪大了,不由更加悲从中来,但她还是振作起来,帮苏家把丧礼操办起来,让苏奶奶最后一程走得风风光光的。 对于苏奶奶的离世,林飞鱼也十分触动,不禁想起了多年未见的阿婆。 自从考上大学后,她曾多次提出要去广西看望阿婆,或是接阿婆来广州小住,却都被婉拒。更让她不安的是,自从阿婆随大舅搬到县城后,她连新地址都没能问出来——阿婆似乎有意避着她。 当然,她不愿相信是阿婆不想见她,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大舅和大舅母不欢迎她。 而把阿婆接来广州的想法也不现实。一来她妈必然不会同意,二来她尚未经济独立,眼下根本没有能力照顾阿婆。 思来想去,一切只能等到大学毕业后再作打算。 现在全家就只有她一个人还没有毕业工作,她真是恨不得时间过得再快一点,好让自己早日有能力照顾阿婆。 苏志谦是苏奶奶一手带大的,他出生时,刘秀妍初为人母,年纪尚轻,连喂水都险些呛着孩子。苏奶奶担心她照顾不周,便把大孙子接到身边抚养,每晚都搂在怀里入睡。 后来苏志辉出世后,刘秀妍已经学会怎么照料孩子,加上苏志辉是遗腹子,刘秀妍自然而然就偏心小儿子,苏奶奶劝过几次无果后,只能加倍疼爱大孙子,以弥补他缺失的母爱。 如今苏奶奶一走,对苏志谦的打击是最大,短短几日,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双颊深深凹陷进去,眼底是青黑一圈,显然好几天都没睡了,连着苍白如纸的脸色,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常美也亲自前来吊唁,并送上奠银,却没跟苏志谦说话——因为严豫也来了,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林飞鱼暗中留意到,经历了这场变故,苏志谦似乎真的将常美放下了。 整个丧礼期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在常美身上多停留一刻。 这个发现让林飞鱼暗自松了口气。 在她看来,若能真正放下,对两人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也不枉费她当了一回“恶人”。 *** 时光飞逝,转眼又到了年关。 苏志谦和宜恩的婚事之前定在年底,是因为女方的爷爷刚过世没半年,但苏奶奶一走,两人的婚事只能往后再推一年。 这消息让常欢暗自欣喜。 她本以为自己没有机会了,如今苏志谦婚事延期,在她看来不仅是天赐良机,更是冥冥之中的天意,看吧,连老天爷都不想让他们俩在一起。 不过这份高兴维持不过三分钟,因为她压根见不到苏志谦,苏志谦忙,她也忙,忙得家都没空回去,倒是钱广安这家伙闲得很,三天两头跑来医院找她,搞得现在妇产科的人都以为她换对象了。 钱广安退役后被安排到小学担任体育老师。比起其他科目,体育课本就轻松,再加上寒暑假,他闲得令人发指,闲得常欢一见他就来气。 “你怎么又来了?你没别的事可做了吗?” 常欢刚结束连轴转的忙碌,正扒着已经铝饭盒里已经冷却的饭菜,就见钱广安拎着纸袋晃进来。 钱广安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白牙:“还真没有。学校放假了,我闲得都快长蘑菇了。” 常欢:“……”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欠揍呢? 钱广安却献宝似的递过纸袋:“刚出炉的菠萝包,老街那家老字号的,我特意绕路去买的。” 金黄酥脆的菠萝包散发着甜香,正是常欢的最爱。连日加班让她连买点心的时间都没有,此刻嗅到熟悉的味道,满腹怨气顿时消了大半。 正要道谢,恰巧进来的同事见状挤眉弄眼:“常欢,你还嘴硬说钱同志不是你对象?不是对象谁能天天变着花样送吃的?” 钱广安听得心花怒放,摸着后脑勺嘿嘿直笑,那模样活像默认了关系。 常欢顿时气结,连菠萝包都觉得不香了,看同事一走,连忙赶人:“没事就赶紧回去,别在这儿碍眼!” 钱广安脸皮厚,没把她这话当真,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献宝道:“等你下班,我们一起去看美国大片《超人》怎么样?听我朋友说特别震撼。” 常欢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有闲情看电影的吗??再说了,要是真跟你去看电影,科室里那些闲言碎语就更说不清了。” 钱广安局促地挠了挠后脑勺,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志谦哥都要结婚了,你为什么还……” “不知道。” 常欢突然打断他,低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饭盒里的饭菜。 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回答钱广安,又像是在问自己。 她确实不知道。 一开始她是真的为苏志谦心动的,后来接二连三的拒绝激起了她的倔强,发誓非要追到苏志谦不可。可如今,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究竟在执着什么。 从小到大,她永远是常美的反面教材——常美是院里公认的漂亮姑娘,而她被说成又黑又胖;常美聪慧过人考上重点大学,而她常年稳居班级倒数;每当有人提起她,总会不自觉地比较:“你姐姐那么优秀,你怎么跟你姐一点都不像?”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她的潜意识里,以为只要得到苏志谦,便能证明自己胜过常美。 狭小的休息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钱广安看她端着饭盒不吃,又看了看被她放在一旁的菠萝包说:“饭菜都凉了,别吃了,吃菠萝包吧,还热乎着呢。” 常欢抬眼瞥了他一下,固执地舀起一勺冷饭送进嘴里:“菠萝包再好吃也是点心,偶尔解解馋可以,但填饱肚子还得靠正餐。” 钱广安看着她低垂的头颅,久久没再吱声。 南城儿女[年代] 第143节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被撇在一旁的菠萝包,而苏志谦就像那铝饭盒里饭菜,但常欢宁愿选择已经凉透的饭菜,也不愿意选择他这份还热乎的菠萝包。 从那天起,钱广安再也没有来医院找常欢,也不再三天两头去常家帮忙干活。 林飞鱼猜测他们两人之间肯定是出事了,只是常欢最近没回家,她也不好意思去问钱广安,况且,她现在的心思全被常静的恋情吸引住了。 没错,一向内向腼腆的常静,竟然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段感情。 厨房里,林飞鱼故意凑在常静身边帮忙打下手,眼睛却一直往她脸上瞟:“刚才那个来家里送东西的男同志是谁啊?” 常静的头越垂越低,脸颊红得像案板上熟透的西红柿:“就……就是厂里的同事……” 林飞鱼看她这副模样,心里顿时了然:“我看不止是同事吧?要是普通同事,你脸红什么?” 常静手里的菜刀一顿,耳根都烧了起来:“我……我……” 林飞鱼怕西红柿被她给剁成酱,赶紧抢过她手里的刀:“你再这么剁下去,咱们今晚就只能吃西红柿酱拌蛋花了。”她凑近常静,压低声音,“你该不会是在跟那个同事处对象吧?” 常静慌得一把捂住她的嘴:“二姐!你小点声!”她紧张地往门口张望,“让人听见多难为情……”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林飞鱼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突然又正色道,“不过谈恋爱归谈恋爱,你可千万别跟他那个……”她做了个隐晦的手势。 她还以为以常静的性格,这辈子都不会自由恋爱,以为她要等到年纪到了,由家里或者亲戚好友帮忙介绍,然后相亲结婚,没想到她倒突然开窍了。 常静眨了眨眼睛,一脸迷茫:“哪个啊?” “就是那个!”林飞鱼看常静怎么暗示都不明白,她咬咬牙,直接说,“就是别跟他睡一张床,万一怀上孩子……” “啊啊啊……二姐你别说了!”常静打断林飞鱼的话,羞得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林飞鱼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你以为我想说啊?我是怕你被人骗了!你还小,谈恋爱可以,但结婚生子这些事得慢慢来。” “知道了,我知道了二姐,你别说了。” 常静把刀拿回来,转身对着砧板上的猪肉就是一顿猛剁,这次连后颈都红透了,活像只煮熟的小虾米。 林飞鱼看了忍不住抿嘴偷笑。 从常静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她大致了解到——刚才送东西过来的男同志是她服装厂的同事,同样毕业于服装制作专业,比她高一届。广州本地人,家中排行最小,上有一哥一姐。父母对他没有太多要求,只盼着他找个合心意的本分姑娘。 “他……他性子跟我很像,”常静把西洋菜上的烂叶子仔细挑拣出来,声音细若蚊蝇,“在厂里都不太爱说话……”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随即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不过我们私下特别聊得来!” “二姐你知道的,我特别喜欢喝姜撞奶,越辣的老姜越喜欢,他居然跟我一样,但是我们两人都不能吃辣的,一点辣的都不能吃,一吃就会冒汗拉肚子,还有啊,他跟我一样,都喜欢看小人书,他家里有好几箱的小人书呢……” 林飞鱼常静说起心上人时闪闪发亮的眼睛,忍不住想起江起慕,嘴角也忍不住跟着往上扬了起来。 恋爱中的人总爱给心上人镀上一层光环。 不过以林飞鱼的眼光来看,至少对方家境尚可,两人脾性相投,可以处一处看看。 常静红着脸央求林飞鱼帮她保守秘密,尤其不能让家里其他人知道。林飞鱼故意逗她,非要她请客吃姜撞奶才肯应允。 常静抿嘴笑着点头应下,眼角眉梢都藏着甜蜜的羞涩。 *** 石油公司。 苏志谦凝视着最终确定的嘉奖名单,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他猛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领导办公室,强压着情绪问道:“黄主任,这份表彰名单似乎存在重大疏漏。项目负责人一栏填写的是邝健飞,这显然与事实不符,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这个项目是他带着团队熬了四个多月的心血,为了赶进度,他们几乎吃住都在公司,连轴转了上百个日夜,大家都是拼了命在做这个项目,他甚至连奶奶过世都没时间难过,而现在,项目做出来了,烫金的嘉奖函上赫然印着别人的名字。 黄主任缓缓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扶了扶金丝眼镜说:“名单没有问题。” 这个回答是苏志谦始料未及的。 他声音微微发颤:“可这个项目从头到尾都是我和团队负责的!邝健飞根本没参与过!这样的安排,对团队所有人都不公平!” 黄主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小苏啊,别激动,名单写谁不重要。邝健飞正在参评局级青年技术标兵,需要这个项目充实履历,奖金和物质奖励都会如数发放给你们,只是对外表彰用邝健飞的名字而已,你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没有什么损失? 苏志谦胸口剧烈起伏。 表彰名单署上邝健飞的名字,意味着这个项目的所有荣誉都将归于他人。媒体报道、行业访谈、后续的晋升机会……他们一百多个日夜的付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易主。 “黄主任,恕我直言,我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 黄主任抬手打断:“公司有全盘考量!邝健飞是公司重点培养对象,这次评优关系到他的晋升。”他起身,拍了拍苏志谦僵硬的肩膀,“你们的贡献领导都看在眼里,明年调薪会优先考虑。” 见苏志谦仍紧握双拳,黄主任忽然压低声音:“小苏啊,你们团队已经四个月没休息了,公司特批半个月带薪假。”他从抽屉取出一个信封,“这是部门额外的心意。邝健飞……他叔叔是分管我们板块的集团副总,你是个聪明人。” “黄主任……”苏志谦声音沙哑,还想再说什么。 黄主任却再次摆摆手,脸上已浮现不耐:“行了,出去吧。” 苏志谦胸膛里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却又被一股无力的窒息感死死压住,让他无法发泄。 他攥紧拳头,转身走出办公室。 门外,团队成员们早已听到动静,纷纷投来期盼的目光。 “组长,怎么样?名单是不是搞错了?”有人急切地问。 “肯定是搞错了,这个项目可是我们用命拼出来的!”另外有人也跟着附和。 苏志谦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该怎么告诉他们,他们熬过的夜、流过的汗、拼过的命,最终全都成了别人的功劳? 他低下头,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径直走出了公司。 深夜,街边大排档。 苏志谦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没办法将胸腔里那股灼烧般的愤怒和痛苦浇灭。 他想起常美因自己而流产,如果不是他放不下那段感情,如果不是他担心常美跑去找她,她也不会被她婆婆误会,更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这世上他最不愿意伤害的人便是常美,可偏偏因为他,导致她遭受了那样的罪。 他就是个混蛋! 他想起了奶奶,奶奶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他爸去得早,她妈偏爱志辉,奶奶一走,他感觉他连家都没了…… 他也想起了跟他日夜奋斗的团队成员们,他真他妈的没用,他连最后一点尊严和荣誉都没能守住! 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苏志谦醉得眼前发黑,却仍死死攥着酒杯,在这一刻,他只想一醉方休,他不想再当个“懂事”的大人。 老板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劝道:“后生仔,别喝了,再喝要出事的。” 苏志谦抬起头,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 “出事?”他喃喃道,“早就出事了……” 夜深了,苏志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踉跄着摸出钥匙,楼道寂静,金属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钥匙即将插入锁孔时,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待看清眼前的人时,他浑身一僵,好半天才声音沙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暖黄的灯光下,常美爱恋地望着他:“志谦,我来找你。” 苏志谦的眼眶更红了。 他死死攥着门框,指节发白:“你不该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走吧。” 常美突然扑进他怀里,温软的触感让苏志谦浑身战栗。 “我不走!”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志谦,别赶我走……” 苏志谦想要推开她,可那双纤细的手臂却像藤蔓般缠得更紧。 她仰起脸,低声哀求着:“志谦,抱抱我……求你……” 说着她突然踮起脚尖吻住他的喉结。 苏志谦全身僵住,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画面——那天,常美也是这样踮起脚尖,亲吻严豫的喉结。 “轰”的一声,理智的堤坝在这一刻终于崩塌了。 他猛地收紧双臂,将人狠狠按进怀里,低头吻住那两片朝思暮想的唇瓣。 这个吻带着酒精的灼热,带着压抑已久的渴望,带着无法发泄的痛楚,几乎要将苏志谦焚烧殆尽。 如果这只是个梦。 那就让他在梦里荒唐地放肆一次吧。 次日清晨,窗外的鸟鸣声清脆悦耳。 可此刻听在苏志谦耳朵里,却像无数把细针在刺激他的太阳穴,他皱着眉睁开眼睛,只觉头痛欲裂。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闪回——刺鼻的酒精、摇晃的街灯、还有……常美? 他猛地转头环顾四周,确认自己确实躺在熟悉的卧室里,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来真的只是一场荒唐梦…… 就在这时,身旁的被子忽然动了动。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姜珊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冲他扬起嘴角:“早啊,志谦。” 苏志谦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姜、珊?!”他的声音干涩得可怕,“你……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来了,谢谢大家支持,下章见~ 【注】后生仔:粤语方言,年轻人、小伙子的意思。 第87章 姜珊从被子里伸出一截纤细的手臂,轻轻晃了晃笑道:“我们都睡一个被窝里,你还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志谦的眼睛被那抹晃眼的雪白刺得生疼,脑袋血管突突地跳。 南城儿女[年代] 第144节 他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希望眼前的只是场梦,可再睁开眼睛,姜珊依然好整以暇地靠在床头,唇角挂着耐人寻味的弧度。 不是梦。 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试图想起昨晚的事,可昨记忆却像断了片的胶片,怎么也拼接不起来。 姜珊的目光直直刺过来,阴阳怪气道:“你这个样子,是记不清了,还是不敢认?” 苏志谦沉默地拾起散落在地的衣物,动作利落地穿戴整齐。 “说话啊!装哑巴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先把衣服穿好。” “我偏不!是不是等我穿戴整齐,你就要当没发生过?” “该负的责任我不会逃避,收拾好再谈。” 苏志谦弯腰捡起她的衣服扔过去,然后转身直接走出了卧室,姜珊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把衣服穿上。 刺骨的冷水拍在脸上,苏志谦双手撑着洗手台,水珠顺着被打湿的刘海和下颌滴落下来,镜中的男人眼底血丝密布,眼下泛着青黑,整个人透着宿醉的狼狈和颓唐。 他这辈子就醉了这么一回,却弄出这么大的事来。 他走出卫生间,目光落在餐桌旁的姜珊身上,她正低头摆弄着指甲,听见脚步声才抬头。 与他视线相触的瞬间,姜珊眼睫微微颤了颤,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一般。 “现在,”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冷意,“解释一下你昨晚出现在我家的原因。” 姜珊拇指摩挲着中指的红色指甲油:“我有个亲戚想进石油公司,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门路。” 苏志谦静静看着她,没有立即拆穿这个拙劣的借口,转而问道:“我妈昨晚一整夜没回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刚才已经确认过,隔壁的房间空无一人,被子也动过的迹象,再说如果他妈在家的话,昨晚那样的动静,她不可能毫无反应。 姜珊说:“是阿姨给我的钥匙,她昨晚在我家打麻将。” 听到这话,苏志谦突然低笑了一声,眼底却结着冰。 他想起昨天从公司回来后,*他妈正巧下班到家,见他沉着脸坐在客厅,她连一句“吃饭了吗”都没问,更别提关心他为什么突然回家,她甚至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就攥着钱包匆匆出了门,仿佛多待一秒都嫌碍事。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考满分,换不来她一句夸奖;可苏志辉作弊及格,却能让她喜滋滋地到处炫耀,给志辉买零食玩具做奖赏。工作后也是这样——每次他回来,他妈从来不会多问一句,可要是志辉回来,她能提前三小时炖汤,再做一桌子志辉喜欢吃的饭菜。 他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 可昨天——当他在公司被受到那样的不公平待遇,用命拼了四个多月的成果轻易被他人夺走,他像个逃兵一样从公司逃走,就是想回到家里,希望能得到家人一声关怀,能在看到他时,问一声“今天怎么样?” 结果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奢望。 真是可笑。 更可笑的是,姜珊出现在这里,拿着他妈给的钥匙,躺在他的床上…… 苏志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头痛得更厉害了,像有人拿着钝器在颅骨里翻搅,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头,让他几乎要干呕出来。 姜珊看他不语,声音徒然尖锐地逼问道:“你哑巴了?现在怎么办?我的清白都毁在你手里了,说不定……说不定已经怀上了!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姜珊咄咄逼人的架势,仿佛已经认定他会抵赖,恨不得立刻押着他去民政局领证才肯罢休。 苏志谦太阳穴突突直跳,咬牙道:“我说了会负责,你要是不信,随你便!” 姜珊尖叫起来:“什么叫随我便?!你现在就去和那个女人分手!这两天就去我家提亲!” 头痛得快要炸开,苏志谦现在只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他转身就要走,却被姜珊一把拽住胳膊。 两人拉扯间,突然愣住了——窗口不知何时探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老眼正直勾勾盯着他们,吓得两人同时一哆嗦。 等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不是鬼,而是朱六婶。 朱六婶扒着窗台,眯起昏花的老眼:“这一大早的,吵吵啥呢?这姑娘……好像不是你对象吧?” 姜珊抢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以前不是,现在是了!” 苏志谦狠狠瞪了她一眼,强压着怒意对朱六婶道:“对不起六奶奶,一大早吵到你们了,我们现在就出门。” 客厅的光线有点暗,朱六婶年纪大了,看不清楚姜珊的模样,只觉得有些眼熟,但听苏志谦避而不谈,便没多问,摇摇头走了。 姜珊被苏志谦强硬地带离苏家,一路上仍不甘心地想开口纠缠。 苏志谦没给她机会,直接截住话头:“你知道我有对象,我需要时间处理,况且……”他顿了顿,垂眸看向她,“我记得你也有交往的对象?” 他记得他妈提过姜珊交了个外省的有钱人,他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但广州本地人很少找外省的,所以他才记住了。 这话让姜珊明显一怔。 不过她很快调整表情,语气强硬地回应:“我跟那人早分了!” 苏志谦被她尖锐的嗓音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揉了揉眉心,声音低沉却不容反驳:“你先回去。有件事要提前说明——我会负责,但婚期最早也要等到农历八月之后。” 这次轮到姜珊皱起了眉头,不过她嘴巴张了张,却最终没有反对:“行啊,八月份之后就八月份之后,只要你肯负责就行。” 什么守孝不满一年不能结婚,其实不过都是拖延的借口! 姜珊在心里暗自冷笑:想拖?没那么容易! 两人分开后,苏志谦独自来到珠江边,在阴冷的寒风中枯坐了整整一天。 寒流来了,风变得极其刺骨,江边看不到几个人,苏志谦却浑然不觉,只是木然地望着浑浊的江水。直到暮色四合,路灯一盏盏亮起,他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找宜恩。 当苏志谦说出分手两个字时,宜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两人婚期都定了,家长也见了,亲戚好友都知道她有结婚对象,要不是苏奶奶突然去世,他们现在两人已经领了结婚证办了酒席,而且之前一点要分手的迹象都没有。 宜恩死死盯着苏志谦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可回应她的只有苏志谦平静到残忍的坦白:“我昨晚喝醉了,和别的女人发生了关系。”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宜恩头上,让她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 她一直以为苏志谦是难得的好男人——名校毕业,工作体面,性格温润,两人交往以来,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却没想到,他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背叛! “对不起!” “王八蛋!” 宜恩扬手狠狠甩了他两记耳光,然后哭着跑了。 苏志谦木然站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掌印灼烧着皮肤。 他望着宜恩离去的方向,眼底最后那点光亮随着天色一点点熄灭,最终化作一片死寂的黑暗。 *** 临近年关,林飞鱼察觉到常静有些不对劲。 好几次,她都撞见常静眼眶泛红,像是刚哭过。 起初,她以为常静是和对象闹了矛盾,可试探着问起时,常静却慌忙摇头,眼神躲闪,只低声搪塞道:“没什么事,你别多想。” 那语气里藏着勉强,分明是在掩饰什么。 常静不想说,林飞鱼也不便追问,只是心里隐隐担忧。 很快,李兰之也察觉到了常静的异常。 自从常静进了工厂,加上加班费,每月能挣两三百元。以往领了工资,她总是第一时间把钱交到李兰之手里,按她的说法,三分之一贴补家用,余下的都存着给常美还债。 可这天,常静站在李兰之面前,手指绞着衣角,支吾了半晌才嗫嚅道:“妈,以后工资……我想自己存着……除了家用那部分……” 李兰之闻言一怔,目光在她局促不安的脸上逡巡,眉头微蹙:“当真只是自己存着?还是……有人逼迫你,想让你把钱给她?” 这个她,不是指别人,正是常静的生母常本华。 而且她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自打常静上班后,她不止一次听院里人说,常本华逢人便炫耀女儿出息了,自己马上就要跟着享清福。 常本华的厚颜无耻,李兰之是领教过的。 只是先前常明松突然被抓走,后来常美意外流产,她实在无暇顾及这个无赖。如今见常静这般反常,她心里猜测十有八|九是常本华在背后作祟。 “不、不是的……没人逼我……我就是想先自己攒着,到时候……一起给大姐。” 常静慌忙摇头,手指把衣角攥得更紧,声音也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了嘴里。 李兰之唇瓣几度开合,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行,那以后的工资你就自己收着吧。” 常欢撒谎时能面不改色,可常静从小就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方才那番话刚出口,李兰之就看穿了她的言不由衷。 但孩子终究是大了,总有自己的主意,更何况她这个后妈的身份本就尴尬,日后还要和常明松离婚,若是管得太多,很容易惹人嫌。 李兰之刚转身离开,林飞鱼就从里屋冲了出来,一把攥住常静的手腕:“你说谎了对不对?是不是你那个亲妈逼你交工资?” 常静摇着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真的没有……” “还嘴硬!”林飞鱼急得直跺脚,“要是真没事,你哭什么?你那个妈当年能狠心抛下你两次,现在怎么有脸来要钱?就仗着生过你?你现在纵着她,等以后成家了,难道还要把夫家的钱也往她那儿送?” 说到最后,林飞鱼口水都快说干了,可常静只是咬着嘴唇掉眼泪。 后来她把这事打电话告诉江起慕,江起慕劝她别掺和这事。 “得让常静自己立起来,你管得太多,反倒落个里外不是人。那人毕竟那是她亲妈。” 林飞鱼觉得江起慕说得有道理,在劝说无果后,只好由着常静去。 一九八七年的春节,在费翔《冬天里的一把火》的旋律中红红火火地来了。 大街小巷都在循环这首炙热的歌,发廊的玻璃窗上贴满了费翔的海报,一米九一的大高个、混血的帅气模样,以及奔放的舞姿,费翔在这年红遍大江南北,成了无数女性心目中的男神。 钱广安知道常欢喜欢费翔后,特意把头发电成了费翔同款,然后成功把自己折腾老了十来岁。 但他觉得帅得不行,走起路来还学着电视里的舞步一扭一扭,扯着嗓子唱:“你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 这滑稽模样惹得常家人笑作一团,常欢更是笑得直喊救命。 说来也怪,前阵子钱广安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听说被家里安排了好几场相亲。可不知是没相中合适的,还是对常欢念念不忘,没过多久他又像从前那样,三天两头往常家跑。 春节一过,就在大家准备恢复平时生活时,姜珊再次出现在苏志谦面前。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苏志谦,然后一字一顿告诉他道—— “我怀孕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145节 【作者有话说】 来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88章 这消息如一声巨雷,几乎把苏志谦给炸懵了。 他愣在原地,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真的怀孕了?” 姜珊早有准备,从呢子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纸:“刚好四周,就是那晚的事。” 她的指甲在检查单上点了点,鲜红的指甲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苏志谦木然地接过那张纸,展开时手指微微发抖,白纸黑字的“妊娠四周”好像烙铁般灼伤了他的眼睛。 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会尽快……去你家提亲。”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姜珊性格并不适合走到一起。 现在也不是适合的结婚时间,之前带他的领导走了,新来的领导处处打压他,可此时离开石油公司的话,他不确定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公司,再说奶奶的周年祭日还未到…… 可这些在铁一般的医学证明前,都成了苍白的借口。 不管那天是不是姜珊算计了他,总之事情发生了,他就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姜珊显然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酒席得抓紧办,我可不想挺着肚子穿婚纱。” 她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苏志谦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在那里,眼神晦暗不明:“我知道。”说着他转身进屋,不一会儿拿着一叠钞票出来,“这些你先拿着用,不够再跟我要。” 姜珊毫不推辞地接过,指尖在纸币上摩挲了一下,突然抬头冲他笑了笑:“以前我妈让人给我算命,说我这辈子注定要享丈夫的福,现在看来那瞎子,倒有几分真本事。” 姜珊踩着高跟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苏志谦站在原地许久没动,暮色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林飞鱼站在窗口看到苏志谦站在张灯结彩的凤凰树下,那背影看上去显得那么孤单,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苏志谦当晚就跟她妈说了要娶姜珊的决定。 刘秀妍正在夹一块鱼肉,听到这话,震惊得鱼肉掉在桌子上:“你不是和宜恩处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跟珊珊搞到一起了?” 苏志谦声音平静:“我酒后和姜珊发生了关系。” 刘秀妍更震惊了:“什么时候的事?” 苏志谦目光定定看着她:“一个月前,就是您把家里钥匙给她的那天。” 刘秀妍愣了下,随即慌乱地别开视线:“那天……珊珊说要问你石油公司的事,我才把钥匙给她的,你们怎么就……” 苏志谦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那天我心情不好,因为工作的事喝了很多酒。” 刘秀妍眼神飘忽,因为她实在想不起那天是什么情况,更不知道他那天不开心。 但这不妨碍她很快又堆起了笑容:“老话说姻缘天注定,这是你和珊珊的缘分,其实妈一直觉得珊珊更适合你……珊珊人漂亮又有本事,珊珊三个哥哥都在单位上班,宜恩却是有两个弟弟,比起来,珊珊更能帮助到你。” 宜恩虽然也不错,但家境跟姜家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而且她跟蔡姐关系好,要是做成亲家会更有话说,最重要的是,姜珊的嫁妆比宜恩多! 刘秀妍越想越觉得这是一桩天注定的好姻缘,完全没注意到苏志谦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看他妈越说越兴奋,苏志谦心底最后一丝期待也消散了。 他竟可笑地以为,他妈会为那晚的轻率和忽视感到愧疚。 苏志谦要结婚了,新娘换成了姜珊,这消息如电闪雷鸣,把十八栋的邻居劈得外焦里嫩。 众人一团雾水。 林飞鱼很是不解:“志谦哥跟之前的对象什么时候分手的?他们不是婚期都定好了吗?” 姜珊不是大院的孩子,小时候林飞鱼和她也不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但林飞鱼对她一点也不陌生,因为姜珊从小学开始就针对常美,她喜欢跟常美比漂亮,比谁更受欢迎,虽然常美懒得搭理她,但这人的存在感很强。 后来姜珊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苏志谦,在很长的时间里她经常出现在苏家,只是苏志谦有对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林飞鱼原以为这人会永远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没想到再听到她的消息,竟是这样的方式。 真是太离谱了! 钱广安抓起一把红色瓜子,嗑得“咔咔”响:“要我说,志谦哥就是见异思迁!没想到他也会干这种事。” 常欢猛地抬头,嘴唇咬得发白:“你少胡说八道!志谦哥才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像水珠溅进了油锅里,钱广安顿时酸得跳脚:“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护着他!要不是他变心,怎么会突然娶别人?” 常欢气得眼眶通红:“就算他变心也轮不到你说三道四!谁要你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钱广安简直要气炸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狗咬耗子?你说我是狗?!我就要说!我不仅要说,我还要跟大院的人说……” 常欢也气得不行:“你敢?!” 林飞鱼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连忙道:“好了,你们两人都少说一句,志谦哥想娶谁那是他的事,跟你们两人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常欢猛地站起来:“我去找志谦哥问个明白!”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了门。 钱广安急忙追上去:“你急什么?又不是你被甩了……” 一对卧龙凤雏一走,客厅立即安静了下来。 一直低头剥豆角的李兰之这才开口:“这事在家里说说就算了,出去别乱传。” 林飞鱼八卦地凑过去:“妈,您知道内情?” 李兰之瞥了她一眼:“小孩子别瞎打听。” “……” 林飞鱼听到这话很是无语,她都二十一岁了,她妈居然还当她是小孩。 李兰之确实猜到了几分:临时换新娘、仓促办酒,多半是闹出了“人命”。苏志谦是她看着长大的,向来最是稳重懂事,没想到会栽在这种事上。 只是林飞鱼和常静都还没出嫁,她也不想这事给两人树立一个坏榜样,所以才不愿意多说。 常欢一路冲到苏家楼下,却在门前刹住了脚步。 她的确有许多话想问苏志谦——为何突然决定与姜珊结婚?是否真如钱广安所说那般始乱终弃?更想问的是,为何他宁可选择姜珊,也始终不愿接受自己,难道她竟比不上姜珊? 她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可她该以什么立场质问呢? 她想不起来自己被苏志谦拒绝了多少次,上次他与宜恩结婚前,还劝她要学会放下。 如今新娘换了人,她只怕会再次碰壁,被人拒绝的感受实在不好受。 最终,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苏家门前,独自来到大院的运动场。 秋千上,她将自己荡得老高。 钱广安追上来,站到她身后轻轻推着。 秋千的铁链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声响,常欢越荡越高,仿佛这样就能把烦闷都甩出去。 远处,一群穿着崭新红衣的孩童正在放鞭炮,欢笑声随着“噼啪”的爆竹声传得很远。 常欢望着他们,轻叹道:“还是小时候最快乐。” 儿时总盼着长大,以为成年后就能随心所欲。如今才明白,长大并不意味着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钱广安挠了挠他那头费翔同款的卷发:“别不开心啦,我讲个笑话给你听。” 常欢兴致缺缺道:“什么笑话?” “知道广州为什么叫羊城吗?”钱广安自问自答,“因为广州人总爱说‘咩啊’,哈哈哈……好笑吧?” 常欢面无表情:“一点都不好笑。” 钱广安的笑声渐渐弱了下去:“不好笑吗?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啊。” 常欢撇嘴:“幼稚!” *** 苏志谦与姜珊的婚礼仓促定在二月。 正如李兰之所料,这引来了大院里无数的闲言碎语。 苏志谦从姜家把姜珊接回苏家时,街坊们的目光像探照灯般在姜珊平坦的小腹上扫来扫去,仿佛真能穿透衣料看见什么似的。 有人信誓旦旦说:“你们瞅瞅新娘子那走路的姿势,哪像个黄花闺女?我的眼睛就是一把尺,新娘子肯定被搞大了肚子!” 有人投去鄙夷的眼神:“可不是嘛!前头那个对象处得好好的,突然换人,酒席又赶得这么急,十有八|九是肚子里揣上了。” “真没想到啊,志谦这孩子看着最是稳重,居然也学人乱来。” “可不是,要是换成志辉我一点也不惊讶,可志谦……真是人不可貌相!” 虽然如今社会开放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样会因男女关系问题被抓去批|斗,但唾沫星子照样能淹死人。 还有人神神叨叨地说十八栋风水不好——先是常明松锒铛入狱,现在又是苏志谦闹出这等丑事。 其他人就算是鄙视,也不会跑到当事人面前说,可有个人却很二百五。 那人手里抓着一把过年吃剩的黑瓜子,“呸”的一声把瓜子壳吐到地上:“要我说,还是女孩子家不自爱!要是我女儿敢未婚先孕,看我不打断她的腿!丢人现眼!” 姜珊听到这话,脸色顿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当即转身就骂了回去:“死八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指手画脚?” 刚才说那话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号大院出了名的“骂街女王”常本华。 常本华本来就是吵架中的战斗机,当年天天吃完饭跑到十八栋楼下骂李兰之的事还历历在目,论吵架她可是身经百战。 常本华一听姜珊竟敢还嘴,顿时来了精神。 就见她双手往腰间一叉,脖子一梗,唾沫星子喷出老远:“哎哟喂!你个不要脸的发瘟鸡还敢顶嘴?老娘在这院里骂人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我哪句话说错了?”她越骂越起劲,手指头都快戳到姜珊鼻尖上,“自己不知检点,还没过门就被搞大肚子,现在倒嫌别人说闲话了?” 姜珊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通红:“你……你……” 姜珊虽然伶牙俐齿,但到底年轻,哪是常本华这种“职业选手”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骂得面红耳赤,转身就去找苏志谦搬救兵。 “你就这么看着自己老婆被人欺负?”姜珊拽着苏志谦的袖子,声音尖锐又理直气壮,“今天你要是不帮我骂回去,这婚就别结了!” 苏志谦望着远处唾沫横飞的常本华,眉头紧锁:“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别吵了,先回家。” 姜珊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苏志谦,你个窝囊废!连自己媳妇都护不住!” 南城儿女[年代] 第146节 对于这场婚礼,姜珊本来就心怀不满,因为常美结婚时的酒宴定在白天鹅宾馆,男方过来接亲用了六辆汽车,一时风头无俩。 可他们两人的婚礼只定在附近的一家普通酒家,跟常美结婚时的五星级酒店比起来,那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更别说苏志谦是骑着自行车去接她的! 苏志谦的眉头越皱越紧,眼底的温度也一点点冷了下去。 李兰之和朱六婶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两人刚结婚就闹成这样,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更别说姜珊这暴脾气,大喜的日子就当众骂丈夫是“窝囊废”,这性子也太烈了些。 不过到底是苏家的大喜日子,两人都不愿看着婚礼被搅和。 朱六婶麻利地招呼几个婶子把常本华架走:“走走走,常本华,我可警告你别搞事!今天可是人家的大喜日子,你在这儿闹什么闹?” 李兰之则上前挽住姜珊的胳膊,温声劝道:“外面风大,新娘子快进屋吧,而且你婆婆还在里头等着敬茶呢,再不进去,可就要错过吉时了。” 说着手上暗暗使了把劲,半拉半劝地把人往屋里带。 大院里看热闹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打着圆场: “和气生财,大喜的日子别置气!” “新娘子今天可真漂亮!” “快进屋敬茶吧,志谦你也别愣着了……” 林飞鱼眼疾手快抓起桌上的红绸袋,扬手撒出一把喜糖:“发喜糖喽!祝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我要喜糖!我要喜糖!” 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 “要说吉祥话才能给!”林飞鱼提高嗓门,“谁说得最好听,我就多给谁一把!” “祝新郎新娘白头偕老!” “祝早生贵子!” “祝一胎生八个儿子!” 大家哄堂大笑:“你当母猪生崽啊,还一胎八个儿子哈哈哈哈……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喊着,稚嫩的童音和欢笑声驱散了方才的尴尬。 其他帮忙的嫂子们见状,也纷纷抓起喜糖撒向人群,喜庆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苏志谦经过林飞鱼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低头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妹妹,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谢谢你,飞鱼。” 林飞鱼摇摇头:“快进去吧,新娘子等着呢。”随即补充说,“志谦哥,祝你新婚快乐!” 快乐? 苏志谦听到这话,嘴角再次扯了扯,那笑意却未抵达眼底。 看着苏志谦转身离去的背影,林飞鱼心里莫名泛起一阵酸涩。 如果当初不是刘秀妍从中作梗,他和常美两人在一起,应该会是很幸福的一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使劲摇了摇头,如今两人都已各自成家,再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再说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二字。 另一边,常本华被人拉开后仍不甘心,正盘算着要像当年骂李兰之那样,到十八栋后面好好骂上三百个回合,可她刚走到楼下,就被守在那里的常静拦住了。 常本华一看到她就来气:“没用的东西!看着亲妈被人欺负也不帮忙!” 常静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今天是志谦哥的大喜日子,您不要……再闹了。” 常本华闻言,顿时更生气了:“反了你了!还敢教训你妈我啊?” 说着上前用力扯着常静的耳朵,常静疼得直掉眼泪,却不敢反抗。 林飞鱼在楼上看到这一幕,二话不说冲进卫生间,端了盆冷水就往下泼。 “哗啦”一声,兜头泼了常本华一头一身的水。 常本华被浇了个透心凉,抬头看见是林飞鱼,顿时暴跳如雷:“你个发瘟鸡!看我上去不打死你!” 她撸起袖子就要往上冲,却被常静死死拽住。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常静脸上。 “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才是你亲妈!”常本华破口大骂。 常静脸上火辣辣地疼,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仍死死攥着常本华的衣角:“你要是敢动二姐……我以后的工资……一分都不会给你!” 常本华瞪圆了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这个向来逆来顺受的女儿。 林飞鱼在楼上看到常静挨打,气得抄起扫把就往楼下冲,等她赶到时,却发现常本华已经不见了踪影。 “奇怪,她怎么突然走了?”林飞鱼疑惑地四处张望。 常静低着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见她不愿多说,林飞鱼也没再追问。 她心疼地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常静红肿的耳朵,又抚上她泛着指印的脸颊:“疼不疼?走,上楼去,我用热毛巾给你敷一敷。” 常静的眼眶又红了,但这次是因为感动,她任由林飞鱼牵着自己的手,姐妹两人慢慢往楼上走去。 苏志谦的婚宴上,常美没有出席,常欢却特意请了假去参加。 从酒席回来,常欢就把自己关在小隔间里,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哭得好像天塌了。 以前苏志谦还没结婚,她还能自欺欺人地说还有机会。现在他已成家,她这场无疾而终的初恋,也终于画上了句。 当然,严格来说她的初恋是那个姓张的男生,只是常欢早已经想不起那个人,即便记得,她也绝不会承认。 林飞鱼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啜泣声,轻轻叹了口气。 她翻身下床,拉开抽屉抓了一把婚宴上带回来的喜糖,走到常欢床前:“别哭了,请你吃喜糖。” 被子里传来常欢带着鼻音的喊声:“我不要!” 林飞鱼把喜糖放在她的床头,柔声道:“相信我,你一定会遇到比志谦哥更好的人。” “怎么可能!”常欢猛地掀开被子,眼睛肿得像桃子,“我又不像你和常美,你们长得漂亮,有的是人追!谁会喜欢我这样的?” 林飞鱼张了张嘴,想说钱广安不就一直喜欢着你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看林飞鱼不说话,常欢顿时哭得更伤心了:“呜呜呜……你们都有对象,就我没有…… 林飞鱼也不安慰她,就坐在旁边默默陪着她。 清冷的月光从窗口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出斑驳的光影。 *** 自那晚过后,常欢再没提起过苏志谦的名字。 林飞鱼以为她终于放下了,谁知三个月后的一天,常欢不跟家里人商量,突然就把工作辞了!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护士这份工作又累又耽误事,简直是我追求幸福的绊脚石!我早就应该不干了!” 她觉得她和苏志谦没能走到一起,归根到底就是她太忙了,忙得没时间去找苏志谦,没时间去关心苏志谦,要不然也不会让姜珊那女人有可乘之机。 林飞鱼听了一个头两个大:“你要是觉得累可以请假一段时间,犯得着把工作辞了?那可是铁饭碗,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医院啊!” 常欢耸耸肩:“别人是别人,反正我这辈子都不要当护士了!” 林飞鱼说:“不当护士,那你想做什么?” 常欢摇摇头:“不知道,等我从长城回来,或许我就有答案了。” 林飞鱼瞪大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要去北京?” 常欢把要带的衣服一件件装进行李袋里:“对啊,不是有句话叫‘不到长城非好汉’吗?我要去当一回好汉!” 林飞鱼只觉太阳穴直跳,一把按住她的行李袋:“你连广州市都没出过,一个人怎么去?等妈回来再说!” “谁说一个人了?”常欢突然狡黠一笑,冲她眨眨眼,“钱广安说要当我的护花使者,我就勉为其难带上他了。” “钱广安?”林飞鱼头更大了:“他不是在学校当老师吗?能请那么久的假?” 常欢轻飘飘地甩出一句:“他也辞职了。” 林飞鱼:“……” 窗外,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蝉鸣声此起彼伏,吵得人心烦意乱。 常欢到底还是没等李兰之回来,趁着林飞鱼上厕所的功夫,拉着钱广安背着行囊溜之大吉。 李兰之下班回来,听闻常欢不仅辞了工作,还把钱家小子也拐跑了,缓缓跌坐在藤椅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钱母那边还不知道儿子把老师的工作辞了,只听钱广安说要去外省看望战友,临走前还特意多给他塞了三十块钱。 林飞鱼也不敢告诉她实情,生怕钱母受不住这个刺激,只盼着常欢和钱广安两人赶紧平安回来。 常欢和钱广安两人坐火车到北京,一起登上了八达岭长城当好汉,他们一起在烽火台上迎着朔风呐喊,一起去故宫数殿前的铜狮。 回来的路上,两人没钱了,于是趁着夜色,偷偷爬上了一辆南下的货运列车。 摇晃的车厢里,常欢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瓶二锅头,她狡黠地眨眨眼:“从饭店顺来的,敢不敢喝?” 钱广安望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喉结动了动,接过酒瓶仰头就是一大口。 常欢把酒瓶拿过来,也跟着喝了一大口,却被呛得连连咳嗽,脸都呛红了。 常欢酒量很差,没喝几口就醉了。 她歪靠在钱广安身上,带着醉意呢喃,笑着笑着眼泪就滚了下来:“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 带着酒香的呼吸拂过钱广安的颈侧,他浑身僵硬,喉结又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叫‘没有人’。” 常欢迷迷糊糊抬头,湿润的眼眸里映着月光:“嗯?你刚才……说什么?” 夜风穿过车厢的缝隙,钱广安咽了咽口水:“我说,我叫‘没有人’,‘没有人’喜欢你。” 常欢突然咯咯笑起来,带着醉意凑过去:“那‘没有人’会一直都喜欢我吗?” “会!” 这个字脱口而出,在空旷的车厢里格外响亮。 “哐当!” 南城儿女[年代] 第147节 列车突然一个颠簸。 常欢向前栽去,带着酒气的唇瓣就这样撞上了他的。 远处传来汽笛的长鸣*,却盖不住耳边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钱广安大脑一片空白,在常欢要退开的瞬间,突然用力抱住她。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的支持,这章送红包~ 【注】1咩啊:粤语,“什么啊”的意思。 2发瘟鸡:粤语中骂人的话 第89章 为了迎接第六届全国运动会,广州从1984年起开始兴建天河体育中心,经过三年多的施工,这座大型综合性体育场馆群终于落成。 常欢和钱广安风尘仆仆地赶在落成体育中心的典礼前回了家,可迎接他们的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批斗大会”。 地点:常家客厅。 主力输出:李兰之(眉头紧锁)、钱大姐(手持鸡毛掸子,气势汹汹)。 挨批对象:常欢(低头抠手指,时不时偷瞄门口)、钱广安(缩着脖子,试图用憨笑蒙混过关)。 战场实况—— 李兰之沉着脸,率先开火,声音压着怒意:“现在人人都说‘下海’能发财,可你只看见人家赚了钱的,怎么不去看看那些赔得血本无归的?护士是累,可好歹是个铁饭碗!你哪怕再不喜欢,也该跟家里商量一声,而不是说辞就辞!” 作为后妈,往日对待常美和常欢两姐妹,她都是尽量尊重她们的选择和决定,但这次她实在无法保持平静。 常欢低着头,脚尖蹭着地板,不敢吭声。 钱广安想开口为常欢挡火力,却被钱大姐眼疾手快一鸡毛掸子抽过去,钱广安痛得倒吸凉气。 李兰之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学的就是护理,不当护士,还能干什么?你以为哪一行不累?我去卖鱼,天不亮就去批发市场,一站一整天,腥臭味洗都洗不掉,一年到头没个休息日!你不想当护士,难不成跟我去卖鱼?” “不想……”常欢小声嘟囔。 卖鱼又脏又累,还要被人喊“卖鱼佬”,她才不干。 李兰之没理会她的嘀咕,目光转向钱广安,语气更重:“你自己任性也就算了,怎么还拉着广安一起胡闹?” 不怪李兰之会生气,他们两人的工作是铁饭碗,多少人想要一份铁饭碗想破头都得不到,可这两人却一点都不珍惜,说辞职就辞职! 尤其是钱广安,他的工作是退役分配的,如今自动离职,后面国家肯定不会再给他分配新的工作,这铁饭碗算是砸在手里了。 钱广安学历不高,本事不明显,没了这份老师的工作,后面想再进事业单位,只怕比登天还难。 钱母起初还被蒙在鼓里,以为儿子真是去省外看望战友,直到路上碰见学校领导,才知道他早离职了。后来更听说,他根本不是去探亲,而是跟着常欢跑去了北京! 钱母当场就被吓晕了过去,之后一个多月,她天天往常家跑,坐在客厅里抹眼泪,嘴里念叨着“我儿子这辈子完了”“广安要是出事的话,我也不活了”。 钱母的眼泪特别多,差点水漫常家,哭得李兰之心里发慌,一看到钱母就头疼。 常欢撇撇嘴,不服气道:“我可没怂恿他!是他自己非要辞职的!” 钱广安立刻点头,语气诚恳:“对,是我自己的主意,跟常欢没关系!”他顿了顿,耳根微微发烫,却还是忍不住瞄向身旁的常欢,嘴角压不住地上扬,“当体育老师是清闲,可工资低,没什么奔头。以后……要是成家了,我是一家之主,那点钱哪够?” 他说这话时眼睛直直看着常欢,心里像灌了蜜,甜得发胀。 那天夜里,在摇晃的货运车厢里,常欢的唇贴上来时,他脑子一热,手臂一收,直接把人箍进怀里一顿亲,后面常欢挨不住他的软磨硬泡,终于点头答应和他处对象。 他,钱广安,终于不是光棍了! 他,钱广安,终于有女朋友了!! 他,钱广安,终于把常欢追到手了!!! 常欢察觉到他的视线,脸一热,别过头去,又忍不住转回来瞪他一眼。 这家伙还好意思得意?那晚他亲得又凶又急,活像饿狼啃骨头,把她嘴唇都磨破了皮,简直是属狗的!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接受钱广安到底对不对。 她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他。 跟苏志谦比起来,钱广安不够帅,笑起来傻乎乎的,学历和工作都比不上他,在她看来,苏志谦那样的对象,带出去才倍有面子,可她实在厌倦了热脸贴冷屁股倒追别人的日子。 前面两段感情里,她掏心掏肺地讨好对方,换来的不是敷衍就是嫌弃,她累了,不想再当那个卑微讨好的角色了。 所以,她决定换条路走——找个喜欢自己多过自己喜欢他的人。 也许这样,会更幸福一点。 她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窗外蝉鸣震天响,叫得人心烦躁。 虽然已经决定和钱广安在一起,但说不清楚为什么,她心里总有股说不出的不甘心。 钱母一看儿子那不值钱的模样,只觉得心口又疼了起来。 钱大姐更是恨铁不成钢,弟弟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还没结婚就护成这样,连铁饭碗都能扔,以后岂不是要上天? 她接过李兰之的“批斗”大旗,厉声道:“你们俩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做事怎么还这么没轻没重?一声不吭就往北京跑,路上要是出点事,让家里人怎么办?” 李兰之沉着脸点头:“现在外面乱成什么样?路霸横行,货车半夜被截都是常事,多少姑娘——” 她顿了顿,没往下说,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常欢撇撇嘴,不服气道:“怕什么?广安当过兵,一个打俩都不在话下!” 钱广安一听,立刻挺直腰板,语气里带着点骄傲:“对,我很能打。” 钱大姐气得直接站起来,手里的鸡毛掸子再次抽过去:“你可给我闭嘴吧,再逞能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钱广安痛得嗷嗷叫。 李兰之也忍不住骂道:“他再能打,能顶得住一群人?你们这次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是运气好,不是你们本事大!” 不是她危言耸听,而是现在全国各地这种路霸现象都很常见,一到某个地界,司机就会停车让大家下车吃饭,不管你想不想吃,你都必须消费,只是花点钱那还是好的,有些不幸地被劫色劫命,还有那些长途货车被抢了多少货,这也是她不肯让林飞鱼一个人去广西的原因。 钱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她拿什么赔给钱家? 李兰之越想越气,更可恨的是,这俩人到现在还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压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场“批斗大会”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李兰之和钱大姐轮番上阵,训斥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常欢和钱广安回到家后,两人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饿得前度贴后背,眼冒金光,最终不得不摇白旗投降,再三保证今后绝不敢再擅自出走,更不会任性辞职。 两家人商量着,看能不能走走关系,让两人回原单位去上班。 可体制内的岗位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两人要走容易,想再回去就没那么简单了。 学校领导对钱广安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深恶痛绝,任凭钱母如何说情都不肯松口。医院那边倒是愿意让常欢回去,毕竟护士岗位缺口大,招人不易,更别说常欢已经干了好几年,招个新人还要重新培训。 可常欢这回铁了心,任谁劝说都摇头。 李兰之实在拿常欢没办法,只得把常美叫回来。毕竟亲姐妹之间,有些话她这个后妈不好说,但常美这个当姐姐的却能说得。 常美早就对常欢这次的行为窝了一肚子火,一进门连水都顾不上喝,直接拽着常欢进了里屋。 房门一关,姐妹俩的争执声立刻拔高,一句比一句冲。 林飞鱼站在门外听着,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们姐妹俩时的情形——那时候两人一见面就扭打成一团,有一年春节甚至打得常欢后脑勺秃了一小块。这些年姐妹俩虽然没再动手,但此刻屋里传出的动静,还是让她忍不住担心两人会不会又打起来。 正想着,李兰之忽然皱眉看向她,语气里带着责备:“这事你也有责任,当时要是看住常欢,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林飞鱼一听就不乐意了:“我怎么没劝?她趁我上厕所的功夫,直接把门从外面锁了,害我在里头困了几个钟头!这也能怪我?” 她至今想起来还憋屈——那天她拍门拍得手都红了,常欢却在门外笑嘻嘻地说:“飞鱼,厕所味儿不好闻吧?多待会儿啊!”等她终于被放出来时,常欢和钱广安早跑没影了。 李兰之眉头拧得更紧,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怒意:“我不过说你一句,你就顶三句回来?你们现在一个两个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们了!” 林飞鱼胸口发闷,只觉得这顿数落来得莫名其妙。 明明是常欢惹的祸,怎么反倒成了她的不是?可眼下这情形,她要是再争辩,只怕又要招来更多唠叨。 她索性转身冲出门去。 盛夏的广州热得好像一个巨大的蒸笼,一出门热浪扑面而来,差点没把她逼退回去。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出了大院,来到路边的一处电话亭前,她看着里面的公用电话,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下意识想给江起慕打电话。 可指尖碰到拨号盘时才猛然想起来,江起慕这会儿压根没空接电话。 原本说好这个暑假他要来广州的,可临行前突然来了消息,说是家里亲戚出了事。具体什么事他没细说,但看情形应该很严重——因为接下来整整一个多月,他音讯全无。 她打过好几次电话过去,但那边杂货店的老板都说江起慕没在家。要是放在以前,就算没接到电话,江起慕也会第一时间给她回电,可这一次,他已经失联整整四十三天了。 林飞鱼轻轻挂回听筒,转身推开电话亭的玻璃门。 盛夏的热风扑面而来,吹得她眼眶发烫。 对面音像店里,正在播放费玉清的《一剪梅》:“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台湾省拍的电视剧《一剪梅》今年在大陆播放,电视剧没火,但这首主题曲却火遍了大街小巷。 林飞鱼把歌词本都快翻烂了,就等着江起慕来时唱给他听,可现在,连他人在哪里都无从知晓。 想起钱广安连吃碗面都要跟常欢报备的样子,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异地恋的苦,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这些年,江起慕总是想方设法弥补距离的遗憾——每月雷打不动的长途电话,寒暑假过来广州看她,时不时给她寄上海的新鲜玩意儿。 可这一次太反常了。 四十三天,杳无音信,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林飞鱼心里沉甸甸的,既担心江家出了什么变故,更忧心江起慕的安危。 她甚至萌生了直接去上海找他的念头,可转念一想,若真有什么难处,自己贸然前去恐怕只会给江家和江起慕添乱。 最终,她只能将这份冲动压下去,可心里的焦灼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她有点后悔之前没跟魏晓柔要联系方式,魏晓柔在上海,要是有联系方式的话,让她帮忙打听一下会方便很多。 等回到家,常美已经被严豫给接走了,常美始终没能说服常欢回去医院上班。 南城儿女[年代] 第148节 就这样,常欢和钱广安两人一个不愿回去上班,一个回不去,两人齐齐失业了。 李兰之让常欢跟自己去卖鱼,常欢被逼着去了几天,最终被鱼腥味恶心到不行,去了几天就不愿意去了。 钱广安倒是想天天跟常欢挨在一起,但钱大姐不给他吃闲饭的机会,让他有事没事去杂货店帮忙。 可谁曾想,不出半个月,铺子里的糖果就莫名其妙少了许多,钱母还以为铺子里来了老鼠,跟人要了一只狸花猫回去养,但东西还是一天比一天少。 钱大姐起了疑心,守株待兔了好几天,终于抓到自家不值钱的弟弟这只“大老鼠”,发现他偷偷把糖果饼都搬到常家去,用自家的糖果一口一口把常欢给喂胖了好几斤,气得她抄起扫帚又把钱广安揍了一顿。 八月的最后一天,广州天河体育中心在锣鼓喧天中举行了隆重的落成典礼。 转眼到了九月,林飞鱼迎来了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年。 九月中旬,姜珊诞下了一个早产儿。 令人尴尬的是,这个七个月出生的男婴不仅有七斤重,而且能吃能喝,哭起来声音格外的洪亮有力。 大院里再次议论纷纷。 【作者有话说】 来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下章见~ 【注】1《一剪梅》:电视剧于1984年在台湾省首播,歌曲由费玉清演唱。 2第六届全国运动会:1987年11月20日至12月5日在广州举行。 第90章 “早产儿我见多了,可没见过这么白白胖胖的。”纳凉的大榕树下有人压低声音,眼睛却不住往苏家瞟,“瞧那孩子胳膊腿儿圆滚滚的,比我家足月的孙子还壮实!” 旁边的妇人立刻接话:“可不是嘛!一说早产我就觉得不对劲。”她意味深长地咂咂嘴,“看来当初大伙儿猜得没错,十有八九是未婚先孕。” “本来就是未婚先孕!姜珊那女人居然还有脸跟我吵!” 常本华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嗓门亮得半个大院都能听见,她叉着腰,活像只斗胜的公鸡,下巴扬得老高。 虽然这年头未婚先孕仍算惊世骇俗,但到底不犯法,多数人嚼两天舌根也就罢了,偏生常本华跟打了鸡血似的,见天儿扯着嗓子嚷嚷。 每天晚饭后,她准时出现在苏家后面的凤凰树下,扯着嗓子指桑骂槐:“有些人啊,裤腰带松得跟面条似的,还有脸在院里晃悠!真是败坏我们大院的风气!” 她的尾音故意拖得老长,唾沫星子飞溅,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要搁前些年,这种破鞋就该抓起来游街批斗!” 话音刚落—— “哗啦!” 一盆水泼面而来,浇了她个透心凉。 常本华被淋得一个激灵,水珠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连眉毛都挂上了水,她睁开眼睛一看,姜珊正站在窗口旁,手里还端着个搪瓷脸盆。 姜珊还没出月子,脸上比怀孕前圆润了不少,头上扎着条折起来的毛巾,斜睨着常本华,慢悠悠地问:“洗脚水的味道,好闻吧?” 常本华气得直跳脚,指着她破口大骂:“姜珊!你敢用洗脚水泼我?!” 姜珊冷笑一声:“泼的就是你这个长舌妇!常本华,你当年下乡时做的那些丑事,真当没人记得了?给野男人生孩子的人,也配在这儿说别人?该被游街批斗的应该是你!” 这话像把尖刀,直戳常本华心窝。 当年她因这事被丈夫打得半月下不来床,至今仍是街坊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脸色霎时铁青,手直哆嗦:“我撕了你这张贱嘴!” “来啊!”姜珊挑衅道,“自己一身骚,倒有脸说别人是狐狸精?” 常本华彻底失了理智,什么腌臜话都往外倒:“我再不堪也比不上你!抢人姻缘不说,那孩子……”她突然眯起三角眼,“足月的孩子硬说早产,谁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 常本华是在胡说八道,谁知姜珊闻言竟神色大变,握着搪瓷盆的手背青筋暴起。 这微妙的变化没逃过常本华的眼睛。 她正要乘胜追击,余光却瞥见巷口僵立的身影——苏志谦提着一网兜的奶粉罐子站僵在原地,眉头微微蹙着,显然是将那番话听了个真切。 “志谦你来得正好!”常本华瞧见苏志谦反而来了精神,扯着嗓子喊道,“你这媳妇可了不得,不知从哪儿怀的野种,倒叫你当了冤大头!” “志谦你学历好工作好,就算离了婚也有大把姑娘等着,听阿姨一句劝,可别当那绿头乌龟,替外人养孩子!” 姜珊在听到苏志谦的名字时,瞳孔骤然紧缩,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指着常本华厉声骂道:“常本华,我斩死你个八婆!” 姜珊当真气急了,转身冲进屋里抄起菜刀就往外冲。 俗话说,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常本华也没想到姜珊会这么疯,她虽然嘴碎,但还是惜命的,她吓得掉头就跑,几乎跑出残影。 见常本华跑得没影,姜珊握着菜刀站在门口,忐忑地望着走近的苏志谦:“常本华那些混账话……你都听见了?该不会信了她的胡说八道吧?” 苏志谦垂眸看着她,避开话头:“你还在坐月子,不能吹风,先进屋。” 见他避而不答,姜珊眉头紧蹙:“嘉瑞是你的孩子,我跟之前的对象早就分手了,再说那晚床上的血你不也看到了吗?你要还是不信的话,我这就抱孩子回我妈家!” 苏志谦打断她的话说:“我没怀疑嘉瑞不是我的孩子,孩子哭了,进屋吧。” 姜珊生产后奶水不太够,小嘉瑞胃口又出奇的好,常常饿得直哭,苏志谦只好去商场买了进口奶粉回来。 姜珊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猜不到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读书那会儿她没看透,现在更看不透。 她不自觉地轻咬下唇,最终还是跟着进了屋。 姜珊和常本华的争执很快在大院里传得沸沸扬扬。 常本华逢人便说姜珊给苏志谦“戴了绿帽”,可大院里的街坊们大多不信。众人虽猜测姜珊或许是未婚先孕,但“戴绿帽”这种话,谁也不敢乱传——毕竟,这种谣言一旦闹大,可是能毁了一个家的。 街坊们反而劝常本华积点口德,别把事情做绝。可常本华哪里肯听?她越说越起劲,恨不得闹得苏志谦和姜珊两人离婚才好,就算不离婚,也要姜珊没好日子过! 然而,没过几天,常本华就栽了个大跟头——她被人举报了,加上工作上出了严重纰漏,直接被厂里开除了。 她气得跳脚,四处打听是谁在背后整她,结果却让她更加窝火——举报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口中那个“冤大头”苏志谦。 常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家的方向咬牙切齿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等着瞧吧,总有你哭的时候!”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上海老弄堂里。 暮色四合,天边的火烧云只剩一抹残红,各家的煤球炉都在生火烧饭,烟雾袅袅,空气里弥漫着炒菜的香味。 江起慕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家走,经过巷口的杂货铺时,赵阿姨急忙叫住他:“起慕啊,你那个广州的小女朋友今天又来电话了,让你得空赶紧回一个。” 连续一个多月没睡过囫囵觉的江起慕闻言怔了怔,混沌的大脑好像生锈的齿轮,他整个人呆愣在原地,半晌才迟钝地点点头:“晓得了,麻烦赵阿姨了。” 杂货铺的白炽灯明晃晃地打在他的脸上,让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浓重的黑眼圈都无所遁形。 他整个人乱糟糟的,头发似乎好久没剪了,刘海已经长得盖过眉梢,衬衫下摆还沾着不知名的污渍,与往日那个干净清爽的青少年判若两人。 赵阿姨看得心疼,转身从柜台后提出一网兜鸡蛋递过去说:“拿着,回去煮了吃。人是铁饭是钢,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重身子,要是连你都垮了……” 话到嘴边,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叹息。 江起慕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钱包,却被赵阿姨一把按住手:“几个鸡蛋还跟阿姨算这么清楚?赶紧回去,热汤热水吃一顿,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强。” 他低头看着网兜里圆滚滚的鸡蛋,在心里默默算了算价钱,最终轻声道:“那……谢谢赵阿姨了。” 他嘴唇干裂起皮,声音也沙哑得像是许久未沾水。 待那消瘦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赵阿姨才摇着头对老伴叹道:“造孽啊……他妈那个样子,现在他爸又……这孩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推开家门,一股霉味混着药味扑面而来,地上散落着搪瓷缸、孤零零的皮鞋,还有几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餐桌上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窗台上那盆曾经生机勃勃的绿植如今枯黄蜷曲,这个曾经温馨的小家,如今像个被抽走灵魂的空壳,带着顾说不清的颓唐。 他站在门口处,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仿佛在等待某个永远不可能再响起的脚步声,半晌,才缓缓带上门,走了进去。 厨房里,锅中的水咕嘟作响,他机械地拆开挂面包装,比往常多打了一个鸡蛋,就是刚才赵阿姨给的鸡蛋。囫囵吞下这顿简单的晚餐后,他冲进卫生间,用近乎仓促的速度完成了洗漱。 从卫生间出来,他光着上身,昏黄的顶灯将那道狰狞的疤痕照得无所遁形——从锁骨斜贯至腹部的伤疤,像一条扭曲的蜈蚣,这会儿林飞鱼要是在这里,肯定会无比震惊,因为江起慕的身体从来没有什么疤痕。 水珠顺着刘海和下颌骨滴落下来,他随手将毛巾扔在地上,然后整个人重重栽进床铺,连灯都来不及关掉就睡着了。 广州,中大宿舍里。 林飞鱼也上床了。 闷热的夏夜像一口蒸锅,将宿舍里的空气蒸煮得异常粘稠,稍微动一下就满头满身的汗,不,应该是不用动,坐着不动汗水也会不断流出来。 到了该关灯的时间,但天气实在太热了,宿舍的人睡不着,于是一人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摇得哗啦作响,围在一起说话。 忽然一阵窸窣声,成群的大水蚁从窗口涌入,在日光灯下盘旋。外省来的几个姑娘吓得惊叫连连,有个甚至直接跳下了床。 “大家不要慌啦,”本地舍友阿珍淡定从容地把宿舍灯关掉,然后指挥大家赶紧上床,“这是大水蚂蚁,大水蚁不咬人的。不过突然来这么多,明日肯定要下大雨咯。” “广东的昆虫也太吓人了吧?”山东来的小柳手忙脚乱地放下蚊帐,心有余悸,“蟑螂会飞就算了,怎么现在连蚂蚁都会飞?而且这哪里是蚂蚁啊,怎么那么大只?" “就是就是!”陕西姑娘小王连连点头,“来广东前,我哪见过拇指大的蟑螂!第一次见那么大蟑螂,我差点直接买票回家!广东连老鼠都比我们那儿壮实两圈。” 大家七嘴八舌声讨着岭南的“巨型生物”,唯独下铺静悄悄的。 阿珍探头看了看:“飞鱼?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陕西姑娘小王促狭地眨眨眼:“我赌一顿午饭,飞鱼肯定又在想她上海那位‘江同学’咯!” 宿舍里顿时响起一片起哄声。 林飞鱼这才回过神来,脸颊在黑暗中泛起淡淡的红晕,好在大家看不到。 舍友们知道她面皮薄,便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要我说啊,这世上再找不出比费翔更靓仔的男人了!”阿珍突然感叹道,手里的蒲扇摇得哗哗响。 陕西姑娘小王促狭问道:“比你男朋友还靓仔吗?” 阿珍毫不犹豫说:“他啊?还没有费翔的胸毛好看呢!” 宿舍里顿时笑作一团,铁架床被震得吱呀作响。 笑声稍歇,阿珍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飞鱼,我觉得何俊对你有意思。” 这话像块水落油锅,激起一片惊呼。 “真的假的?何俊不知道飞鱼有对象吗?” 南城儿女[年代] 第149节 “有人喜欢飞鱼不稀奇,飞鱼长得那么漂亮,我要是男的,我也会喜欢上飞鱼,关键是你为什么认定何俊喜欢飞鱼,有什么证据?” “就是,你是怎么看出来何俊喜欢飞鱼的?” 阿珍掰着手指头细数:“第一,他原先在二班,后来莫名其妙转到咱们班。问他原因支支吾吾的……”她突然坐直身子,“你们没发现吗?只要飞鱼在场,他耳朵尖就红得能滴血,眼睛跟长在飞鱼身上似的。” 林飞鱼愣了愣,下意识否认道:“别乱讲,我跟他话都没说过几句。” 何俊刚转来他们班的时候,她觉得有些眼熟,后来才知道他是常欢医院的同事何莉的弟弟,因为何莉和常欢的关系不太好,她才对何俊多关注了几分。 但他们两人到目前为止,说话的次数一个手指都数得过来,而且她压根没发现对方喜欢自己。 “急什么,还有第二呢!”阿珍得意地晃着脑袋,“上周飞鱼不是说费翔好帅吗?结果第二天,何俊就顶着个费翔同款爆炸头来上课了!这还不明显?” 宿舍里顿时又掀起一阵起哄声。 “阿珍这么一分析,还真像那么回事!” “何俊虽然没有费翔那么帅,但在咱们系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子,飞鱼,你就不考虑考虑?” 阿珍抢着替林飞鱼回答:“你们又不是没见过飞鱼对象的照片。何俊是不错,但跟上海那位‘江同学’比,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山东来的小柳突然想到什么,支起身子:“飞鱼,你对象在上海,毕业后肯定要留在那边吧?你们打算一直异地吗?” “我们商量好了,”林飞鱼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到时候他会带着家人一起来广州,在这边找工作。” “那不是要放弃分配?”陕西姑娘小王惊呼。 林飞鱼轻轻“嗯”了一声:“如果能分到广州最好,分不到的话……就只能放弃了。” 宿舍里一时安静下来。 半晌,陕西姑娘小王感叹道:“难怪那么多男生追你都不动心,能为你放弃分配,全家搬到广州来……这样的对象确实难得,一千个人里面未必能出一个!” 阿珍的语气里带着羡慕:“你家江同学对你真是没话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工作,现在广东外资企业越来越多,就算不要分配也不愁找不到好工作。” 山东来的小柳接过话头:“就是,广东现在可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广州经济开发区已经在建了,等建好肯定会有大批外资企业入驻。” 林飞鱼抿了抿嘴唇:“工作的事……我倒不担心。” 阿珍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问道:“那你担心什么?” 林飞鱼立即否认:“没什么。” 陕西姑娘小王再次促狭道:“肯定是担心江同学什么时候来娶她,哈哈哈……” 宿舍众人一听这话,再次起哄大笑起来。 林飞鱼却笑不出来。 开学以来,她几乎每天都往上海打一个电话,却始终等不到他的回音。 她从最初的担忧,到后来的焦虑,如今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变了心。 不能怪她有这种怀疑,从暑假到现在,电话不回,信件不寄,连她的生日连一句问候都没有,要知道往年他都亲自过来广州给她过生日。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万一江起慕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她该怎么办? 空气闷热依旧,大水蚂蚁在蚊帐外头不知疲倦地乱飞。 林飞鱼在黑暗中紧握住拳头,暗暗下定决心:如果到国庆前还联系不上,她就亲自去上海找他! 不管怎么样,哪怕是分手,也必须说清楚,不能一直这么不明不白的! 宿舍里的说笑声渐渐被鼾声取代。 夜空被厚厚的乌云遮蔽,沉闷得好像随时会掉落下来。 夜色愈发浓重。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上海弄堂里,一声巨响骤然撕裂夜空—— “江家那臭小子就在里面,给我砸!” 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落地,江起慕双眼猛地睁开。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的营养液~ 【注】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1984年经国家批准成立,是全国首批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之一,在广州市东部。 第91章 江起慕眉心凝成一道结,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床上弹跳起来。 屋外传来大门被踹开的巨响,刺眼的灯光瞬间照亮整个客厅,地上玻璃碎片四溅,几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手里攥着根手腕粗的木棍,眼中凶光毕露。 江起慕走出卧室,看着领头的男人道:“该给的赔偿我家都给了,你们还想怎样?” 领头男人抡起木棍狠狠砸向门板,“砰”的一声闷响,门板顿时凹陷下去:“那点钱就想买我儿子的命?母债子偿,天经地义!没钱就拿你的命来抵!” 说罢便朝江起慕扑来。 江起慕一个闪身退回卧室,抄起床边的铁杆,用力一挥,“铛”地一声精准击落对方手中的木棍。 木棍应声落地,男人被震得连连后退,握着手腕直抽冷气。 “滚!”江起慕将铁杆横在胸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儿子的命要偿,那我爸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你爸好歹还有口气!但我儿子还不到三岁!”男人双眼赤红道,“没钱?兄弟们,给我砸!只要留他一条命就行!” 男人捡起地上的木棍,对着桌上的相框打过去,全家福“啪”地摔得粉碎,照片被他狠狠踩在脚下。 江起慕盯着地上破碎的照片,眼眶通红。 几个男人一拥而上,将江起慕团团围住。 就在此时,一块石头从窗口飞进来,正中客厅的吊灯。 “砰”的一声脆响,灯泡应声碎裂,屋内顿时陷入昏暗。 “谁?!” 男人刚喊出声,就被一记重踹击中后背,双膝重重跪倒在地。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 江起慕同样看不清来者何人,但显然这人是友非*敌,这一分神间,旁边一个男人抡起椅子朝他砸来,他侧身闪避,仍被砸到肩膀。 他反手一记铁杆击中男人手腕,对方痛呼一声,椅子砸落在地。 “走。”来人低声说道。 那声音年轻而陌生,但又带着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江起慕没有恋战,继续缠斗只会两败俱伤,他果断扔掉铁杆,跟着来人冲出客厅。 前方的身影并不高大,但步伐稳健有力。 江起慕紧随其后,却始终无法从那个背影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深夜的弄堂寂静而冷漠,零星几户邻居家里亮起了灯光,但很快又熄灭,无人敢出来过问。 江起慕下意识回头看,庆幸的是,身后没有人追过来。 但屋里的东西肯定是保不住了,他想起那张被踩在脚下的照片,眉心再次拧了起来。 跑出很远,确认安全后,那人才停下脚步,靠在斑驳的电线杆上,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抽吗?” 江起慕摇摇头,借着昏黄的路灯光打量眼前的人。 对方年纪看上去比他大两三岁,头发乱糟糟的,胡茬也看上去好多天没修理,眼下的黑眼圈让他看上去十分疲惫。 他隐约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对方抬眸,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嗓音同样透着疲惫:“不记得我了?也难怪,我家搬回乡下去的时候,你才不到六岁。”他顿了顿,“以前住你家隔壁的贺家,还记得吗?” 江起慕怔了怔,记忆深处的画面骤然清晰:“你是……贺乾哥?” 夜风从巷口吹过来,把贺乾的头发吹得越发乱七八糟,他点了点头:“不错,还能喊出我的名字。” 他话不多,说完便沉默地抽烟,烟雾在夜色中缭绕。 他的神情太过平静,仿佛对今晚江家遭人闹事毫不意外。 江起慕忍不住问:“贺乾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贺乾弹了弹烟灰,“回来收房子。” 江起慕沉默了下,这两个月来他几乎都泡在医院里,偶尔才回家匆匆冲个澡,对隔壁的动静全然不知。 贺家与江家曾是邻居,后来贺家不知出了什么事,突然举家搬去乡下,房子借给亲戚暂住,这一借就是十五年。 江起慕原以为,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贺乾的性格好像变了不少,小时候的贺乾是弄堂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三天两头就有人上门告状。贺叔脾气暴,每逢这时就抽出皮带往死里抽,可贺乾偏偏记吃不记打,挨完揍转头又溜出去招猫逗狗。 现在的贺乾看着沉默很多,那双眼睛里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左眉上方多了一条长长的疤痕,让他的五官看上去多了几分凶狠。 贺乾比他大两岁,小时候贺乾对谁都横,唯独没欺负过他,爬树摘的桑葚总给他留一份,打弹弓赢了玻璃珠也会分他一半,后来贺家突然搬走,他还难过少了个好兄弟。 “贺叔和贺婶呢?”江起慕迟疑地问,“他们也一起回来了吗?” 贺乾吐出一口烟,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没有,他们都死了。” 江起慕呼吸一滞:“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人嘛,都会有这么一遭,不过是早晚的区别。”贺乾掐灭烟头,抬眸看他,话锋一转道,“你家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江起慕沉默良久,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打算……把房子卖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 除了担心那些人再来闹事,更重要的是,家里现在需要钱,亲戚们虽然帮衬着,但人情这东西,用一分就薄一分,再说亲戚自家也要过日子,他不想给他们再添更多的负担。 可一想到要卖掉房子,胸口就像压了块大石头,沉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贺乾深深吸了口烟,烟头在夜色中明灭:“卖了也好,继续住下去,指不定哪天就被那帮人给废了。卉姨她……现在怎么样?” 南城儿女[年代] 第150节 江起慕的嘴角僵硬地扯了扯,喉结上下滚动:“她最近……认不得人,情绪也不太稳定,得有人在身边照看着。” 其实情况比他说的更糟糕,他妈那天受到极大的惊吓和刺激,导致她整个人陷入了恐慌之中,像只惊弓之鸟,稍大点的声响就能让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最严重的时候,她会用指甲抓破自己的脸,仿佛要把那些可怕的记忆从身体里挖出来。 贺乾将烟头扔在地上,鞋底碾过时溅起几点火星,他抬眼看向江起慕道:“钱够用吗?我这几年跑长途攒了些,可以先挪给你。” 江起慕再次怔住。 贺乾出手相救他没觉得意外,但主动提出借钱却是他没想到的。 在这个亲兄弟都要明算账的世道,更何况是十五年未见的老邻居。 夜风卷着早点铺飘来的油烟味,江起慕感激道:“谢了,贺乾哥。眼下还能撑得住,亲戚朋友都帮衬着。”顿了顿又补充,“真有过不去那天,我一定找你。” 贺乾点点头,转身时衬衫被风鼓起:“前头早餐铺的小笼包该出第一笼了,走吧,我请你。” 天边泛起蟹壳青,贺乾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江起慕突然想起小时候,贺乾也是这样走在前面,只是那时总会回头催他:“小慕,快点!你属乌龟的啊!” “发什么愣?还不跟上来?”贺乾突然驻足回头,晨光给他的轮廓镀了层金边,让他凶狠的五官看上去多了几分柔和。 江起慕怔了怔,随即大步跟了上去。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但有些情义却不会变。 *** 李兰之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再见到汪玲。 她刚收摊回到家,一身的鱼腥味,袖口还沾着几片鱼鳞,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血丝,跟光鲜亮丽的汪玲比起来,她邋遢得没法见人。 汪玲烫着时髦的大波浪,卷发风情万种地垂在肩头,雪白的真丝衬衫束进高腰波点裙里,那双米白色高跟鞋亮得晃眼,要不是那口地道的广州白话,真会让人以为是港剧里走出来的女主角。 汪玲指甲涂着红色的指甲油,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个真皮手包,她站起身看着李兰之说:“好久不见,兰之姐。” 李兰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你不是嫁去香港了吗?” 汪玲忽然笑了,红唇间露出细白的牙:“还以为兰之姐你会拿扫把我赶出去呢。”她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腕间的翡翠镯子在灯光下闪着盈润的光泽,“毕竟用一些人的话来说,我既当了狐狸精,又做了逃兵。” 李兰之没想到汪玲会这样自嘲:“见过数落别人的,倒少见对自己这么不留情面的。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孩子吧?” 汪玲点头:“是啊,之前走的时候实在没法把三个孩子都带上。现在周志强已经不在了,我打算申请带他们去香港,以后就跟着我生活。” 周志强和老潘那帮人没有常明松那么幸运,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性命,三个孩子之前跟着他们的叔叔,可自从周志强出事后,叔叔也被单位给开除,他的未婚妻也因此跟他分手,如今连生计都成问题,这才辗转联系到她娘家。 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带走孩子。 “孩子跟着亲妈,总比寄人篱下强,亲戚再好终究隔了一层。”李兰之在她对面落座,倒了杯茶推过去,又给自己倒了缸白开水一饮而尽,“看你现在样子,应该过得很不错?” 汪玲点头:“我现在的先生虽然大我二十来岁,但对我很好。对不起兰之姐,那时候……我本该提前知会你们的,只是当时那情形,若走漏风声,恐怕我也难以脱身。” 李兰之沉默了下说:“不必道歉,换作是我,也会先为自己打算。” 当初和常美一起去东莞找不到汪玲,她内心是有气的,可细想来,此事原就与汪玲无关,要怪也怪不到她头上。 说到底,是常明松自己识人不明,又经不住诱惑。 只是苦了常美,那时候要是能借到钱的话,常美也不用把自己嫁给严豫,虽然说现在过得也不差,但因为这个理由而嫁人,想起来心里总不是滋味。 “虽然兰之姐你不怪我,但我内心还是过意不去,希望兰之姐能让我为你们做点事。”汪玲斟酌着说道,“如今国内改革开放,经济发展虽然很快,但薪资水平与香港仍有差距。我虽没什么大本事,但若孩子们有意去香港发展,我可以帮忙安排。” 话音未落,卧室门猛地被推开,常欢一个箭步冲出来:“汪玲阿姨,我!我想去香港发展!” 小时候看港片,常欢就无数次幻想有一天自己去香港,住上豪宅、坐豪车,成为有钱人家的少奶奶,只是后来现实让她慢慢放弃了这些幻想,可她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突然间机会就出现在她眼前,所以她想也没想就冲出来。 不等汪玲回应,常欢又飞快折回房间,将钱广安带来的零食饮料一股脑捧出来,殷勤道:“阿姨说了这么久话,一定渴了吧?这饮料可好喝了,您尝尝!” 汪玲没在意常欢之前对她的冷淡,笑着道:“放着吧,阿姨等会儿再喝,常欢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常欢闻言,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子:“之前在医院当护士,太累了就辞了职,现在……还没想好要做什么。” “护士虽然辛苦,但到哪里都缺不了。”汪玲思索着,“你现在没工作,跟我去香港反倒方便,到了那边若还想做这行,可以考当地的执照。” 常欢撇嘴:“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碰护士这行了。” 汪玲笑道:“不做护士也无妨,香港机会很多,只是……” 话还没讲完,就被李兰之给打断了:“申请去香港的合法途径,据我所知只有两种——要么有直系亲属在那边,要么因公外派,但常欢哪条都不符合。” 当然,还有第三种,那就是偷渡,这年头虽有不少人铤而走险,但她决不允许常欢走这条路。 常家已经有一个在坐牢的,无论如何不能有第二个。 汪玲点头:“确实,通过亲属关系申请是最稳妥的。有两个办法:一是把常欢弄到我家户口,以我女儿的身份申请,不过这个流程比较慢,可能要等好几年。”她顿了顿,“另一个更快的办法,就是找个香港人结婚。所以刚才我才想问常欢有没有对象,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让我先生帮忙物色合适的人选。” 这话一出,客厅里安静了几秒。 汪玲看两人都没出声,还以为她们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我先生虽然年纪大些,但他有不少子侄辈,朋友家的孩子里也有和常欢年龄相仿的。”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忽然一暗,一道修长的身影悄然出现。 但常欢浑然不觉,她微微侧身避开李兰之的视线,低声道:“我……没有对象。” 李兰之闻言猛地抬头,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她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看了常欢一眼,选择了沉默,没有当场拆穿常欢的谎言。 汪玲并未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异样,欣喜道:“这样正好!你在家等我的消息,不过这事急不得,你可以先找份工作做着。” 等汪玲走后,李兰之看向常欢问道:“你不是正在和广安处对象吗?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 常欢咬着唇瓣,心里有些内疚,但更多的还是不甘心。 两种情绪在她脑海里好像天人打架一般,让她很是烦躁,最后她丢下一句“我不知道”,便匆匆躲进了卧室 李兰之望着紧闭的房门,无奈地叹了口气。 另一边,钱广安阴沉着脸回到杂货店。 钱母见他这么快回来,诧异道:“你不是去找常欢吗?常欢没在家吗?” 话未说完,钱广安就将手里的一兜子零食重重摔在玻璃柜上。 “不知道!”钱广安烦躁地打断母亲。 钱母这才注意到那些未送出的零食,语重心长道:“妈不反对你跟常欢处对象,只是这杂货店是我们和你大姐家合开的,你天天拿零食去给常欢,就算你大姐没意见,她婆家迟早也会有意见。” “够了!”钱广安胡乱抓了抓精心打理的“费翔头”,发丝顿时凌乱不堪,“我知道了,你让我安静一下行不行?” 钱母没因他的态度而生气,但也没有因此停下唠叨:“你别嫌妈啰嗦,妈这都是为了你好。还有啊,常欢已经有三四个月没去工作了,这样下去可不行,你得劝劝她……” “烦不烦啊!” 钱广安猛地起身冲出门去,正撞上要进门的钱大姐。 “哎哟!”钱大姐被撞得踉跄,胳膊狠狠磕在门框上,疼得直骂,“钱广安!你个混账东西!你给我站住!” 钱广安头也不回跑了。 钱大姐气得跳脚:“你个衰仔!谁教你对妈大吼大叫的?真是生块叉烧也好过生你!” 钱大姐气冲冲地走进店里,一眼就瞥见柜台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零食,火气顿时更旺了:“妈,你真该管管广安了,我一开始就说别让他和常欢在一起,你偏不听我的!” 钱大姐不讨厌常欢,但作为弟媳人选,她觉得常欢是不合格的,原先有份正经工作倒也罢了,如今不仅自己辞了职,还撺掇广安也跟着辞职,这就有些“罪不可赦”了。 更让她看不惯的是,自家弟弟对常欢言听计从的模样——一个大男人被女人管得死死的,实在窝囊。 钱母默默将惹事的零食收进柜台,温声劝道:“这些话可别当着广安的面说,不然又要闹脾气。常欢其实没什么不好,你妈我都这把年纪了,就盼着早点抱孙子。” 在钱母看来,对象是不是常欢无所谓,只要儿子喜欢就好。 钱大姐被这话噎得直瞪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 暨南大学门口的小卖部旁边,夕阳斜照。 林飞鱼拿着电话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听着那边传来的轻微沙沙声,她抿着嘴唇,嘴角绷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那边响起一个熟悉但又有些不一样的声音:“飞鱼?” 林飞鱼没出声,嘴角抿得更紧了。 江起慕沉默了下,又喊了一声:“飞鱼。” 林飞鱼依旧没出声。 江起慕也不再说话。 两人在两个城市,分别抓着电话线,听着彼此电话那头传来的呼吸声、车声和喧闹声,沉默着。 小卖部的老板娘奇怪地看了林飞鱼好几眼,似乎很奇怪她打那么昂贵的长途电话,却一句话也不说,真是钱多得没地方烧。 仿佛有谁不小心打翻了一瓶北冰洋桔汁汽水,把天空和弄堂都染成了橙红色,弄堂里纵横交错的电线在余晖中投下细密的影子,有人开始生火烧饭,有人把床单衣裤收起来,远处传来“收头发辫子,收鸡毛——”的悠长吆喝。 江起慕想起第一次见到林飞鱼时,也是这样的天色,他想起她那双漂亮的眼眸,想起她委屈时像小兔子通红的眼睛,突然心口传来密密麻麻的疼:“我想你,飞鱼。” “骗人!”这句话终于击碎了林飞鱼强装的冷静,声音里带着压抑许久的委屈,“六十六天,你失联了整整六十六天!我每隔六天就打一次电话,前后十一次,可你一次都没回!” 那么多天不联系她,居然还说想她! 骗子!大骗子!!! 林飞鱼想到这些天的提心吊胆和担心,眼睛憋得通红,像只红眼睛兔子,看着……委屈巴巴的。 江起慕眼眸低垂,又长又密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光:“对不起,是我不好……” 林飞鱼攥着电话线,打断他的话,气嘟嘟道:“我不想听道歉,我要一个解释。” “其实早该给你回电的,”江起慕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沉重,“亲戚家出了些事,他们一直很照顾我们家,这次他们出了事,我们不能不管。” 林飞鱼满腔的怨气顿时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担忧:“发生了什么?很严重吗?” “嗯。”江起慕的声音更沉了,“这两个月一直在帮忙照顾亲戚,忙得连你的生日都错过了,对不起……” 林飞鱼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泪花,唇瓣被她咬得微微发白:“你应该跟我说的,我都打算好了,你要是再不接我的电话,我国庆就去上海找你。” 江起慕说:“别过来。” 林飞鱼又委屈了起来:“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江起慕连忙说:“不是,我怕太忙了……没办法照顾你。” 林飞鱼小脸瓷白,一缕发丝从她额边垂落:“算了,这次就原谅你,可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不然……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江起慕微微测过身去,半边脸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神色:“好,如果再有下次,你就别理我了。” 话音刚落,电话那边就传来催促的声音:“同学,能不能快点儿?还有人等着呢!” 南城儿女[年代] 第151节 林飞鱼连忙压低声音:“有人要打电话,我得挂了……” 江起慕轻轻“嗯”了一声,说:“好,你先挂。” 林飞鱼指尖悬在电话键上,犹豫了一瞬,忽然又把听筒贴回耳边,小声唤道:“江起慕?” “我在。”他的声音很轻。 林飞鱼的心跳重重一跳,脸颊微微发热,咬了咬唇,斗着胆子小声说:“我……也想你了。” 没等他回应,电话就被匆匆挂断。 她的声音很软,很轻,隔着电话筒,隔着一千多里的距离,直直撞进江起慕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落日最后一抹光线暗下去,江起慕笼罩在阴影里。 他紧紧握着听筒,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作者有话说】 来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92章 过了两天,林飞鱼收到了江起慕从上海寄过来的包裹,是迟来的生日礼物。 包裹寄到了学校,林飞鱼一个人搬不动,舍友阿珍自告奋勇陪她去邮政局取。 谁知两人刚走出邮政局大门,迎面就撞上了何俊。 果然如阿珍之前所说,何俊一见到林飞鱼,脸“唰”地红到了耳根,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林飞鱼原本只觉得他性格腼腆,被阿珍点破后才意识到不对劲,这会儿见他走过来,心里莫名有些尴尬,暗自祈祷:“别过来,千万别过来打招呼……” 何俊显然没接收到她的脑电波。 他额头沁出细汗,磕磕绊绊地开口:“林、林同学,黄同学,你们来拿、拿东西啊?” 林飞鱼和阿珍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何俊紧张得手指都在发抖,鼓起勇气道:“要不……我帮你们搬回去吧?” 林飞鱼刚要婉拒,阿珍已经笑眯眯地应下:“好啊,那就麻烦何同学了。” 何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整张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连耳尖都透着血色。 他手忙脚乱地接过包裹,指尖不小心碰到林飞鱼的手背,顿时像触电般一颤,差点把箱子摔在地上。 阿珍见状,故意拖长声调:“何同学,你行不行啊?可别逞强——” “没、没问题!”何俊慌忙抱紧箱子,声音都绷紧了,“我、我一定小心!” 阿珍满意地点点头,状似无意地补充道:“这包裹可是飞鱼的对象特意从上海寄来的,要是摔坏了,我们飞鱼可是要心疼的。” 话音刚落,何俊的脸色“唰”地白了,手臂僵在半空,整个人像被泼了盆冷水。 阿珍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挽起林飞鱼的胳膊就往前走。 走出老远,林飞鱼才拽了拽她,低声道:“你干嘛让他搬啊?我们俩又不是搬不动……” 阿珍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更低:“你别嫌我多管闲事,我这可都是为了你。最近有人在传,说你和江同学分手了,何俊八成是听了这些闲话,这几天总在宿舍楼下晃悠,今天又这么巧出现在邮局……” 她顿了顿,神色严肃起来:“咱们明年就要毕业分配了,万一有人造谣说你吊着何俊,或者脚踏两条船,到时候影响分配可就麻烦了,所以不如趁此机会让他早点死心,免得以后影响到你。” 林飞鱼这才恍然大悟。 这段时间她因为江起慕的事心情低落,竟完全没注意到这些风言风语。 她感激地握住阿珍的手:“多亏你提醒我,改天请你去喝早茶。” 阿珍听到这话噗嗤一笑:“我们广东人最喜欢说‘得闲饮茶’,但这话就是句空话,要不是了解你的性格,我真要以为你忽悠我呢,我也不要你请我喝茶,学校后门新开了家店,他家的肠粉包油条简直一绝!软糯的粉肠裹着酥脆的油条,听说非常好吃。” 听她这话,林飞鱼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没忽悠你,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回头我请你去这家吃肠粉。” “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身后,何俊抱着箱子,目光始终追随着林飞鱼的背影。 走到校门口时,阿珍突然转身:“何同学,就送到这儿吧,剩下的路我们自己来,毕竟……”她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我和飞鱼都是有对象的人,让人看见容易误会,你说对吧?” 何俊的脸色更加惨白了,机械地点点头:“你……你说得对,是该注意。” 他木然地将包裹递给阿珍,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去。 直到林飞鱼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失魂落魄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回到宿舍,林飞鱼拆开包裹,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上海特产和进口零食:鲜肉月饼、城隍庙五香豆、进口巧克力…… 舍友们围过来,发出一片羡慕的惊叹声。 林飞鱼却看着一箱子的零食,若有所思。 *** 今年的国庆假期恰逢周末,加上临近中秋,林飞鱼难得在家里待了五天。 可就是这几天,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钱广安和常欢似乎在冷战。 往常钱广安就像长在常家似的,没确定关系时一天能跑两三趟,确定关系后更是恨不得把常家当自己家,大院不少人还笑他这是想给常家当上门女婿,可这次假期,整整四五天都没见他的人影,这太反常了。 林飞鱼用刀将双黄白莲蓉月饼切成四份,银色的刀叉轻轻挑起一块,金黄的咸蛋黄藏在雪白的莲蓉中,白黄相间,煞是好看。 她咬了一口,莲蓉的清香软甜裹挟着蛋黄的咸香在舌尖蔓延,口感细腻而软糯,比起口感偏硬的五仁月饼,果然还是这个味道和口感最合她的心意。 “你和钱广安……”她咽下月饼,抬眼看向常欢,“怎么回事?” 常欢用叉子轻轻挑起一块月饼,小口抿着莲蓉月饼,眼神飘忽:“什么怎么回事?” 林飞鱼微微挑眉:“我回来五天都没见钱广安人影,中秋也没来送节礼。你们还在处对象吗?还是……已经分手了?” 银叉“叮”的一声落在桌子上。 常欢第一次觉得月饼难以下咽,她别过脸去:“没分…….就是闹了点小矛盾。” “是吗?”林飞鱼看着她闪烁的眼神,觉得她这话可信度很低,但终究没再追问,“没闹大矛盾就好。” 客厅一时陷入沉寂。 就在林飞鱼起身准备回房看书时,常欢突然开口:“你和江起慕……”她捡起叉子,手攥紧,“我是说,江家那样的情况,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你就没后悔过?” 自从林飞鱼和江起慕在一起后,大院不少人说林飞鱼被江起慕骗了,也有说林飞鱼年纪轻轻就眼瞎了,也有人说李兰之不顾女儿死活,总之不管怎么说,意思都是林飞鱼不应该和江起慕在一起,她能找到条件更好的。 江起慕个人条件是很好,可他个人再优秀也没用,有那么一个妈,注定是累赘。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 林飞鱼怔了怔,随即摇头:“不后悔。” 她看着常欢,目光澄澈:“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大院里的人怎么说,他们都觉得我能找到更好的。可什么才算更好?有钱有势?就算找到那样的人,日子就一定能过好吗?” 常欢的叉子无意识地在月饼上戳出一个个小洞:“那和江起慕在一起,你就能保证过得好?” “未来谁说得准呢?”林飞鱼笑了笑,“我只知道自己的心。既然选择了他,就不会因为别人的闲话动摇,两个人在一起,任何的瞻前顾后和三心二意,都是感情的大忌。” 其实她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她也不知道什么才算对,但有一点她很确定,那就是她要坚定地走向江起慕。 这话像一记重锤重重敲在常欢心上。 她几乎要怀疑林飞鱼是在讽刺她的动摇和三心二意。 可她的样子那么坦然,眼神那么清澈,更重要的是,那天汪玲来家里时,林飞鱼并不在家,因此她应该并不知道自己说的那番话。 林飞鱼看她低垂着头,手里的叉子把月饼戳得千疮百孔,摇了摇头,转身便要回卧室去,可走了两步,她突然又停了下来。 她转身看着常欢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钱广安从小就跟在你身后,他是真心待你,你既然决定和他处对象,那就好好相处。”她顿了顿,“有些人再好,心里没你也是枉然。” 在她看来,钱广安其实比苏志谦更适合常欢,苏志谦就算千好万好,可他不喜欢常欢,仅这点,他的好便与常欢无关。 钱广安虽然“平庸”了一点,但胜在满心满眼都只有常欢一个人,也愿意用实际行动对常欢好,仅这点,他就比苏志谦强上百倍万倍。 卧室门轻轻合上,留下常欢对着满盘狼藉的月饼发呆。 *** 到了傍晚,突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待到入夜,雨虽然停了,厚重的云层却将月色遮得严严实实,这个中秋注定无缘赏月了。 李兰之去楼下找朱六婶闲话家常。 国庆节放假前,林飞鱼往上海打了个电话,但江起慕没接到,后面也没给她回电话,今天是中秋节,她想着再打个过去。 她向来雷厉风行,想到便立即起身。 路过客厅时,看到常欢两眼盯着电视机,《红楼梦》正演到第十一集。 电视荧幕上,林黛玉“偷洒珠泪葬落花”,贾宝玉温言相慰,二人冰释了误会后,正在互诉衷肠。 常欢呆坐在电视机前,目光涣散,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要去杂货铺打个电话,”林飞鱼弯腰系鞋带,“你要捎带什么吗?” 常欢闻言回过神来,下意识摇头:“没……”话到嘴边却转了调,“卫生间灯泡坏了,我跟你一起去买。” 林飞鱼闻言愣了下,正想说卫生间的灯泡没坏,而且家里还有备用的灯泡,但一对上常欢闪躲的眼神,她顿时了然,识趣地咽下了疑问。 两人换上鞋,拿上钥匙,一前一后沉默着下了楼。 因为下雨的关系,这个中秋安静得有些没滋没味。 经过苏家时,常欢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半拍,下意识扭头看去。 林飞鱼也跟着扭头,透过敞亮的窗户,只见苏志谦正俯身为小嘉瑞换尿布。 小家伙活力十足,肉乎乎的小腿蹬得欢实,像两把小鼓槌在空中挥舞。苏志谦轻拍了下他的小屁股,孩子非但不哭,反而咯咯笑起来,苏志谦也跟着笑了,眉宇间的温柔是林飞鱼从未见过的模样。 这个瞬间,苏志谦在她心中的形象突然从邻家大哥变成了一个真切的父亲,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人”,这转变让她有些恍惚。 她转头看向常欢,后者显然也怔住了。 察觉到林飞鱼的目光,常欢轻哼一声,别过脸加快了脚步。 夜色中,两人一路无话。 杂货店的灯光在不远处明明灭灭,眼看就要到了,突然从店里冲出来个圆滚滚的小身影。 南城儿女[年代] 第152节 “哎哟!”常欢被撞得一个趔趄,捂着生疼的腹部皱眉,“肥仔,你急急脚做什么?又被你妈打了?” 这小胖墩正是钱大姐的儿子,也就是钱广安的外甥。 此刻他揉着撞红的额头,一抬头看清来人,顿时慌了神:“我、我没做什么啊。” 常欢懒得跟孩子计较,正要绕过去,却被肥仔张开双臂拦住:“常欢阿姨,你是来找舅舅的吗? “谁要找他!”常欢耳根一热,立即否认道,“我是来买东西的,让开。”但一双眼睛早就越过肥仔看向里头。 肥仔急得满头大汗,像只护崽的小母鸡似的挡在门前:“不行!你现在不能进去!” 这下连林飞鱼都察觉出问题:“为什么她不能进去?” “就是,凭什么不让我进?”常欢也来了脾气。 昏黄的路灯下,肥仔脖子憋得通红,肉嘟嘟的小脸皱成一团,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反正就是不能进去!”顿了下,他小大人般地补充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小孩说大人话,样子很是滑稽,但肥仔此时的样子实在太诡异了,还不准常欢进去,显然有问题。 就常欢的脾气,越不让她进去,她就越要进去。 她往肥仔咯吱窝一挠,肥仔怕痒,一双张开的双臂就这么收缩了起来,顿时笑成一团,防线瞬间崩溃。 常欢趁机越过他往杂货店快步走去。 夜风吹过,吹来里头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广安你发什么呆?快去把里屋的月饼拿出来啊!” “阿敏啊,这就是我弟弟钱广安,你叫他安仔就行。这孩子看着人高马大,其实老实得很,在女孩面前话都说不利索。” 钱大姐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说媒特有的*热络劲儿:“不过找对象就得找这样的老实人,那些油嘴滑舌的,十个有九个靠不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林飞鱼刚追到店门口,听到这话猛地刹住脚步。 透过玻璃门,她看见钱广安背对着门口,面前坐着个穿碎花裙的陌生姑娘,那姑娘脸红红的,时不时拿眼睛去偷看钱广安。 钱大姐正眉飞色舞地比划着,活像个熟练的媒婆。 常欢气得脸通红,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下一刻,一声河东狮吼响彻天际:“钱!广!安!你个死扑街仔!!你居然敢背着我脚踏两条船!!!” 这一嗓子惊得钱广安手里的月饼“啪嗒”摔在地上,蛋黄馅儿溅了一地,他还没回过神来,常欢已经扑上来,指甲在他脸上留下几道红痕。 “嘶——” 钱广安疼得直抽气,手忙脚乱地抓住她的手腕:“欢欢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钱大姐一个箭步插到两人中间,尖着嗓子嚷道,“你不是嚷嚷着要去香港嫁有钱人当少奶奶吗?怎么还有脸骂广安?” 说着她转身对目瞪口呆的姑娘赔笑说:“阿敏别怕,他们早就分手了。” 常欢眼睛通红瞪着钱广安,眼底泛起一层水光。 这些天钱广安都没去找她,她心里早就怀疑那天他听到自己的话。 这些日子,她脑袋里一直天人交战,一会儿后悔那天不该说那些话,一会儿又觉得放弃这个机会,以后自己会后悔。 此时被钱大姐当众揭穿,字字句句都在讽刺她贪慕虚荣,常欢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没错!我常欢天生就是当少奶奶的命,穷光蛋配不上我!” 她狠狠甩开钱广安的手,转身冲进夜色中。 “欢欢!”钱广安刚要追,却被钱大姐死死拽住。 “你还有没有点骨气?”钱大姐气得直跺脚,“人家都嫌你穷了,你还上赶着倒贴?” 钱广安红着眼睛挣开:“我不要骨气,我只要常欢!” 说完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把钱大姐气得脸都黑了。 常欢的脾气比较暴躁,林飞鱼担心两人会闹出什么事来,于是也跟着追了过去。 钱广安人高腿长,没一会儿就追上了常欢,一把将常欢搂进怀里。 常欢拼命挣扎:“钱广安你条粉肠!放开我!” “不放!”钱广安抱得更紧了,“一放手你又要不理我了!!” 常欢生气道:“什么叫我不理你?难道这段时间不是你在跟我冷战吗?” 钱广安委屈道:“那是因为你说要嫁给香港人当少奶奶,我才生气不去找你的!” 常欢被踩了痛脚,浑身一僵,羞恼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还追上来做什么?” 钱广安抱着她,哀求道:“欢欢你别去香港,我会努力赚钱,让你过上少奶奶的生活!” 常欢刚要反驳,唇瓣突然被堵住。 钱广安难得这么有“男子气概”,吻得又急又凶,几乎把常欢的嘴唇都啃出血来,他似乎想用吻把常欢给吻征服了。 但还别说常欢就吃这一套,全身一下子软得跟水一样,双手紧紧抱着钱广安才没瘫软在地上。 *** 追来的林飞鱼恰好撞见这“干柴烈火”的一幕,顿时脸红得跟熟虾一样,她急忙背过身去。 见两人和好如初,林飞鱼悄悄退开。 经过刚才那场闹剧,再去杂货店打电话实在尴尬,她转身走出大院,去了更远的路边电话亭。 “嘟——嘟——” 漫长的等待后,听筒里传来带着浓重上海口音的女声:“起慕不在家,你改日再打来吧。” 挂断电话,林飞鱼慢慢走出电话亭外,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她并非要埋怨什么,江起慕不在家,定是亲戚那边的事还没料理完。 这些年江家多亏亲戚帮衬,如今他回报也是应该的。 只是以前,他们每周都会通一次电话,还会书信往来、互寄礼物。 如今现在这情况,仿佛一下子断了联系一样,让她很是不习惯。 她甚至有些羡慕常欢和钱广安,至少能痛痛快快吵一架。 而她,就是想吵架都找不到人。 她知道自己不该抱怨,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委屈。 当然,更多的还是想念,不知道今年过年他们还能不能见上一面? 就算见不到也没关系,还有半年他们就要毕业了。 与此同时,上海老弄堂里。 赵阿姨缓缓挂上电话,听筒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丈夫从里屋探出头,手里捧着刚出炉的鲜肉月饼,他压低声音问道:“又是那个广州姑娘?” “嗯。那姑娘这几个月来打了那么多个电话,可见是真心的。”赵阿姨接过月饼,咬了口月饼,肉汁在唇齿间溢开,却食不知味,“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江家连房子都卖了,起慕那孩子怎么还不跟对象说实话?” 她丈夫用格子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油渍:“你啊,就是爱操心!起慕既然这么交代,自有他的道理,那孩子……哎,真让人心疼。” 所有的心疼化作一声叹息。 “中秋本想给他们送点月饼水果的,可连搬去哪儿都不告诉我们,这孩子,从来就怕麻烦别人!” 赵阿姨说着望向天空。 中秋的圆月高悬,与广州那乌云密布的夜色不同,上海的月光格外清亮,银辉如水般倾泻而下,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 而此时,江起慕正和贺乾在街边支着地摊。 简陋的摊位上摆满了各式杂货——从广东运来的时髦衣衫、小孩玩的鞭炮、锃亮的皮鞋、针织手套,到厚实的围巾,应有尽有,因为货品新奇,价格又实惠,摊前很快围满了人。 同一个物品数量不多,很多人生怕被别人抢走,顿时你抢我夺,熙熙攘攘,热闹得不行。 江起慕站在一旁,手脚麻利地帮客人打包、收钱、找零,忙得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但他丝毫不乱,算账又快又准,一分一毛都没算错过。 直到人群渐渐散去,已是深夜,街上只剩下零星几人。 贺乾累得直喘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冲江起慕道:“别站着了,歇会儿吧,待会儿请你吃夜宵。” 江起慕这才坐下,却也没闲着。 他从随身的黑色挎包里掏出今晚收的钱,零零散散的钞票堆在膝上,一分、两分、一毛、两毛……他低着头,手指灵活地将它们一一整理好,叠得整整齐齐。 半晌,他抬起头,声音平静却掩不住一丝疲惫:“今晚总共卖了四百九十三元一毛九分,扣掉本钱,净赚三百元。” 说完,他把钱递给贺乾。 贺乾接过来,手指翻飞,很快数出两百元,塞回江起慕手里:“你的那份,收好了。” 江起慕微微一怔,连忙推拒:“太多了。” 贺乾不由分说把钱塞进他手里:“让你拿着就拿着,别跟我见外。” 江起慕明白他是在照顾自家的处境,沉默片刻才接过钱:“谢谢贺乾哥。” 贺乾摆摆手:“当年我爸被人冤枉,连累我妈也丢了工作,全家不得不躲到乡下。那时候亲戚朋友都避之不及,要不是你爸偷偷塞了五十块钱……”他声音低了下去,“我爸妈可能就熬不过那个冬天了。所以你我之间,用不着说谢。” 江起慕再次愣了下,他爸从来没跟他说过自己帮过贺家的事。 见他不语,贺乾换了话题:“我还以为你们大学生会看不起摆摊这种活。” 江起慕嘴角扯了下:“劳动不分贵贱,更何况……我家现在这情况,哪还容得我挑三拣四。” 贺乾刚见面时给人很冷漠的感觉,但熟悉之后,话明显多了不少。 贺乾叼着烟,从口袋磨出打火机,火苗在夜色中跳动开来,他深吸一口,烟头的红光在月下忽明忽暗:“你把房子卖了,现在住哪里?” 江起慕仰起头,月光洒在他清瘦的侧脸上,他望着那轮满月,轻声道:“暂时住学校宿舍,至于毕业后,到时候再说吧。” 贺乾弹了弹烟灰,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赵阿姨让我带话,说你在广州的对象又打电话来了,让你有空回个电话。” 一阵夜风吹来,吹来远处烧烤的香味。 江起慕沉默了很久,久到贺乾以为他不会回答,最终,他还是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以后……赵阿姨要是再让你带话,就当没听见吧。” 贺乾夹着烟的手指一顿,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问出口。 月光下,江起慕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不知在想什么。 贺乾用力捻灭烟头,火星一下子暗了下去,他利落地收拾着地上的货物,全部装进红蓝色的编织袋里。 南城儿女[年代] 第153节 “走,吃宵夜去。”他一把拎起编织袋,“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 转眼,一九八七年已近尾声。 一九八八即将到来。 在这辞旧迎新的岁末时节,喜讯如春风般接二连三地传来。 在隔绝了三十八年后,台湾省首个返乡探亲团终于跨越海峡,踏上了魂牵梦萦的故土。 探亲的队伍里,多少人当年离乡时正值壮年,归来却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这场跨越时代的破冰行动,让多少离散的亲人得以重聚。 而常家和苏家也同时迎来了喜讯。 常美再次有了身孕,这个消息让严家上下欢欣不已。 严母与严父喜不自禁,李兰之也终于放下心来。严母拉着女儿把广州的大小寺庙都拜个遍,祈愿常美这一胎顺顺当当,当然还要一举得男。 而苏家那边,苏志辉突然宣布自己要结婚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这章送红包哦~ 【注】1急急脚:为粤语方言,意为慌慌张张、急匆匆的样子。 2文中的《红楼梦》为87版的,1987年5月2号正式播出。 31987年10月15日,台湾当局宣布开放台湾居民到大陆探亲。 第93章 时隔一年多,常美再次怀孕的喜讯让林飞鱼三姐妹欣喜不已。 李兰之立即带着三人,以及精心准备的补品前往严家探望。 让林飞鱼意外的是,常美这次怀孕不仅没有像一般孕妇那样出现孕斑或者浮肿,更没有发胖,反而容光焕发,变得更加漂亮了。 走在街上时常引来路人侧目不说,有不知情的追求者甚至给她递情书,严豫因此醋意大发,现在每天都要亲自接送常美上下班。 见到娘家人来访,常美也很高兴。 寒暄过后,话题最终落到了林飞鱼和常欢两人的工作上。 林飞鱼明年六月份就要毕业,因为江家答应等两人毕业后会举家搬来广州生活,江起慕如果不能被分配到广州,则意味着他要放弃分配,然后自己来广州重新找工作。 可这次常美给林飞鱼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越秀区劳动局今年首创了全国第一个劳务集市,八十多家企业提供了一千多个岗位,反响特别好。听说明年规模还要扩大,连北京的高校都要推广这种‘供需见面、双向选择’的分配模式。” 林飞鱼瞪大了眼睛:“供需见面、双向选择?那是不是意味着之前国家统包统分的分配模式要结束了?” 常美点头:“很有可能,现在的统包统分就像过去的包办婚姻,硬把不合适的人塞到不合适的岗位。你听说过那些被分配去当老师却讨厌教书的人吧?还有那些被派去偏远地区的大学生……”她说着叹了口气,“这种模式既耽误个人发展,也影响单位用人。供需见面、双向选择能给毕业生、也给企业带来更多的选择权,这对你和起慕来说也是个新机遇。” 林飞鱼一脸惊喜地点头:“的确是个好消息,之前我还一直担心他没办法被分配到广州来,现在总算不用担心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参加劳务集市的面试,说不定还能选择进同一个单位。” 常美闻言却轻轻摇头:“我倒不建议你们进同一家单位。”在林飞鱼疑惑的眼神中,她继续解释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单位效益不好,两个人同时受影响怎么办?而且我听说有些单位不赞成同岗位的人谈恋爱。” “再说……”她狡黠地眨眨眼,“天天腻在一起,反而容易闹矛盾。适当保持点距离,感情才会更长久。” 林飞鱼正幻想着和江起慕同个单位上班,每天一起上下班的温馨场景,却被常美这番话点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常美目光一转,落在正大快朵颐的常欢身上:“你呢?打算在家躺到什么时候?” 常欢正在吃严母给大家准备的白糖糕,听到这话漫不经心地说:“我和广安商量好了,过完年一起开个女装店。” “开服装店?”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常美挑眉:“开服装店不是不可以,广州第一个做服装生意的,在两年前就成了广州首批百万富翁之一,但开服装店需要租门店,衣服进货也需要钱,这些你们都考虑过了吗?" “广安说他能搞定。”常欢把最后一口白糖糕咽下去,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他妈有笔养老钱,他会说服他妈拿出来给我们做生意,所以资金的事你们就不用担心。” 李兰之和常美不约而同皱起眉头。 眼看气氛不对,林飞鱼赶紧打圆场:“我在报纸上看过那个百万富翁的报道,不过他是做童装的。要不你们也考虑童装?毕竟沁姨他们在深圳和人合开了童装工厂,你们要进货的话也比较方便,进货价格也能更优惠。” “我才不要!”常欢想也没想就否决了,“我不喜欢小孩子的衣服!我就要卖女装,这样我不仅可以不用买衣服,还能天天穿新衣服。” 常美忍不住说:“你这态度不对,做生意应该是想着怎么才能赚钱,而不是想着天天可以穿新衣服……” “行了行了!”常欢不耐烦地打断,“我都多大人了,用不着你教。” 常美被这话噎得胸口一阵闷,但为了不气到肚子里的孩子,她摸了摸肚子,最终选择闭嘴。 李兰之也暗自叹气。 她其实也觉得常欢和钱广安不适合开服装店,跟卖女装还是卖童装没有关系,而是觉得他们两人不适合做生意。 常欢和钱广安两人,一个没心没肺,做事没耐性,一个耳根子软,什么都听常欢的,用粤语来说,两个蛋散(一群草台班子)很难成事。 但看常欢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终究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有些人啊,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 *** 苏志辉宣布婚讯的方式很直接——一声招呼不打把结婚对象带回家来。 女孩个子娇小,圆润的脸庞上有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乌黑的长发垂在肩头。她身着绛红色套装,衬得整个人既清纯又喜庆。 刘秀妍一见便心生欢喜,暗赞小儿子眼光独到。 她觉得这姑娘面相富态,眉目温顺,瞧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刘秀妍暗自盘算:这般好脾性的姑娘,过门后肯定会孝顺她这个婆婆,并且听她的话,一点也不像姜珊那个反骨女! 想起大儿媳姜珊,刘秀妍心里就堵得慌。 姜珊没嫁进来之前,她觉得姜珊很会来事,时不时给她送东西,而且送的都是好东西:海鸥洗发膏、雪花膏,花露水等等,加上姜家条件好,所以那时候她铆足了劲想让大儿子娶姜珊,可娶进门后,才发现自己眼睛有多瞎。 姜珊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又是老小,从小被惯得脾气大,以前为了讨好刘秀妍,她故意装成懂事乖巧的样子,可嫁进来后,她就不愿意装了。 婆媳俩第一个矛盾就出在喂奶这事上。 姜珊生了孩子后哺乳疼痛,加之奶水很少,她喂了两次后就不愿意喂了,叫苏志谦买奶粉回来喂孩子。 刘秀妍一听就炸了:“哪个当妈的不喂奶?疼就忍着!没奶多挤挤就有了!女人家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一罐奶粉六七块,一个月几十块,这不是养孩子,是在供祖宗!” 刘秀妍心疼钱,而且在老一辈的思想里,不管是国内的还是进口的奶粉,通通比不上人奶,甚至觉得还不如米汤有营养,可姜珊怎么说都不听,坚持要喂奶粉,于是她偷偷把买奶粉的钱攒起来,每天只给孙子冲一顿奶粉,其余时候喂米汤,直到孩子营养不良送医,这事才败露。 姜珊知道后和刘秀妍大吵了一顿,更让刘秀妍痛心的是,连大儿子也不站在她这边。 而第二次撕破脸皮,还是为了钱。 姜珊没嫁进来之前,苏志谦把工资大部分都交给刘秀妍保管,可姜珊来了后,这钱就落到了她手里,姜珊自己没工作,但花钱非常厉害,洗发水、护肤品都要用进口的,衣服一个月买好几套,苏志谦虽然工资不低,但也耐不住她这么花。 刘秀妍看她花钱,感觉比割自己的肉还难受,所以明里暗里讽刺姜珊,还想夺回管钱的大权。 谁知姜珊反唇相讥,一句话把她噎得脸色铁青:“志谦是我老公,我花他的钱天经地义,您要是眼红,找自己丈夫要去。” 这话像把尖刀,直戳刘秀妍的心窝子。 她这辈子嫁过两回,头任丈夫早逝,第二个根本靠不住。如今被儿媳拿这话作践,气得她三天没吃下饭。 婆媳两人因为这些小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时常闹得不可开交,刘秀妍更是多次向朱六婶和李兰之痛心疾首地抱怨:“当初真是瞎了眼,让这么个祖宗进了门!” 因此这会儿看到小儿子带着结婚对象回来,刘秀妍眼珠一转,故意拔高嗓门:“晓雪啊,你等等!” 说着扭身回屋,从放在衣柜的月饼铁盒里拿出个红布包,层层揭开,露出只白玉镯。 “这是志辉太奶奶传下来的。”她拉过罗晓雪的手,将镯子往那细白腕子上套,“我婆婆当年亲手给我戴上,如今该传给你了,等将来你有了儿媳,再传下去。” 罗晓雪笑得甜甜的:“谢谢阿姨,我很喜欢。” 刘秀妍也笑得一脸慈爱:“传家玉镯都给你了,怎么还叫阿姨?应该叫妈。” 罗晓雪没应,而是扭头看向苏志辉,后者朝她点点头:“既然妈让你叫,你就叫吧。” 罗晓雪这才再次甜甜喊了一声:“妈。” “哎!真是我的好儿媳!” 刘秀妍应得特别响亮,心里觉得这小儿媳妇果然够听话。 玉镯在罗晓雪腕间晃荡,衬得她的手腕更加白皙,也刺得姜珊眼眶发红。 这传家手镯姜珊自然认得,当初苏志辉在学校把一个女孩子的肚子搞大,腿被打瘸了不说,还被要求赔五百元,苏家拿不出这钱,最后是跟姜家借的,那时候刘秀妍为了讨好姜珊,所以在苏志谦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这只传家玉镯拿给了姜珊,私自定下了姜珊这个儿媳妇。 只是后来苏志谦始终没喜欢上姜珊,姜珊也跟其他人谈对象,姜珊就把这只传家玉镯还给了刘秀妍,没想兜兜转转,姜珊最终还是嫁给了苏志谦,可进门之后,刘秀妍却没再提起过传家玉镯这事。 姜珊一来忘记了,二来这手镯成色一般,算不上古董,并不值钱,所以姜珊也没在放在心上,直到这会儿再次看到手镯,她才想起来。 只是在姜珊看来,自己作为苏家的长媳妇,即便她看不上眼,这传承之物也该先传给她,如今婆婆竟当着她的面给了尚未过门的罗晓雪,分明是在当众羞辱她。 这是在打她姜珊的脸! 姜珊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这时候在屋里睡觉的小嘉瑞突然哭了起来,姜珊坐着没动。 刘秀妍斜睨她一眼,语气尖锐:“你这当妈的怎么回事?孩子哭成这样都听不见?” 虽说婆媳关系紧张,但刘秀妍平日很疼这个大孙子,喂奶换尿布这些事向来都是她亲力亲为。姜珊本以为婆婆会像往常一样去哄孩子,没想到新媳妇一来,不仅传家手镯没她的份,连孙子也不管了。 她脸色阴沉地起身,扭着腰进了屋,但很快又抱着小嘉瑞出来。 她二话不说,直接把孩子往桌上一放,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解尿布。 可小嘉瑞不是尿了,而是拉了,一股难闻的气味顿时在狭小的客厅里弥漫开来。 刘秀妍当即变了脸色,连苏志辉也皱紧眉头,嫌恶道:“嫂子,你就不能去屋里换吗?味道这么臭,谁受得了?!” 刘秀妍更是厉声呵斥道:“谁教你在饭桌上换尿布的?饭桌是用来吃饭的,屎尿布怎么可以放在上面?” 姜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然后“啪”的一声,猛地把沾了婴儿粪便的尿布直接扔在众人面前,怒气冲冲道:“这新媳妇还没进门呢,妈您就各种看我不顺眼,既然这样,那不如让志谦回来,年前把家分了干净!” 这话一出,刘秀妍气得胸脯上下剧烈起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苏志辉刚去舞厅工作时,刘秀妍十分得意,尤其是当苏志辉一个月工资超过一千元时,她更是逢人就夸小儿子。 可这几年舞厅越来越乱,还经常出事,刘秀妍就是再傻也知道那不是个好地方,她也劝过苏志辉不要去舞厅工作,但苏志辉不听她的,她心里担心小儿子在舞厅迟早会出事,将来说不定还要靠苏志谦这个大哥,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分家。 南城儿女[年代] 第154节 这会儿听到姜珊的话,她心里气得不行,却偏偏拿姜珊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早看出来了,苏志谦可能对姜珊没太多的感情,但他在乎小嘉瑞这个儿子,所以一旦姜珊提出分家,没准他还真会听姜珊的话。 她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当初没阻止大儿子和常美在一起,那现在也不会被气成这样。 常美性格虽然也很强势,但她至少讲道理,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份好工作,不像姜珊工作没几年就让单位给辞退了。 姜珊看婆婆被自己气得不行但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心里终于舒服了。 苏志辉向来不是什么孝顺儿子,但姜珊当着罗晓雪的面这样顶撞母亲,不仅让刘秀妍下不来台,更让他颜面尽失。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往地上一摔,“砰”的一声巨响,水花四溅,打湿了姜珊的裤脚。 姜珊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一颤,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怀里的小嘉瑞更是被吓得哇哇大哭。 刘秀妍到底心疼大孙子,立即站起身把孩子抱过去哄,但她没阻止小儿子发怒。 “嫂子!”苏志辉怒目圆睁,“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对妈的?” 姜珊看婆婆不帮自己,心里更是气得不行,苏志辉的性格蛮横,她也不遑多让,从小就是不服输的。 她立即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苏志辉你发什么疯?且不说我是你嫂子,当年要不是我妈帮忙,你能进职业中学?还有你搞大人家姑娘肚子赔的钱,不也是跟我家借的?现在倒跟我摆起谱来了?” 罗晓雪刚才一直没出声,直到听到这话,才眨着眼睛问道:“志辉你什么时候有女儿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话一出,客厅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刘秀妍和姜珊同时转头看她,脸上写满错愕。 姜珊仔细回想自己刚才的话,明明说得清清楚楚,怎么会理解成这个意思?难道是罗晓雪听错了? 不等她解释,苏志辉已经暴跳如雷:“姜珊!你再多说一个字,别怪我不客气!” 他额头青筋暴起,双眼通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姜珊虽心有不甘,但看着苏志辉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她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发怂。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扭头,就见苏志谦双手提着东西站在门口,眉头轻轻蹙着。 姜珊如见救星,一把从婆婆怀里抢过小嘉瑞,小嘉瑞才刚止住哭,被这么用力一抢,再次放声啼哭起来。 但姜珊丝毫不心疼,而是冲到苏志谦面前怒气冲冲道:“你可算回来了!再晚一步,你老婆和儿子就要被人给欺负死了!” 苏志谦看她这么粗暴对待儿子,眉头不由蹙得更紧了,他伸手接过儿子,动作轻柔而熟练地拍抚着。 虽然小嘉瑞还不满四个月,但婴儿就像小动物般敏锐,天生就能感知周遭的危险,也懂得分辨谁真心待他。 此刻嗅到父亲熟悉的气息,小家伙委屈巴巴地在苏志谦怀里蹭了蹭,随着父亲温柔的安抚声,抽抽搭搭地渐渐平静下来。 苏志谦没急着开口,而是把小嘉瑞抱回卧室,等他睡着了,这才回到客厅,目光扫过在剑拔弩张的众人之间扫视一圈:“到底怎么回事?” 刘秀妍抢先开口:“没什么大事,就是拌了几句嘴……” “拌嘴?”姜珊冷笑一声打断婆婆的话,“您儿子的拳头都抡到我眼前了,这也叫拌嘴?” 苏志谦眼神一凛,转向弟弟:“你要对你嫂子动手?” 苏志辉梗着脖子辩解:“哥你别听她血口喷人!我要真动了手,她还能好好在这里站着?你怎么不问问她都干了什么?对妈大呼小叫不说,还在晓雪面前造谣生事!这种女人不教训,我苏志辉还算男人吗?要是让我那帮兄弟们知道了,我以后还怎么管他们?” 姜珊面色一滞,随即强撑着反驳:“我什么时候对妈大呼小叫了?明明是妈处处看我不顺眼!” 刘秀妍自然站在小儿子这边,立即帮腔:“志辉哪句话说错了?你眼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婆婆?家里来了客人你不帮忙招呼就算了,还当着客人的面在饭桌上换屎尿布,我说你两句就甩脸子,还拿分家威胁人!这哪是娶媳妇,简直是请了尊菩萨回来供着!” 姜珊气得浑身发抖,可当对上苏志谦投来的目光时,她咬了咬唇,终究没再出声。 她不是怕了苏志辉,更不是怕了刘秀妍这个婆婆,只是她回娘家时,她妈几次三番对她耳提面命,“你可得把志谦抓紧了,能包容你这脾气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但你也别仗着他脾气好就胡来,好好收收你的脾气,要是把好日子作没了,到时候可别回娘家哭!” 她虽然嫌她妈说的话刺耳,但也不能否认她妈是真心为她好。 更何况,苏志谦是她第一个真心爱上的男人。 一开始她的确是为了跟常美别苗头,常美处处比她好,她心里非常不服气,所以当她以为常美喜欢苏志谦后,她便故意接近苏志谦,想以此来气常美,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苏志谦逐渐上心,由开始的玩弄变成了真心喜欢。 跟在苏志谦身后倒追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起初只有不甘心,可看着眼前人,心头仍会怦然跳动。 她知道苏志谦不喜欢自己,也是被迫娶的自己,但她不在乎,只要这个男人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不过这会儿为了不让苏志谦再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她选择咽下这口气。 苏志谦眼底布满血丝,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他刚结束半个月的连轴转项目,本想回家好好歇歇,没成想又撞见这般剑拔弩张的场面。 他垂眸掩去满眼的疲惫,沉声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到动手的地步?志辉,不管什么原因,姜珊是你嫂子,再让我看见你对她不敬,别怪我不讲兄弟情面。” 若放在平时,苏志辉定要梗着脖子顶撞回去。 可今日不知为何,就见他眼珠子转了转,最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竟没再反驳。 苏志谦顿了顿,转向姜珊:“你也是,妈是长辈,该有的尊重不能少,就算你心里有委屈,但有些事,咱们可以换个方式解决。” 苏志谦的话让姜珊不情不愿地抿了抿嘴,最终也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勉强妥协。 苏志谦这才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瞪大眼睛的罗晓雪道:“今天这事到此为止。志辉的对象第一次来家里,别让人看了笑话。” 谁知这话一出,罗晓雪眼睛瞪得更大了,左右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志辉的对象在哪里?对象是什么,可以吃的吗?” 说着竟要蹲下去桌底寻找“对象”。 苏志辉涨红了脸,一把拽住她:“我的对象就是你,快给我坐好!” 罗晓雪被拉回到座位上,手指指着自己,一脸震惊说:“我是对象?我怎么不知道?” 苏志辉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一包动物饼干塞给她,声音不善道:“快吃你的,别说话了!” 罗晓雪被这么训了也不生气,反而开心地抱着饼干吃了起来,还像小孩子一样,吃狗形状的饼干时,要先“汪汪”两声,吃猫饼干时,就喵一声,吃公鸡饼干时,突然就仰着脖子打鸣起来。 这诡异的一幕让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姜珊瞪大了眼睛,她刚才就觉得罗晓雪有些不对劲。 刚才她和刘秀妍、苏志辉两人吵起来的时候,罗晓雪好像没事人一样坐在一旁看戏,完全不受影响,后来又误解她的话,不过当时她还以为对方听错话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罗晓雪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姜珊突然心情好了起来。 刘秀妍也发现了不对劲,把苏志辉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志辉,你这对象……”说着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她这里该不会有问题吧?” 苏志辉挠了挠鼻子,又咳嗽了一声说:“妈,晓雪不是傻子,她就是小时候发烧家里人没及时发现,脑子*被烧糊涂了,但她很听话,也会做家务活,以后你有什么活直接吩咐她干就行。” 刘秀妍如遭雷击,刚才的喜悦一扫而空:“不行!你不能娶个傻子当媳妇!我听人说了,傻子生的孩子也会是傻子,你这么好的条件,什么样的女孩子娶不到!” 姜珊听到这话暗暗撇了撇嘴。 苏志辉腿瘸不说,还在舞厅那种地方工作,也只有傻子才会看上他! 苏志谦也说:“妈说的有道理,结婚的事你再慎重考虑一下,不能冲动……”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志辉给打断了:“晚了,我已经冲动了,晓雪她怀了我的孩子……” 这话一出,屋里再次安静得落针可闻。 苏志谦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你忘了你的腿是怎么瘸的吗?你怎么还敢做这样的事,你真是……” “狗改不了吃屎。” 姜珊在心里默默为他补上后面的话。 当年苏志辉就是搞大了别人的女儿才被打瘸了腿,没想到他还敢这么做,而且这次更离谱,居然连傻子都不放过! 苏志辉破罐子破摔:“大哥你骂的都对,不过晓雪现在已经怀孕了,她父母也知道了这事,大哥你不是一直让我做个负责的成年人吗?我现在就是在负起责任。” 刘秀妍又气又急,用力一拍他的后背道:“你这死孩子,怎么又惹这样的麻烦回来!” 苏志谦瞪着他,没出声。 苏志辉补充道:“晓雪她二哥是道上混的,如果我不娶她,她二哥会把我另一条腿也打瘸,大哥你也不想看我变成瘫痪,下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吧?” 苏志谦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发白。 *** 根据1980年婚姻法,女子要满二十周岁才能登记结婚,罗晓雪还差半年才满二十周岁,但两人还是赶在春节前仓促办了。 原因有二:一是罗晓雪的肚子快要藏不住,二是苏志辉的另一条腿经不起女方二哥的“关照”。 虽说苏志辉在舞厅收入不少,可架不住他花钱如流水。最后还是苏志谦掏钱操办了酒席,这让姜珊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秀妍更是愁眉不展。 本以为小儿子终于要成家,带回来的媳妇看着乖巧漂亮,谁成想竟是个痴傻的! 罗晓雪过门的第二天,刘秀妍就悄悄把传家的传家手镯收了回来。她本想转送给姜珊,谁知姜珊接过镯子时“手一滑”,那传家手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从此苏家再没有什么传家宝可言。 刘秀妍为此气得卧床三日,连年都没过好。 一九八八年的春节在鞭炮声中悄然远去。 开春后,常欢和钱广安真的着手筹备起服装店的事。 只是开店前,钱家为此闹得不可开交——钱大姐坚决反对这事。 钱大姐本就不中意常欢当弟媳,尤其是听说她曾想去香港钓金龟婿后,更是看她不顺眼。 如今见她“撺掇”弟弟合伙开店……不,不是合伙开店,而是钱家出钱,她无本当老板娘,当即就炸了锅。 “妈!”钱大姐急得直跺脚,“我跟您说过多少回了,常欢跟广安不合适。您不听劝也就罢了,现在他们要开店,您不但不拦着,还把棺材本都掏出来,这不是糊涂吗?万一赔个精光可怎么办?” 钱母慢条斯理地织着毛衣:“广安说了,他们考察过市场。现在的年轻姑娘都爱捯饬自己,十分舍得花钱买衣裳。就算赚不着大钱,总归亏不了。” “妈!您别被他们糊弄了!”钱大姐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做生意的有赚有赔,他俩连账都算不明白……” “行了。”钱母突然打断她,手里的毛衣针一顿,“你弟弟长大了,该有自己的主意。再说……”她抬眼看了看女儿,“你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娘家的事就别操这么多心了。” 钱大姐顿时僵在原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钱大姐从不认这个理。 她虽已为人妇,膝下两个孩子都上学了,可心里始终把娘家放在第一位。自打父亲走后,她更是把自己当成了钱家的顶梁柱。 这些年和娘家合伙开的杂货铺,她出力最多,却总把大头利润留给娘家。 婆家不是没有怨言,丈夫也常为此跟她置气,可她总说:“那是我亲弟弟,我能不管吗?”每次都被她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她原以为,自己的付出娘家人心里都有数,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155节 可方才母亲那句话,像把钝刀子生生扎进心窝。 钱大姐站在杂货店门口,只觉得浑身发冷——原来在母亲眼里,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早就是个外人了。 经此一事,钱大姐终究没再阻拦。 拿到投资款的常欢和钱广安干劲十足地张罗起来。 起初两人确实像模像样——专程跑去深圳向章沁和朱国文取经,从选款技巧到面料知识都学了个遍,还在他们引荐下找到了可靠的供货渠道。 可好景不长,正如李兰之预料的那样,这对卧龙凤雏终究难改本性。 苦奔波几周后,常欢嚷着要犒劳自己,两人竟扔下筹备工作跑去杭州游山玩水,开店资金转眼就花掉大半。 回广州后,自然免不了被李兰之和钱母揪着耳朵训斥。 要是换成以前,钱大姐肯定要加入“批斗”大队,并成为主力军,但这次钱大姐只冷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就在服装店筹备陷入停滞时,第二届劳务集市即将开幕的消息传来,据说这次来参加的企业比上届多了好几倍,提供的职位也翻了两倍。 林飞鱼满心欢喜地拨通上海的电话,想让江起慕赶紧准备简历来广州面试。 可还没等她开口,听筒里就传来江起慕冰冷的声音—— “飞鱼,我们分手吧。” 【作者有话说】 来了,谢谢大家支持[比心] 【注】11980年婚姻法:是我国第二部颁布的婚姻法,其中规定结婚年龄,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周岁,女不得早于二十周岁。 2蛋散:是广东省的传统小吃,但在粤语中用来骂人时,经常指胆小怕事或不成气候没出息的小人物。 31987年,广州市越秀区劳动局推动了全国首个劳务集市的诞生。 4大学生就业经历的阶段:1949年-1987年,国家统包统分;1988年-1997年,双向选择 第94章 林飞鱼如遭雷击。 一阵热风卷过,路边的夏蝉在树梢嘶鸣,柏油马路被烈日炙烤得发软,路上行人匆匆,湿透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满大街的三脚鸡载着人或货物呼啸而过,车鸣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有那么一瞬间,林飞鱼感觉全世界突然安静了。 她什么都听不到,她只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像是要冲破皮肤一般。 良久,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对吗?” 他回答的有些太快了:“没有开玩笑。” 林飞鱼呼吸一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为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江起慕的声音冷静而克制:“我不想去广州找工作,更不想让我父母为了我,在这把年纪还要背井离乡,他们在上海生活了大半辈子,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弄堂,适应了这般的气候,更有亲朋好友在身边。去了广州,他们就只剩下我了。”他顿了顿,“他们辛苦了一辈子,该享享清福了。” 字字在理,句句诛心。 林飞鱼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无法开口让他不管自己的父母,也无法任性地要求他履行承诺:“你必须来广州,这是你答应过的!你还给我妈写过保证书,都忘了吗?” 话到嘴边又咽下,电话那端却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我确实答应过阿姨毕业后去广州工作,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林飞鱼感觉自己像溺水者般挣扎:“既然你来不了广州,那……我可以去上海。” “阿姨不会同意的。” 江起慕的否决来得又快又坚决,电话线传来轻微的电流声,以及混乱不堪地吵杂声。 “我可以说服我妈……” “飞鱼!”江起慕没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我不想让我父母背井离乡,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我不想去广州,更重要的是……” “是……什么?” 她声音发颤,握着电话的指节泛白。 “我累了。”江起慕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49次特快从上海到广州,50次从广州回上海,四年十四趟,每次三十六小时,总共五百七十六小时……而你四年,只来过一次上海。” 这番话像刀子般扎进心里。 林飞鱼突然想起那些寒暑假,总是他背着行李出现在广州站,他总说女孩子独自乘车太危险。 当时糖霜般甜蜜的体贴,此刻都化作喉间灼烧的砒霜。 她不禁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是不是把他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车票钱都是他在负担,那些漫长旅途的疲惫,她竟从未真正体谅过。 “对不起,以后换我去上海好不好?我保证……”她的声音带着哀求。 “别说对不起,飞鱼,永远别跟我说那三个字。”江起慕再次打断她的话,“异地恋太耗人了,我需要人关心的时候,你没办法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身边,同样,你那边出事,我也没办法给你帮忙。” “所以我说我过去……” “阿姨不会同意你过来上海,而且这不是谁去谁来的问题,而是我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日渐年迈的父母……” 林飞鱼据理力争:“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顾他们啊……” 江起慕冷静道:“你真可以抛下阿姨?抛下四年所学的专业当个照顾病人的全职主妇,你真的甘心吗?” 林飞鱼一下子被问住了:“……” 从小到大,她无数次想要离开这个家,离开她妈对她的掌控,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环境,可如果真的走了,她又忍不住觉得她妈可怜。 没了罐头厂的工作,卖鱼又累又不稳定,常叔叔被关进去了,以后等常欢和常静也嫁人了,她就等于孤单一个人,如果真把她一人抛下,她一定会忍不住愧疚…… 另外一方面,她也不可能放弃四年所学的知识,她可以照顾江起慕的父母,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那般,可她不能只当个全职主妇。 两人都沉默着,隔着上海到广州一千多里的距离,这段空白时间仿佛一片白漫漫的水,让人窒息。 林飞鱼不知道是谁先挂的电话,等她回过神来,话筒里只剩下单调的忙音。 她机械地挂上电话,推开电话亭的玻璃门,席卷而来的热浪吹得她眼睛发疼。 “轰隆”一声。 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间暗了下来,乌云翻滚着压下来,狂风卷着尘土呼啸而过,豆大的雨点霹雳啪啦砸下来,在柏油路面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行人纷纷惊叫着四散奔逃,街道瞬间乱作一团。 只有林飞鱼站在原地。 温热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淌,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行人从她身边跑过去,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又匆匆掠过。 附近的音像店里传来邓丽君的甜腻的歌声:“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 邓丽君的这首《我只在乎你》她平时很喜欢听,只是此时听来,那歌词字字仿佛在说她,每一个音符都化作细针,密密扎进心里。 她突然蹲下身,双臂紧紧环住膝盖,眼泪混合雨水顺着脸庞而下,咸涩的液体渗进嘴角。 毕业季总是伴随着离别。 往年这个时候,校园里总会上演一出出伤感的分别,即便今年分配政策有所改变,依然抵不过现实的洪流。她曾暗自庆幸,和江起慕有着共同的方向——虽然当初她妈擅作主张的那封“保证书”一度让她很是反感,但后来她真心感激这个安排。 她和江起慕的未来,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为饭菜咸淡争执,为家务活分工拌嘴,将来或许还会因孩子的教育理念产生分歧……他们可能会因生活中的鸡毛蒜皮而闹矛盾,但他们会像上牙齿和下牙齿一样,哪怕磕碰疼了,但永远都不会分开。 可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和江起慕会分手。 她的计划和设定里面,从来没有这个环节。 雨幕中,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委屈又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雨突然停了,她茫然抬头,看见何俊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面前,这个腼腆的男生涨红了脸,伞面完全倾向她这边,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 “林、林同学,你还好吗?”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林飞鱼没有回答,低头看着地面溅起的水花。 远处有自行车铃铛叮当作响,两个路人好奇地打量着这对奇怪的年轻人。 “瞧这对小年轻,有伞怎么还淋成这样?” “肯定是中大的毕业生!每年这时候,校园里要散多少鸳鸯啊……” 议论声飘进耳朵,何俊的耳根顿时红得几乎滴血,他想解释,那两人却早已骑远,只留下一串模糊的笑语消散在雨声中。 “林同学,你是不是不舒服?伞给你,我去叫你舍友过……” 话还没讲完,林飞鱼已经站起身,声音低哑地打断他:“我没事,伞你你自己留着吧。” 没等他再开口,她转身就走,背影单薄得像一张被雨水浸透的纸。 何俊站在原地,攥着伞柄的手紧了又松,最终狠狠一咬牙,几步追上去,硬是把伞塞进她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进雨幕里。 林飞鱼怔怔地望着手里的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毕业季的校园总是忙碌的,论文答辩、简历投递……所有人都在为未来奔波,大家热切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劳务集市,讨论要怎么面试才能脱颖而出,怎么样才能进入理想的单位。 宿舍的人也在讨论着去留,山东的小柳想回家乡发展,陕西的小王想北上闯荡,本地人阿珍自然是留在本地发展,她爸妈还耳提面命让她必须找个本地人结婚,她因此和她的外省男友分手了。 林飞鱼没有告诉宿舍的人她和江起慕分手的事,在生计面前,失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可林飞鱼骗不了自己。 她从未想过,原来失去一个人会这样难受。 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她集中不了注意力写论文,她更没心思弄简历,她的脑子都被江起慕给塞满了。 她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为了不让舍友察觉异样,她匆匆收拾行李,借口家里有事回家住一段时间。 至于那把伞,她托阿珍还了回去。 常静今天难得提早下班,不过她向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回来就钻进公共厨房忙活起来。 等李兰之卖鱼回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蒸腾的热气裹着饭菜香在狭小的客厅里弥漫。 “开饭吧。”李兰之洗了手,在抹布上擦了擦。 常欢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径直夹向鱼腹最嫩的那块肉:“妈,女装店装修得差不多了,我和广安想请算命先生择个吉日开业。” 李兰之刚要开口,常静端着一碗刚盛好的米饭放在桌上. “怎么多了一碗?”李兰之看了奇怪道。 南城儿女[年代] 第156节 “二姐说宿舍太吵了,回来写论文。”常静边说边往卧室走,“我去叫二姐起来吃饭。” 李兰之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被常欢的话题拉回:“隔壁五号大院的王师父看日子很准,回头我让他给你们选个日子。”她顿了顿,“既然决定做服装生意,就要踏踏实实勤勤恳恳,无论做哪一行,勤奋做出成绩来。” 常欢嫌啰嗦,但还是应了:“知道了,这话你和广安他妈都讲过好多遍了。” 李兰之说:“我们讲那么多遍,还不是你们没把我们的话听进去,开店的钱是广安他妈的养老本,你们两人倒好,正事不干,还拿着去杭州游山玩水,有你们这么做事的吗?” 常欢一听她提起杭州那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我们都已经知道错了。” 李兰之继续道:“知道错了还不够,还得改正过来,以后开了店,你们两人就不能睡懒觉了,更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做生意贵在坚持……” 话还没说完,就见常欢急匆匆从卧室跑了出来,一脸慌张道:“妈!二姐发高烧了,怎么叫都不醒!” 李兰之愣了下,立即扔下筷子跟着进了卧室。 昏暗的灯光下,林飞鱼蜷缩在单人床上,整个人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她双颊烧得通红,眉头紧锁,急促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李兰之的手刚碰到林飞鱼的额头上,很快就被烫得一颤,皱眉道:“烧得这么厉害,得赶紧送医院!” 常静赶紧去楼下找人帮忙,但不巧的是,苏志谦和苏志辉都没有回家,朱国才跟朋友喝酒去了,朱六叔倒是在家,但他都七十几岁的人,就算他肯帮忙,大家也不敢让他帮忙。 常欢前往杂货店寻找钱广安,不料钱广安外出未归,所幸钱家的载货三轮板车停在院中,她向钱母说明情况后,暂借了板车赶回家中。 李兰之利落地换上鞋子,蹲下身去:“来,你们俩扶她起来,我来背去医院。” 常欢和常静一左一右架起林飞鱼。 当林飞鱼儿滚烫的身体压上后背时,李兰之膝盖一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她这才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飞鱼已经长得比她还高,而她也慢慢老了,不由心里百味杂陈。 “妈,让我来背吧。”常静伸手要接。 “你背不动。”李兰之深吸一口气,扶着床边用力站起来,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她咬紧牙关,一步一顿地往楼下挪,短短两层楼梯,走到最后一级时,她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衬衫紧贴在后背上。 三人小心翼翼地将林飞鱼安置在板车上。 这时,闻声出来的朱六婶见状惊呼:“这是怎么了?飞鱼出什么事了?” 李兰之将常静带下来的被单盖在林飞鱼身上:“这孩子也不知烧了多久,一直硬撑着不说。我们得赶紧送医院。” 朱六婶瞧见林飞鱼烧得通红的面颊,连忙道:“那快去吧!有事就让常欢回来喊一声!” 常欢已经跨上板车,用力踩下踏板。 夜色中,板车轮子“咯吱咯吱”转动了起来,李兰之和常静小跑着跟在旁边。 三人护着昏迷不醒的林飞鱼,急匆匆向工人医院赶去。 *** 上海。 夜已深,时针逼近零点,本该寂静的街道此刻却人声鼎沸,两家打通的店铺门前人头攒动,喧嚣声撕破了夜的静谧,推搡、争抢,生怕慢一步就错过什么,更令人惊诧的是,远处仍有三三两两的身影小跑着加入这场疯狂的抢购。 “这台电视机是我先瞧上的!松手!” “少废话!谁先付钱算谁的,老板,这台我要了!” “老板,剩下的两台冰箱我全包了,两千是吧?现金在这儿!洗衣机也给我来两台!” “肥皂一百块!火柴三十包!快,先给我装!” 一台冰箱一千元,一台电视机五六百——在这个年代,这些大件家电绝非小数目,随便一件就抵得上普通工人大半年的薪水,可此刻,人们却像抢购大白菜一般,成叠的“大团结”甩出去,眼皮都不眨一下,大件货物刚到手,就被匆匆搬上板车拉走,那模样生怕被人给抢走。 手头紧些的也不甘示弱,大件买不起,就成箱成捆地囤日用品,肥皂一买上百块,火柴三十包就是三百盒——没人担心用不完,只怕买不到。 喊价声此起彼伏,嗓子喊哑了也不停,你争我抢,场面十分壮观,近乎失控。 直到货架被扫荡一空,仍有人不肯散去,眼巴巴地盯着柜台后的两个年轻老板—— “老板,明天还开门不?提前透个信儿啊!” “对对对!明天有啥货?电视机还有吗?我今天没抢着!” “粮食呢?粮食有没有?我也得囤点儿……” 人群躁动不安,仿佛只要两个老板一点头,他们立刻就会连夜排队,等待下一场抢购狂潮。 贺乾累得连话都不想多说,疲惫地摆摆手:“都散了吧,明天不开门,大后天再来。至于有什么货我现在也没办法保证,大后天你们再过来吧。” 倒不是他要卖关子,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这些货不是他去收的,只有等老张公司的运输队回来后才能知道。 说完,他和江起慕一起把仍恋恋不舍的人群劝离店铺,合力拉下铁闸门,等喧嚣彻底隔绝在外,两人开始清点今日的收入。 算完账,贺乾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兴奋。 “他娘的!”他猛地一拍桌子,“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赚这么多钱!今天比昨天还多进账两千,这个月扣掉成本、车队费用,咱俩起码能分两万!按四六分,你六我四,咱俩可都是万元户了!” 江起慕立刻摇头:“五五分。贺乾哥,你一直照顾我,我不能占你便宜。” 贺乾一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说:“别人都是嫌钱少,你倒好,每次都得我求着你多拿!我贺乾混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跟钱过不去的。” 江起慕无奈地笑了笑:“之前一起摆摊,贺乾哥你把利润大头都让给我,我已经够不好意思了。这次你既出本钱又动用人脉,我要是再不知好歹地拿六成,那可真说不过去了。” 说到资金问题,江起慕心里更不是滋味。 囤货需要大量本金,他虽然出了一部分,但贺乾却因此卖掉了房子。 他不是不爱钱——恰恰相反,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多赚钱,每天睁开眼就在盘算生意。 但越是如此,他越不能把贺乾的情义当作理所当然,这份患难与共的情谊,比眼前的利润更珍贵。 贺乾却语气认真道:“这次要不是你敏锐,发现物价要涨,当机立断做出决定去广州进了这么多货回来,后来又带着我一起赚钱,我哪能有今天?这钱,你该拿!” 连着在路上的这批货,他们一共从广东进了是三次货,后面两次的确是他又出关系又出钱,但一开始他是不赞成江起慕囤货的。 他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一碰书本就犯困,字看多少遍都记不住。后来家里出事,他在学校被人欺负,天天跟人打架,打得那些孩子鼻青脸肿,可每次看到父母低声下气地向人赔罪,他心里就跟针扎似的,最后,他索性辍了学。 后来家里平反,他回到上海,没学历,进不了工厂,但他胆子大,别人不敢跑的长途货运,他敢。凭着过硬的车技,他赚得比普通工人还多,这让他更加坚信——读书没用。 直到重逢江起慕,他才明白自己过去有多浅薄。 今年春节刚过,江起慕就找到他,说发现上海的有不少生活必需品价格在悄悄上涨。 “这是价格双轨制必然趋势。”江起慕分析道,“经济要发展,国家迟早会放开价格管控,到时候物价肯定会有剧烈的波动。” 他当时不以为然道:“你说的什么双轨制我听不懂,但要说物价会大涨?我看你是想多了。这些年物价都由国家管着,就算涨也涨不到哪去,你是担心没钱吃饭吗?我这里还有,可以先借给你。” 江起慕摇头:“我不是凭空猜测,而是从广东的改革经验得出的结果,从78年改革开放以来,广东一直走在改革的最前沿,广东的物价改革也发生了几个重要的事情,一是79年放开鱼价,二是84年放开菜价,每次改革,产品价格都会猛涨,就拿塘鱼来说,当时的价格由一斤一块钱涨到一斤七块钱。” 广东人喜欢吃鱼,那年春节因为鱼价上涨,导致很多人买不起鱼,那情景还历历在目。 他顿了顿继续道:“国家为了配合经济体制改革,从85年开始实行价格双轨制,这制度出发点是好的,但现在漏洞百出,要适应发展,放开价格管控是迟早的事。” 贺乾听得云里雾里:“你小子说的每个字我都明白,可连在一起就跟天书似的。” 江起慕见状,换了个说法:“简单来说,现在只是日用品在涨,很快家电、粮食、衣服全都会涨,而且会越涨越凶,我们要是现在去广东囤货,等涨价时出手,中间的差价够赚一大笔” 这个说法他听懂了,可他还是觉得江起慕太年轻了,很多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想囤货也行。这样,我借你一千块,你囤些柴米油盐,就算不涨价,这些东西也好出手。” 江起慕见他这样,知道一时说不通,便没再坚持,也没要他的钱。 谁知这小子胆子比他还大,等贺乾跑车时才发现,江起慕居然从银行贷了一万块,死活要跟着他的车去广东进货。 一路上他苦口婆心劝江起慕别冲动,可这小子铁了心要干。 到了广东,江起慕用贷款一口气买了二十五台电视机。 当时他觉得这小子肯定要亏,电视机虽然还算畅销品,可因为他没有货源和人脉,拿到的价格并不实惠,甚至比商场买的还要高一点,没了价格优势,又没有销售渠道,这不是等着赔钱是什么? 因为江家房子卖了,这批电视机全堆在了贺乾家,每次回家看到满屋子的电视机箱子,贺乾就头疼。就在他以为江起慕要血本无归时,电视机价格突然暴涨,一台涨了上百元。 江起慕抓住时机迅速出手,连本带利净赚三千元。 三千元啊,贺乾不禁咂舌——这可是他跑货车两三年都攒不下的数目,这小子居然一次买卖就赚到了。 那一刻,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原来读书人的眼光确实不一样。 不过江起慕并未就此收手,也没有去还贷款,反而准备将这笔钱作为本金,决定再次南下进货。 更让他意外的是,江起慕主动邀请他合伙经营,虽然想起之前自己对江起慕的轻视有些难为情,但在对方诚恳的劝说下,贺乾最终下定决心放手一搏。 一万多元听着多,但要买大件家电,那就不够看了,他索性把房子卖了,也跑去银行贷款了一万多元,又动用多年积累的运输人脉,这次进货量比上次翻了几番。 按照江起慕的分析,这波涨价潮还将持续,两人当机立断,在相对偏僻的街道低价租下两间破旧的仓库当铺面,方便快速出货。 因此,尽管第二、三次进货是贺乾出钱多,也动用了他的人脉,但他始终觉得这赚钱的主意是江起慕出的,理应他拿大头,更别说江家现在的情况,江起慕比他更需要这笔钱。 但这次江起慕态度坚决:“贺乾哥,这次听我的,就五五分。” 昏黄的灯光下,他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比去年消瘦了一圈的脸庞显得棱角分明。 这半年的相处,贺乾深知这小子看似随和,实则极有主见。 见他态度坚决,贺乾也不再坚持:“成,就按你说的办,要是缺钱随时开口,走吧,回去歇着。” 两家房子都卖了,虽然原因各异,但结果是相同的,他们两个人都没了住处。 贺乾在仓库附近租了间民房,江起慕不去医院时就住在这里。 回到出租屋,贺乾简单冲了个冷水澡就准备休息,这两天为了出货,他总共没睡几个小时,实在疲惫不堪。 刚走出卫生间,却看见江起慕正在刷牙——如果那能叫刷牙的话,他发狠的力道让贺乾旁观者都感到牙龈隐隐作痛。 自从上周和广州的女友分手,江起慕每天都这样近乎自虐地刷牙,仿佛要把牙齿刷碎才肯罢休。 “起慕,”贺乾看得太阳穴直跳,“真要舍不得就去追回来,现在咱们赚钱了,我们买些贵重东西过去,好好求一求她母亲,对方应该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江起慕没有回答,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当看到牙膏泡沫里混着血丝时,贺乾再也看不下去,一把夺过牙刷:“疯了吗?都刷出血了还使劲!” 灯光下,江起慕嘴角残留着带血的泡沫。 他沉默地抹了把嘴,转身要走。 “站住!”贺乾拽住他的胳膊,“你不是常说那姑娘人好吗?好姑娘更该理解你的处境,你把家里的情况老实跟人交代,她肯定会心疼你。” 江起慕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正因为她太好,我才不能拖着她一起受苦,她值得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跟着我在地狱里挣扎。”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可眼底的血丝却出卖了他。 贺乾一时语塞。 卫生间的水龙头没关紧,滴水声在深夜格外清晰。 南城儿女[年代] 第157节 “牙刷还我。”江起慕伸手。 “还刷个屁!”贺乾直接把牙刷折成两半扔进垃圾桶,“不想拖累她可以,但也别糟践自己。现在,立刻给我去睡觉!” 夜深了,月亮无悲无喜照亮着大地,不带一丝温度。 侧身躺在狭窄的一米二床板上,辗转反侧,最终从枕头下摸出一只用红绳编织的小鱼。 那是初三那年林飞鱼送给他的,如今成了他手里唯一与她有关的东西。 他轻轻握着红绳小鱼,好像在看林飞鱼一般,眼眶憋得通红。 半夜,贺乾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路过江起慕床边时,他瞥见对方正盯着那条红绳鱼发呆,眼神空洞,显然一直没合眼。 贺乾皱了皱眉,他这几天才睡几小时,江起慕比他睡得更少,这小子再这么熬下去,怕是要成仙了。 他张了张嘴,想骂两句让他赶紧睡觉,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骂了也没用,纯属浪费口舌。 只是他小时候怎么也没想到,江起慕这小子看着闷不吭声的样子,竟是个痴情种。 贺乾挠了挠额头,转身进了卫生间。 他比江起慕大两岁,但因为家里的缘故,一直没谈过对象,身边那些狐朋狗友倒是不少结了婚的,可没见谁像江起慕这样,分个手就跟丢了半条命似的。 从卫生间出来,贺乾本想直接回去睡觉,可脚步一顿,转身从角落里翻出两瓶啤酒,顺手把其中一瓶扔给江起慕:“睡不着是吧?那就起来陪我喝。” 江起慕抬手接住,指节一扣,“啪”地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滑下喉咙,他却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他仰头又咽了一大口,依旧什么味道都没有。 他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 挺好,连味觉都没了。 贺乾没发现他的不对劲,仰头痛饮一口,目光落在他指间缠绕的红绳小鱼上:“这是那叫飞鱼的姑娘送你的?” 江起慕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算是应答。 贺乾叹了口气,有些可惜道:“上次你跟我去广东进货,在中大外面守了一天一夜,可惜连她人影都没见着。” 他至今不知道这个让江起慕爱得“死去活来”的林飞鱼到底长什么模样。 重逢以来,他一开始没好意思开口要看江起慕心上人的照片,后来江家遭难,大半物件被那家人抢的抢、烧的烧,这条红绳鱼是江起慕拼命抢回来的唯一念想。 月光照在江起慕因消瘦而更加棱角分明的脸上,贺乾觉得他被爱情折磨的样子有些吓人,但又忍不住好奇。 爱情这东西,真有这么大的魔力? 江起慕没注意到贺乾的眼神,他仰颈又灌下一大口。 酒液顺着喉管烧进胸腔里,胃部很快传来一阵痉挛,让他下意识蹙了蹙眉头。 其实那天他看见她了——少女马尾辫在夕阳里划出金红的弧线,风衣被风吹得鼓起来。 他就蜷在车厢后座,像阴沟里的老鼠,隔着脏污的玻璃窗偷窥着属于自己的月亮。 *** 林飞鱼虽然高烧一度逼近四十度,但在医院输液后很快退了烧。 她不想浪费钱,当晚就回了家,只是这场病来势汹汹,回家后又反复烧了两次,直到三天后才彻底好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她妈这几天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不仅她妈,就连常静和常欢两人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她深度怀疑自己高烧时说了胡话,或是梦中呓语泄露了什么,为了避免她妈察觉她和江起慕分手的事,身体刚好些,她就匆匆收拾行李返校。 走在回校的路上,林飞鱼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搁浅的鱼——学校呆不得,家里也呆不的。 临近毕业的迷茫更让她无所适从。 这个专业是她妈擅自改的志愿,四年来她学得异常吃力,想到未来还要从事相关工作,胃里就泛起一阵恶心。 可事到如今,后悔也没有任何作用。 林飞鱼带着满心迷茫回到学校。 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出门,李兰之后脚就揣着钱包跟了出来。 路过巷口的杂货铺时,钱母突然从柜台后探出身叫住她:“广安和常欢说要挑个好日子,我找人看了,明儿个跟大后天的日子都不错,你看选哪天好?” 李兰之脚步一顿,连片刻犹豫都没有:“就明天吧。” 钱母点头:“成,那我这就去准备。哎,你今天不去出摊?” 李兰之含糊应道:“今天有点私事要办。” 李兰之坐公共汽车来到火车站,直奔售票窗口,对玻璃窗后的售票员道:“买一张后天去上海的特快。” 【作者有话说】 来了,这章送红包~ --- 大家的留言我看到了,考虑后,我决定还是按照原先的设定写,每个角色都有属于他们的成长,过程是曲折的,但结局都有收获,男女主结局也是好的[比心]。 至于更新,一是身体,二是不想随便写,但在8月15号前这文会完结。 --- 【注】1三脚鸡:三轮摩托车,70-90年代在广东地区很流行,广州现在看不到了,一些小县镇或许还有。 2《我只在乎你》:邓丽君演唱,1987年,该曲被收录在普通话专辑《我只在乎你》中,是邓丽君最后一张普通话专辑的主打歌曲。 31988年,国家决定实施价格“并轨”,取消价格双轨制,实行价格闯关,因此导致全国出现了大范围物价上涨和抢购风潮。 第95章 四月二十号,谷雨。 天公作美,这天春光和煦,碧空如洗,常欢和钱广安两人的“欢乐女装店”在这吉日里热热闹闹地开张了。 店门前摆着几对鲜艳的花篮,崭新的招牌两侧扎着红彤彤的气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衬得整条街都多了几分喜气。 四月底的广州已有了些许暑意,常欢穿了件单薄的绛红色雪纺长裙,轻盈的布料勾勒出窈窕身段。 她满面春风地站在店门口,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欢喜:“今早吃鸡蛋竟是个双黄蛋,出门又捡到一块钱,我觉得这是幸运的好兆头。” 话音未落,忽听“啪”的一声——一坨灰白的鸟粪不偏不倚落在她鼻尖上。 常欢整个人僵在原地,指尖颤巍巍地碰了碰脸上温热的异物,待看清是什么后,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钱广安非但没安慰,反而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果然是很幸运,连鸟屎都往你脸上掉!这可是‘天降幸运屎’啊!” “钱!广!安!”常欢气得脸都黑了,咬牙切齿地扑过去,把手上黏糊糊的鸟粪尽数抹在他脸上,“让你笑!让你再笑!” 钱广安连忙躲开,两人你追我赶,在店门口闹作一团。 钱母站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活像个慈悲为怀的菩萨。 李兰之却暗自摇头。 她望着这对卧龙凤雏,又瞥了眼崭新的店面,心里直打鼓——这两人都老大不小,可行事还跟孩子似的,就这般心性,真能把铺子撑起来么? 不过担心也没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服装店第一天开业,常美虽然不太看好,但作为姐姐,她不仅送来花篮表示祝贺,下班后更亲自到场支持——一出手就买了五套衣服。 不过钱是严豫这个大姐夫付的。 自从常美怀孕后,严豫几乎是寸步不离守着她,昔日呼朋唤友的浪荡子,如今连朋友聚会都推得一干二净,被圈里人笑称“妻管严晚期患者”。 常美这胎怀得安稳,虽然人没长胖多少,但气色很是不错,五个多月的身孕只微微显怀,从背后看依然身姿窈窕,让一旁发福不少的常欢看了很不是滋味。 常欢和钱广安听从章沁两夫妇的建议,开业首周推出九折优惠,吸引了不少顾客,加上亲朋好友的帮衬,首日的盈利直逼三百元,利润想当可观。 两人喜出望外,常欢更是信心满满,掰着手指头算账:“看来做生意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嘛!按这个趋势,月入□□千,年入□□万不是问题,很快就能回本了。” 钱广安也兴奋得直搓手:“等赚了钱,咱们天天吃香喝辣!结婚时我们就去白天鹅宾馆摆酒!” “谁说要嫁给你了!”常欢佯装嗔怒,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不过吃香喝辣是必须的,去上海旅游也是必须的,我从小看《上海滩》就想去外滩走走。” “可不是!小时候我还想加入青帮呢!那等赚了钱我们就去上海玩,顺道去找江起慕,让他给我们当东道主。”钱广安说完扯着嗓子就唱了起来,“浪奔~” 常欢接着唱:“浪流~” 钱广安捏着拳头当作话筒,低头扮深沉:“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常欢四十五度仰头,对着天花板伸出右手装忧郁:“淘尽了世间事~” 一对卧龙凤雏对视合唱:“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自从那天两人在大院后,常欢已经放弃了去香港寻找金龟婿的念头,汪玲得知后,特意带了不少香港特产来常家作为补偿,其中大部分都是给常美的孕妇用品。 这边钱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抱孙子的日子。 李兰之却忍不住给两人泼冷水:“钱还没到手就想着怎么花,这哪行?” 常欢不以为然:“怎么就不行了?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要是连花钱的念想都没有,谁还愿意拼命赚钱?” “就是就是!”钱广安立即附和,“赚钱就是为了花钱,常欢说的就是我想的。” “常欢放个屁你都说是香的!”李兰之忍不住翻白眼吐槽道,“我不是不让你们有盼头,但得脚踏实地。今天生意好,全靠亲朋好友帮衬,就说常美,一个人就买了五套,可衣服不是柴米油盐,谁会天天来买?现在打折促销吸引顾客,等活动结束,营业额肯定会回落,不可能天天都有两三百的利润。” 要是可以,谁也不想当泼冷水的恶人。 只是这对卧龙凤雏,一个比一个天真,她是担心两人现在期盼太高,回头赚不到这么多钱了会半途而废,所以她这才不得不开口提醒他们。 但显然她这份心意注定要白费了,常欢和钱广安两人都没听进去,再次“浪奔浪流”了起来。 李兰之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第二天便收拾东西坐上了去上海的特快。 她去上海这事只跟常静说了,其他人都没说,并交代常静若是林飞鱼有回家,也不要让她知道。 *** 林飞鱼这边回到学校,没过两天就被细心的阿珍察觉到了异样。 这天阿珍从家里带来清热解暑的竹蔗茅根水分给室友,广州气候湿热,上火是常有的事,加上临近毕业,大家都为论文答辩和分配改革的事焦头烂额,不少人嘴角都起了水泡。 竹蔗茅根水清爽甘甜,宿舍几人此赞不绝口,纷纷说跟斑砂比起来,竹蔗茅根水简直是仙露。 南城儿女[年代] 第158节 只有林飞鱼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阿珍见状倒了一杯竹蔗茅根水放在她面前,打趣说:“你这些天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样子,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这句话像触动了某个开关,林飞鱼的眼眶瞬间红了。 阿珍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把她拉到宿舍外头,压低声音问道:“真让我说中了?你和江同学分手了?” 林飞鱼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泛红的眼眶和强忍的泪水已经说明了一切。 阿珍急切地追问:“怎么回事?你们感情不是一直很稳定吗?去年他还给你寄了那么多特产,怎么突然说分手就分手了?” 意识到自己问得太急切,她稍稍放缓了语气:“对不起,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我和我对象从一开始就知道毕业可能会分开,所以我们都有心理准备,但你们不一样啊!你们是青梅竹马,感情基础那么深,而且江起慕不是还当着你妈妈的面做过保证吗?怎么会突然变卦?“ 自从跟江起慕分手后,林飞鱼一直憋着没跟任何人说,不仅不能说,还要防着被她妈知道,这会儿听到阿珍问起来,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林飞鱼哽咽道:“他说……不想来广州工作……” “什么?”阿珍气得跺脚,“当初明明是他自己承诺要来广州的!要是不愿意就该早说,白白耽误你四年青春,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宿舍里几个女孩都见过江起慕的照片——那个高大帅气的上海男生让大家都羡慕林飞鱼的好福气。 四年来,虽然异地恋很辛苦,但他们每周通电话、每月通信,每逢假期江起慕必定会来广州,这份坚持让阿珍一直把他当作理想男友的标杆。 “简直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这不是耍人玩吗?” “还以为他长得帅会跟其他男人不一样,没想到渣起来跟丑男人没啥两样!” 之前印象有多好,那这一刻就有多气愤,阿珍义愤填膺的模样,仿佛被背叛的人不是林飞鱼,而是她。 “他不能来上海,那……你去上海呢?”阿珍试探着问。 林飞鱼摇摇头:“我妈不会同意的,而且他说不能跟我在一起,距离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他……需要有人全职照顾他父母。” “天啊!”阿珍气得声音都发抖,“这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男士该说的话吗?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见林飞鱼沉默不语,阿珍突然瞪大眼睛:“我知道了!他不是变卦,他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是什么?” 林飞鱼顺着她的话问道,同时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好预感。 阿珍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猜测:“他肯定是变心了。” “……”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利剑,直直刺入林飞鱼的心口。 她想为江起慕辩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阿珍见林飞鱼沉默不语,以为她不信自己的推测,语气更加笃定:“我不是在胡乱猜测。你想想,他明明知道你是大学生,根本不可能放弃事业去做家庭主妇,却偏偏提出这种荒唐的要求——这不就是变相逼你主动退出吗?” 她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而且……他当初在你妈妈面前承诺得那么诚恳,现在却突然反悔……除了变心,我真的想不出其他解释。” 飞鱼依然没有回应。 因为她悲哀地发现,自己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这个认知比江起慕提出的分手理由更让她痛苦。 她多想反驳阿珍,说江起慕不是那样的人,可记忆突然翻涌而出——去年暑假那两个月,江起慕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她一次次往上海打电话,却始终等不到他的回电。后来虽然恢复了联系,但他们的通话频率却越来越低,现在想想,自从去年暑假到现在,她再也没有收过他的信。 之前还以为是因为他亲戚家出了事,虽然心里有些委屈,但自己一直给他找借口,现在才发现自己有多蠢。 原来那不是偶然的失联。 原来一切都只是借口。 原来这是一场由始至终有预谋的疏远。 这个念头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剜进她的心脏。 林飞鱼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眼眶再次泛起潮红。 初夏的阳光明媚和煦,枝头绽放着新绿,万物复苏,可她的世界却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 阿珍看她脸色煞白,连忙握住她冰凉的手:“飞鱼,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 林飞鱼摇摇头,强撑着挤出一个微笑:“没事……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还有,我觉得自己好蠢。” 阿珍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义愤填膺道:“这怎么能怪你?要怪就怪那些言而无信的男人!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都是!没了江起慕,还有李起慕、张起慕、陈起慕排队等着呢!”她故意夸张地比划着,“就凭你这条件,追求者能从咱们学校正门排到北京路去!” 看着阿珍绘声绘色的样子,林飞鱼终于破涕为笑。 她紧紧回握住好友的手,眼底泛起真诚的感激:“谢谢你……说出来之后,心里确实好受多了。” “真要谢我啊?"阿珍狡黠地眨眨眼,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那请我吃双皮奶吧,我这会儿馋得厉害。” 她故意咂了咂嘴:“要南校门那家老字号的,奶皮最厚实的那款!” 这番毫不掩饰的馋相让林飞鱼彻底笑出了声:“走,我请你,你想吃多少都没问题。” 初夏的阳光透过榕树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林飞鱼挽着阿珍往糖水铺走去。 *** 李兰之为了省钱没舍得买卧铺票,原以为三十六个小时的硬座咬咬牙就能挺过去,可当她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蹒跚着走出火车站时,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岁月不饶人。 更让她措手不及的是上海的天气。 这季节广州快入夏了,只需一件薄衫就能御寒,谁承想上海竟冷得这般刺骨。刚出站,凛冽的寒风就扑面而来,冻得她接连打了几个寒颤,鼻尖瞬间就红了。 “阿姨,这两天上海下雨,气温只有五六度,您穿这么单薄可不行,要生病的!”一位同样从广州过来的好心人见状提醒道。 李兰之本想硬撑着省下这笔开销,可刺骨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冻得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涕都出来了,她摸了摸冻得起鸡皮疙瘩的胳膊,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非病倒不可。 这好心人是在上海工作的,李兰之连忙向他打听附近的商场,又问他要怎么坐车。 打听完毕后,她匆匆赶往附近的商场,挑了件厚实的棉袄裹在身上,当暖意渐渐回流到四肢百骸时,她这才长舒一口气,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从商场出来,李兰之在附近找了家小饭馆,点了个最便宜的菜匆匆扒了几口饭。 这三十六个小时里,她为了省钱,只带了一些干粮和水,这会儿哪怕觉得菜式不大合口味,但她还是一顿狼吞虎咽,然后坐公交车辗转来到江家所在的弄堂。 这四年来,两家互寄过不少东西,地址她记得清清楚楚。 可当她顺着地址找到江家,敲开对方的门时,却愣住了——江家的门牌号下,赫然住着陌生人。 那家人打开门看到个风尘仆仆的陌生女人,便用上海话问对方是谁,李兰之一句也没听懂,更要命的是,她的普通话十分的不普通,说得磕磕绊绊,而且发音十分不标准,对方也一句没听懂。 最终对方怀疑李兰之不是来捣乱,就是神经病,吓得“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任李兰之怎么敲都不开门。 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要坠下来,弄堂里横七竖八的电线在风中摇曳,几个拎着痰盂去公厕的男人经过时,不住地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这个陌生的外乡人。 李兰之攥紧了手中的行李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江家什么时候搬的家? 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打? 无数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 一阵刺骨的穿堂风袭来,她猛地打了个激灵,环顾四周,发现弄堂口有家杂货店,她快步走了过去。 李兰之本想打听江家的下落,可当她的粤式普通话遇上杂货店老板浓重的上海话,双方都像是在听天书一般。 李兰之这一辈的广州人普通话普遍不好,即使他们中不少人都上过学,可那时候学校都是用粤语来教学,她这辈子第一次出省,所以她从没想过,绊住她脚步的不是钱,不是江家的态度,而是她的普通话。 赵阿姨的丈夫听懂了“江起慕”三个字,激动得手舞足蹈,却怎么也说不清意思。 李兰之听到熟悉的名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可两人你来我往比划了半天,恨不得手脚并用,可愣是交流不下去。 就在两人急得满头大汗时,贺乾叼着烟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赵阿姨丈夫如获救星,连忙招手呼喊:“小贺!快来帮帮忙!” 贺乾走过去:“叔,什么事?” 赵阿姨丈夫如释重负地指着李兰之说:“这位大姐要找起慕,可我普通话实在不行。你赵阿姨又不在家,她说的普通话我也听不太明白。” 贺乾闻言,转身看着李兰之:“您找起慕?” 李兰之连忙点头,操着浓重的粤普口音:“系啊系啊,起慕……我……关朝人……我个女……飞鱼……”(是啊是啊,起慕,我广州人,我女儿飞鱼) 贺乾终于明白为什么赵阿姨丈夫为何为难,对方这普通话说得可太烫嘴了,好在他常年跑广东线路,虽然粤语说得不算标准,但交流不成问题。 尤其是听到“飞鱼”二字时,他眉头一挑,改用粤语问道:“你是广州人?林飞鱼是你女儿?” 在异地他乡,听到粤语的李兰之,简直跟见到亲人一般,激动地点头:“对对,林飞鱼是我女儿,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女儿姓林?你认识江起慕?” 贺乾将烟头在墙上摁灭,迟疑片刻后点头:“对,我认识江起慕。” 李兰之长舒一口气:“真是太好了,起慕他现在在哪里,能麻烦你带我去见他吗?” 天色愈发阴沉,刺骨的寒风卷着细雨扑面而来,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眼看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李兰之千里迢迢跑过来找江起慕,更别说她还语言不通,贺乾终究不忍将一个母亲独自丢在这陌生的城市。 “跟我来吧,”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起慕他现在……和我住在一起。” 这句话让李兰之脚步微滞,但渐密的雨点催促着她快步跟上贺乾。 两人穿过曲折的弄堂,越过形色匆匆的路人,半个小时后,在暴雨倾泻而下时,贺乾停在了一排低矮的民房前。 民房破旧不堪,斑驳的墙皮剥落了大半,过道狭窄,堆满的杂物让人无处落脚,不远处散发着腐臭的垃圾堆围满了苍蝇,令人作呕。 李兰之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当年在大院,江谨昌作为工程师待遇优渥,在很多人家吃不起肉时,江家不仅顿顿有肉,还是全大院唯一买得起手风琴的人家。 这几年江家寄过来的东西虽然不算特别名贵,但也不便宜,所以在她看来,江家应该是不缺钱的,江家搬到这么破烂的地方来,是她怎么都没想到的。 就在贺乾拿出钥匙准备开门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江起慕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阿、阿姨?!” 他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立在门口,五指死死扣着门把手,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屋里没开灯,他整个人隐在阴暗处,但李兰之还是看清了他的样子——苍白得不像话的脸色,泛青的眼圈,整个人单薄得像张纸片。 李兰之的心猛地揪紧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的支持和营养液 南城儿女[年代] 第159节 第96章 过来上海之前,李兰之没想过江家会搬家,也没想过他们会住到这种地方来,更没想过的是,江起慕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哪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心头猛地一沉。 几乎是一瞬间,一个念头浮上心头——江家这是出事了。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屋顶的铁皮上,贺乾适时地清了清嗓子:“雨太大了,先进屋说吧。” 江起慕这才回过神来,声音干涩道:“阿姨,您……请进。” 屋内昏黄的灯泡轻轻摇晃,投下摇曳的光影。 李兰之环顾四周,只见一室的简陋:客厅角落摆着一张粗糙的木板床,一张小方桌配着两把旧椅子,除此之外尽是堆放的杂物,连个像样的柜子都没有。 江家在大院住的时候,虽然家里有个郭敏卉那样的病人,但江家不仅把郭敏卉照顾得很干净,家里也是窗明几净,江起慕因为勤快能干,是大院里有名的“别人家的孩子”,江谨昌也是大院里少数愿意干家务活的好男人,可眼前这屋子,虽不至于脏乱,却与干净二字相去甚远。 更让她不安的是,屋里看不到江谨昌和郭敏卉的身影,甚至找不到他们生活过的痕迹。 她心头再次往下沉了沉。 江起慕手忙脚乱地想倒水招待,却发现家里连热水都没有,最后只能拆开一箱饮料,将两瓶北冰洋橙汁汽水推到李兰之面前:“阿姨,您喝饮料,还有您吃午饭了吗?要是没吃……” “我吃过了。”李兰之打断他,声音平静却不容拒绝,“你坐下。” 江起慕这才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局促地坐下。 贺乾为了方便他们说话,早识趣地躲到里面的小房间去。 李兰之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张,缓缓展开后推到他面前说:“你还记得这个吗?” 江起慕的目光落在带着褶皱的纸张上,睫毛轻轻颤动着。 当年写下这份保证书时,他只觉得多此一举,因为在他心里,对林飞鱼的感情压根不需要一纸文书来证明?他也坚信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将他俩分开。 可现实却狠狠给他上了一课。 屋外暴雨如注,仿佛天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雨声如鼓点般敲打在屋顶上,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人心生烦躁,屋内空气却凝滞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许久,江起慕才缓缓抬起头,喉结滚动了几下:“阿姨,对不起……是我没遵守承诺。”桌子底下他的手紧握成拳,“飞鱼……她还好吗?” 李兰之摇头说:“不好,她前几天回了一趟家,当天就发了高烧,送去医院的路上人已经昏迷不醒,医院的护士给她打吊水,她在昏迷中还在哭,要不是这样,我还不知道你们俩分手了。” 江起慕手指被捏得泛白,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攥住,同时又感觉到一种无力感。 李兰之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要知道你分手的真正原因。”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坚定。 昏暗的灯光下,她注意到江起慕的唇被抿得发白,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睛如今布满血丝,像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在过来上海之前,她不是没想过江起慕变心的可能性,年轻人的爱来得炙热,但同时去得也快,如同四月份的天气,极其不稳定,可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其他人或许会变心,但江起慕不会。 这些年来,他对林飞鱼的用心,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两人分隔两地,可他一趟趟地从上海过来,又一趟趟地坐车回去,他要想变心,早就该变了。 所以她来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弄清楚原因。 江起慕望向窗外,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您可能已经猜到了……我家,确实出了事。” 李兰之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你爸妈他们还好吗?” 这次轮到江起慕摇头:“不好,等雨停了,我带您去两个地方。” 四月的天像个任性的孩子,雨来得急,去得更快,方才还黑云压城,转眼已是碧空如洗。 半个小时后,李兰之站在一间病房门前。 站在她身旁的江起慕低声道:“我爸……就在里面。” 说着他推开病房门,率先走了进去。 李兰之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了进去,扑面而来的是消毒水的气味。 就见在临窗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那人瘦得几乎脱了形,苍白的面容深深凹陷着,唯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证明他还活着。 李兰之瞪大了眼睛,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当年那个温文尔雅的江工:“你爸……这是伤到哪里了?” 江起慕声音低沉说:“去年冬天,我妈趁亲戚做饭时偷偷跑出去,半路突然发病,她追着一个小孩跑,结果那孩子被车撞了,当场就……没了命。” 李兰之倒吸一口凉气。 江起慕顿了顿,继续说:“那家人知道后跑到我家大闹,他们要我妈血债血偿,我爸护着我妈,结果从二楼摔下来,头砸到楼下的大石头,医生说……是创伤性脑损伤,已经昏迷了半年多。 李兰之看着身上插管子的江谨昌,震惊道:“昏迷了大半年?那岂不是成了植物人?” “嗯。” 江起慕转身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温水,坐在病床旁拧干毛巾,动作轻柔地为父亲擦脸擦手。 病房里陷入沉默,只有心电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响在空气中回荡,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李兰之喉咙发紧,半晌才找回声音:“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妈的病情不是一直挺稳定吗?” 江起慕低着头擦拭:“我亲戚后来说,我妈当时把那小孩当成小时候的我,追着想要去抱,谁也没想到巷口会突然冲出一辆车来……” 李兰之听到这话,心里越发难受了:“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们?” 她想起自己之前还猜测是江起慕变心,愧疚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江起慕不过是个还没毕业的孩子,遇到这种事该有多慌多难受,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是怎么过来的。 江起慕沉默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李兰之环顾四周,这是间三人病房,但另外两张床目前空着,她突然明白江家为何要卖房子了——光是这半年的医疗费和住院费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医生怎么说?有说你爸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吗?”李兰之问道。 江起慕仔细擦拭着父亲的手指:“医生说醒来的几率……不大。” “这一天的费用应该不少吧,钱够吗?还有平时谁来照顾你爸?” “钱够了,平时有亲戚过来帮忙照顾,我没课的时候就过来。” 李兰之欲言又止。 她觉得江起慕应该没说实话,江谨昌住院这么久,花钱肯定如流水,更别说还要赔偿那家人的孩子,只怕卖了房子的钱都不够。 更麻烦的是,谁也不知道江谨昌什么时候能醒来,要是一年、两年还勉强能支撑,可万一十年二十年都醒不过来,难道一直这么烧钱吗? 植物人的治疗那可个无底洞。 只是她也没办法开口让江起慕放弃救治,要是江谨昌没了,郭敏卉又是那种情况,江家也就等于散了。 如今江谨昌*虽然昏迷不醒,但总归还活着,对于江起慕来说,便是一个安慰和支撑。 她觉得江起慕这孩子太不容易太可怜了,就在她想再说些什么,病房门被推开。 一位中年妇人提着保温瓶走进来,见到他们明显一愣:“小慕来了?我刚去打水了。” “嗯,来看看我爸。” 江起慕放下父亲的裤脚,起身要去倒水。 妇人放下保温瓶,连忙接过水盆说:“我来就好。” 李兰之猜测这应该是江家亲戚,但江起慕似乎没有介绍的意思,匆匆带她离开了病房。 *** 当两人再次停下脚步时,李兰之发现自己站在精神病院门口。 李兰之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妈……在里面?” 江起慕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 李兰之跟在他身后,忍不住追问:“以前不是都有亲戚帮忙照顾吗?怎么突然送到这种地方来?” 这次江起慕没回答,只是径直走进了精神病院。 很快,李兰之便知道原因了。 李兰之有好几年没见过郭敏卉了,但去年林飞鱼从上海回来,带了和江家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里郭敏卉被照顾得好,打扮干净整洁,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精神病人,可眼前的郭敏卉头发枯黄杂乱,双颊凹陷,整个人又瘦又憔悴。 他们进来时,她正抱着双膝蜷缩在窗边,呆滞地望着窗外的一只小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照顾她的护士轻声细语地靠近,温柔地搭上她的肩膀:“卉姨,小慕来看您了。” 郭敏卉毫无反应,似乎没听到她的话,眼睛依旧盯着窗外的小鸟。 小护士似乎早就习惯她这个样子,耐心又温柔地引导:“小慕是您儿子,您还记得吗?” 郭敏卉似乎对儿子这两个字有些反应,歪着头重复道:“儿子?” 小护士引导她转身,手指向她身后:“对啊,您的儿子江起慕啊,他现在就在您后面,您要和他说说话吗?” 郭敏卉顺着小护士的动作缓慢地转身,目光落到江起慕身上,眼睛眨了好几下,才疑惑道:“小慕?” 小护士欣喜地说:“没错,他就是小慕,您的儿子,是不是想起来了?” 郭敏卉点点头:“对,我的儿子叫小慕。” 江起慕对她的反应似乎很平淡,平淡到有种说不出的悲哀和麻木。 李兰之一听她这么说,还当她病情好转了,高兴地上前两步,激动问道:“敏卉姐,你还记得我不?我是飞鱼她……” 话还没说完,就见郭敏卉眼睛慕然瞪大,刚才还一片茫然的眼眸瞬间充满了惶恐,她突然放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小慕……车……好多血……” 她整个人好像陷入了极端地恐惧中,歇斯底里地尖叫,疯狂抓挠自己的脸和头发,转眼间脸上就多了几道血痕。 李兰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连连后退。 江起慕和护士反应迅速,立即上前按住郭敏卉,可即使被控制住,她仍在剧烈挣扎,面部扭曲变形,很快全身开始痉挛。 小护士抬头对怔愣地李兰之急声道:“快来帮忙按住她!我得去叫医生打镇定剂!” 李兰之这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颤抖着过去按住已经一边痉挛一边呕吐的郭敏卉。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郭敏卉。 在她的印象里,她大部分时间记不住自己的身份,她的记忆困在了小时候,她把自己当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她喊丈夫江谨昌“爸爸”,喊儿子江起慕“哥哥”,但很多时候她都是快乐而安静的,而不是现在这样,癫狂、呕吐、痉挛、自残。 南城儿女[年代] 第160节 医护人员很快赶到,一针镇定剂下去,郭敏卉终于渐渐平静,很快陷入了沉睡。 医护人员离开后,小护士和江起慕留下来收拾残局。 小护士去准备干净的衣物和温水,江起慕则熟练地清理地上的呕吐物,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李兰之协助小护士为郭敏卉更换病号服,当褪去脏衣服时,她震惊地发现郭敏卉瘦得皮包骨头,身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 那些疤痕像一把把利刃,狠狠扎进李兰之心里,她心里越发堵得难受。 走出精神病院时,天色又阴沉下来。 李兰之愧疚地说:“都怪我,要不是我……”她觉得是自己的出现刺激到了郭敏卉。 “不关您的事。”江起慕轻声打断,“自从那件事后,我妈经常这样发作。” 他顿了顿:“以前我们花钱请亲戚照顾她,虽然时好时坏,但至少不会伤人伤己,我和我爸……一直相信她会慢慢好起来。” 他和父亲一直不愿意把母亲送到精神病院去,不愿意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更不愿意她吃伤身体的药,可现在,那个温柔爱笑的女人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被恐惧折磨的灵魂。 自残、攻击他人、痉挛,他不得不亲手将母亲送进精神病院——这个他和父亲曾经最抗拒的地方。 李兰之鼻子发酸,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傻孩子,你该早点告诉我们的……” 父亲昏迷不醒,母亲精神崩溃,这半年来,这个年轻人独自承受了多少?而他们却一无所知,连一点忙都没帮上。 李兰之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愧疚。 “如果飞鱼知道了真相,她一定不会同意分手,她会不顾一切飞来上海。”江起慕仰头望着渐暗的天空,声音沙哑,“阿姨,我的人生已经困在这里了,但飞鱼她必须幸福。” 他扭头看向李兰之:“回去后,请您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别跟飞鱼说。” 他太了解林飞鱼了,如果让她知道了真相,她绝不会离开他,她会背井离乡过来上海,她甚至会放弃四年的专业来照顾他的父母。 但他不能这么自私。 他的飞鱼应该像夜空中的明月,璀璨明亮。 她值得更好的未来,而不是和他一起沉沦。 李兰之眼泪掉了下来。 她这次过来原本是为了讨个说法,甚至做好了痛骂负心汉的准备,可她万万没想到江家会遭遇这样的事,她现在倒宁愿只是江起慕变了心。 李兰之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同情江家的遭遇,心疼江起慕的不容易,但作为母亲,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林飞鱼跳进这个无底深渊。 江家现在这情况,谁跟江起慕在一起,都只会是地狱模式。 *** 离开精神病院后,江起慕坚持要请李兰之去饭店吃晚饭,李兰之哪里肯让他破费,最后两人在街边找了家干净的小饭馆简单吃了顿饭。 考虑到贺乾不会做饭,江起慕给他打包了一份晚饭。 李兰之原打算去住招待所,但江起慕说什么也不答应,执意要她住在出租屋里,最后商议决定,李兰之睡在贺乾的小房间,贺乾和江起慕则在客厅打地铺凑合一晚。 这一夜,李兰之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客厅里的两个年轻人同样辗转反侧,谁都没能睡个好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兰之就起来了,她拉着江起慕去了上海香火最盛的静安寺。 大殿前,她取出两个红布包,虔诚地在香火上绕了三圈,嘴里低声念叨着“保佑江家平安”之类的话。 从静安寺出来,李兰之不由分说地把那两个红布包塞到江起慕手里:“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里面就包了两枚硬币,我昨晚特意打电话问了王大师,他说什么圆形物品属乾卦,能补兑卦缺口,能减轻你爸妈的病痛。他说的那些玄乎的话我也听不太懂,但这世上的事宁可信其有,你回去后把这两个包分别放在你爸妈的枕头底下,让他们随身带着。” 江起慕捏了捏布包,确是两个硬币的轮廓,这才郑重收下:“谢谢阿姨。” 回程路上,李兰之径直去了车站买回广州的票。 江起慕提议买些上海特产,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这次来……还是别让人知道的好。” 其实她更担心江起慕这孩子又要抢着付钱。 回到出租屋,李兰之从行李袋深处摸出一卷钞票,硬塞给江起慕:“这钱你拿着。”见他刚要推拒,立刻板起脸,“这是给你爸妈的!你现在还没毕业,哪来的收入?就算将来分配了,刚开始工资也有限,这些钱你先用着,等你家情况好转了,你再连本带利还给阿姨。” 江起慕低头看着手里厚厚一沓钞票,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将钱推了回去:“阿姨,这钱我不能收,您听我说,其实这半年来,我和贺乾哥一起合伙开了两家铺面……” 接着,他将这半年的经历简要地向李兰之说明,最后还特意提醒道:“阿姨,接下来几个月物价可能还会上涨,广州那边也一样,您回去后可以适当囤些米面粮油之类的生活必需品,不过也不用囤太多,这种情况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李兰之听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你们这半年都在倒卖东西?这……这会不会犯法啊?你常叔叔他之前……” 她想起常明松就是因为倒卖钢材才被抓进去,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发抖。 江起慕连忙摇头安抚道:“阿姨您别担心,我们做的都是合法生意,常叔叔被抓不是因为倒卖,而是涉及到经济犯罪和以次充好导致工程事故。我们是通过正规渠道进货,等物价上涨后再转手,虽然有些投机取巧,但绝对不违法。” 李兰之听完解释,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但仍正色道:“没犯法就好,不过你要记住,不管多难,违法的事绝对不能碰!有时候一步走错,这辈子就毁了。”就像常明松和臭棋周他们。 江起慕郑重点头:“我明白的,阿姨。您放心,我绝不会走歪路。” 见他说得诚恳,李兰之这才真正安心。 她若有所思地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广州的粮价从前年起就在慢慢涨,只是幅度不大,既然这样,回去我得囤些粮食,你觉得囤多少合适?” 江起慕略作思索:“囤半年的量就够了,国家不会放任物价一直上涨,就跟之前放开鱼价和菜价一样,粮食市场说不定这次也会迎来改革。” 李兰之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回广州后要立即采购米面,甚至琢磨着是否也能借此机会赚些小钱。 不过这话她没跟江起慕说,她对倒卖这事还是有些害怕。 下午,李兰之踏上了返程的列车。 晚上,贺乾在整理床铺时,意外在枕头下发现了李兰之悄悄留下的五百元钱。 他将钱递给江起慕:“你这前准岳母,待你倒是真的好。” 昏黄的灯光下,江起慕握着那叠钞票,久久不语。 半晌,他突然开口:“贺乾哥,有烟吗?” “有是有……”贺乾从裤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根正要抛过去,动作却顿住了,他转而将烟叼在自己唇间,口音含糊道,“我记得你女朋友不让你抽烟,虽说你们现在分手了,可我总觉得你们还有戏。再说抽烟伤身,你还是别抽了。” 江起慕挑眉:“那你自己怎么还抽?” 贺乾摸出打火机,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我跟你不一样,没人管着我抽烟。”他语气轻松,眼神却透着几分落寞。 毕竟他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抽不抽烟,又有谁会在意呢? 江起慕走过去,一把拿走他的打火机道:“从今天起我管着你,少抽点。” 贺乾愣了下,随即笑骂道:“你小子还管起我来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取下唇间的香烟,嘴一咧,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李兰之还没回到广州,江起慕和贺乾的第三批货就抵达上海。 江起慕对目前市场进行分析后,决定将部分紧俏商品继续囤积,等后面价格涨得更高时再出手,其余货物则在两天内销售一空。 正如贺乾之前预料的那样,这批货转手卖出去,净利润达到惊人的两万多,两人双双跨入万元户行列。 然而,就在筹备第四批进货时,贺乾带回一个意外的消息。 这天他从外头一回来,就神色凝重看着江起慕说:“张哥要见你。” 他口中的“张哥”,正是运输公司的老板老张。 【作者有话说】 来了,感谢大家的订阅和营养液~ 第97章 江起慕将装着燕舞牌录音机的箱子挪到墙角,拍了拍手上的灰,淡定问道:“什么时候见面?” “明天。”贺乾看他丝毫不惊讶的样子,不由诧异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你该不会早就猜到了吧?” 江起慕点点头。 贺乾越发惊讶:“说说看,你是怎么猜到的?” 虽然比江起慕年长两岁,也是他最初出手拉了江起慕一把,但在合伙做生意后,做决策的往往是江起慕。 他实在想不通,江起慕从未见过张哥,怎么就预料到了这一出? 江起慕转身指了指那批燕舞牌录音机:“这次运输队额外给我们运来三十台燕舞录音机,我就猜到张哥想谈合作。” 1984年,燕舞厂在央视投放巨额广告后一炮而红,接下来连续三年的广告,让燕舞这个牌子火遍全国,更是成为了收录机行业的领头羊,年产过百万台。在这个年代,谁家要是有台燕舞录音机,那绝对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他们之前也想过倒卖燕舞录音机,奈何燕舞厂在江苏盐城,他们在那边没有人脉和渠道,从其他地方拿到的货都是转了好几手的,加上高昂的运费,利润太低,所以就放弃了。 如今运输队主动帮他们收来三十台燕舞录音机,这显然不是单纯的帮忙或者出于好心,在江起慕看来,这应该是张哥抛出的“橄榄枝”。 “合作?”贺乾眼睛瞪得溜圆,“你是说张哥的运输公司想跟我们合伙?” 江起慕再次点头:“你之前说过,张哥是从国营单位辞职下海搞运输的,这次我们让他的运输队帮忙收货,他就算不清楚具体利润,也能看出其中的商机,他想加入,再正常不过。” 贺乾恍然大悟,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底是读过书的,脑子就是转得快!那你说,咱们要不要答应?” 江起慕沉思片刻说:“物价不可能一直疯涨,这买卖最多还能做三四个月,以我们现在的资金和人脉,加上我要照顾父母不能长期离开上海,光靠你一个人收货终究有限,如果不跟张哥合作,以后运输队恐怕不会再帮我们……” 他们这次收货,就是因为江起慕这边走不开,加上第二次收的货还没有完全倒卖出手,所以才临时拜托运输队帮自己收货回来。 贺乾微挑眉:“所以你是赞成跟张哥合伙了?” 江起慕点头:“张哥的人脉、资金都比我们雄厚,更重要的是他有一支自己的运输队伍,跟他合作,能在短时间实现利益的最大化,对我们来说,利大于弊。” 至于这次结束后,要不要继续合作其他东西,那还要见面后再做进一步的决定,毕竟他对张哥这个人还不了解。 “成,那就合作吧。”贺乾也不是磨叽的性格,从兜里掏出半包烟,刚想抽就被江起慕一个眼神制止,他撇撇嘴把烟塞回口袋,“行行行,不抽了还不行吗?那明天下午咱们去见张哥。” 江起慕点头。 第二天下午,江起慕随贺乾来到运输公司。 张哥的运输公司规模不算大,但在运输这行名气不小,说起张哥这号人,行里不少人都会竖起大拇指。 张哥见到江起慕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毫不掩饰这份惊讶,转头对贺乾道:“这就是跟你合伙的小兄弟?” 贺乾连忙介绍说:“对,这是江起慕,小慕,这是张哥。” “张哥好。”江起慕不卑不亢地打招呼。 南城儿女[年代] 第161节 张哥在打量江起慕时,江起慕也在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 张哥约莫三十五、六岁,比他们都年长,身材不算高大,长相也不算出色,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精明干练,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手腕上戴着一块老式上海表,整个人透着股实干家的气质。 “坐。”张哥示意二人落座,“之前听贺乾说找了个合伙人,我还以为是跟他一样的货车司机。”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江起慕,“小兄弟看着不像干这行的,之前是做什么的?” 贺乾抢着回答:“张哥,小慕跟我可不一样,他可是复大的高材生!” “复大的?那咱们还是校友呢!”张哥爽朗地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看你年纪不大,毕业了吗?” 江起慕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张哥也是复旦毕业的,瞥了眼同样一脸惊讶的贺乾,他平静道:“原本今年毕业,因为家里出了些事,我休学了。” 他语气平静,却让贺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江起慕向来不愿提家里的事,今天却主动说了出来。 江家的事要打听并不难,所以江起慕没打算瞒着或者说谎,既然要成为合作伙伴,那还不如坦荡一点好。 张哥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年轻人遇到挫折未必是坏事,家道中落,跌入谷底,反而能让人学会反思,懂得变通,很多人的成长都是这么来的。”他点燃一支烟,目光炯炯地看着江起慕,“你年纪轻轻就能放下面子,又有过人的洞察力,就凭这两点,将来的成就绝不会在我和贺乾之下。” 这番话让江起慕心头一震。 自出事以来,虽然有亲戚好友帮忙,但大部分时候都是他一个人扛着。 看着父亲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植物人,怎么叫都醒不过来,亲戚好友也从一开始的全力抢救,到后面有不少亲戚都当面让他放弃,可他怎么可能会放弃呢?那可是生他养他的父亲,若是真的放弃了,他们这个家也就散了。 而母亲那边,以前还偶尔能认出他,可现在整日陷在惶恐中,每次去精神病院都看到她癫狂自残的样子。家里出事时,那户人家前后拿了两次赔偿金还不罢休,不仅三番四次跑到家里砸东西,还跑到学校贴大字报,说他妈是疯子,要他杀人偿命,他被逼得没办法,加上两边医院都需要钱,索性休学。 一开始他白天在医院照顾父亲,晚上去摆地摊,整个人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转着,睡觉都成了件奢侈的事,累得整个人都是麻木的,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自父亲出事以来,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实实在在的认可。 “谢谢张哥。”江起慕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直入主题道,“张哥这次叫我们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夸我吧?” 张哥哈哈大笑了两声:“痛快!那我就直说了。我公司有两条运输线,一条走广东,一条跑江浙,人脉、运输我都能搞定,跟你们合作,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贺乾激动得差点站起来,但在江起慕的眼神示意下又坐了回去,嘴巴也立即闭上。 江起慕沉吟片刻说:“张哥,我有个疑问。” “你说。” “以张哥的实力,人脉、运输、资金都不缺,大可选择自己干,为什么还要选择跟我们合作?” 张哥闻言,眼中闪过赞赏的神色:“好问题!”他谈了谈手里的烟灰,“说实话,我们确实可以单干——租个门面,雇几个伙计,照你们的模式来一套,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目光闪着锐利的光芒,看向两人说:“但我最近在筹备开辟北京的运输线,我没太多的时间和心思放在这方面,况且以我的经验,眼下这波物价上涨不会持续太久。” 张哥坦率地摊开手:“我对倒卖这行不算精通,也不想长期做,但这么好的赚钱机会摆在眼前,不赚实在说不过去。”他看向江起慕,“所以,我选择跟你们合作。” “还有其他问题吗?”张哥饶有兴致地追问,“有什么疑虑尽管提出来。” 他暗自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般人遇到这样的合作机会,早就喜形于色了,可江起慕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令人惊讶的冷静,更难得的是,这个商机最初还是他发现的。 张哥眼中的赞赏之色愈发明显——这个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啊。 江起慕听完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最后一个疑问也解开了。 他站起身,郑重地伸出手:“张哥,合作愉快。” “哈哈哈,好好,祝我们合作愉快!”张哥爽朗大笑,起身握住江起慕的手。 贺乾也连忙跟着站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人就具体合作细节展开讨论:出资比例、利润分成、责任划分……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在江起慕的坚持下,他们当场拟定了三份正式合同。 当三人的签名和鲜红的手印落在纸上时,这场合作正式敲定。 张哥亲自将两人送到公司门口,临别时,他像长辈般抬手拍了拍江起慕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管将来作何打算,这单买卖做完后,你得回学校把学业完成。” 江起慕迎着张哥关切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张哥,我一定会的。” 休学是无奈之举,他肯定会回学校把学业完成,如果他爸醒过来,肯定也不想看到他半途而废。 此时,连日阴雨的上海终于放晴,一束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将三人笼罩在温暖的金色光芒中。远处天边,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天际,仿佛在诉说“阳光总在风雨后”着真理。 江起慕看着拿到彩虹,嘴角不着痕迹往上扬了扬。 *** 李兰之这边,坐了三十六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广州,因为这次江起慕给她买的卧铺,比去时要舒坦很多,总算没再出现腿脚僵硬、腰酸背痛的情况。 刚回到大院,路过杂货店时,就被眼尖的钱母一把拉住了:“兰之,你可算回来了!听常欢说你去外省探亲了?” 李兰之含糊应了一声,天气太热了,她才走了十几分钟的路,便热得满头大汗。 钱母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转身从冰柜里冒着凉气的沙士汽水,又顺手拿了根五羊雪糕:“快解解暑,这大热天的。” “汽水就行,雪糕你留着卖。”李兰之说着就要掏钱。 钱母一把按住她的手:“跟我还客气啥!” 两人推让了几个来回,最后李兰之只好作罢。 刚喝了一口,钱母就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这两天不在,可错过了一场好戏!你家楼下的苏家,两个儿媳妇闹矛盾,差点弄出人命来!” 李兰之惊得呛了一口:“怎么回事?” 有只苍蝇飞了进来,钱母赶紧拿起蒲扇驱赶,一边绘声绘色说:“秀妍前阵子扭伤了腰没办法干家务活,家里虽然有两个儿媳妇,但一个懒一个傻,一大堆的衣服堆着没人洗。这不,前两天志谦让人抬了台洗衣机回来,本来是件好事,谁知姜珊却说洗衣机的钱是他们大房出的,不给二房用,志辉媳妇大着肚子去井边洗衣服,差点没掉井里,当晚她二哥就带人来把洗衣机砸了个稀巴烂,要不是街坊邻居拦着,怕是要出人命!” 李兰之听得心惊肉跳:“怎么就闹得这么严重?一大家子住着,哪能分这么清楚?” 钱母附和道:“可不是嘛!”要我说就是志谦媳妇太霸道了,洗衣机买回来不就是大家一起用的吗?要这么分的话,那还是一家人吗?” “后来呢?姜珊不是有三个哥哥吗?没来闹事?”李兰之追问道。 钱母摇摇头:“来了是来了,可没敢闹。你是没看见志辉媳妇她二哥带的那帮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谁敢惹啊!昨天志谦就带着一家子搬出去了。” “搬出去了?”李兰之有些意外。 “听说是搬到石油公司的宿舍去了。”钱母补充道。 李兰之长叹一声:“分开住也好,不住一起矛盾少了,至少兄弟情分还能保住。就是没想到咱们这栋楼里,最先分家的会是苏家。”她话锋一转,“对了,服装店那边怎么样?常欢和广安没偷懒吧?” 提起儿子和准儿媳,钱母顿时眉开眼笑:“勤快着呢!天天准时开门,生意也不错。” 听到这里,李兰之总算放下心来。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家常,她才拎着行李往家走去。 刚走到十八栋楼下,远远就看见罗晓雪蹲在乔木树下,仰着脑袋不知在看什么,走近了才发现,她脸上还脏了一大块。 “晓雪,看什么呢这么入迷?”李兰之轻声问道。 罗晓雪转过头来,脸上绽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婶婶,我在看知了呢!它们叫得太吵了,吵得我和宝宝都睡不着午觉。” 她说着,还轻轻拍了拍自己隆起的肚子。 李兰之看着她清澈的眼神,又瞥了眼她明显凸起的孕肚,心里不由一阵惋惜,这么个单纯的好姑娘,怎么偏偏是个傻子,她往屋里瞅了一眼问道:“你婆婆呢?在里头吗?” 罗晓雪摇摇头:“婆婆不在家。” 李兰之从怀里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脸,又叮嘱道:“天这么热,在外头待久了容易中暑,快进屋去吧。” 罗晓雪虽然心智像个孩子,但最是听话乖巧,她点点头,蹦蹦跳跳地回屋去了。 今天是周日,工厂休息,可刘秀妍却不在家,直到晚上李兰之去苏家送些点心,才知道她是去石油公司看孙子了。 刘秀妍虽然不待见大儿媳姜珊,却把大孙子嘉瑞当心肝宝贝疼,自从苏志谦一家搬出去后,家里就剩她和罗晓雪婆媳二人,她得空就往石油公司跑。 想起江起慕的提醒,李兰之对刘秀妍说:“我有个亲戚说这两年粮价一直在涨,担心后面会更贵,让我趁现在多囤些粮食,以免后面抢起来买不到,我打算明天去买些回来,你要不要一起去?” 刘秀妍听完,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兰之啊,你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听信谣言?现在又不是六十年代那会儿。改革开放这么多年,广州城里大商场开了那么多家,连外国货都能随便买,怎么可能买不到粮食?就算涨价,顶多也就是贵个几分几毛的,政府还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老百姓挨饿不成?” 李兰之没想到自己一番好心的提醒,却换来一顿数落,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她也不想多说什么,放下点心便转身走了。 从苏家出来,她心里还憋着一口气,本想直接回家去,刘秀妍都这态度,谁知道去朱家会不会也碰一鼻子灰? 可转念一想,若真如江起慕所说粮价大涨,到时候买粮食得多花不少冤枉钱,这些年常家遇到困难,朱家都是第一个出来帮忙,不提醒一声实在说不过去。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去跟朱六婶说说。 朱六婶是经历过饥荒的人,最明白粮食的金贵。 一听这话立即点头:“是这个理!明天我就跟你一道去买些粮食回来囤着,就算后面没涨价,横竖都是要吃的,总不会糟蹋了。”说着她四下张望一番,压低嗓门道,“不过这话可不能到处说,当心有人告你造谣生事,到时候居委会找上门就麻烦了。” 李兰之会意地点头:“六婶放心,除了你们几家相熟的,我绝不往外传。” 晚上吃完饭,李兰之委婉跟常欢说了物价上涨的时,让她提醒钱家可以多囤点货和粮食,钱家是开杂货店的,囤了货就算物价没上涨,也不用担心卖不出去。 常欢这会儿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随口应道:“知道了,我明天就跟广安说。”说着就抱怨了起来,“原以为当老板多自在呢,想干就干想歇就歇,哪知道比给人打工还累!” 这跟她当初想象的截然不同。 她曾以为,自己开店当老板就能随心所欲,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结果每天天不亮就得开门,忙到深夜才能打烊,连个喘气的工夫都没有。 起初她觉得每天都能试穿不同的新衣服,觉得新鲜又好玩,可新鲜劲一过,她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而且现在天气这么热门,稍微动一下就是一身的汗,这么热的天衣服换来换去,那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而且有些衣服一旦留下汗渍就不好卖了。 更别提那些琐事——理货、进货、退货、记账,还得操心销路,桩桩件件都让人头疼。 她突然有些怀念当初在医院的日子。 李兰之对常欢的抱怨丝毫不意外:“我早就跟你说过,自己当老板没那么轻松,比起打工只要干好自己那份工作,当老板却是样样都要亲力亲为,少做一样都不行,你看我这些年,除了生病,哪天不是起早贪黑?”她把常欢踢得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放好,“做生意和上班不一样,放假就等于没收入,不过既然已经开始了,后悔也没用,只能咬牙坚持,等做出成绩来就好了。” 常欢眼睛一亮:“做出成绩就能休息了?” “不能!”李兰之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除非病得起不来,要不然天上下刀子,你们也得去开店。” 常欢哀嚎一声倒在床上,泄愤似的踢着腿:“还是常美最幸福,当老师每年都有寒暑假!早知道当年我就多努力一点……” 李兰之打断她的抱怨:“别忘了,当初是你说不想当老师的,你说当老师很无趣。” 常欢被噎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人果然得受过社会的毒打才会明白,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第二天一早,李兰之就和朱六婶去粮店采购。 这一看不要紧,大米价格比上个月又涨了两毛钱一斤,两人对视一眼,立即拿出粮本,把当月的粮油全买了,另外又买了不少梅菜、冬菇和木耳等耐储存的干货。 不过这么点粮食显然是不够的,可这时候的粮食还是由政府统一供应,李兰之和朱家都没办法弄到粮食,李兰之想了想,只好拜托严豫这个女婿帮忙。 严家是做生意的,人脉广,没几天,便给李兰之和朱家各自弄来了几百斤的大米。 为了避开大院里其他人的目光,她们特意嘱咐严豫让人傍晚时分送过来,这个点各家各户都在准备晚饭,不会有人注意到。 可同住一栋楼的刘秀妍还是撞见了这一幕。 南城儿女[年代] 第162节 看着两人各自搬进好几袋大米,她忍不住又开口嘲讽:“六婶,你怎么也跟着兰之瞎折腾?买这么多米,不怕生虫吗?广州这么潮湿,到时候有你们后悔的!” 李兰之这次没再忍让:“我的钱我爱怎么花怎么花!就算生虫了我也乐意,不劳你费心!” 刘秀妍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狗咬吕洞宾,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我这是为你们好!” “呸!”李兰之毫不客气地回怼,“什么狗咬吕洞宾,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刘秀妍气得脸通红:“你……” 眼看两人越吵越凶,朱六婶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都给我少说两句!这么多年邻居,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多不值当。” 刘秀妍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屋。 李兰之也沉着脸,让人把米搬到楼上去。 粮食实在不好购买,而且粮食面积大,家里没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囤放,李兰之在视察了整个市场后,决定囤一些小物品,例如肥皂、盐和火柴等东西,这些物品体积小,易于存放,又能长期保存。 刘秀妍自从上次争吵后,一直暗地里等着看李兰之的笑话,她天天盼着天气转潮,好让李兰之囤的粮食生虫发霉。 可还没等到这一天,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街坊间传开了——广州的仓库存粮只够维持半个月! 这消息像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全城的恐慌,广州可是有几百万的人口,这么点存粮哪里够吃? 虽然改革之后,物资已经没那么匮乏了,可对于经历过特殊年代的老板姓来说,他们立即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市场要变天了! 一场席卷全国的抢购风潮于是就这么开始了。 最先掀起物价风的是上海,上海的很多生活必需品物价像坐了火箭般飙升,有些物品的上调幅度甚至高达五成。 人们开始恐慌了,担心“钱不值钱”,于是无数人排着队去银行把存款拿出来,然后跑到市场上疯狂抢购,一口气买几十包食盐,这要是放在平时,那肯定会被人认为是疯了,可这会儿大家见怪不怪,还反而很羡慕对方能抢到这么多食盐。 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到处可见这样的场面:商店一开门,大家便蜂拥而进,不管抢到什么,不管能不能用上,总之抢就对了,甚至为了一包盐、一块肥皂大打出手的场面屡见不鲜。 物价越涨,人们抢得越凶,形成了可怕的恶性循环。 刘秀妍之前觉得李兰之是在制造恐慌,是大惊小怪,这会儿买不到粮食,她彻底慌了。 她顾不上颜面,急匆匆跑到常家,低声下气地哀求:“兰之姐,你就行行好,匀点大米给我吧!按市价给钱都行,之前是我不识好歹……” 刘秀妍之前有多趾高气扬,现在就有多低声下气,李兰之看着她现在这模样,心里不能不说爽。 她其实不想把粮食匀出去,毕竟现在粮食涨得那么厉害,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可要是不给,两家人关系肯定要继续恶化。 于是她再三叮嘱:“匀给你可以,但你得保证不往外说。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这粮食可不够分。” 刘秀妍点头如捣蒜,信誓旦旦地保证:“我的嘴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往外说。” 可不到半天,消息就不胫而走,邻居们接二连三上门求粮,李兰之气得暗骂刘秀妍说话跟放屁一样,一点信用都没有。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刘秀妍,她拿着粮食回家时,正好被其他栋的邻居给看到了,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邻居一猜就猜到了。 对于后面上门来的邻居,李兰之通通狠下心来回绝。 可躲得过邻居,却躲不过娘家人。 这些年她和娘家关系冷淡,除了逢年过节送点礼,平时基本不走动,这次她爸和后妈闻风而至,两人把她堵在大院门口,威胁说不给粮食就要住到常家来。 李兰之气得心口发疼,却无可奈何。 钱家这边也因囤货的事闹得不可开交。 起因是李兰之曾提醒常欢让钱家多囤些货,常欢转告了钱广安,钱广安耳朵软,一听常欢这么说,就去跟钱大姐要钱进货。 谁知钱大姐一听就炸了锅——她本就对家里出钱开服装店一事耿耿于怀,现在又要囤货,更是火冒三丈。 “常欢让你辞职你就辞职,好好的老师不当,偏要去开什么服装店!”钱大姐气得浑身发抖,话越说越难听,“现在又让你囤货,常欢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她让你吃屎你吃不吃?家里的钱都砸进服装店了,哪还有闲钱囤货?再说东西都有保质期,囤多了过期亏本算谁的?拜托你动动脑子,别常欢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囤货这事,我坚决不同意!” 在她的强烈反对下,囤货的事就这么搁置了。 谁曾想物价会疯涨成这样?等钱家人反应过来时再要去进货,已经为时已晚,到处都在抢货,就算有钱也没货进。 杂货店的东西被一抢而空,连颗糖都没剩下。 钱广安忍不住抱怨:“都怪大姐!要是早听常欢的去囤货,这次能赚不少钱呢!还有啊,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对常欢那么大的意见!” 钱母也埋怨钱大姐:“要不是你拦着,赚的钱都够给你弟办喜酒了。你弟是男人,又当过兵,见识比你多,以后杂货店和家里的事,你少插手!” 钱大姐眼眶通红,心里凉了半截。 这次确实是她的错,可她也是为家里着想啊! 这些年她为娘家付出多少?钱广安当兵那两年,钱母身体不好,杂货店进货看店几乎全靠她一个人撑着。 她做了这么多,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谁记得她的好? 钱大姐看着报怨不止的亲弟,看着埋怨她多事的母亲,只觉心真的被伤透了。 这一刻,她第一次萌生了退出杂货店的念头。 1988年8月19日,《人民日报》转发了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的公报,宣布放开大多数商品价格管制,实行市场调节机制。 价格闯关由此开始。 “价格闯关”的政策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全国掀起更猛烈的抢购狂潮。 物价飞涨的风暴愈演愈烈,抢购越发严重,波及面极其广,商店和银行门前从早到晚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据后来统计,很多生产资料和原材料价格上涨幅度居然高达130%。 不过这场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8月30日,国、务/院紧急下发《关于做好当前物价工作和稳定市场的紧急通知》,这场持续不到半个月的“价格闯关”就此被喊停。 这场改革开放以来最严重的抢购风潮,让无数人陷入恐慌,却也成就了一批抓住机遇的弄潮儿。 江起慕与贺乾在这短短数月间,赚到了普通人工作一辈子都存不到的钱。 贺乾看着存折上的十万元的数字,激动得一把将江起慕抱起来转了个圈:“小慕,要不是你,我只怕这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 江起慕把钱分成了三部分:三分之一用于偿还亲戚好友的债务,三分之一留作父母的医疗基金,剩下的资金他打算寻找新的商机。 每一分钱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却跟林飞鱼再也没有关系。 虽然他没再提起过林飞鱼,可贺乾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别的不说,就看他把那条红绳鱼当成宝贝就知道了。 李兰之因江起慕的提前预警,通过卖火柴肥皂等小物品,小赚几千元。 她也把钱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准备给林飞鱼以后做嫁妆,一部分存给常美还债,剩下一部分存起来,准备下次去上海再拿给江起慕。 这场抢购风潮对林飞鱼影响不算大,那次和阿珍谈心后,她便把对江起慕把对江起慕的感情压在心底深处,轻易不去触碰,她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论文答辩上,然后准备简历积极找工作。 广州的盛夏,气温与抢购风潮一样炽热,林飞鱼买了平生第一双高跟鞋,穿着套裙,拿着简历穿梭在各个劳务集市之间。 等抢购风潮彻底结束时,她已经在劳动局上班了一个多月。 1988年9月1号,常美与罗晓雪在同一天先后发作,各自在医院生下一个女儿。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注】价格闯关:1988年8月19日开始,8月30号结束,是改革开放以来最大的一次抢购潮 第98章 李兰之一听说常美生产的消息,立即忙活起来。 她翻出早就备好的一篮子土鸡蛋和红糖,又特意跑到市场精挑细选了几只老母鸡,一只当场宰杀炖成参鸡汤,其余的全都准备带去给常美补身子。 严豫亲自开车到郊区接岳母和林飞鱼一行人。 车上,林飞鱼迫不及待地问:“大姐夫,妹猪长得像谁啊?” 在广东,人们习惯把小女孩或者女儿昵称为“妹猪”,就像外省人叫“囡囡”一样亲昵。 提起女儿,严豫眉眼瞬间温柔下来:“妹猪长得特别像常美,眼睛鼻子嘴巴都像。” 按照严爷爷去世前给取的名字,小姑娘大名叫严思淇,小名妹猪。 林飞鱼由衷赞叹:“那肯定很漂亮!你和常美姐都这么好看,孩子像谁都差不了。” 这话一点不假,严豫和常美站在一起,活脱脱一对璧人,即便婚后也各自不乏追求者。 严豫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笑道:“飞鱼上班后,说话越来越会哄人了。” 自从入职劳动局,林飞鱼剪短了披肩的长发,眼镜换成了金丝眼镜,立即气质比上学那会儿成熟了,也显得干练了。 严豫已经从常美那边听说她和江起慕两人分手的事,常美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关系,看事情变得多愁善感了不少,有一阵子还常感叹他们两人有缘无分。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好可惜的,虽然他不清楚江起慕为什么会和林飞鱼分手,但在他看来,林飞鱼完全不愁找不到对象,外表靓丽,学历优秀,现在又在劳动局这样体面的单位上班,这样的条件放到相亲市场,分分钟被人抢走。 这么抢手,怎么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对象。 他家亲戚和朋友有不少人还没有对象,其中不乏优秀的,严豫心里盘算着是不是给双方牵个线,让严常两家亲上加亲。 由于医院不允许带活禽,李兰之又担心鸡在后备箱闷死,严豫决定先送林飞鱼去医院,再带岳母回家安置活鸡和鸡蛋,之后他们两人再过来医院。 林飞鱼对此没有任何意见,自己有车就是方便,她看着严豫扬长而去的汽车,心里盘算着自己那点工资,最后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就是不吃不喝工作十年,都未必买得起一辆汽车。 广州已经一个多月没下雨了,酷热难当,林飞鱼提着参鸡汤刚走到二楼,就已经汗流浃背。 走到拐角处,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猛地顿住脚步—— “哎哟这是你孙子啊?长得可真好,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有福气,不像我儿媳妇,生了个没把的。” “老话说,先开花后结果,头胎女儿也好,再生个儿子就儿女双全了。” “哪能啊,现在计划生育抓得多严啊,我儿媳妇又是大学老师,偷生的话工作就没了!” “哎哟,你这儿媳妇厉害啊,居然是高校的老师,不过我跟你说,再厉害也没有孙子重要,生不出儿子,这香火就断在这一辈了!” 林飞鱼听到这声音,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她悄悄伸头看去,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果然是严母。 这个重男轻女的婆婆,从常美第一胎时就让她们见识过了。 当时常美流产得知是男婴时,严母哭得比产妇还伤心,如今竟又嫌弃起孙女来! 她就觉得奇怪了,她自己就是女人,怎么就这么看不起女性这个身份呢?再说了,她又不姓严,严家断不断香火跟她有什么关系,更别说第一胎为什么会流产,还不是她一手造成的! 当初要不是那么冲动,要不是她误会常美和苏志谦两人有染,那孩子也不会被流掉,常美也不用受罪。 林飞鱼心里“噌”的一声就燃烧起一把火,恨不得冲出去指着严母的鼻子骂她三百个回合!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163节 作为一个晚辈,作为一个外人,这事不是她能插手的。 不过她现在就希望严母只是说说而已,最好不要舞到常美面前,否则她绝不会坐视不管! 等严母离开后,林飞鱼在走廊平复了情绪才走进病房。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常美身上,她正温柔地给女儿换尿布,整个人笼罩在金色的光晕中,连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常美姐!”林飞鱼轻声喊了一声,提着鸡汤走过去。 “飞鱼,你来了?”常美扭头看到她,嘴角扬起笑容,说着目光落到她身后,“阿姨和你姐夫呢?” 林飞鱼把保温瓶放到桌子上,凑过去一看,心跟着一软道:“真是个漂亮的小女孩。” 一般的婴儿刚出生要么全身红通通的,要么皱巴巴的,像个猴子,要养一个月才会好看起来,小思淇却是例外,皮肤白里透着红,眼睛虽然闭着,但可以看得出来是大眼睛,小鼻子十分秀挺,小嘴儿红嘟嘟的,哎呀,真是哪儿哪儿都漂亮。 常美和严豫夫妻两人本就长得好看,这小家伙还特别会长,挑着父母两人好的地方长,可以想象长大后会有多漂亮。 林飞鱼觉得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小孩子,忍不住伸手在她肉嘟嘟的脸蛋上轻轻戳了下。 小家伙刚才还闭着眼睛,林飞鱼这么一碰,她突然哼哼唧唧哭了起来。 林飞鱼顿时愧疚了:“常美姐,对不起,孩子该不会是被我给吓着了吧?” 常美闻言,不由笑了:“没有,她这是饿了。”说着她抱起孩子哄,并转身对严母说,“妈,麻烦你帮孩子冲点奶粉。” 她刚生了孩子没有奶水,不过以严家的条件,不愁没有奶粉吃。 严母虽然想要孙子,但也不至于因此讨厌孙女,也不会这点小事也不愿意干,她很快冲泡好了奶粉递给常美。 常美把奶嘴轻轻放到孩子嘴里,小家伙可能是真的饿了,小嘴儿动得特别快,吧唧吧唧的,林飞鱼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看小孩子喝奶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常家从来没有这么小的小孩,虽然小家伙跟林飞鱼没有血缘关系,但可能因为她是常美的孩子,也可能是因为小家伙长得太好看了,林飞鱼看着她,怎么看都喜欢。 林飞鱼都这样了,常美心里更是软成一片,小家伙吃完奶,拍了奶嗝,很快又睡着了。 看常美把孩子放回去睡,林飞鱼也赶紧把鸡汤拿给常美喝。 刚喝完鸡汤,李兰之和严豫两人就过来了。 李兰之走进病房,第一眼就看向常美的脸色。 见她气色红润,这才放下心来,听严豫说,常美这一胎怀得轻松,生产也顺利,进产房不到两小时孩子就出来了。 她转头看向严母,后者脸上虽没有不悦之色,却也看不出多少喜色。 李兰之在心中暗叹一声,随即笑容满面地夸赞孩子生得俊俏,又再三感谢严母对常美的悉心照料。 李兰之本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这般客气,严母总该给几分薄面。 可她到底低估了严母对孙子的执念。 只见严母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李兰之,叹了口气道:“亲家母啊,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讲了怕你们不高兴,可不讲我又实在憋得慌。” 林飞鱼手中的动作一顿:“……” 李兰之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常美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向婆婆,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 严豫却直接怼回去道:“妈,既然知道说出来会让人不高兴,那就别说了。” 严母被噎得胸口发闷:“你这不孝子!我不说出来心里憋得慌,你是想活活气死我吗?” 严豫:“……” 严母没给儿子再开口的机会,转向李兰之:“亲家母,你也知道严豫是我们严家独苗。要不是计划生育,常美生男生女我都高兴。可现在生了个女孩,这严家的香火……可不就要断了?” “妈!”严豫忍不住插话,“大伯家两个堂哥不都生了儿子吗?小堂哥去年还添了个大胖小子,严家香火怎么会断?” 严母被气得差点鼻子都要歪了:“你给我闭嘴!你大伯家是大伯家,咱们是咱们!能一样吗?” 李兰之和林飞鱼同时皱起了眉头。 严母这话明着是对李兰之说,实则是说给常美听的。 常美嘴角微扬:“那妈觉得该怎么办才好?” 常美面带笑容,严母以为她也想生儿子,立即来了精神:“常美啊,妈不是重男轻女,实在是没办法,我想了两个法子,你看看选哪个。” “这第一个嘛,就是将妹猪送到潮汕乡下去,听说那边计划生育管得不严,一家生四五个孩子都没人管,所以我想着将妹猪送去那边,户口也落到那边去,以后等孩子长大了,再想办法弄回来。” 林飞鱼眉头紧锁,心里也一阵反感,把孩子放到乡下去,这跟弃养有什么区别? 但见常美没表态,她也不好说什么。 常美的神色依然平静如水,她淡淡问道:“那第二个方法呢?” 严母迫不及待地说:“第二个法子就是你辞职,等怀上了就送到乡下养胎,在那边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两个孩子都落广州户口,计生办就算不乐意,总不能把孩子塞回去,最多罚点钱,这点钱对我们严家来说不算什么。”说着她补充道,“这钱妈来出!” 常美轻声笑了一声,目光转向严豫:“你觉得哪个方法好?” 严豫原本还担心母亲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听完后却不由陷入了思考,不由自主权衡了起来, 他觉得第一个肯定是不行,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必须留在身边自己养着,而且妹猪长得那么可爱,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送去别人家。 但第二个方法倒是不错。 他们严家那么有钱,又不是养不起常美,不过是牺牲一份工作,等生了儿子后,常美要是想出去工作,他也不会拦着,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 可当他抬头对上常美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眼底分明没有一丝温度,顿时浑身一激灵,话到嘴边立即改口:“我觉得都不好!妈,您就别操心了,有妹猪一个女儿就够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儿子女儿都一样。”说完又赶紧向常美表忠心,“常美,你放心,生不生儿子都听你的,你的肚子你做主。” 常美嘴角微扬,没错过他眼中闪过的心虚,但她并不打算点破。 严母这边却急了:“儿子女儿怎么可能会一样?妹猪长大后迟早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生的孩子难道还能姓严?常美,妈真的不是重男轻女,妈就是担心以后你们老了,没有人给你们养老送终……” 话还没说完,就被常美给打断了:“妈,我也知道你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同样的,我也不是,而且我一点也不担心孩子将来不给我们养老送终,我们常家四个女儿,难道以后我们还能不管我们的父母?所以我既不会送走妹猪,也不打算再生。”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准备去结扎。” “结扎?!!” 严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 常美轻轻点头,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没错,如果妈执意要个孙子,也不是没有办法——我的肚子是生不了了,但总有别的女人愿意给严豫生。”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离婚后,他想找谁生都行。 严豫浑身一颤,急忙上前握住常美的手:“你胡说什么?我孩子的妈只能是你!”他转头看向严母,语气坚决,“妈,这事到此为止,我们有妹猪一个就够了。” 严母气得浑身发抖,竟不顾李兰之在场,摔门而去。 回程的车上,林飞鱼轻叹:“幸好大姐夫够清醒,不然常美姐说不定真会离婚。” 李兰之没有接话,反而将目光转向女儿:“你现在工作也稳定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找到工作后,林飞鱼便告知了家人她跟江起慕分手的事,只是她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她妈居然就开始催婚了。 江起慕的模样从她脑海闪过,心脏好像被人重重捏了一下。 她别过脸看向窗:“我刚入职,想先专注工作,暂时不想找对象。” 李兰之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还没放下江起慕,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逼她。 世事总是惊人地相似。 严家有个重男轻女的婆婆,苏家同样也有。 刘秀妍虽然已经有了嘉瑞这个大孙子,却仍盼着小儿子也能延续香火,谁知罗晓雪偏偏生了个女儿,哪怕这个孙女长得很像苏志辉,可刘秀妍还是喜欢不起来。 罗晓雪虽然是这种情况,但她二哥真心疼爱她,孩子一出生就立即带这大包小包各种补品过来医院看望妹妹和外甥女,给外甥女买的玩具和衣服,多到一张床都摆不下,尤其是那衣服,估计能穿到三四岁。 罗晓雪二哥长得凶神恶煞,又是道上混的,刘秀妍哪怕不满意,也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差别:当初姜珊坐月子时,刘秀妍变着花样炖汤,今天老母鸡参汤,明天鲫鱼汤,后天黄豆猪脚汤,就为让姜珊多产奶,可轮到罗晓雪,连碗白开水都没见着。 罗晓雪二哥虽然疼爱自家妹子,但他也不能天天在苏家,因此并不知道刘秀妍做的这事,否则肯定又要闹得鸡犬不宁。 苏志辉得知生的是女儿后,回家匆匆看了一眼,扔下些钱就走了,连孩子都没抱一下。 反倒是苏志谦格外疼爱这个叫“嘉佳”的侄女,不仅买了一大堆奶粉和衣服,每次回来都抱着不肯撒手,幸好姜珊没跟着回来,否则非得吃醋不可。 起初大家都担心罗晓雪会生个傻孩子,刘秀妍更是天天凑在孩子面前喊她名字试探,直到多次去医院检查,医生再三保证孩子智力发育正常,众人才放下心来。 *** 时光荏苒,转眼间两年过去,时代悄然迈入九十年代。 这天下班后,林飞鱼和阿珍约在了一家新开的西餐厅见面。 餐厅里正播放小虎队的《红蜻蜓》,轻快的旋律让林飞鱼忍不住跟着轻声哼唱起来:“……我们都已经长大,好多梦正在飞,就像童年看到的/红色的蜻蜓……” 没过多久,阿珍风风火火地赶到了。 她一落座就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今天开会拖堂了,路上又堵车。” 林飞鱼促狭地眨了眨眼睛:“没关系,不过今天这顿饭你可得请客。” “啊?你也太狡猾了吧!”阿珍夸张地叫道,随即又笑着改口,“算了算了,我请就我请。” 说着,她从黑色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大红请柬,轻轻推到林飞鱼面前:“我要结婚了,你能来当我的伴娘吗?” “结婚?!”林飞鱼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之前不是连对象都没有吗?怎么突然就要结婚了?” “家里给介绍的,”阿珍脸上露出一抹红晕,说着压低声音道,“本来我对他没什么感觉,但那天我们都喝多了,滚到了一张床上去……” 林飞鱼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你……你也太大胆了吧?” 阿珍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会这样。现在我的月经已经推迟十天了,可能……可能已经怀上了,所以不得不结婚了。” 听到这里,林飞鱼心情复杂地问道:“你……喜欢他吗?” 阿珍饿得前胸贴后背,招手叫来服务员点完餐后,这才慢悠悠地回答:“你要说像读书时那种一见钟情、小鹿乱撞的感觉,那确实没有。不过他家庭条件不错,人长得也端正,性格也稳重,当结婚对象还是挺合适的。” 林飞鱼沉默片刻,轻声道:“感觉工作后和在学校时完全不一样了,在学校里,大家的感情都很纯粹,可一踏入社会,好像都变得将就起来,很多人都找了个‘差不多’的人就结婚了。” 阿珍叹了口气说:“在学校只要专心读书就好,可步入社会才发现现实这么残酷,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变得复杂起来,尔虞我诈都是小事,有些恶心得你连饭都吃不下。”她话锋一转,“算了,不说工作的事,你还没说,你答不答应给我当伴娘呢?!” 林飞鱼说:“这还用问吗?当然答应啦!我要是不答应,你还不得跟我急?” “那是必须的!”阿珍傲娇地哼了一声,随即八卦地凑近,“那你呢?什么时候找个‘差不多’的人结婚?” 林飞鱼手中的刀叉微微一顿:“不知道。” “你该不会还惦记着那个人吧?” 林飞鱼轻声说:“已经忘记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164节 “骗谁呢!你要是真忘了,我田珍跟你姓!”阿珍翻白眼打断她,“都过去这么久了,说不定人家早就结婚生子了,你也该放下了!” 想到江起慕可能已经和别人组建家庭,林飞鱼心头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她勉强笑道:“我也不是非他不可,就是暂时没遇到合适的。” “怎么没有?何俊啊!他从高中就暗恋你,到现在都六七年了,这么痴情的男人你还不把握住?” 林飞鱼再次愣住:“何俊从高中就喜欢我?” 阿珍用力点头:“对啊!上次单位聚餐他喝醉了,大家起哄问他喜欢谁,他说了你的名字,还说从高中那次不小心用篮球砸到你开始就喜欢上你了。我们单位的人还专门跑去你们单位偷看,就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能让他惦记这么多年。” 阿珍和何俊毕业后进了同一家银行工作,反而比学生时代走得更近了。 林飞鱼既惊讶又无奈:“难怪我最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原来是你们单位的人。” 至于阿珍提到的篮球事件,她想了半天也没回忆起来。 阿珍继续劝道:“说真的,何俊这人很不错,上进又专一,最重要的是喜欢你这么多年,你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林飞鱼却道:“正是因为他这份真心,我才更不能随便应付。” 阿珍闻言,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因为林飞鱼还要赶回郊区,两人用完餐就准备告别。 刚走出餐厅,阿珍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前面那个人好像你妹妹常欢。” 林飞鱼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旁边还站着个陌生男子——但那背影明显不是钱广安。 她摇摇头:“应该是看错了吧,这个点常欢不是在店里就是在家里。” 回到家后,林飞鱼收到了第二份喜讯——常欢和钱广安这对卧龙凤雏终于要结婚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注】1《红蜻蜓》:小虎队演唱,1990年2月发行,创下了一个月大卖40万张的销售纪录。 第99章 林飞鱼回到十八栋,路过苏家时,看到苏嘉瑞正带着妹妹苏嘉佳在看《机器猫》的动画片,罗晓雪坐在一旁,同样看得津津有味。 苏嘉瑞刚出生头两年,都是姜珊自己在带,但去年,广东电视台出品了一部红遍大江南北、收视率达90.99%的电视剧——《公关小姐》,这部剧不仅带红了女主角,还在广州掀起了一股公关学热。 姜珊就是看了这部电视剧后,毅然决定去酒店当公关小姐,她个子高,形象好,一面试就成功了。 可这样一来,苏嘉瑞就没人照顾了,苏志谦工作比她还忙,最终夫妻两人商量后,只能把孩子送回大院,白天让他和苏嘉佳一起到罐头厂的托儿所,晚上让刘秀妍帮忙带。 对面的朱家在播放另外一部火遍全国、收视率高达98%的电视剧《渴望》,回到家里,则是在播放内地和香港首次合拍的电视剧《封神榜》。 林飞鱼刚推门进去,钱广安就一个箭步冲上来要抱人。 她敏捷地侧身避开,瞪大眼睛说:“钱广安你干什么?” 钱广安这才看清是她,尴尬地挠了挠鼻头:“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常欢回来了。” 林飞鱼想起阿珍之前说的话,不由愣了下,下意识问道:“常欢没和你在一起吗?她去哪了?” “跟以前医院的同事吃饭去了。”钱广安从腰上拿下bb机晃了晃,“我拨打了呼叫中心的电话,给她bb机留言了200,让她赶紧回来,后来又给她发了52013*14,所以刚才听到开门声,我才以为是她回来了。” 钱广安口中的bb机,也就是bp机,不过广东这边喜欢叫bb机,1983年刚出那会儿还没什么人用,可这两年用的人越来越多,不过一台bb机要上千元,一般人还是舍不得买。 可常欢和钱广安这对卧龙凤雏向来是走在流行前线,这不刚赚了点钱,不存着准备结婚,也没孝敬钱母,而是拿去买了bb机。 这时候的bb机只能显示数字,用户需要记下呼叫中心提供的回拨号码,才能知道别人找自己有什么事,但这样一来一回太麻烦了,因此为了省麻烦,也为了省钱,于是有些数字便有了公认的意义,譬如200是有事速归的意思,4000是请回电,至于钱广安后面的“5201314”,那就是纯粹在肉麻的表白。 林飞鱼眉头蹙得更紧了。 常欢在医院工作时,跟同事的关系并不算融洽,尤其是和何莉势同水火,当初离职时,何莉还用柚子水把宿舍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而常欢回家也用柚子水把自己从头到脚冲洗了一遍,还高兴地说自己以后不用再见医院那帮人了,现在突然说和旧同事吃饭,实在有些奇怪。 钱广安没注意到她的疑虑,大步朝卧室走过去,打开卧室门朝她招手道:“飞鱼你快来帮我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林飞鱼跟在他身后走过去,待看到卧室的样子后不由一怔——就见小小的卧室焕然一新,满屋飘着大红气球,地上红蜡烛摆成爱心形状,桌上还放着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 钱广安挠了挠头:“常欢喜欢红色,所以我全部给弄成了大红色。” “你……这是要求婚?”林飞鱼惊讶道。 钱广安脸颊泛红地点了点头:“对啊,等会儿常欢一回来,你就把她带到卧室来,我就站在蜡烛里头对她唱郭富城的《对你爱不完》。”说着他跳到蜡烛中心里头,一只手伸开来,好像羊癫疯一样颤抖了起来,“对你爱爱爱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远,sowelovelovelovetonight……” 林飞鱼觉得有些辣眼睛,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常欢……知道你要跟她求婚吗?” 钱广安停下抖动的手,挠了挠头傻笑起来:“我没跟她直说,不过我们俩在一起快三年了,我妈都催了好多回,也该结婚了。” 林飞鱼一时间有些恍然:“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你们也在一起这么久了。” 而她和江起慕分手,竟然已经过去了两年多。 阿珍要结婚了,常欢和钱广安也即将喜结连理,只有她形单影只。 就在这时,只听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林飞鱼压低声音说:“你快进去。”说着随即轻轻掩上卧室门。 下一刻,就见常欢哼着小曲,满面红光走进来,猛然对上林飞鱼幽幽的目光,顿时被吓了一跳:“林飞鱼你要死啊!难道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 林飞鱼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多出来的银手链上:“手链挺漂亮的?刚买的?” 常欢闻言,得意地晃了晃手腕:“好看吧?纯银的!” “纯银的倒也值不了几个钱。”林飞鱼淡淡说,“广安说你跟以前的同事出去吃饭,这手链你同事送的?” 常欢手腕僵在半空,眼底的慌张一闪而过,迅速把袖子拉下来盖住道:“对啊,我同事送的。” 林飞鱼又问:“哪个同事?我认识吗?” 常欢突然暴躁起来:“医院那么多人,你怎么可能都认识?钱广安哪里去了?我出去一会儿,他跟催命一样,一个晚上就因为他,bb机响个不停!” 林飞鱼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刚才有只蟑螂跑到你床上去了,你最好去找找,省得晚上蟑螂吃你的肉。” 只有深受其害的广东人才知道,蟑螂不仅会爬到嘴巴耳朵里,而且饿起来真的会啃人肉。 常欢尖叫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看到蟑螂你不会帮我打死啊?!”说着她拿起拖鞋气冲冲往卧室冲去。 推开门的瞬间,灯光亮起,她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屋里很快传来了钱广安跑调的歌声:“对你爱爱爱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远……常欢,我对你的爱永不完结,请嫁给我好吗?” 常欢拿拖鞋的手还僵硬在半空,她机械地转头看向林飞鱼,又缓缓转向单膝跪地的钱广安,脸上只见惊愕,不见半分欣喜。 林飞鱼眉头又蹙了起来,可不等她开口,门再次从外面被推开,一行人冲了进来。 “广安,求婚成功了吗?” “肯定成功了!常欢都上来这么久了!” “两人也该结婚了,都在一起快三年了,今年年底有好日子,过年前摆酒正合适,明年是寡妇年,今年要是不结,可又要等一年了。” 进来的是李兰之和钱母,以及钱家的亲戚好友们,显然他们都已经知道钱广安今天要跟常欢求婚的事。 常欢呆滞在原地。 众人进来一看钱广安还跪在地上,连忙推着呆若木鸡的常欢进去:“快啊,快说你愿意啊。” 常欢被推到钱广安面前,不等她开口,钱广安就一把将她抱起转圈,激动道:“常欢,我发誓这辈子都会对你好!” 欢呼声、掌声瞬间爆发,大家将这对准新人围起来,热闹非凡。 客厅里,钱母在和李兰之商量结婚的日子:“明年是寡妇年,肯定不能结婚,可我听说今年是双春年,意头也不好,容易有二婚……” 李兰之打断她的话:“双春年不是容易有二婚,是双喜临门,主要是今年不结,明年不能结,这一拖就要拖到后年去,两个孩子在一起快三年了,再拖就不好了。” 钱母一想到要等上两三年才能抱上孙子,连忙改口:“你说得对,双春年就是双喜临门!那就年前把婚事办了!” “好好……” 在一片喜气洋洋中,唯有林飞鱼注意到常欢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 *** 常欢和钱广安的婚礼定在元旦这天,阿珍的婚礼而则定六号周末这天,两对新人正好错开,要不然林飞鱼还真不知道该去参加谁的婚礼好。 阿珍真心希望林飞鱼给她当伴娘,心里还盘算着借婚礼之机替她牵线搭桥,常欢却觉得林飞鱼长得太好看,生怕她抢了自己的风头,所以让常静给她当伴娘。 三个月的光阴眨眼过去了,很快便到了常欢和钱广安结婚这天。 钱家虽然经营着一家杂货店,钱广安和常欢又合伙开了间服装店,比起普通人家,算是小有积蓄,可若与严家相比,终究差了一大截,自然没那个底气在白天鹅宾馆这样的五星级酒店摆酒席,最终只选在了附近一家普通饭馆。 两家人都住在大院里,按常理,新郎步行去接新娘都不会有人说闲话,讲究一点的推个自行车去接新娘也行,可在常欢看来,已经不能去五星级酒店办酒席,汽车无论如何都不能少,否则这婚就不结了。 钱母虽然觉得有些铺张浪费,但想着结婚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终究没多说什么,掏钱让儿子去租了两辆轿车,婚礼当天绕着工业区兜了几圈再去接新娘。 然而,就在新郎即将登门迎亲的节骨眼上,新娘子却不见了踪影。 林飞鱼一把将常静拽到角落,声音压得极低:“你三姐人呢?新郎快过来了,她跑哪去了?” 常静急得眼眶通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我也不知道,三姐刚才说要去老字号糖水铺吃碗双皮奶,说这是她亲妈生前最爱吃的……她想在结婚前去吃一碗。” 林飞鱼心头火起:“这种鬼话你也信?她连亲妈的模样都记不清了,还能记得什么双皮奶?再说想吃什么时候不能吃,偏要在这个时候吃,还有,你没跟着去吗?” “我跟着去了,”常静带着哭腔解释,“可走到半路,她说要给糖水铺老板发喜糖,让我回来取,等我拿着喜糖赶过去,老板却说根本没见过她……” 林飞鱼抿紧了嘴唇,眉头紧锁。 常静抹着眼泪小声问:“二姐,你说三姐能去哪里啊?” 电光火石间,林飞鱼突然想起那日在西餐厅外瞥见的背影,还有钱广安求婚时常欢勉强的笑容,一个狗血的念头猛地闪过脑海——常欢那家伙该不会想学电视剧的女主角逃婚吧? 换作旁人或许干不出这么离谱的事,可这是常欢,从小就没心没肺的主儿,林飞鱼越想越觉得可能。 她一把攥住常静的手腕,用坚定的口吻叮嘱说:“你在这儿稳住场面,有人问起就说新娘子闹肚子,我陪她去卫生所拿药了,我现在去把人揪回来!” 常静此刻早已慌了神,林飞鱼说什么她便应什么,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却又不放心地拽住转身要走的林飞鱼,声音发颤,“二姐,你……你真的能把三姐找回来吗?” 林飞鱼心里其实也没把握,但看着常静通红的眼眶和发抖的嘴唇,心头一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放心,我一定把她带回来。” 冲出大院,林飞鱼沿着去糖水铺的路一路飞奔而去,逢人便问是有没有见过穿婚纱的女子,大多数人都摇头说没见过,就在她快要绝望时,终于遇见了个知情人。 一位提着鸟笼的大爷一边逗鸟,一边眯着眼回忆:“十几分钟前,倒真有个穿白纱裙的年轻姑娘往珠江边去了。” “多谢阿伯!” 林飞鱼来不及多说,拎起裙摆踩着高跟鞋就往江边狂奔。 南城儿女[年代] 第165节 她跑得发夹掉下来也顾不上捡,头发在风中张牙舞爪,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看过来,她却顾不得这么多,只怕晚一步常欢就会消失。 当她气喘吁吁冲到江畔时,远远就望见常欢正拉着一个男人的手。 那男人背对着她,可那熟悉的背影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人分明和那晚在西餐厅外看到的身影一模一样。 “浩然,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常欢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你明明说过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高浩然迎着江风,风将他披肩的长发吹起来:“《秋天的童话》这电影里,十三妹说了这样一段话,‘有一种男人,你很喜欢跟他在一起,但是要你嫁给他,你又不会。’我就是十三妹口中的男人……” 常欢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声音哽咽:“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遇见你之后,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你带我走吧,我跟你一起回澳门!我和你一起对抗你的家族!” 高浩然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常欢的脸:“可你的未婚夫怎么办?还有曦文,她离不开我……” “她离不开你,难道我就离得开吗?”常欢紧紧攥住他的衣角,“每次想到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就心痛得快无法呼吸了……” 就在两人情意绵绵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 “心痛得无法呼吸?那你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说这些恶心人的话?” 常欢和高浩然同时僵住,一个抬头,一个转身,正对上林飞鱼怒意凛然的面容,她手里还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树枝。 常欢下意识上前一步,将高浩然护在身后:“林飞鱼,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以为我愿意管啊?”林飞鱼冷笑,“你要是不想结婚早说啊!现在酒店钱花了,请帖发了,你让钱广安怎么收场?钱广安哪里对不起你了?” 常欢眼里闪过一丝内疚和心虚:“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我根本不爱钱广安……” “不爱不会早说?你的嘴巴当摆设用的?”林飞鱼厉声打断,“你不过是在给自己留后路!要是这男人不来找你,你就将就着嫁,要是他来了,你就跟他走!反正咋样你都不吃亏,说到底,你骨子里还是那个自私自利的常欢,从小到大一点都没变!” 这番话像一把利刃,瞬间剖开常欢精心伪装的借口。 她浑身一颤,蓦地想起小时候把林飞鱼独自丢在废园的往事,一时间竟不敢直视对方灼人的目光。 林飞鱼目光一转,树枝直指高浩然:“还有你,留个长发就以为自己是情圣?拜托你买个镜子照照自己的王八模样吧,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败类!还家族呢,哪个家族会这么倒霉生出你这种死扑街!” 小时候林飞鱼总觉得常美和江起慕说话特别毒舌,能把人怼得哑口无言。可她不知道,要是他们两人现在在场,估计都得被她这毒舌给惊掉下巴。 高浩然脸涨得通红,指着林飞鱼的手指直哆嗦:“你……你……” “你什么你?人家都要结婚了还来勾搭,要不要脸啊?” 林飞鱼叉着腰,活像个泼辣的小辣椒。 常欢看不得心上人受委屈,赶紧护短:“林飞鱼,浩然是为了我才来的,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林飞鱼似笑非笑道:“行啊,这可是你说的!” 说完冲上去,手里的树枝对着常欢哐哐就是一顿揍。 “啊啊啊……林飞鱼你是不是疯了?你真敢打我?” 常欢怎么也没想到林飞鱼居然会对自己动手,那树枝比拇指还要粗,抽在身上疼得很。 高浩然哪见过这阵仗?他交往过的姑娘个个温柔似水,哪像这位,骂起人来跟机关枪似的,打起人来更是虎虎生风,他刚想上前护着常欢,树枝就劈头盖脸抽了过来。 “哟,丑王八还想英雄救美?”林飞鱼越打越来劲,“那我就成全你们这对不要脸的野鸳鸯!” 树枝在空中划出呼呼的风声,抽得两人抱头鼠窜,活像两只被撵得满地跑的落水狗。 江边的路人看得目瞪口呆。 高浩然到底是男人,力气比林飞鱼大得多,一把就攥住了树枝:“别以为我不敢打女人!” 林飞鱼嗤笑一声:“还想动手打女人?常欢你是眼瞎还是眼瞎,怎么就看上这种垃圾?”她突然提高嗓门,“你敢碰我一下,我立马去派出所举报你是敌特分子!” 这话像颗炸弹,周围看热闹的路人“唰”地齐刷刷看过来,警惕的目光整齐射向高浩然。 高浩然好像被架在烤架上,脸色“刷”地白了。 他这次是替家里来广东谈生意的,要是真被扣上这种帽子,生意黄了不说,回去非得被他爸打断腿不可! “你、你血口喷人!”他慌忙松开树枝,转头对常欢仓皇道,“常欢,看来我们有缘无分,再会!” 说完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常欢急得就要去抓他:“浩然!你别走啊!” 可高浩然这王八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就消失在人群里,只留下常欢在原地气得直哭。 常欢气得直跺脚,把火全撒在林飞鱼身上:“都怪你!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浩然怎么会丢下我!” 林飞鱼冷哼一声:“他要是真在乎你,就不会等到今天才来,更不会说跑就跑!这种男人就是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也就你这种傻子才会把他的花言巧语当真!” 常欢竭嘶底里地叫着:“你懂什么!他是真心爱我的!” 林飞鱼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行啊,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他爱你,那现在就跟我回去取消婚礼,之后你爱跟谁好跟谁好,我绝不拦着!” 常欢顿时慌了神,拼命往后缩:“我不去!林飞鱼,你放开我!” 林飞鱼死死攥住她:“你不是说你不爱钱广安吗?那现在就回去当面说清楚!” 常欢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妆都哭花了:“我不要!我不要……” 林飞鱼突然松手,眯着眼睛打量她:“怎么?被我说中了?现在那个混蛋不要你了,你又想回头找钱广安接盘?” 常欢紧紧抿着唇,虽然一句话没说,但那表情显然是被林飞鱼给说中了。 林飞鱼只觉胸口的那团火燃烧得更旺了:“常欢,你……你真不要脸!钱广安遇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我是不要脸怎么了?!但你也没安好心!”常欢仰起头恼羞成怒吼道,“我要真回去说清楚,钱广安会成为大院的笑话,钱阿姨说不定也会被气得心梗发作,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林飞鱼冷笑一声:“现在知道替他们着想了?出轨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常欢梗着脖子狡辩:“我没有出轨!我跟浩然发乎情止于礼,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 林飞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谁告诉你非得发生什么才算出轨?精神出轨也是出轨!” 常欢被怼得哑口无言。 日头越爬越高,两人僵持在原地。 林飞鱼看了眼手表,知道再拖下去常静那边肯定要露馅。 “我可以替你瞒着今天的事。”她终于松口,“但常欢你给我听好了,要是决定嫁给钱广安,就给我收心好好过日子,要是再敢三心二意,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常欢强行为自己挽尊,嘴硬道:“我又不是冷血动物,我当然知道广安对我好,虽然他给不了我小说里那种浪漫……你少用那种眼神看我,结婚后我自然会做个好妻子!” “少看点狗血剧吧,”林飞鱼翻了个白眼,“就你这脑子,看多了容易进水。” 她算是看明白了,常欢就是被那些言情剧荼毒太深,现实生活哪来那么多轰轰烈烈?平平淡淡才是真。 可看常欢这蠢模样,显然还没明白这个道理。 林飞鱼甩手就走,身后常欢急得直叫:“喂!你倒是扶我一把啊!林飞鱼!” 林飞鱼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 等两人匆匆赶回常家,果然已经乱成一锅粥,常静急得快晕过去,也有人已经出去找她们。 李兰之一把拽住两人的胳膊,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你们姐妹两人跑哪儿去了?难道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们吗?接亲的时辰都要误了!” 常欢低着头不吭声,指甲死死掐着手心。 林飞鱼斜睨了她一眼,面不改色道:“常欢肚子疼,我陪她去卫生所拿药,出来时她说突然想吃隔壁街老字号的双皮奶,说是她亲妈生前最爱吃的,非要在这个日子去吃一碗。” 说完这话,她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自己一下,到头来,她居然还是用上了常欢的蹩脚借口。 果然,这话像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李兰之的怒火,也成功堵住了她后面的话。 作为继母,她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常欢去做这事,更别说这么重要的日子,常明松也没在。 她重重叹了口气:“算了,赶紧让化妆师补妆,广安马上就到了。” 常欢偷瞄了林飞鱼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化妆师拽进了屋。 众人各自散去忙活,只有常美靠在门边,意味深长地朝林飞鱼看了一眼。 林飞鱼被看得后背一阵发凉,她知道以常美的聪明,八成是看出她在撒谎,只是她没打算打算告诉对方,否则以常美的脾气,今天常欢别想走着出这个门。 今天常美是一个人过来的,妹猪生病了,闹着离不开人,严豫只好留在家里照顾女儿。 苏志谦和姜珊两夫妻却没来参加酒席,只托刘秀妍捎了个红包过来。 这两年,但凡有常美出席的场合,苏志谦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倒不是他对常美还有什么旧情难忘,而是每次同场出现后,姜珊总要跟他闹上一场。 很快,钱广安就带着兄弟团热热闹闹地来接亲了:拦门、讨红包、找婚鞋……钱广安笑得见牙不见眼,活像个二傻子。 补过妆的常欢站在人群中央,除了眼角还有些泛红,完全看不出方才的狼狈。 “吉时到——” 随着大妗姐嘹亮的声音响起,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常欢挽着钱广安的手臂走出了家门。 外头鞭炮声此起彼伏,硝烟味混着欢笑声飘进屋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 可林飞鱼心里却沉甸甸的。 她望着一对新人的背影,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这次,常欢真的能说到做到。 好在之后常欢没再作妖,婚礼顺利进行。 三天回门那天,李兰之特意去探视了常明松,隔着探视室的玻璃,她平静地告诉他常欢出嫁的消息,叮嘱他在里面好好改造。 “只要不再犯错,明年中秋你就能出来了。”李兰之的声音没有起伏。 常明松激动得直点头,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表现,等我出去后一定重新做人……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这四年来,要不是李兰之定期来探视,告诉他家里的近况,他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这些年,他在看守所里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和反省,只盼着出狱后能重新开始,好好补偿李兰之和家人。 李兰之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走出看守所大门,她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有半年。 再坚持半年,她就能彻底解脱了。 *** 年底结婚的人特别多,据说是因为明年没有立春。 林飞鱼这周已经跑了三场婚礼,今天这场还是以伴娘身份参加的。 谁知道接亲队伍一到,她才发现伴郎竟然是何俊。 两年多没见,何俊褪去了青涩,整个人沉稳了不少。 南城儿女[年代] 第166节 改革之后,广东经济蓬勃发展,对外工程承包和劳务合作搞得红红火火,连带着银行业务也水涨船高,如今能在银行上班,那可是人人羡慕的金饭碗。 何俊五官清秀,就是个子矮了点,可他是名校毕业,工作单位又体面,加上还是本地人,想招他当女婿的人家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家里这两年没少催他找对象,可何俊就是油盐不进,总是以工作忙为借口,就是不愿意找对象。 自从阿珍说破何俊从高中就暗恋她的事后,林飞鱼本来还暗自庆幸两人不同单位,应该不会遇见,没想到今天在这遇见了,而且还一个是伴娘一个是伴郎,她顿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何俊还是老样子,一见她就脸红到耳根,说话都开始打磕巴,周围人见状立刻起哄,闹得林飞鱼越发不自在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银行的同事都知道何俊暗恋她,整场婚礼都暗戳戳地撮合他们,不是让何俊替她挡酒,就是起哄要他们单独合影。 林飞鱼站在镜头前,笑得脸都僵了。 她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不该答应来做这个伴娘。 广东的喜宴向来都是晚场,作为伴娘的林飞鱼自然要陪着新人忙到最后。 待到宾客散尽,已是夜深人静时分。 “不行,你本来就长得好看,今晚更是靓到爆镜,我实在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阿珍拉着她的手不放,瞥了眼站在一旁的何俊,“就让何俊送你吧。” 林飞鱼下意识婉拒:“我自己回去没问题的,现在治安比前几年好多了……” “那不成,你若是不愿让何俊送,我们就亲自送你。” 见林飞鱼面露难色,阿珍作势要和新郎一起送她。 林飞鱼哪好意思耽误新婚燕尔的二人,最终只能答应让何俊送她回去。 何俊很快拦了辆的士,直到看着两人上车,阿珍这才放心地挥手告别。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皮革气味,何俊坐在副驾驶,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口。 他从后视镜偷瞄坐在后座的林飞鱼——她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长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白皙的脸庞透着倦意。 何俊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 林飞鱼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她对何俊实在没感觉,所以刻意保持距离,以免给对方无谓的期待。 车厢里出奇地安静,晚风从车窗潜入,撩动林飞鱼额前的碎发,她始终闭目养神,全然未觉前座的后视镜里,何俊温柔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 林飞鱼没让何俊送到大院门口,隔着一段距离就让司机停车:“就送到这里吧,多谢你专程送我。这段路我熟得很,自己走回去就行,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何俊心里自然想将她送到家门口,可对上林飞鱼疏离的目光,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那……林同学路上当心。” 林飞鱼微微颔首,转身离去的背影干脆利落,不带半分迟疑和留恋。 司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方才看你们上车,我还当是对小情侣呢,没成想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何俊耳根顿时烧了起来 司机又问:“现在走吗?” 何俊望着林飞鱼渐行渐远的背影,红着脸犹豫了下说:“等一等……还有,能不能麻烦您把前照灯打开?” 司机正要应声,前方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却先亮起了前照灯,霎时将整条小路照得通明。 回大院的路灯这两天恰好坏了,林飞鱼穿着高跟鞋,正走得小心翼翼,突然身后亮起一道光束,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光里。 她一开始以为是何俊让司机打开的,回头细看才发觉不是。 她望向光源处,却被刺目的灯光晃得眯起眼睛,压根没法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好对着那辆车的方向,浅浅弯了弯唇角,又点了点头当作谢意。 司机瞥了眼怔愣的何俊,开口道:“这下能走了吧?” 何俊望了望那辆黑色轿车,又看向林飞鱼逐渐模糊的背影,低声道:“走吧。” 车子调转方向,很快载着何俊驶离。 而路边的黑色轿车却始终亮着前照灯,直到林飞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内,灯光才缓缓熄灭。 贺乾掸了掸烟灰,似笑非笑:“大老远过来一趟,你还是不打算见她?” 江起慕的目光仍停留在院门方向,嗓音低沉:“不了。” 贺乾摇摇头“啧”了一声:“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既然都分开了,又不打算复合,干嘛还像个跟踪狂似的跟着人家?”他吐出一口烟圈,“就你这德性,说早把她忘了谁信啊?” 见江起慕不搭腔,贺乾又补了句:“我可提醒你啊,就林飞鱼那长相气质,追她的人能从广州这头排到上海,等哪天她真跟别人好了,你可别……” 话还没说完,江起慕就收回目光,冷冷地扫了过去。 贺乾立刻举手投降,把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得,当我什么都没说。” 车厢里光线昏沉,江起慕半边脸隐在阴影中。 他想起刚才见她时,透过车窗玻璃,她站在光中,望着他的方向,却不知坐在车里的人是他。 他眼眸一抬,沉默了半刻说:“走吧。” 贺乾看了他一眼,会意地转动方向盘,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 【作者有话说】 来啦,大肥章~ 【注】1《公关小姐》:1990年在广东珠江台播出,这剧不仅把岭南文化推向全国,还带旺了一个刚刚兴起的行业。 2《渴望》:第一部国产室内长篇电视连续剧,1990年在中央电视台首播。 第100章 江起慕和贺乾两人连夜回到深圳,第二天一早就把轿车完好无损地归还给了客户王老板。 贺乾摩挲着车钥匙,恋恋不舍地递给王老板:“还是自己有车方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什么时候出发就什么时候出发,再不用掐着点赶班车了,最主要这速度快啊,同样路程,可以省一半时间。” “你们还年轻,以你们的能力,买车是迟早的事。”王老板接过钥匙,又诧异问道,“不过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既然去了广州,好歹玩几天再回来啊。” 江起慕说:“办完事就回来了,不好耽误您用车。” “哎呀,说这话就见外了。”王老板摆摆手,“你们俩现在可是我的贵人,要不是你们帮忙把那批设备准时运到,我这单生意可就黄了。” 原来前些日子,王老板有套关键设备要从上海紧急调运到深圳,由于工期紧迫,要求七天内必须送达,当下从上海到深圳的物流,一般需要十一二天,最快也要十天,这样高强度运输,许多运输公司都不愿接单。江起慕却二话不说接了下来,和贺乾轮流驾驶赶往深圳,饿了啃干粮,困了就在车厢篷布下打个盹,七天七夜马不停蹄,赶到深圳时两人脏得像野人,而且累瘦了一大圈。 王老板很感激两人,本想送他们最新款bb机,却被江起慕婉拒,但他提出想借王老板的轿车去一趟广州的请求,王老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只不过他以为两人至少会在广州呆个两三天才回来,没想这才一天就就匆匆返回了。 江起慕微微颔首:“王老板言重了,都是分内之事,期待我们日后有更多合作机会。” 王老板热情地握住江起慕的手:“那是自然!以后我公司所有运输业务,都交给你们公司。”说着看了看手腕的劳力士,“这都中午了,说什么也得请二位吃顿便饭……” 贺乾刚要应声,江起慕已先一步开口:“多谢王老板美意,只是我们还要赶着运货回上海,实在耽搁不得。” 王老板闻言,脸上露出几分遗憾:“这样啊?那改日一定要补上这顿饭!”他亲自将二人送到公司门口,又嘱咐道,“路上务必注意安全。往后但凡来深圳,不管有事没事,尽管来找我王振雄!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王某人的朋友了!” 辞别王老板后,江起慕和贺乾驱车前往另一处装货点,途经一家店铺时,只见门前排起长龙,队伍蜿蜒数十米。 贺乾摇下车*窗,好奇地探头张望:“这家叫‘麦当劳’的铺子什么来头?名字怪里怪气的,装修也花里胡哨,怎么这么多人排队?” 江起慕瞥了一眼招牌,解释道:“我之前在报纸看过相关报道,这是家美国来的快餐连锁店,专营汉堡,深圳这家是他们在中国大陆的首家分店,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贺乾仰脖灌了口汽水,兴致勃勃道:“汉堡是个啥玩意儿?要不咱也去凑个热闹尝尝鲜?”他看了眼手表,“反正这趟回程时间宽裕。” 江起慕想了想,点头:“也好,那我去排队吧。” “不用你,我去就行了。” 贺乾顿时如离弦之箭般冲下车去排队。 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捧着两个纸袋兴冲冲地跑回来。 “可算买到了,人可真多啊!”贺乾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咀嚼片刻后却皱起眉头,“这不就是洋人版的肉夹馍吗?要我说,这洋玩意儿卖得死贵,味道和馅料还不如咱们国内的肉夹馍实在!” 江起慕慢条斯理咬了一口,若有所思道:“这才只是开始,往后会有更多外资企业涌入中国市场,像麦当劳这样的跨国连锁店也会越来越多。”他转头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对国外资本而言,中国市场就像一块大蛋糕,他们都想争抢到最大的一块,但对我们来说,海外市场何尝不是新的机遇?我们也可以去抢他们的蛋糕。” “得,你说这些东西我还是听不懂。”贺乾三两口解决掉汉堡,抹了抹嘴,“不过懂不懂都不打紧,反正你指哪儿我打哪儿,跟着你干准没错!” 两年前,他们借着抢购风潮大赚了一笔,之后一年江起慕回校完成了学业,只是还没等去找工作,张哥就亲自登门邀他合伙。 江起慕在考虑之后,只提了一个条件——要带上贺乾,如今公司算是三分天下,张哥占大头六成,江起慕两点五成,他占最后的一点五成。 贺乾心里跟明镜似的,若不是看在江起慕的面子上,张哥哪会让他这个粗人加入公司?这一点五成的利润,说白了就是江起慕让给他的,所以无论江起慕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从——哪怕哪天要另起炉灶,他也绝无二话。 江起慕目光沉静地望着远方:“我的意思是,要想把运输公司做大做强,将来必须拓展国际物流业务,改革开放的东风,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贺乾这次听懂了,不过眉头却蹙了起来:“张哥那边还好说,就怕他老婆那关过不去,就这次接王老板的订单,张嫂姐弟俩没少阴阳怪气。”他嗤笑一声,“他们看不上这小单子,可要不是接了这单,哪能拿下王老板后续所有业务?连这次回程的订单都是他介绍的。” 江起慕把最后一口汉堡咽下去,淡淡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哥一开始邀请他去公司,的确十分有诚意,连他要带上贺乾也毫无二话。作为最早下海的那批人,张哥确实有胆识有魄力,要不然也不能把一支小小的车队发展成远近有名的运输公司,两人合作一直很默契。 可惜半年前情况开始起了变化——从张嫂带着弟弟加入公司后,一切都变味了。 合伙最忌讳的便是夫妻模式,尤其是这种各种亲戚加入的家庭式经营,说不得骂不得,权利还大,矛盾就是这样来的,在江起慕看来,他是不赞成张嫂姐弟俩加入公司,但这话不好由他来说。 就如他担心的那样,这半年的合作开始出现了裂缝,张嫂姐弟把他和贺乾两人当成了侵入者,处处提防着他们不说,还明里暗里排挤他们,张远这个小舅子除了脾气大,其他本事都很一般。 就拿王老板这单来说,对方原本找的是张远,却被以“利润薄、强度大”为由一口回绝,可在江起慕看来,作为领导者,就应该为公司争取更多的订单,这样车队的司机才会有更好的收入,公司也才能持续发展。 于是他不顾张家姐弟的反对,和贺乾两人接下了王老板的订单,七天七夜的马不停蹄和风餐露宿,他们的确累得够呛,但他赢得了王老板的信任,不仅拿下了他公司所有的运输订单,而且还给他们介绍了其他客户。 这份辛苦,值了。 他自然知道张远为什么处处针对自己——无非是想把他挤出公司。张嫂天然站在自己的弟弟那边,张哥虽然有魄力,但对上自己的妻子和小舅子,很多事他狠不下心来,因此在江起慕看来,他们的合作只怕走不远。 不过这话他没有跟贺乾说,张哥对他有知遇之恩,当初要不是张哥的资金和人脉,他和贺乾不可能在抢购风潮中赚那么多,后面他也没办法安心回学校完成学业,所以在没走到绝路之前,他不会主动提出分道扬镳。 两人运着货回到上海,张哥对他们拿下王老板长期订单大为赞赏。 张嫂姐弟俩虽然脸色不大好看,但在张哥面前,也不好说风凉话。 *** 一九九零年过去了。 这一年,中国以崭新姿态登上国际舞台——成功举办第11届亚运会,这是我国第一次承办大型综合性国际赛事;这一年,党/中/央、国/务/院正式批准开发浦东;这一年,深圳证券交易所率先试营业。 一九九一年来了。 金秋九月,满桂飘香,还有一个星期中秋就要到了。 对常家而言,这个中秋注定不同寻常——因为常明松即将刑满释放。 在常明松出狱之前,常家一家子难得坐在一起开了个会议。 会议的主题有两个:一是怎么庆祝常明松出狱,二是要不要买下对面的房子。 南城儿女[年代] 第167节 李兰之率先发表自己的观点:“要我说,庆祝就免了,坐牢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出来后最要紧的是低调做人,回来当天让他跨个火盆,再用柚子叶洗个澡去去晦气就够了。” 常美很是赞同地点头:“就这么说定吧,别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庆祝,到时候一家人在家里一起吃个饭就好。” 常欢撇了撇嘴,不服气道:“爸在里头吃了五年苦,好不容易出来,摆几桌热闹热闹怎么了?” 庆祝这主意便是她提出的,现在一下子被否定了,她脸上有些挂不住。 常美放下茶杯说:“首先,爸不是去吃苦,他是为自己的过错承担责任,是在里面改过自新。其次,真要尽孝,不如给爸置办几身新衣裳,再配个最新款的bb机,帮他尽快适应社会,高调庆祝除了惹人闲话,还有什么意义?” 听到要买bb机,常欢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讪讪地闭了嘴。 常美懒得再理会她,转而道:“既然庆祝的事定了,接下来讨论买对面房子的事,大家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今年五月,玻璃厂在屡次改革失败后,收到了工商行政管理局发出的“破产警戒通告”,虽然这不是全国首例国企濒临破产,但消息仍如惊雷般震动了整个工业区。 大家对这事议论纷纷,玻璃厂的职工们更是忧心耿耿,曾经以为可以祖祖辈辈传下去的铁饭碗,没想到居然也有破碎的一天。 这些日子来,到处可见玻璃厂的职工聚在一起,脸上满是迷茫,铁饭碗没了,他们该何去何从? 根据破产倒闭《试行规定》,玻璃厂还不会当即就破产,而是获得了为期一年的整顿和拯救时间,在这一年内,如果能让工厂起死回生,那警戒就会撤销,如果没能复苏,那会以破产倒闭被处理。 玻璃厂为了自救,连夜想出好几个办法,其中一个办法就是决定出售职工住房,以便回笼资金。 1987年全国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启动,1989年,广州市政府率先公布《广州市住房制度改革实施方案》,成为全国首个住房制度改革的省会城市,玻璃厂卖房子这一措施合规合法。 玻璃厂的房子自然是优先卖给玻璃厂的职工,如果最后还有房子没卖出去,才会对外售卖,只是这种可能性极低,房少人多,就算再没钱的人家,这会儿也会向亲戚好友借钱,先把房子给买下来。 常明松早就离开了玻璃厂,也就失去了购买房子的资格,如果想要买下对面的房子,只能高价从他人手中转购,这意味着要多花不少钱。 “我没意见,”林飞鱼率先表态,“购房款算我一份。” 常静也轻声附和:“我也同意。” 常欢看看林飞鱼,又看看常静,用手肘重重捅了下身旁的钱广安,电视机正在播放火遍大江南北的《外来妹》。 钱广安看得入迷了,被常欢这么一捅才依依不舍地扭过头来,敷衍道:“怎么了?啊……说到哪儿了?我都行……” 说完不等常欢说话,他的目光再次被电视剧给吸引了过去。 常欢气得在桌下狠狠踹了他一脚,清了清嗓子道:“要我说,根本没必要买房。” 常美微挑眉:“理由呢?” 常欢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支支吾吾解释:“飞鱼和常静总归是要嫁人的,等她们都嫁出去了,这房子就爸妈两个人住,哪里需要那么大的地方?现在明摆着要多花钱,何必当水鱼(冤大头)?” 听到这话,李兰之不动声色看了常欢一眼。 等常明松出来后,她就会找机会提出离婚,到时候常明松自然不能住在这里,照她之前的设想,常明松最好搬出大院去住,这样两人都不会尴尬,只是现在常美提出要给她父亲买房,她没有任何理由阻止。 “首先,这房子是林叔叔留给飞鱼的,这些年我们住在这儿,已经是阿姨和飞鱼的宽容。”常美说着目光凉凉扫过常欢的脸,“现在我们都有能力了,难道还要继续占着飞鱼的房子?你要不想出钱,大可以直说,没有人会逼你。” 常欢顿时涨红了脸:“谁……谁说我不愿意出钱了!我就是觉得不值当!既然你钱多烧得慌,随你便!”她酸溜溜地补了句,“反正你嫁了个有钱人!” 说完她站起来,气冲冲地拽着钱广安离开了常家。 一进钱家门,钱母的目光就如探照灯般扫向她的腹部,拉着她悄声问:“常欢啊,你这个月的月事是不是迟了两天了?” 常欢一怔:“好像是吧。” 被婆婆这样时刻盯着生理期和肚子,她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钱母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压低声音叮嘱:“那你可得注意了,接下来走路可别再蹦蹦跳跳的,凉的东西千万别碰,药更不能乱吃。”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你们小两口最好分房睡,要是不分房睡,也……不能干那个,知道了吗?” “知道了妈,我先去洗澡了。”常欢勉强应道。 虽然心里烦躁,但她也明白婆婆是好意,说起来她跟钱广安结婚已经大半年了,也该有个孩子,跟她差不多时间结婚的阿珍,听说已经怀孕两三个月了。 一想起大院里那些三姑六婆一见她就问“怀上了没”,就让她憋闷——这种事是她能控制的吗? 钱母转头又拉住儿子:“广安啊,常欢这两天没来月事,说不定已经怀上了,你留点心眼,凡事多忍着她一点,知道了吗?” 钱广安老实点头,晚上回房就把话给传了,不过他只传了一半:“我妈让我对你多留个心眼。” 正往脸上抹雪花膏的常欢手一僵,镜中的自己跟着蹙起了眉头。 婆婆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钱广安对她多留心眼,是想防着她吗? 平时口口声声说把她当亲女儿,背地里却让儿子防着她,这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啊! 越想越气,常欢“啪”地合上雪花膏盖子,连护肤的兴致都没了。 传话传了一半的钱广安全然不知常欢在生闷气,在被子里放了个屁,转身就打起了呼噜,看得常欢更气了。 *** 转眼到了中秋前夕。 办公室里同事们陆续准备下班,大家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林飞鱼犹豫片刻,拉住关系要好的杨丽娜:“丽娜,我问你个事,今年我们单位没有发中秋福利吗?” 杨丽娜惊讶地瞪大眼睛:“发了啊,月饼、米面粮油,还有一张商场购物卡,你看大家手里的大包小包,那就是单位发的福利啊,你没收到吗?” 林飞鱼一怔:“可能……是芳姐忙起来漏发了,我去问问。” “那你快去吧,”杨丽娜压低声音,“我刚才看见芳姐在收拾东西,再晚人就走了。” 林飞鱼匆匆赶到芳姐办公室。 芳姐见她进来,头也不抬:“都下班了,小林你怎么还不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飞鱼总觉得最近芳姐对她好像变得冷淡多了:“还没呢,芳姐,那个……中秋的福利,我听说大家都发了,我这边什么都没收到,我那份是不是您漏发了……” 这么一段话,林飞鱼说得磕磕绊绊,说完耳尖更是直接发烫起来,仿佛在为自己计较这点福利而难为情。 “怎么可能?”芳姐一脸诧异,慢条斯理地掏出钥匙,拉开抽屉拿出登记簿,她慢悠悠地翻开登记簿,指尖在纸页上逡巡良久,突然“哎呀”一声,拍了下额头说,“瞧我这记性,还真把你给漏了。” 林飞鱼主动为她找好借口:“节前事情多,偶尔疏忽很正常的,我有时候忙起来也会这样。” “可现在财务都放假了……领导也不在,”芳姐为难地皱眉,突然拿起自己桌上的礼盒,“要不这样,你先拿我的?” 林飞鱼连忙摆手推拒:“这怎么行!芳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等节后补发就好。”说着她微微欠身,“祝芳姐您中秋快乐,阖家团圆。” 说完她便退出了办公室。 转身时,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了,她好像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哼。 她的脚步在空中微微一顿。 这段时间以来,芳姐对她的态度确实判若两人——从先前的热络亲昵,到如今的疏远冷淡。 林飞鱼原以为是自己多心,可联想到最近芳姐的种种表现,再加上今日这事,实在难以用“错觉”二字搪塞过去。 更令她困惑的是,明明在芳姐家遭遇变故时,是她一次次伸出援手,如今这般态度转变,究竟缘何而起? 思绪如乱麻般,林飞鱼索性拎起手提包,快步走出了单位大门。 前两年单位发了福利她都带回家去,这次总不好空手回去,她扭头朝附近的百货商场去,精心挑选了几样礼品才回家。 路过男装区时,又特意挑了件深灰色的外套——明天常叔叔就要出狱,虽然常美和常欢她们都给买了新衣裳,但她们是她们,她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当晚,常美带着妹猪回来娘家住,令人惊喜的是,往年没回广州过节的章沁和朱国文夫妻这次也特地赶回来过节。 十八栋楼下,妹猪和苏家两个孩子玩得正欢。 妹猪与苏嘉佳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这份奇妙的缘分让两个小姑娘一见如故,小手紧紧牵在一起,形影不离,让人看着心软成一片。 朱六婶听着门口的欢笑声,不由感叹道:“我们十八栋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李兰之也感叹:“可不是,要是苏奶奶还在,会更热闹。” 次日清晨,一家人整装出发,前往看守所接常明松。 1991年9月21日上午9点整,常明松终于脱下灰蓝色的囚服,换上来时五年前那件已经发黄的的确良衬衫。 当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时,常明松微微眯起眼睛,让久违的自由的阳光洒在脸上。 他低头望向守候在门口的亲人们,眼眶慢慢地红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100章了,这章送红包,谢谢大家的支持~ 钱广安:差点就让她们婆媳关系和谐了。 【注】《外来妹》:由广州电视台出品,1991年在中央电视台播出,该剧创下了28个点的收视率。 第101章 “爸!”常欢第一个冲上前,紧紧抱住常明松,“您怎么瘦成这样了?里头没给您吃饱饭吗?” “哎哎……好孩子别哭。”常明松手足无措地应着,“爸在里面挺好的,年纪大了,瘦点才好。” “骗人!”常欢抹着眼泪打断他,“那里是改造的地方,怎么可能过得好?” 常静也红着眼眶凑过来:“爸。” “哎,哎……”常明松忙不迭应着,粗糙的手掌笨拙地为两个女儿拭泪,“都长成大姑娘了……” 虽然这些年几个女儿也常去探监,但隔着冰冷的玻璃,终究与此刻的真实拥抱不同。 常美抱着妹猪缓步走来,轻声哄道:“妹猪,叫外公。” 妹猪完美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粉嫩的小脸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又长又浓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她眨巴着眼睛,奶声奶气地喊:“公~公~” 常明松虽然知道外孙女的存在,但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他心头一软,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来,外公抱抱。” 可当他伸出手,小姑娘却害羞地把脸埋进了妈妈怀里。 “孩子怕生,”常美解释道,“等熟悉了就好了。” 常明松连忙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不着急不着急,等我用柚子叶洗过澡再抱孩子……对了,阿豫呢?怎么没一起过来?” 常美垂下眼睫,指尖轻轻抚过女儿柔软的发丝,语气平静:“他原本是要来的,只是我婆婆昨天突然身体不适,进了医院,一时走不开。”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婆婆生怕严豫沾上“晦气”,百般阻拦,严豫起初执意要来,可她婆婆一急之下竟真犯了心梗,硬生生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 常明松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愧疚:“亲家母病了?那你更该去医院照料才是,何必特意跑来接我……” 南城儿女[年代] 第168节 “爸,您别多想。”常美抬起眼,唇角弯起一抹浅笑,“有严豫在医院守着,不会有事。” 怀里的妹猪忽然仰起小脸,水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常美心头一软,忍不住凑过去在女儿粉嫩的脸颊上“啾”地亲了一口。 小姑娘被逗得咯咯直笑,清脆的笑声像一串摇响的银铃。 望着母女俩亲昵的模样,常明松喉头滚动了下,转眼间连常美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这些年错过的时光,终究是补不回来了。 他悄悄转头看向李兰之,手微微发颤,试探着向她伸去—— 李兰之却不着痕迹地避开,淡淡道:“日头上来了,孩子受不了晒,先回家吧。” 常明松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眼巴巴地看着李兰之。 林飞鱼敏锐地察觉气氛不对,连忙打圆道:“常叔叔,家里都准备好了柚子叶和火盆,咱们先回去吧。” “好,好……”常明松看向林飞鱼,眼中满是感慨,“飞鱼也长大了……” 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发现这个小插曲,林飞鱼林飞鱼悄悄侧目,却见她妈神色如常,不见半分异样。 她挠了挠鼻尖,心想,难道是她多心了? 接下来,他们一行人搭上返回大院的公交车。 虽然还有两天就是秋分,广州的日头依旧毒辣,等踏进大院时,众人早已汗湿衣背,妹猪粉嫩的小脸更是热得通红。 好在小姑娘被教养得极好,全无半点娇气,一见苏嘉佳和苏嘉瑞两个玩伴,便扭着身子要下地,三个小豆丁很快蹲在梧桐树下,脑袋挨着脑袋,专注地观察蚂蚁搬家的盛况。 常明松原还忐忑不安,五年牢狱,十八栋的老邻居们会怎么看他?是避之不及,还是冷眼相待? 可当他真正站在院门口时,听到动静的老邻居们一个两个全都跑了出来。 “明松哥回来了?” “明松回来了!大家伙正等着你回来呢!” 朱六婶扯着嗓子招呼大儿子:“国才,快把火盆端来给你明松哥跨!” 朱国才利落地从墙角搬出铜盆,火苗“噼啪”窜起的瞬间,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跨个火盆,红红火火,霉运全消!” 常明松喉头一哽,鼻头一阵酸。 没有探究的目光,没有刻意的回避,更无人质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做那些事,甚至大家都有意提到任何让他难堪的问题。 十八栋的老邻居们,他们正用最朴素的仪式,为他接风洗尘。 常明松心中一阵感动,他朝众人的脸一一扫过去,然后抬腿跨过跃动的火焰。 朱六婶拍着手念叨:“跨过火盆,百无禁忌——往后都是好日子咯!” 回到常家,柚子叶煮就的热水早已备好,明松将身子浸在氤氲的热气里,从头到脚一遍遍搓洗着,仿佛要将一身的晦气全都洗干净。 出狱的人不能穿进监狱的旧衣服,按照习俗要换上新衣服,而那套旧衣服刚脱下,就被李兰之拿去烧掉了。 晚膳时分,常静和李兰之整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白切鸡、清蒸鱼、蒜蓉炒通心菜,再来一锅老火汤,真是鸡有鸡味,鱼有鱼味,看了就让人食指大动。 更让人心头一暖的是,苏家和朱家特意送来的几道拿手菜——都是常明松当年最爱吃的口味,他望着满桌冒着热气的菜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几下。 对面的房子还没买下来,但一直都是严豫出钱租下来,平时常美带妹猪回娘家来住,也不用打地铺。 夜深了,楼下孩子的嬉闹声渐渐平息,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声。 李兰之把给常明松准备好的枕头和被褥搬到对面房子去,又给铺好,然后对坐在一旁的常明松说:“今晚你就在这儿歇着吧,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常明松原以为她会跟自己一起住在这边,可听这意思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下意识就抓住了她的袖子。 “兰之……”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还在怨我吗?这些年我总在想,要是当初听了你的劝……” 李兰之轻轻抽回衣袖,打断他的话道:“明松,我早就不怨了,你做错事,该受的罚也受了,这事在我这里早就翻篇了,只是……”她顿了顿,“你进去前我们就分床睡了,这些年,我也习惯了一个人。” 这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她要跟他分床睡,而且以后都这样。 常明松脸上有些难堪和不自在,他觉得李兰之嘴上说原谅了,心里肯定还是在生气,不过他做出那样的事,给她和家人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和痛苦,她完全有理由生气。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房门却“吱呀”一声,在这时候被推开了。 常美抱着熟睡的妹猪站在门口,见状一怔:“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没有的事。”李兰之整了整衣服,脸上表情平静如水,“正要回去歇着呢,明日中秋,六婶说咱们十八栋要一起过节,你们都早点休息吧。” 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常美把妹猪抱进小房间,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在木床中间,给她的小肚子盖好小毛毯,天气再热,肚脐眼却一定要盖好,然后又在床边围了两个枕头,防止小家伙睡觉不老实滚下来。 安顿好女儿,常美这才返回到客厅。 常明松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低着头坐在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地板发呆,那模样像条沮丧的老狗。 常美从五斗橱里取出奶粉,给她爸冲了杯热牛奶递过去:“爸,当年您要娶阿姨的时候,我和常欢都特别反对,那时候我死活不愿意叫她一声妈,就是怕有人会取代我妈的位置。”她在对面的椅子坐下来,声音轻了下来,“只是,你进去这五年,我无数次庆幸您跟阿姨结婚了,这五年发生了好多事,要不是阿姨撑着,我们这个家早就散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要是换成其他人,说不定早就抛下我们姐妹三人跑了,所以不管阿姨现在说什么,你都不能怪她……” “我没有怪她的意思,”常明松急忙打断,“这几年,我也一直后悔当初没听你阿姨的劝,反而听信了周志强的鬼话,老话说日久见人心,你阿姨这五年做的,我都看在眼里,我就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原谅我。” 常美把牛奶塞进他手里:“真心换真心,只要您诚心诚意地对她好,总有一天阿姨会原谅您的。” 常明松捧着温热的杯子,重重地点头:“好,好,我一定好好待你阿姨。” 夜深了,常美回房休息去了。 常明松躺在客厅的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盘算着要怎么弥补李兰之:卖鱼的活儿有多累他最清楚,男人们干一天都腰酸背痛,更何况她一个女人,想到这里,他攥紧了拳头,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找份工作,把这个家的担子重新扛起来。 等攒够了钱,他想给李兰之买些金饰品,一想到当初结婚时连个戒指都没买,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哪里知道,在一墙之隔的对面屋里,李兰之同样辗转难眠。 只是她心里想的,恰恰和常明松相反——她在盘算着,该找个什么合适的时机,跟常明松提离婚的事。 *** 中秋之夜,圆月如一个大大的圆盘挂在天上,皎洁的月光洒满整个大院。 十八栋楼前热闹非凡,几个烧烤架支棱起来,肉串、火腿肠在炭火上滋滋作响,浓郁的香味随着青烟弥漫开来。 罗晓雪和苏嘉佳今天一大早就被她娘家人给接回去过中秋了,只剩下苏嘉瑞和妹猪两个小不点儿。 他俩此时眼巴巴地盯着烤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大人们怕孩子吃烧烤上火,给两人各分了块月饼,小家伙们也不挑,捧着月饼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就蹲在一边玩铁皮青蛙去了。 两小无猜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一阵心软。 章沁看着这场景,不由得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昨天还是家豪和小杰他们在这儿玩呢,一转眼孩子们都长大了。” 刘秀妍摸了摸眼角的皱纹,接话道:“谁说不是呢,志辉小时候皮的呀,天天让我头疼,现在他女儿都快能帮忙打酱油了,今早照镜子,又多了好几道皱纹,不服老不行喽。” 男人们围坐在烧烤架旁,话题转到了常明松的工作上。 朱国文将刚烤好的鸡翅递给常明松说:“明松哥,出来后有啥打算?” 常明松接过鸡翅,苦笑一声道:“我这情况,正经单位和好工厂肯定是都进不去了,思来想去,还是先摆地摊吧,跟以前一样,从你们工厂进点童装来卖着,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这主意不错。”朱国文往烤架上添了几串韭菜,顿了下又补充道,“不过现在电子产品更好卖,若是能找到好货源,转去卖电子产品会更好一些,可要是找不到好货源,也别光卖童装,我认识几个做女装的,可以介绍给你,童装女装搭配着卖,生意能好些。” 常明松眼睛一亮:“你这主意好,就是……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小事。”朱国文摆摆手,“我在深圳这些年,认识不少服装厂的人,回头我跟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给你个优惠价。” “国文,真是太感谢你了!”常明松激动地说,“说起来,你是咱们大院最早下海、也是最有出息的。当初你把罐头厂工作让给翠芳去卖鱼,多少人笑你傻,后来你去深圳闯荡,又有人说你不自量力,现在可好,到最后混得最好的就是你了,车也买了,房也买了,听说是在小区里的电梯房?” 这话一出,朱国文还没说什么,朱国才的脸色却顿时阴沉下来。 当年朱翠芳知青返乡,急需一份工作留在广州,他这个当大哥的不但没帮忙,还想把人赶走,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他和妹妹两人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后来弟弟去深圳闯荡,他也没少冷嘲热讽。 如今倒好,弟弟在深圳的生意越做越大,妹妹也在单位站稳脚跟,从一开始的普通工人,后来进入贸易部,到现在成了贸易部的二把手。 而他这个罐头厂的老工人,工资十年如一日不说,之前还被降职了,兄妹三人,就他混得最差,比朱国文混得差他认了,可同个单位里,他还不如朱翠芳混得好,这让他如鲠在喉。 “是电梯房,不过这房子还不算我们的,跟银行贷款了不少钱。”朱国文没有炫富,反而大倒苦水,“至于那辆二手车,也是为了工厂买的,平时有客户过来,或是要去看货送货,一个工厂没辆车不行,别看我们光鲜亮丽的,实际压力大得很,不瞒你们说,我们现在还欠着银行十几万贷款呢。” 出去闯荡这么多年,朱国文比在场的人更明白,很多人未必愿意看见你过得比他们好,尤其是越亲近的人,越是见不得你好,人性如此,因此他和妻子这些年从不在外炫富,报喜的同时也会报忧。 常明松听了,却对他更为佩服了:“能让银行贷款十几万给你,这就是你的本事!换我和国才,想贷款银行都不一定批!” “……” 朱国才脸色更难看了:“明松哥,你说你自己就好,干嘛带上我?我朱国才就算混得再不行,好歹也是正式职工,贷款怎么会批不下来?” 常明松一看朱国才的脸色,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对对对,我说错了,十八栋就属我最没出息,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是我自作自受!” 常明松自卑地低垂着头。 朱国才压根没想针对常明松,但话赶话说到这份上,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就在这时,朱国才的双胞胎儿子从屋里跑了出来。 老大朱家庆一蹦三跳地冲到烧烤架前,大声嚷嚷:“肉烤好了没?我在屋里就闻到香味了!” 弟弟朱家佑则稳重许多,走过来礼貌地问:“爸,小叔,需要我们帮忙吗?” 朱国文把烤好的鸡翅递给他们:“不需要帮忙,都烤好了,快坐下来趁热吃吧。” 朱家庆接过鸡翅就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一边眼珠乱转:“小叔,我听人说深圳遍地黄金,只要去了就能赚到大钱,是不是真的?” 朱国文笑道:“深圳作为经济特区,这些年的确有不少人在深圳赚到了钱,但凡事没绝对,也有不少人被骗得血本无归,或者做生意赔得倾家荡产,但不管怎么说,深圳是一座年轻又充满活力的城市,值得年轻人去看一看闯一闯。” 话音刚落,朱家庆就迫不及待地说:“小叔,等过完中秋,我想跟你去深圳闯一闯!” 这话一出,现场顿时安静了几秒。 “啪”的一声,朱国才把菠萝啤重重砸在桌上:“你去深圳干什么?你妈都说把罐头厂的工作退下来给你顶替!你连大学都考不上,还想去深圳当老板?做你的春秋大梦!” 朱家庆年轻气盛,被当众训斥,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外人看不起我就算了,连你也看不起我?别人能在深圳发财,凭什么我就不行?叔都说了,年轻人都应该去深圳看一看闯一闯,小叔是见过世面的大老板,他说的话肯定不会有错!” 这话像根针,直直戳在朱国才最敏感的痛处。 朱国才本来对自己混得不如弟弟就很敏感恼火,这会儿被儿子这么一说,顿时恼羞成怒,抄起拖鞋就要打:“死衰仔!翅膀硬了是吧?!我是你爸,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老老实实给我在罐头厂上班,别整天想些没用的!” 朱家庆不躲不避,仰着脸,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打啊!打死我我也要去!就算你是我爸,也没权利决定我的人生!” “我没权利?”朱国才气得胸膛剧烈上下起伏,浑身发抖,“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权利!” 眼看拖鞋就要落下,朱国文一个箭步上前拦住,死死按住朱国才的手腕:“大哥,家庆有闯劲是好事啊!总比那些游手好闲的强,让他去深圳见见世面,有我看着,不会出事的。” 说完转身板起脸训斥侄子:“家庆!怎么跟你爸说话的?‘百善孝为先’的道理都不懂?有理想可以好好商量,但必须尊重父母!一个连孝道都不讲的人,就算赚再多钱也是白搭!赶紧给你爸赔不是!” 南城儿女[年代] 第169节 朱家庆深吸一口气,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倔强:“爸,我为刚才顶撞您道歉。你们做家长的,总是要孩子听你们的话,我们不是不听话,可我们想得到平等的对待,我做错了你可以批评,可我想去深圳闯荡有什么错?我也想赚钱孝敬爷爷奶奶,给你和妈买大房子住,我就想像小叔那样,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多远……” 朱国才举着拖鞋的手僵在半空,怔怔地望着大儿子。 他印象中的大儿子做事毛毛躁躁、三分钟热度,连大专都考不上,可现在这臭小子居然说想赚大钱给他们买房子,满腔的怒火一下子被熄灭了。 朱国文松开大哥的手,轻轻拍了拍侄子的肩:“大哥,就让家庆跟我去深圳吧,罐头厂的工作跑不了,要是实在不行,再让他回来也不迟。“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坚定,“孩子长大了,就该放手让他们去飞,而不是折断他们的翅膀。” 这些年,朱国文对大哥不是没有怨言,作为兄长,朱国才对姐姐和他都算不上称职。可父母年事已高,他不想二老再为儿女间的矛盾操心,更何况,一家人能在一起的日子,也就这么一辈子。 看着眼前两个朝气蓬勃的侄子,朱国文心里略感欣慰,至少,孩子们比他们的父亲更明事理,更有闯劲,所以在他能力范围内,他愿意帮大哥家一把。 说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家人总要互相扶持着往前走。 *** 林飞鱼原本担心这场父子争执会搅了中秋的团圆气氛,没想到朱国文几句话就化解了矛盾。 她松了口气,对章沁笑道:“沁姨,国文叔现在说话越来越有领导风范了。” 章沁望向丈夫的方向,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他呀,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的,现在最爱给人讲道理。” 林飞鱼促狭眨了眨眼睛说:“我看不是年纪的关系,而是继承了六奶奶的‘非遗’本领。” “这话可别让你六奶奶听见,否则非得挨顿训不可。”章沁忍俊不禁,伸手轻抚林飞鱼乌黑的长发,语气也跟着柔软了下来,“你这头发长得真好,像极了你爸爸,他要是看到你现在过得好,一定很欣慰。” 林飞鱼一怔。 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父亲,一开始大家是怕她难过才不提,后来仿佛大家都在慢慢淡忘,就连她自己,也渐渐记不清父亲的模样。 此刻突然被提起,她眼眶顿时有些发热。 章沁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虽然沁姨常年在深圳,但你有事一定要来找我,别觉得见外,知道吗?” “沁姨……你对我真好。”林飞鱼像只小猫似的在她肩头蹭了蹭,声音哽咽。 这些年来,即便远在深圳,章沁也从未间断对林飞鱼的关心,每逢年节必定邀她去深圳,平日里更是衣物吃食源源不断地寄来,这份明目张胆的偏爱,让十八栋的人都摸不着头脑,就连朱家人也不明白为什么章沁要这么疼爱林飞鱼。 章沁为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目光穿过林飞鱼,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林有成。 她其实比李兰之更早认识林有成。 那年她随父母迁到工业区,她也跟着转学到这边的学校,她那时候又矮又瘦弱,一看就很好欺负,班上有几个学生总是有意无意为难她,从一开始的抓虫子和青蛙放到她的书包里,到故意撞倒她,到把她的作业藏起来,她一直都默默忍受着,因为父母工作太忙了,忙到没时间听她说话。 直到有一天放学了,她发现自己带过来的雨伞不见了,当时天空下着很大的雨,家里人不会过来给她送雨伞,她只好冒着雨冲回家,谁知那几个人还是不愿意放过她,故意将她撞倒在水坑了,她摔在水坑里,浑身湿透,手上脸上都是血。 林有成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他拿着扫把冲过来,一个人将那几个坏学生给打跑了,第二天,那几个欺负人的学生受到惩罚,他们的父母也带着孩子上门道歉,只是父母还是坚持给她转了班,巧的是,新班级里就有林有成。 不过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熟悉起来,他们一直都只是同班同学,后来,他娶了李兰之,她嫁给了朱国文,再后来,他们成了同一栋楼的邻居,只是她没想到林有成会去世得那么早。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能很清晰地记得那天,大雨磅礴中,少年浑身湿透,朝她伸出手说:“你没事吧?” 如今故人已逝,她能做的,就是替他好好照顾这个女儿。 章沁正沉浸在回忆中,突然听见林飞鱼犹犹豫豫地开口:“沁姨,如果……如果我说我想辞职回去读书,你会不会觉得我太任性了?” “读书?”章沁回过神来,“你是想考研?” 林飞鱼点头:“大学专业当初是我妈……擅自帮我选的,现在的工作环境我也适应不了……所以我想重新考个喜欢的专业,以后争取留校任教。” 章沁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说:“考研是好事啊,现在改革开放,学历越来越重要,我怎么会反对?”她顿了顿,语气温和却一针见血,“只是……你现在的样子,不像是为了追求学业,倒像是在逃避什么,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 林飞鱼咬了咬下唇:“是……是有件事想不明白。”她深吸一口气,“单位里有个叫芳姐的同事,职位比我高,大概半年前吧,她家里突然遭遇了变故,父母双双出了车祸进了医院,单位的人都给她捐了款,后来有次周末,我和朋友去看电影时,在电影院门口看见她揪着一个女人的头发骂小三……” 章沁挑眉:“她看到你了?” 林飞鱼摇头:“我一开始是想避开,毕竟这种事情还是挺尴尬的,结果她丈夫冲过来对她拳打脚踢,额头都打破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就上去帮了她。” 章沁无言叹气了一声,心里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她没打断林飞鱼,而是用眼神鼓励她说下去。 林飞鱼继续道:“后来她家里事多,工作忙不过来,我就经常帮她完成单位的活,本来也没想要什么回报,可最近她突然对我特别冷淡,还有这次中秋单位发福利,她谁的也没漏掉,就漏发了我的……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章沁凝视着林飞鱼,月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你真没想明白芳姐为什么突然变脸?” 林飞鱼白皙的面容浮现困惑,眉头轻蹙:“为什么?” “你犯了职场大忌。”章沁轻叹,“你忽略了职场交往的分寸感,简单来说就是——你越界了。你以为是在帮同事,但在对方眼中,这种帮助可能被解读为怜悯,甚至是别有用心的讨好,在她处境艰难时施以援手,为日后谋取利益铺路……” 林飞鱼震惊地睁大眼睛:“可我从没这样想过……” “但她会这样想。”章沁语气温和却犀利,“古话说‘升米恩,斗米仇’,施恩太重反而会结仇,你就像一面镜子,时刻照见她最不堪的模样:被丈夫当街殴打,抓小三的歇斯底里……这份难堪,最终会化作对你的疏远,甚至是敌意。” 林飞鱼沮丧地低下头:“所以我当时应该假装没看见?” “出手相助没有错。”章沁轻抚她的长发,“错在后续过度介入,在第一次帮忙之后,你就应该主动远离她,而不是进一步介入她的私生活,更不应该帮她干活,职场要懂得保持距离、公私分明,你见过她太多的难堪,等她缓过劲来,肯定会第一个排斥你。” “是我太天真了……”林飞鱼苦笑,“还以为跟读书那会一样,以为同事也能成为朋友,我现在该怎么办?” 章沁问:“她是你直属领导吗?” 林飞鱼说:“不是,但她职位比我高,资历也比我深,真要较劲,吃亏的肯定是我。” 章沁沉吟道:“既然不是直属上级,就保持表面客气,既不要主动交恶,也不必刻意讨好,记住,职场不是交朋友的地方,但求无愧于心就好。至于考研……”她握住林飞鱼的手,“想做就去做,沁姨支持你。” 林飞鱼心中一阵感动,很多时候,她觉得沁姨比她妈对她还要好。 只是不等她应声,一声尖利的呵斥突然响起—— “妈!你怎么能让嘉瑞跟那种孩子玩?!”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姜珊踩着高跟鞋疾步而来,一身明黄色套裙在月光下格外扎眼。 她不由分说一把拽起正和妹猪玩耍的苏嘉瑞,声音尖得刺耳:“我辛苦赚钱给你买玩具,不是让你随便分给别人的!起来,以后不准再跟她玩!” 苏嘉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嗫嚅着辩解:“妈妈,妹妹她不是坏孩子,妹妹她很乖的……” “什么妹妹!”姜珊厉声打断,“我就只生了你一个,哪来的妹妹!” 妹猪虽然听不懂大人的话,但孩子敏锐的直觉让她立刻感知到了敌意,小姑娘毫不畏惧地叉着腰,奶声奶气地喊道:“坏阿姨!你是臭掉的蛋!” 姜珊怒骂一声:“没家教的死女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常美一个箭步上前将女儿护在怀里,她冷冷地扫了姜珊一眼:“真正没教养的人,才会对一个三岁孩子恶语相向!”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抱着女儿转身就走。 妹猪趴在妈妈肩膀上,水葡萄般的大眼睛蓄满了泪水,委屈又可怜巴巴的样子,奶声奶气说说:“妈妈,那个阿姨好凶,猪猪不喜欢她……” 常美温柔地拍着女儿的后背:“宝宝很勇敢,妈妈也不喜欢没礼貌的人,我们进去擦擦脸好不好?” “好~”妹猪抽抽搭搭地应着,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妈妈,猪猪还想吃个月饼……” 前一秒还眼泪汪汪,下一秒就惦记起吃的来,活像条只有七秒记忆的小金鱼,让人看了心都要融化。 “你刚才已经吃了一块,现在只能再吃一小块。”常美宠溺地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 妹猪像只小猫儿在妈妈脖间蹭来蹭去:“妈妈最好啦!猪猪最爱妈妈了!” 这边母女温情脉脉,那边姜珊却被气得脸色铁青:“常美你给我站住!你说谁没教养?” 她作势要追上去理论,却被苏志谦一把拽住。 “够了!别闹了!”苏志谦沉声喝道。 “我闹?”姜珊声音陡然拔高,“怎么,我说了你老情人,你心疼了是不是?” “姜珊!”苏志谦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你给我闭嘴!你要是不想在这里呆着,现在就给我回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愣住了。 因为刘秀妍之前就说过苏志谦和姜珊夫妻俩今天都不会回来,因此谁也没想到姜珊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她会突然对着个孩子发难,等回过神来,见夫妻俩剑拔弩张的样子,大家连忙上前劝和。 刘秀妍赶紧打圆场:“大过节的,都少说两句。” 姜珊嫁过来这些年,无论怎么闹腾,苏志谦都忍让着,这还是头一回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她一时也被震住了。 见婆婆开口,立刻委屈巴巴地凑过去:“妈,您看志谦这凶神恶煞的样子……” 不等刘秀妍接话,朱六婶就板着脸道:“姜珊啊,不是婶子说你,孩子们玩得好好的,你一上来就骂人,换谁不生气?咱们邻里这么多年,你这话可是把情分都伤透了。” “就是,哪有做妈的会这样教孩子,你这不就是搅屎棍吗?”罗月娇肯定婆婆的话,说完又上下打量姜珊的衣服,然后哈哈笑了起来,“你今天穿了一身黄,还真的是搅屎棍,哈哈哈……” 这么多年过去了,罗月娇说话还是这么直白,平时得罪人而不自知,只是这会儿林飞鱼却觉得她说得非常好! 姜珊被气得浑身发抖,更让她生气的是,满院子没一个人向着她说话! 苏志谦牵起吓得眼眶通红、不知所措的儿子,对众人歉然道:“六奶奶、明松叔,实在对不住,我替姜珊给大家赔个不是,打扰大家过节了,我们就是来接嘉瑞回宿舍住几天,这就走。” 苏志谦说完,再也没看姜珊一眼,直接牵着儿子进屋收拾行李,他把带来的节礼和给母亲的红包整齐地放在桌上,然后拎着行李袋,头也不回地带着儿子离开了大院。 姜珊今天特意精心打扮——一身时髦的黄色套裙,新烫的卷发,踩着高跟鞋,就是为了在十八栋的邻居面前炫耀,她现在在五星级酒店当公关小姐,月薪比常美这个大学老师还高,每天接触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成功人士接触多了,她自认自己也是高人一等。 可眼下丈夫当众给她难堪,邻居们也都冷眼相待,特别是常家几姐妹那充满鄙夷的眼神,让她如坐针毡。 在原地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她,姜珊气得跺了跺脚,扭身快步离开了大院。 姜珊一走,院子里紧绷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不少,严豫拗不过老人家,只得等母亲睡下后才匆匆赶来。 常美抬眼看了看丈夫,什么也没说。 常明松更是沉默,五年牢狱让他自觉矮人一截,在女婿面前没了底气,更别说女婿还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上门。 *** 节后,生活重归正轨。 朱国才终究还是松了口,让大儿子朱家庆跟着弟弟去了深圳闯荡。 林飞鱼回到单位的第一天,芳姐就拿着登记簿走过来:“小林,在这里签个字。” “可是芳姐,”林飞鱼迟疑道,“我的中秋福利还没拿到……” 芳姐眼皮一抬:“怎么,还怕我贪了你那点东西不成?已经跟领导报备了,批下来需要时间,你先签字,我好交差。” 虽然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想到这点小东西确实不值当做什么文章,林飞鱼还是在登记簿上签了名。 常明松这边也没闲着。 节后立即跟着朱国文去深圳进货,开始摆摊营生,他每天下午出门,辗转几个摊位,一直忙到凌晨一点多才回家,虽然辛苦,但收入可观,他也毫无怨言。 这天深夜,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匆匆冲了个澡,推门出来时,却意外发现李兰之坐在客厅桌边。 他心头一热,以为她终于原谅了自己。 “兰之,你……”他声音有些发颤。 “坐吧,”李兰之神色平静,“有些话想跟你说。” 南城儿女[年代] 第170节 常明松胡乱擦了擦头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橘黄的灯光下,几只飞蛾绕着灯泡打转,发出嗡嗡声。 李兰之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轻声道: “明松,我们离婚吧。” 常明松手里的毛巾掉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来了~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订阅,这章还送红包~ 【注】1死女包:粤语方言,相当于“死丫头”的意思。 第102章 常明松的脸色瞬间惨白,眼睛瞪大一脸不置信看着李兰之,嘴唇颤抖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声音:“兰之……你是在说笑吧?” 李兰之把他掉在地上的毛巾捡起来,搭在一旁的椅子上,声音平静道:“我很清醒,也没喝酒,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跟你说的。” 常明松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不明白!我在监狱时你都没提离婚,现在我出来了,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你却……” “其实在你进去前,我就想离了。”李兰之打断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你就出事了,那时候家里只剩几个孩子,常美又刚流产……我要是那时候跟你离婚,严家会怎么看她?” 常美当初是为了筹那十万元才答应嫁给严豫,哪怕现在两人感情和美,这个事实依然如一根刺,深深扎在常明松的心头,更何况,常美还因为婆婆的缘故失去了孩子。 一想到这些,常明松只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嘴巴张了好几次,最终一句话也没说。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听见隔壁音乐传来老式挂钟“铛——铛——”的敲钟声。 李兰之摩挲着茶杯边缘,目光低垂,注视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再说当年是我算计了你,要不是我,你娶了别人,说不定早就儿女双全了,这五年我守着常家,就当是……赎罪吧,现在你出来了,孩子们也都成家立业,是时候让一切回到正轨了……” “现在就是正轨!” 话音未落,常明松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攥住她微凉的手,这个一米八的汉子竟直接半跪在她面前,通红的眼眶里盈满泪水。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兰之,我们别离婚,当年的事,我是怨过你,可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过来,我早就释怀了。等飞鱼和常静都出嫁了,家里就剩我们两个老家伙……难道我们不该互相扶持着走完这辈子吗?” 李兰之怔住了。 相识二十几年,她从未见过常明松这个样子。 “周志强那事是我不对,我向你认错。”常明松紧紧攥着她的手,“给我个机会弥补,好不好?” 一听到周志强的名字,李兰之霎时回过神来,她抽回自己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你回来那天我就说了,那事早就过去了,就像你放下了小满,我也不会再计较,这五年我守着常家,如今我们也算两不相欠,不如好聚好散。” 关于周志强那件事,李兰之确实已经不怨恨了,这话她没说谎,可那段经历,却像一把钝刀,生生磨尽了她对常明松本就所剩无几的感情。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日子依然让她心头发颤。 那时常明松鬼迷心窍要跟周志强合伙做生意,不顾她的劝阻,偷偷拿走了家里全部积蓄——包括林有成用命换来的抚恤金,她至今想不通,他当时怎么下得去手? 后来常明松被周志强的人绑架,索要十万赎金,那截血淋淋的断指,那些四处求人借钱的屈辱日子,全家人的提心吊胆,还有常美为此搭上的婚姻……每一幕都刻在她记忆里,怎么可能说忘就能忘掉? 他回来后,原本以为苦难就此结束,结果他被关进去了,成了大院里第一个坐牢的人。 十八栋的邻居们确实待她们如常,可大院里闲言碎语不断,最气人的是常本华——常明松的亲妹妹,几乎天天来常家楼下叫骂,说她克夫,克死了林有成,又把常明松克进监狱,有次她实在忍无可忍,和常本华两人在院子里打得头破血流…… 那阵子卖鱼的营生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老主顾们听说后都不来跟她卖鱼,同行明里暗里排挤,生意一落千丈,一天赚的还不够付租金,那些日子,她全凭着一股倔强才撑过来。 现在,常明松是知道错了,可错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她可以不怨,可她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更没办法跟常明松同睡一张床上,做一对恩爱的夫妻。 破镜能重圆吗?或许吧,但裂痕永远都会在,哪怕被修补了,它还是存在。 常明松不想“好聚好散”,他就想跟李兰之“白头到老”,就算李兰之解释了,他还是不能明白为什么就一定要离婚。 可李兰之现在的样子,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于是想了想道:“我今天太累了,这事我们过两天再说吧。” 他想让常美和常欢、常静三个孩子当中间人劝和李兰之,实在不行,他会请求朱六婶等人帮忙,总之他就是不同意离婚。 这是他此时此刻唯一能想到的缓兵之计。 李兰之看穿了他的心思,但并未点破:“成,那就等两天再说。” 她心里清楚,常明松这是想让孩子们当说客,但离婚这事她已拿定主意,任谁来劝都不会改变。 这一晚,悄无声息地下了一场小雨。 这一晚,常明松再次辗转反侧到天亮。 这一晚,相隔一墙的李兰之好像完成了一件多年的心事,一挨床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李兰之照旧天还没亮就去出摊卖鱼,做早饭的时候也照旧做了常明松的份。 常明松整夜未眠,眼下一片青黑,天刚蒙蒙亮,他就听见李兰之轻手轻脚收拾摊位的动静,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手指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却在拧开的瞬间僵住了——现在出去,她大概更不愿见到自己吧。 听着脚步声渐远,他这才轻手轻脚地开门,摸出钥匙走向对面屋子时,他心里盘算着要把户口本和结婚证藏起来,没有这些,离婚手续就办不成。 可推开门,还冒着热气的早饭赫然摆在桌上,常明松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 他忽然想起上次也是这样——李兰之不让他跟周志强合伙做生意,他支开女儿们,偷走了家里的存款,还有……林有成的抚恤金。 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常明松站在饭桌前,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思肮脏得令人作呕。 他蹲在地上,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他没有再去偷拿户口本和结婚证,他把早饭吃了,然后拿上拿上最近赚的钱,又跟朱六婶借了几百元,去金铺买了一整套金首饰回来。 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个婚他不能离,一旦离了,他下半辈子肯定会在后悔中度过。 不过,这次他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把李兰之给留下来。 *** 转眼到了周末。 已经是十月份,可广州还是闷热得好像蒸笼一般。 暮色四合,林飞鱼刚到大院门口,就撞见了同样匆匆赶回来的常美。 “常美姐?”她惊讶道,“你怎么也回来了?该不会也是家里叫你回来的吧?” 往日常美一个月会回来一两回,可她不久前中秋刚回来过,这次又没带妹猪,显然事出突然。 常美眉头微微往上一挑:“这么说你也是接到电话才回来的?” 见林飞鱼点头,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不寻常的意味。 没再多言,她们加快脚步往家走去。 回到家里,林飞鱼发现常欢和常静已经先一步到了,常静正拿着扫帚在打扫客厅,常欢则窝在沙发里,眼睛盯着电视机,手里不停地剥着砂糖橘,一个接一个往嘴里送。 门被打开,两人同时抬头看过来。 常静惊喜地放下手里的扫帚:“大姐、二姐,你们终于来了!” 常欢只匆匆瞥了一眼,注意力又回到电视里的《雪山飞狐》,金庸先生笔下的武侠世界荡气回肠,不过常欢只为男女主的感情纠葛而皱紧了眉头。 林飞鱼在她身旁坐下,拿起一个砂糖橘掰着问道:“今天不用看店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有广安在呢。”常欢头也不回,“再说了,是妈叫我们回来的,说有事要,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林飞鱼原本想从她这里打听,现在一听这话,便知道她也一无所知,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什么事。”说着看常欢又拿了一个砂糖橘,她不由提醒道,“别吃这么多,小心变成‘小黄人’。” 砂糖橘酸酸甜甜的很好吃,但吃多了皮肤会变黄。 “怕什么,皮肤变黄就变黄,”常欢满不在乎地摸着小腹,“谁叫肚子里的小祖宗想吃,由着他呗。” “你怀孕了?”林飞鱼眼睛一亮,“几个月了?” 电视进入了广告时间,常欢这才舍得把视线移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说:“还没去医院,不过月事迟了十来天,八成是有了。” 林飞鱼“啪”的一声拍开她又伸向砂糖橘的手:“都怀孕了,那更不应该吃太多砂糖橘,小心上火了。”说着把剩下的橘子都收走了。 转身时,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心情五味陈杂。 这下好了,常欢怀孕的消息要是让她妈知道,催婚的矛头肯定要全对准自己。 常美虽然当初是为了凑钱才嫁给严豫,不过如今夫妻两人感情甜蜜,还有了妹猪这么可爱的女儿,常欢和钱广安这对卧龙凤雏更不用说了,臭味相投,之前因常欢一直没怀上被念叨,如今也要当爸妈了。 常静和她的对象周伟霆在一起四年多,两人感情很稳定,这次中秋,她对象还送礼来家里,不过之前因常明松还没有出狱,加上两人年纪还小,因此还没见过双方家长,但看样子,明年应该就会把结婚的事提上日程。 就剩她一个,不仅单身,连个对象都没有。 一想到这个,林飞鱼就觉得头大。 虽然她自己不急,可架不住周围人着急啊——妈催,大院邻居问,单位大姐们更是热衷给她介绍对象,有时候她也想不明白,现在国家不是提倡晚婚晚育吗,她才二十五岁,怎么大家就这么着急? 想到这,考研的念头更强烈了,如果能考上,至少能躲三年清静。 正出神间,门响了,李兰之卖鱼归来,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常明松。 屋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李兰之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吩咐常欢道:“把电视机关了,我有事跟你们说。” 常欢依旧是头也不回:“妈你说你的,我看我的,又不耽误。” 若是平日,李兰之也就由着她去了,但今天她径直走到电视机前,“啪”地按下了开关:“我要说的事很重要,等我说完你再去看也不迟。” 正放到关键剧情,屏幕突然黑了,常欢“啊”地叫出声,抬头正要抗议,却对上了李兰之严肃的表情,到嘴的话一下子就说不出了。 听到动静,常美和常静也从卧室走了出来。 “人都到齐了,那我就……” 李兰之话未说完,常明松突然大步上前。 “砰”的一声,他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个红色绒布盒子:“兰之,这些年是我亏欠了你,当年结婚没求婚,这么多年连件首饰都没给你买过……”他的声音有些发抖,“这盒子里是一整套金首饰,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一个好丈夫,我是真心想跟你把日子过下去,行吗?” 盒盖掀开,金光灿灿的首饰在灯光下闪耀——金戒指、金项链、金手镯,一应俱全。 四姐妹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李兰之垂眸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常明松,目光掠过那些金光熠熠的首饰,神色平静得近乎疏离:“我以为那天晚上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起来吧,首饰你也收起来,我不会收的。” 她和林飞鱼四姐妹一样,也没有料到常明松会来这么一出,但她不会因此改变她*的决心。 常明松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林飞鱼看着这一幕,脑海里突然闪过常明松出狱那天的情景,她开口试探问道:“妈,你跟……常叔叔吵架了吗?” 南城儿女[年代] 第171节 李兰之抬头说:“没有吵架,今天叫你们回来,就是要说这事,我……” 常明松再次打断她的话,声音沙哑带着哀求:“兰之……” 李兰之只停顿了一下,便继续道:“我决定跟你常叔叔离婚。” 屋里一片死寂。 常明松手里的首饰盒颓然掉在地上,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常欢第一个跳出来:“妈你是不是累糊涂了?你们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这把年纪闹离婚,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李兰之平静地看着她:“我很清醒,日子过不下去,多大年纪都能离,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别人怎么看我不在乎。”她扫视着四个女儿,“今天叫你们回来,就是要说这个事。” 常欢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可是我就想不明白了,我爸被人绑架要赎金的时候你没离,他坐牢的时候你也没丢下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日子好起来了,为啥非要离啊?” “这话你爸也问过。”李兰之说着转身走进里屋,不一会儿拿着两个牛皮纸信封出来,“其实在他出事前我就想离了,只是那时候提离婚等于落井下石。” 她先走到常美跟前,递过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当年你为了十万元嫁给严豫,如今你们感情稳定,想来他们也不会要回这钱,但这钱你还是拿着,以防万一。” 常美眉头蹙着,从李兰之说要离婚到现在,她一句话也没说,此时看着递到面前的信封,她也没动。 李兰之见状不由分说把信封塞到她手里,然后转身看向哭得直打嗝的常静,举起另一个信封:“这里头是你之前存在我这里的,还有这些年你交给我的家用,我都给你存着,本来想等你嫁人那天给你当嫁妆,现在……先给你。” 她伸手抹掉常静脸上的泪珠子:“你以后嫁人了,会有自己的小家庭和孩子,所以凡事要多为自己考虑一下,别……什么都给出去。”说到最后声音有点发抖。 常本华逼迫常静要工资的事,她早就知道了,为这事她专门找过常本华,结果被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你这个连后妈都不算的女人,也配来管常静的钱?”常本华尖利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常静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这个当妈的用女儿的钱天经地义!我呸,说什么口口声声为了常静好,你还不是一样想要常静的工资!” 后来她几次三番暗示常静,可这孩子总是低头绞着衣角,一声不吭,她也只能把话咽回去——常本华说得难听,却是事实,血脉相连的母女,终究比她这个外人亲近。 如今要和常明松离婚了,她不担心独立有主见的常美,也不担心没心没肺的常欢,就担心习惯性讨好别人的常静,常静若再不能立起来,只怕这辈子都要被常本华攥在手心里,就算以后结婚了,也会受到拖累和影响。 想到这儿,她握着常静的手又紧了几分。 常静顿时泪如雨下:“妈,这钱我不要!你别离婚好不好?求你别不要我们……”她扑进李兰之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措地哭起来。 常静觉得天都塌了。 当年常明松被人绑架和进监狱时,她都没现在这么崩溃。 这些年她早把李兰之当亲妈,抢着干活、从不惹事,就为讨她的欢心,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在这个家里呆下去,要是真离婚,这个家就散了,她就没有家了…… 李兰之轻抚她的头发,柔声道:“傻孩子,就算离婚了,你还是也可以叫我阿姨,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你也可以来找我,还有,等你出嫁那天,我来给你挽面梳头……” 这话让常静哭得更凶了。 林飞鱼怔在原地,目光在她妈和仍单膝跪地的常明松之间来回游移,胸口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当年她妈执意要嫁给常明松时,她只觉得被狠狠背叛,甚至联合常美、常欢使出离家出走、装病、绝食这些昏招来阻挠,可后来,她妈还是嫁了。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磕磕绊绊,一家人互相扶持着走了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妈会在这时候提出离婚,她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明白她妈。 李兰之安抚地拍了拍常静的手,转头看向常明松,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 “兰之……”常明松嗓音发涩。 “妈……”常静也红着眼眶喊了一声。 李兰之摆摆手,眉眼间透着疲惫:“你们都别劝,这事就这么定了,我累了,去躺会儿。”说完,转身进了卧室。 门“咔嗒”一声关上,常欢这才从愣神中惊醒,一把拽住常明松的胳膊:“爸,你是不是又做什么惹妈生气了?广安那两个姐姐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每次见面都要挑我的刺,你们要是离婚了,她们指不定又要怎么阴阳怪气!” 说完不等常明松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金饰上,眼睛一亮:“妈不要,那给我吧?我正好缺条金项链和手镯……” 常欢伸手就要去拿,却被常明松侧身避开。 “这个不能给你。”他嗓音沙哑,缓缓从地上站起身,转手将首饰盒塞进林飞鱼手里,“你妈不肯收,那就给你吧,就当……是常叔叔提前给你准备的嫁妆。” 不等林飞鱼推辞,他就转身离去,背影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客厅里一时只剩下四姐妹。 常欢盯着林飞鱼手中的首饰盒,眼中满是嫉妒,常静仍在低声啜泣,肩膀微微颤抖。 林飞鱼下意识想把首饰交给常美,毕竟她现在连对象都没有,这礼物她拿着太烫手了:“这个还是你……” “既然爸给你了,你就收着吧。”常美打断她,转头抽了张纸巾递给还在哭的常静,“先把眼泪擦擦,大家还没吃晚饭吧?想吃什么,我去外面买” “我吃不下。”常静攥着纸巾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大姐、二姐,你们去劝劝妈好不好?我不想他们离婚,这个家不能散啊……” 最后这话让林飞鱼鼻头一阵发酸:“我也不想家散了,我等会儿进去劝劝。” 听到这话,常静眼睛一亮,随即又扭头看向常美。 常美却摇头说:“没用的,别做无用功。你们还是想想晚上吃什么,还有,等会儿广安来了,让他帮忙把你们和爸的东西搬到对面去。” “姐!”常欢猛地站起来,声音尖锐得刺耳,“你不但不劝和,还急着分家?你就这么巴不得他们离婚吗?” 林飞鱼闻言也抬头望向常美,却只在她脸上看到一片沉静的决然。 “不然呢?”常美直视着常欢,“你还想像小时候那样,用离家出走、绝食装病来威胁他们吗?” 常欢被噎得脸色发白,半晌才挤出一句:“至少我努力劝了!可你呢?连试都不试,这不是迫不及待是什么?” 常美看着她说:“如果阿姨是一时冲动,或是受了委屈,我当然会劝,但这个决定,她五年前就做好了。”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要不是因为我们,她早就离了,如果那时候离了,爸会垮掉,你和我……也不会有娘家,她为我们撑了这个家五年,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从未想过,原来李兰之早在五年前就动了离婚的念头。 她爸入狱那段时间,她正好流产没了孩子,现在想来,李兰之那时强撑着没离婚,多半是为了她,怕她没了娘家依靠,更怕严家会因此轻看她。 这个认知让谄媚心头一颤,下意识咬住下唇。 客厅陷入死寂,连常静的抽泣声都停了。 常欢再次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巴张合了好多次,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常美转向林飞鱼,眼神柔和下来:“飞鱼,我不是冷血,我只是尊重阿姨的选择和决定,不过就算他们离婚了,我们还是一家人,我永远是你的常美姐,以后……”她顿了顿,“我们还要一起给阿姨养老。” 林飞鱼鼻尖一酸,眼眶顿时热了起来,借着点头把眼底的泪花压下去说:“好,以后我也会给常叔叔养老的。” 常静终于不哭了:“还有我,我也给爸妈养老。” 常美的那句“离婚了还是一家人”,让她看到了希望,心头的石头似乎也没那么沉甸甸了。 只有常欢没表态,她心里依旧很不服气,常美和常静两人都拿到了钱,林飞鱼更是拿到了一整套金首饰,只有她,屁都没一个! 既然都离婚了,那她干嘛还要给李兰之养老?! 不过这话她没敢说,她担心被常美揍。 *** 常明松出狱时没喝醉,中秋那天也没喝醉,可今晚,他独自在大排档喝得酩酊大醉。 钱广安找到他时,只见他抱着空酒瓶,醉醺醺地嘶吼着潘美辰的《我想有个家》,沙哑的嗓音在夜色中格外凄凉:“……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钱广安连忙上前抢走他手里的酒瓶,又把钱付了,然后扶着路都走不稳的岳父回家。 还没走两步,歌声戛然而止,常明松突然蹲在路边剧烈呕吐起来,钱广安又手忙脚乱地拍着他的背,一点嫌弃都没有。 回到十八栋时,正巧遇见在乔木下乘凉的朱国才。 朱国才一见这情形就乐了:“哟,你岳父这是咋了?跟你岳母吵架了?”他促狭地眨眨眼,“这次唱歌学没学鸟飞?” 多年前常明松和李兰之吵架,喝醉酒后一边唱歌一边学鸟飞的样子,朱国才这会儿想起来,依旧忍不住笑个不停。 钱广安尴尬得脚趾抠地,还没等他开口,朱六婶就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没看广安累成这样?还不快去帮忙!” 朱国才“哎哟”一声,这才呲着牙赶紧上前搭把手。 两个大男人架着醉醺醺的常明松往二楼走,常明松脚步踉跄,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谁不会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没有它……呜呜呜我没有家了……” 朱国才听得一头雾水:“你岳父这是说啥胡话呢?他家不就在二楼吗?” 钱广安支支吾吾地应付过去,没敢提离婚的事。 第二天,常明松宿醉未消,头疼得厉害,两人自然没去成民政局,他暗自庆幸,想着这样能让李兰之冷静冷静,却不知道她正是因为太过冷静才会提出离婚。 第三天,常明松捂着肚子装腹泻,李兰之照常给他熬了粥,只是早中晚各问一次:“今天能去民政局吗?” 第四天,常明松又捂着腮帮子说牙疼。 第五天,他终于受不了李兰之每天三次的“问候”,两人还是去了民政局。 拿到离婚证时,常明松这个一米八的汉子在民政局门口哭红了眼,李兰之去旁边的凉水铺给他买了瓶斑砂凉茶:“喝点凉茶去去火吧。” 回到大院,李兰之没打算瞒着大家,当天就把两人离婚的事说给了朱六婶知道。 这消息犹如冷水入油锅,一下子炸了锅,不一会儿朱家和苏家的人都挤到了常家,不,挤到了林家来。 朱六婶急得直拍大腿:“兰之啊,你们这是闹哪出?都这个岁数了还离什么婚?” 朱六叔也跟着劝:“几十年的夫妻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真是胡闹!明天赶紧去民政局复婚。” 朱国才恍然大悟:“我说那天明松哥怎么醉成那样,嘴里还念叨着‘没家了’,敢情是你们要离婚啊!” 刘秀妍自己离过一次婚,这会儿看到李兰之也离婚,顿时觉得有伴了:“要我说,过不下去就离呗,多大点事。” 李兰之说:“复婚是不可能的,不过六婶、六叔,你们也别操心,我们没吵架,孩子们也都理解。” 朱六婶训道:“糊涂!你们两个老的任性就算了,怎么连孩子们也跟着瞎起哄!” 罗月娇一脸不解:“既然好好的,为啥非要离这个婚?” 李兰之没打算解释太多,轻描淡写说:“可能是……习惯了一个人睡吧。” 朱六婶他们转头又去劝常明松,可离婚证都领了,更何况这事从来就不是常明松能做主的,劝了也是白劝。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没两天整个大院都知道了,大家对此议论纷纷,还有不少人跑到两人面前来问东问西。 不过别人说说也就罢了,常本华听说后立马杀上门来,她原以为没了李兰之碍事,兄妹俩肯定能和好如初,谁知竟被常明松直接轰了出去,气得她在楼下跳脚骂街,足足骂了一个钟头才走。 两人离婚后,常家的东西基本都搬走了,常静也搬到对面去睡,唯独那台彩电被留了下来。 这电视是当年严豫下聘时送过来的,李兰之说什么都不肯要,常明松也死活不肯带走,推来推去最后还是留在了林家。 虽说一家人分成了两家人,可门对门住着,很多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常欢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回来看电视,在沙发上一窝就是半天,她没打算给李兰之养老,但一时半会却改不了口,还是叫李兰之“妈”;常静下班早了照样多做一份饭给李兰之送去,就连常明松买东西,也总习惯性多带一份,虽然李兰之每次都要把钱算清楚还给他。 慢慢地,常明松咂摸出味儿来了,明白了常美那句“离婚后还是一家人”的意思。 他渐渐振作起来,心里也暗暗拿定了主意:夫妻做不成,那就当亲人,这辈子说什么也要好好补偿李兰之。 *** 时间飞速,眼看一年又要到底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172节 在这期间常家发生了两件大事。 头一件是严豫这个有钱女婿花了双倍的价格,把常家现在住的房子给买了下来。 第二件事就是闹了大笑话。 常欢月经推迟了十多天,没去医院做检查,一家子就先入为主认定她怀上了,钱母更是高兴得不得了,把她当老佛爷似的伺候着,天天煲各种老火汤不说,连店铺都不让她去,就怕有个闪失。常欢也乐得享受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半个月下来硬是胖了十来斤,肚子都吃出个弧度,活脱脱像个孕妇。 谁知半个月后,常欢突然来了月经,一家人慌了神,以为是小产,火急火燎把她送急诊,结果被医生劈头盖脸一顿训:“月经不调去看妇科!谎报流产跑来急诊,这不是添乱吗?” 原本以为是添丁进口的大喜事,结果闹了个大乌龙,整个大院的人听说后都笑岔了气。 常欢和钱广安这对卧龙凤雏脸皮厚实得很,被人笑话也浑不在意,唯独钱母愁得不行,三天两头往庙里跑,求菩萨保佑儿媳早点怀上,可眼看到了年底,两人结婚都满一年了,常欢的肚子还是没半点动静。 另一边,林飞鱼自从决定考研后,就开始了秘密备考。 她报考的是92年的研究生,按照惯例考试一般都安排在一月份寒假期间举行,这样一来,留给她的时间不足半年,时间太紧了,她对于是否能考上信心不是很足。 至于考研这事,除了上级领导知道,其他同事她都没说,甚至连她妈她也没说。 这半年里,她简直是废寝忘食:为了挤出更多的时间来看书,她从单位的宿舍搬了出去,在附近租了间房子,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看书,中午放弃午休,在单位看书背资料,晚上下班后更是推掉一切应酬和社交,一回家就埋头苦读到凌晨。 半年下来,她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黑眼圈重得吓人,半年没剪过头发,额头上还冒出一片熬夜痘,单位的同事不知道她在备考,只奇怪她怎么突然间变得那么不修边幅,颜值更是变丑了好几个度。 林飞鱼对自己的颜值不在意,只恨自己没有一目十行的本事,又懊悔决定做得太晚,今年要是考不上的话,又要耽搁一年,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今年考研因故推迟到二月中旬。 这意外多出来的一个月备考时间,让林飞鱼心花怒放,忍不住在心里把知道的神仙菩萨都感谢了一遍。 单位要放年假了,照例给职工发放春节福利。 很不巧,林飞鱼又一次被芳姐“漏发”了。 此时,林飞鱼站在芳姐的办公桌前,语气平静道:“芳姐,我的春节福利没发。” 芳姐跟上次一样,先是愣了下,接着一拍脑门说:“哎哟,瞧我这脑子!居然又数漏了,来,先在这儿签个名,回头我跟领导申请后给你补上。” 说着她熟练地拉开抽屉,从抽屉拿出登记簿,打开让林飞鱼在她的名字那一栏签上名字。 林飞鱼看着她没动。 芳姐见状,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登记簿:“愣着干嘛?签字啊。” 林飞鱼直视着她:“上次中秋福利你也是这么说的,让我先签名后补发,结果那福利到现在都没见着,我在想,这次是不是也一样?” 芳姐脸色“唰”地变了:“小林你这话什么意思?中秋福利早发给你了!现在翻旧账,是想讹人吗?”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引得办公室外面的同事纷纷侧目看过来。 林飞鱼丝毫不惧她的虚张声势,依然镇定自若:“上次的中秋福利,我忙起来本来都忘了这事,要不是今天又被漏发福利,我也不会来问。芳姐,我就想问问,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穿小鞋?” 林飞鱼性子文静,进单位后也从没跟人脸红过,上次没把中秋福利发给她,她也没再提起过,所以芳姐认定她没胆跟自己要,更没胆跟自己闹翻。 可她万万没想到林飞鱼不仅敢,还直愣愣一记直球打过来,芳姐被打得措手不及,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你少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针对你了?” “有没有针对,你我心知肚明。”林飞鱼直视着她的眼睛,寸步不让,“还记得之前在电影院门口,芳姐你抓小三反被你老公打,是我帮了你,后来你工作没做完,也是我替你善后,我帮你的时候没想过要回报,可我也没想过芳姐你是农夫和蛇中的那条蛇,不感激就算了,还恩将仇报。” 她顿了顿,声音不轻不重:“芳姐,做人要讲良心。” 林飞鱼来单位也三年多了,芳姐第一次知道她原来这么牙尖嘴利,一口一个“农夫和蛇”,一口一个“忘恩负义”,把芳姐气得不行。 她胸脯剧烈上下起伏,看着林飞鱼威胁道:“我们现在在讲工作上的事,你不要提我的私生活!还有,中秋福利我早就给你了,既然说不通,那我们就去找领导评评理。” 说着她猛地站起来,用力抽回登记簿,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杯,“啪”的一声脆响,陶瓷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闻声赶来的同事探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一脸八卦地问道:“怎么了这是?吵架了?” 林飞鱼刚要开口:“芳姐之前漏发了我的……” 芳姐刚才说要去找领导,那纯粹就是在吓唬林飞鱼,可她没想到林飞鱼居然不怕,还准备把事情都捅出来。 她急忙打断,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没事没事,我不小心碰倒了杯子,我和小林关系好着呢,怎么会吵架。” 等同事离开后,芳姐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中秋和春节的福利我都补给你,但你要是敢在外面乱说话……” “我嘴严不严,得看芳姐以后还办不办这种膈应人的事。”林飞鱼平静地打断她,“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芳姐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第二天一早,芳姐就黑着脸把春节福利补发给了林飞鱼,中秋那份则折成了现金塞给她。 这下两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但撕破脸也有撕破脸的好处——芳姐这才发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林飞鱼,原来不是个可以随意捏的软柿子,从那以后,她再没敢在林飞鱼的工作上动什么手脚。 人性欺软怕硬,有时候,该亮出爪子的时候就得亮出来,否则别人永远当你是软柿子捏。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临近年关,物流行业正是最忙的时候,不仅要忙着把货送完,还要忙着去“追债”,让客户们结清货款,好安心过年,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 这天,贺乾风风火火冲进江起慕的办公室,脸色铁青。 就见他“啪”地一声把黑色公文包往桌上一摔,接着从里头掏出一沓钞票重重拍在桌上:“钱老板的运费结清了,总共八千。” 江起慕闻言抬头,眉头轻轻蹙着:“钱老板公司不是半年一结吗?我记得运费远不止这个数。” 贺乾这几天为了追货款,天天跑钱老板公司去蹲守,从昨天开始更是直接在钱老板公司住下来,扬言不给货款就不走人,他今天好不容易逮到钱老板,担心人跑了,从早上到现在不仅没吃饭,连一口水都没喝,这会儿嗓子渴得几乎要冒烟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仰头咕噜咕噜喝下去抹了把嘴才骂道:“老钱那老东西开始还推三阻四,说什么丈母娘得癌症、老婆不孕不育花了大钱治病。呸!当他家亲戚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年年不是崴脚就是要换肾,我直接撂下话,今天不结账明天就不帮他们送货!那老家伙看没办法,这才让财务送钱过来,谁知钱一算却少了差不多一半的钱,我问他怎么回事,你猜怎么着?” 江起慕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走到贺乾对面的位置坐下,脸色平静道:“老钱是不是给你出示了一份新合同?” 贺乾闻言,眼睛瞪得老大:“神了?你怎么猜到的?那王八蛋就是拿出份新合同,运费直接砍了一半!那合同上面白纸黑字签着张远的大名,还盖着公司公章,可这事咱们压根不知情!要是其他客户知道了还不得闹翻天?张远这孙子到底图什么?” 江起慕眉头紧锁说:“当然是图回扣!我不是猜到的,而是这事不是张远第一次这么做了,之前也有一次,我把事情跟张哥说了,张哥说他会处理。” 贺乾一拍桌子,气愤打断他的话:“处理个屁!张哥准是又被枕头风给吹晕了头!他要处理了张远现在怎么可能还敢这么做?张远这么做是拿公司的利益填他自己的腰包,怪不得之前听说他在静安区全款买了房,我看他拿的回扣肯定不止这两家!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小慕,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江起慕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盯着桌子上的货款,良久没吭声。 办公室里只剩下贺乾粗重的喘息声,窗外的乌云压得极低,乌压压的,空气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半晌,江起慕猛地起身:“把货款拿上,我们去找张哥。” 贺乾怔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对!今天非得讨个说法不可!”他把货款塞回公事包,咬牙切齿道,“这次绝不能再让他糊弄过去!” 两人拿上货款,直奔张哥办公室。 张哥到办公室不久,刚坐下来拿起杯子喝水,就见两人站在门口,不由笑道:“什么风把你们俩一起吹来了?贺乾这两天都不见人影,今天倒是来得早。” 贺乾憋着气把装着货款拿出来往桌上一拍:“我这两天去钱老板公司收货款了,钱老板那老赖,我不亲自去,这账根本收不回来!" “看样子是要到了?”张哥看着面前的货款说。 江起慕沉声道:“要是要到了,但只有一半。” 张哥眉头一皱:“怎么会是?该不会是那老东西又耍什么花招?” “他拿出了和张远新签的合同,运费直接砍了一半。”江起慕斟酌着用词,“张远毕竟是张嫂的亲弟弟,我们本不该多嘴,但这个价格连成本都不够,其他客户知道了肯定要闹,而且一旦开了这个口,上行下效,公司其他人以后也都拿回扣,公司还怎么发展?” 江起慕说的比较委婉,贺乾却管不住自己暴脾气:“张哥!张远这都第几次了?拿着回扣买房买大哥大,他就是条蛀虫!再不管,公司迟早被他蛀空!” 张哥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猛地一拍桌子:“那臭小子,反了他了!林秘书,立刻把张远给我叫来!” 林秘书很快去叫人,可张远却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晃过来。 “姐夫,我这正忙着呢,你找我有……” 话还没说完,张哥抄起桌上的茶杯就砸了过去,张远吓得一缩脖子,“砰”的一声,陶瓷杯擦着他耳朵砸在身后的玻璃门上,碎片四溅,茶水更是溅湿了张远的裤脚。 张远脸色刷白:“姐夫,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张哥拍案而起,“你他妈是不是跟钱老板签了新合同吃回扣?” 张远愣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他恶狠狠地瞪向江起慕和贺乾,心里恨不得把这两个告状的碎尸万段,嘴上却喊起冤来:“姐夫,你可别听小人挑拨!钱老板说他丈母娘得了癌症,实在拿不出钱,让我们优惠给他,要不然明年他就不跟我们合作了,我一是出于好心,二是真心想留住客户,这才和他重新签了合同。” “放你娘的屁!”贺乾冷笑,“你张远要是能有这份好心,太阳都得打西边出来!没拿回扣你能在静安全款买房?能买得起大哥大?” 静安区的房价那么贵,他却眼睛不眨一下就全款买下,还有那大哥大,一台就要上万元,他和江起慕都买不起,可这家伙却拿着大哥大到处招摇。 张远脖子一梗:“我的钱我姐给我的,贺乾你他妈再敢胡说八道!老子今天不弄死你就不姓张!” “说就说!”贺乾撸起袖子,寸步不让,“你要真没拿回扣,老子把头割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温婉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大清早的,怎么闹这么大动静?” 众人回头,只见张嫂身穿一袭红色印花长裙,外搭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烫着时髦的大波浪,踩着尖头高跟鞋款款而来,打扮得洋气又时尚,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明明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却看上去像三十来岁。 张远见靠山来了,腰杆顿时挺直,再次嚣张起来:“姐!你来得正好,贺乾这王八蛋污蔑我吃回扣!” 张嫂缓步走进办公室,目光在江起慕身上停留片刻,才转向贺乾:“我这人最讲道理,张远虽是我弟弟,但若真做了损害公司的事,我第一个不饶他。”她环视众人,“既然你们告到张哥面前,想必证据确凿,证据呢?拿出来我看看。”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凝固。 张哥拍桌道:“还要什么证据?这臭小子用半价跟人重新签合同,不是吃回扣是什么?” 张嫂不为所动,看着江起慕和贺乾两人似笑非笑说:“那就是没证据了?” 张远立刻得意洋洋,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就是!你们红口白牙污蔑人,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啊!” 贺乾气得牙关紧咬,求助地看向江起慕。 江起慕沉声道:“张哥,未经公司决策就擅自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重签合同,这已经严重违反公司规定,也严重损害了公司的利益,况且张远不是初犯。”他直视张哥,“作为公司合伙人,我提议立即辞退张远。” 辞退! 这话一出,办公室再次安静了几秒。 张远脸色骤变,猛地扑上来就要揪江起慕的衣领:“姓江的,你算什么东西?这个公司是我姐夫的,要不是我姐夫可怜你,你以为你能进这公司来?还合伙人,你们俩加起来都没我姐夫股份多,你有什么资格辞退我?!” 江起慕一把拍开他的手,冷声道:“就算我和贺乾的股份加起来不如张哥,我们也是公司合伙人,是你的上级。”他眼神凌厉,“我说有资格辞退你,就有资格。” 张远目眦欲裂:“你敢!” 张嫂听到江起慕要辞退弟弟,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不过她比张远沉得住气,扭头对张哥柔声说:“张哥,你就这么看着他们闹?不是我要护着弟弟,可没有真凭实据就要开除人,这说不过去。” 张哥被吵得太阳穴直跳,重重拍桌:“都给我住口!”他先瞪了张远一眼,又转向江起慕二人,“你们先回去,这事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江起慕沉默片刻,点头道:“那我们先回去工作了。” 贺乾虽心有不甘,但见江起慕发话,也只能咬牙跟上,谁知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张远阴阳怪气的声音:“一条看门狗也配跟我叫板?” 江起慕心头一跳,暗道不好。 他刚要拦住贺乾,却还是晚了一步,就见贺乾已经转身冲了回去,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张远鼻梁上。 南城儿女[年代] 第173节 “啊!”张远惨叫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才站稳。 鲜血顿时从他指缝间涌出,张嫂见状尖叫一声,冲上来就给了贺乾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贺乾脸上顿时浮现五道红印。 他双目赤红,强忍着没对女人动手,转而又要扑向躲在姐姐身后的张远。 “都给我住手!”张哥暴喝一声,气得脸色铁青。 江起慕赶紧上前拽住贺乾:“够了!给我冷静一点。” 贺乾这才收手,朝张远啐了一口:“*孬种!有本事别躲在女人裙子后面!”又转向张哥,“张哥,你说会给交代,我信你这次,可别又像上回那样,光打雷不下雨!” 这话说得太重,肯定会得罪张哥,果然,江起慕抬头看去,就见张哥脸色阴沉下来,正一脸不虞地看着贺乾。 他连忙把贺乾拉出办公室,身后传来张远不依不饶的叫骂声。 走出办公室,冷风一吹,贺乾这才渐渐冷静下来。 他偷瞄着沉默不语的江起慕,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小慕,我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 “你还知道自己冲动?”江起慕斜睨他一眼。 贺乾把头发挠得更乱了,像鸡窝般:“张远那王八蛋骂我是狗,我一时没忍住,打他我不后悔,就是觉得不该那么跟张哥说话……” 江起慕叹了口气:“张哥确实不高兴了。” “你说……”贺乾压低声音,“张哥会怎么处理?真会把张远赶出公司吗?” 江起慕望着天上压得低低的乌云,摇头:“一来我们拿不出证据,二来有张嫂在,我猜张哥应该不会辞退张远,但会把他调到其他岗位去。” “这有什么用!”贺乾一拳砸在墙上,“只要这姐弟俩还在公司,这事就没完!张远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子,肯定会想别的法子捞钱!”他转向江起慕,“你之前说过我们跟张哥合作不会长久,现在……你怎么想?” 江起慕沉默片刻:“再等等,看张哥怎么处理再说。” 办公室里,张远已经被张嫂劝走了,只剩下夫妻二人。 张哥依旧阴沉着脸,张嫂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勾,走到他身后。 她涂着红指甲的纤手搭上张哥的肩,轻轻揉捏着:“张哥,不是我要挑拨离间,只是你好心让贺乾进公司,还分他股份,结果养出个白眼狼,刚才他那态度,分明没把你放在眼里,再这么下去,他只怕是要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见张哥阴沉着脸不说话,张嫂继续道:“贺乾是个没脑子的,这事只怕是江起慕在背后撺掇,张远擅自改合同是不对,可也是为了留住客户,我自己的弟弟我最清楚,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拿回扣。” 张哥冷哼一声:“那静安区的房子和大哥大怎么回事?” “哪是全款啊,”张嫂叹气,“我凑了点,娘家把所有存款都拿出来了才够首付,剩下的都是贷款,至于那大哥大,买的是二手货,还不到两三千块,阿远说他好歹是个副经理,没有个大哥大不方便,我想也对,就拿钱给他买了。” 张哥一听这话,紧绷的脸色终于没那么难看。 见张哥脸色稍霁,张嫂趁热打铁:“当初我就说不能让他们进公司,外人终究是外人,怎么可能跟你一条心?更别说贺乾只听江起慕一人的话,他们现在想赶走张远,指不定在打什么算盘呢,不过张远这次确实做错了,要不……把他调到财务部?” 张哥沉思片刻,终于点头:“行,就调去财务部吧。” 张嫂嘴角扬起,笑容比她印花裙上的玫瑰还要明艳动人。 第二天,当江起慕和贺乾得知张哥的决定时,两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贺乾这次倒没在办公室发作,等走出来才咬牙道:“还真让你说中了。” 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压得极低,仿佛随时会滴下水来,却迟迟不见雨落下来,空气沉闷得让人心烦意乱。 江起慕拍了拍贺乾的肩膀:“先忍一忍,别跟张远起冲突,一切等年后再说。” 话音未落,就见张远趾高气扬地迎面走来。 经过贺乾身边时,他故意狠狠撞了一下:“有些人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还想辞退我?”这话明显是在嘲讽昨天江起慕的话。 江起慕面不改色,贺乾却已经黑了脸,刚要发作就被江起慕一把拽住胳膊。 张远见两人不敢回嘴,更加得意,临走前还冲贺乾啐了一口:“你不也只会躲在别人后面?孬种!” “你他妈给我站住!” 贺乾怒火中烧,却被江起慕死死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远扬长而去。 “你拦我干什么?”贺乾气得直喘粗气。 江起慕只说了四个字:“好聚好散。” 张远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和张哥对他们的知遇之恩不能混为一谈,合作不下去那就分开,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但没必要因此闹翻脸。 贺乾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一把搂住他肩膀:“这么说你是下定主意了?” 江起慕轻轻点了点头:“不过等过了这个年再说。” 贺乾咧嘴笑了起来,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怒火:“成,我都听你的。” *** 到了中午,贺乾来找江起慕吃饭,一进门就见他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找什么呢?丢东西了?”贺乾倚在门框上问道。 江起慕头也不抬:“我钥匙扣上的红绳鱼不见了。” 贺乾顿时站直了身子:“就你当宝贝似的那条手编红绳鱼?” 江起慕这才抬头,眉头紧锁:“我记得早上还在的,这会儿却怎么也找不到。” “该不会落在张哥办公室了吧?”贺乾提议道。 江起慕眼睛一亮:“有这可能,我去找找。” 贺乾说:“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立刻动身去找。 江起慕走得飞快,贺乾小跑着才能跟上,没人比他更清楚那条红绳鱼对江起慕有多重要,平时连碰都不让碰一下。 两人往张哥办公室一路找过去,但都没有看到红绳鱼,张哥不在办公室,在林秘书的陪同下,他们把每个角落都翻遍了,连地毯都掀起来看,却一无所获。 “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林秘书忍不住问,“说出来我也好帮忙留意。” 江起慕比划着:“一条红色编织的小鱼,大概拇指大小。” 他性子向来沉稳,甚至在有些人看来可以说很沉闷,但这会儿声音却难得带上了焦急。 听到他的话,林秘书脸上突然出现了奇怪的神色,眼神更是闪烁不定。 江起慕立即察觉到了异样:“林秘书,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秘书本不想多管闲事,但一对上江起慕那张帅气的脸,一下子就变得没原则了,她压低声音说:“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讲的……半个小时前,张远来过张总办公室,走的时候手里好像拿着个红色东西,不过我不确定是不是你要找的……” 江起慕说了声谢谢,立即转身冲向财务部。 张远知道他要找的东西,也没否认,而是脸上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指着垃圾桶说:“你说的是这个垃圾吗?” 江起慕和贺乾低头看去,就见垃圾桶上正躺着江起慕那条宝贝编织红绳鱼,只是此时那编制鱼被剪得七零八落,就是拼凑也拼凑不起来。 江起慕看着桶里的红绳鱼,眼睛赤红。 贺乾瞬间暴怒:“张远你他妈找死!” 张远耸耸肩,一脸无赖道:“我怎么知道是谁的?看着像垃圾就随手……” “砰!” 话还没说完,江起慕就一拳朝他的鼻梁狠狠砸过去。 张远昨天才挨过揍的鼻子再次鲜血直流,他踉跄着后退,同时撞翻了一摞文件。 “你、你敢打我?!”张远捂着鼻子,声音都变了调。 话音未落,江起慕的拳头已经再次招呼上来:“打的就是你!” 财务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半小时后,一行人再次来到张哥的办公室。 张远的鼻血虽然止住了,但鼻梁明显歪了,整张脸更是肿得像猪头,他躺在沙发上,脸上敷着冰,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张嫂听弟弟的哀嚎声,心疼得声音都在发抖:“张哥,阿远都说了,他是在你办公室捡到的一个小物件,问了一圈没人认领才当垃圾处理的。就为这么个小玩意儿,他们就把人打成这样?”她红着眼睛看向张哥,“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却连着两天看着他在公司里被人打,今天要是不给个说法,这事没完!” 张哥揉着太阳穴,一脸头疼的模样:“小慕,就算东西被剪坏了,也不该动手打人,你给阿远道个歉吧。” 张远捂着歪掉的鼻子,龇牙咧嘴:“姐夫,他和贺乾两人把我的鼻梁都打歪了,谁稀罕他的道歉!” 张嫂也对丈夫的话很不满意:“一句道歉就想完事?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道理!” 江起慕站得笔直:“张哥,我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不会道歉。” “姐夫你听听!”张远立刻叫嚷起来,“他这是连你的面子都不给!” 张哥眉头紧锁:“小慕,都是一个公司的,你这样让我很难办,阿远虽然有错在先,但一个小物件而已,你何至于动手这么狠?” “张哥,”江起慕声音平静,“我不会道歉,但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我和贺乾,决定退出公司。” 这句话一出,办公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张哥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起慕:“小慕,这种气话可不能乱说。” 江起慕淡定说:“张哥,这不是气话,自从张远进公司后,类似的冲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更重要的是,现在我对公司的发展理念,已经和您产生了分歧,我很感激张哥当初伸手拉了我们一把,但继续合作下去,只会把这份情谊消磨殆尽。” 顿了顿,他直视张哥的眼睛说,“好聚好散,对大家都好。” 张远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插话:“姐夫,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少了他们公司只会更好!” 张嫂同样没想到江起慕会提出退出公司,不过她比弟弟沉稳很多,也想得更多,她眯起眼睛打量着江起慕:“小慕啊,你该不会是在玩以退为进的把戏,想用这个来要挟你张哥?” 张哥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打量着江起慕。 江起慕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泛起一丝嘲讽:“张哥,我不是在说气话,也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在耍什么手段,我和贺乾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退出的,不过您尽管放心,离开后我们不会留在上海,更不会跟您抢生意。” 这番话让张哥彻底慌了神:“小慕,有什么误会咱们坐下来好好说,为了这点小事就退出公司,太冲动了!” 张哥年轻时确实敢打敢拼,凭着一股勇气就敢辞掉铁饭碗下海创业,可这两年年纪上来了,精力大不如前,眼光也跟不上时代,国家改革的脚步太快了,发展速度之快,时常让他有种被时代甩在后面的无力感。 正是知道自己的不足,他当初才会力邀江起慕加入公司,事实证明他没看错人,江起慕不仅给公司带来丰厚利润,还革除了不少积弊。 只是妻子一直反对分股份给这两个年轻人,总在他耳边念叨:“万一哪天他们联手把你架空怎么办?你可别觉得我危言耸听,现在的年轻人心野得很,更别说贺乾还只听江起慕一人的话。”听得多了,他心里也难免犯嘀咕,所以当妻子提出让弟弟进公司时,他也就默许了。 但他心知肚明,比起江起慕这个人才,张远就是个没绣花的枕头——不中看,也不中用。 此刻张哥想挽留,可江起慕没给他这个机会。 从张哥办公室出来,厚重的乌云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一道金色阳光洒在两人身上。 南城儿女[年代] 第174节 贺乾眯着眼抬头,看着那束阳光穿透云层:“这天,总算透了口气。”他凑近江起慕,压低声音问,“你刚才跟张哥说后面不会留在上海,这话是真的,还是忽悠他们?” 江起慕望着那道穿透乌云的光束:“是真的,我打算离开上海发展。” 贺乾问:“那我们去哪里?” 江起慕嘴角微勾,轻吐出两个字:“广州。” 贺乾先是一愣,随即一把揽住江起慕的肩膀,促狭地眨眨眼:“广州?我看你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某条鱼啊!” 江起慕甩开他的手,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贺乾哪肯轻易放过他,追着问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为了林飞鱼才决定去广州发展?” 江起慕从口袋里掏出那条支离破碎的红绳鱼,指尖轻轻摩挲着断裂的纹路:“我以为……只要时间够久,我就可以放下,直到今天看见它被剪碎,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有些人,就算时间再久,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贺乾听罢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早说你放不下了!”他突然张开双臂,对着那道穿透乌云的光束夸张地大喊,“广州——我们来了!” 江起慕看着他中二的模样无奈地摇头,却也跟着笑了。 心里轻声说:“飞鱼,我来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杀回来啦~这章送红包~ 【注】1《雪山飞狐》:作为首部两岸合拍剧,1991年播出,片尾曲《追梦人》成为华语乐坛不朽经典。 2《我想有个家》:1989年在台湾省发行,1991年,潘美辰在春晚演唱了该曲,火遍全国。 第103章 江起慕要去广州的决定,在亲戚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你这一走,你爸妈怎么办?” “你爸躺床上四五年,你妈又那种情况,他们怎么跟你去广州?” “在上海干得好好的,干嘛非要去广州重头开始?开公司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听姑一句劝,你就在上海找个稳定工作,既能照顾家里,也不用背井离乡,出了事亲戚好友也能搭一把手,还有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成家了。” “起慕啊,不是表舅心狠,可植物人醒来的概率……微乎其微啊,不如让你爸安心走吧,你也好轻松些。” 江起慕是名校毕业,当初他放弃事业单位选择加入张哥的公司时,亲戚们就极力反对,在老一辈人眼中,私人企业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体制内的铁饭碗,如今听说他要离开上海去广州重新打拼,亲戚们的反对声更甚了。 在亲戚看来,在上海好歹有亲戚朋友照应,去了广州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江起慕还要继续干物流这行,可组建车队要资金要人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亏得倾家荡产,还不如进单位安稳好。 江起慕理解亲戚们的关心,但这个决定绝非一时冲动,早在张远进入公司时,他就预见到终有一日要另谋出路,那时就开始筹划自立门户的事,只是当时并未考虑去广州,直到这次变故,他才明白自己始终放不下林飞鱼。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她的消息,知道她跟自己一样,一直都单身,他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没放下,但既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那他就不想再逃避。 江起慕看着极力劝阻的亲戚们,语气坚定却不失温和说:“这个决定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我打算和贺乾先去广州打前站,等站稳脚跟再接我父母过去,至于为什么非去广州不可……” 他顿了顿,眼中泛起温柔的光:“因为,那里有我心心念念的人。” 亲戚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江起慕心里始终放不下学生时代那个姑娘。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想方设法劝他留在上海,整个春节期间,江起慕耳边都萦绕着亲朋好友的劝阻声。 反倒是贺乾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想去哪里都没有人阻止。 无独有偶。 林飞鱼这边也遇到了同样的阻力,她准备考研的事情,终究还是被她妈给发现了。 李兰之皱着眉头,语气里满是不解:“你在现在的单位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去考研?不是不让你上进,如果你考的是在职研究生,我肯定支持,可你报的是全日制,这意味着一旦考上,你就得辞职,读研三年,等毕业你都快四十岁了……” 林飞鱼忍不住反驳道:“三年后我才二十八岁,怎么就四十岁了?照你这么个算法,不如直接说我该入土了!!” 三年后她连三十岁都不到,在她妈眼里,却直接被划进了“四十岁中年人”的行列,这实在没法忍! 李兰之板着脸打断她:“别打岔!你现在这份工作又清闲待遇又好,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要是读完研出来,找的工作还不如现在,到时候你找谁哭去?” 林飞鱼说:“我自己做的选择,就算后面找的工作真不如现在,那我也不后悔。” 李兰之显然不信她这话,加重了语气说:“你现在说不后悔,将来肯定会后悔!我是过来人,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听我的,今年别考了,明年报个在职研究生,再说了,”说到这她话锋一转,“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再过两年可就是高龄产妇了……” “医学上三十五岁以上才算高龄产妇。”林飞鱼还是没忍住反驳,“我不会放弃考研,我也暂时不想找对象……”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兰之给打断了,她眉头紧紧蹙着,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没忘记起慕?” 江起慕三个字像一记惊雷,林飞鱼手中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颤抖的痕迹,她条件反射般地否认:“早、早就忘记了。” 李兰之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那就是没忘,你们分手都四年了,该放下了,我已经托你六奶奶过年期间帮忙物色几个合适的对象,到时候你去见见。” 林飞鱼垂眸盯着书本,仿佛突然变成了哑巴,一声不吭。 “我就当你答应了。”李兰之起身要走,却在门口停住脚步,“你也该为自己想想了,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定起慕早就成家生子了,就你还在傻傻地等他……” 林飞鱼没抬头,小声反驳说:“我没等他。” 李兰之显然不信这话,可外面传来刘秀妍的声音,她要去舞厅给苏志辉送年夜饭,所以把苏嘉瑞、苏嘉佳以及罗晓雪三人送来林家,让李兰之帮忙照看一下。 李兰之带上门离开了,房间里重归寂静。 一阵冷风从窗外灌进来,书页被吹得簌簌作响,对面楼传来孩童嬉闹的笑声,林飞鱼循声望去,恍惚间又看见初到广州那日的场景:那个少年探出窗外去够凤凰花,落日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边,惊鸿一瞥的侧颜让她屏住了呼吸。 原来时光早已悄无声息地过去了这么多年。 江起慕……真的会牵着别人的手步入婚姻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不该有的幻想。 不管江起慕会不会跟其他人结婚,都与她无关,他们之间早就结束,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考上研究生,林飞鱼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书本上。 林飞鱼并未将她妈的劝阻放在心上。 广东人素来没有看春晚的习俗,年夜饭后,她便径自回房复习,李兰之见她把自己的话当作耳旁风,顿时火冒三丈,冲进来就要夺她的书。 “妈!”林飞鱼紧紧护住复习资料,眼神倔强,“当年你决定再婚时,从没问过我的感受,后来你选择离婚,也没考虑过我的想法,现在我只是想考研,请你也尊重一次我的选择!” 李兰之拧着眉头:“我这都是为你好!” 林飞鱼平静地合上书本:“当年你篡改我的高考志愿也说为了我好,可你从来就没问过,这些好是不是我想要的。” 李兰之看着寸步不让的女儿,第一次沉默了。 这场争执最终不欢而散。 *** 第二天天没亮,趁着大家还未起床,林飞鱼悄悄收拾东西推开了家门,等到李兰之看到卧室的留言条时,林飞鱼已坐车回到出租房,继续看书备考。 整个春节期间,林飞鱼都独自在出租屋里埋头复习,也因此错过了常静带对象回家的重大场合。 常静和周伟霆相恋四年有余,虽然每逢节庆周伟霆都会备礼问候,但正式拜见家长这还是头一遭,为此,常家姐妹都特意赶回娘家,要帮常静把把关。 李兰之也担心常静不会看人,因此答应常静把人带到林家来做客。 此时,常欢慵懒地陷在客厅的沙发力,嘴里嘎巴嘎巴炫着黑瓜子,对常静说:“待会你对象来了,你就在旁边安静坐着,让我来会会他,我这双眼睛可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什么牛鬼蛇神都逃不过去。” 常静脸颊泛红,害羞地低着头,过了会儿,又抬起头小声说:“三姐……伟霆他不太会说话,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别跟他计较,”她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他性格比较腼腆……” “哎呦喂!这还没过门呢就护上了?”常欢夸张地打断她,说着坐直身子,脸上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常静啊,你这样可不行,女人得学会拿捏男人,要是现在就被对方给拿捏住了,以后结婚了,家里哪里还有你说话的地方。” 常静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常静比着手指:“拿捏,拿捏懂不懂?” 常静老实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懂,以及不会。 常欢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施教说:“这女人要想拿捏男人啊,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会作。” 常静完全没意识到眼前是个狗头军师,虚心请教:“作?怎么作?” 常欢传授经验说:“首先千万不能倒贴!男人都犯贱,你越热情他越不珍惜,要若即若离,吊着他们的胃口,不让他们吃饱,他们反而会贱兮兮地凑上来……” 这番“高论”可是常欢的切肤之痛,当初她倒追苏志谦那么多年,就是石头都能焐热了,结果是苏志谦正眼都没瞧她一眼,常美对他从来都是冷言冷语,可苏志谦就是爱她爱得死去活来,所以她现在从来不会对钱广安说喜欢他。 常静眨巴着眼睛,一脸迷惑不解:“不让吃饱?那是晚上不给他做饭的意思吗?还是只给半碗饭吃?” “噗嗤……哈哈哈……” 正在喝茶的常美一个没忍住笑喷出来。 她本来还担心常欢这这套歪理邪说会把常静给教坏了,常欢这家伙,自己感情都还没处理明白就敢教人,可这会儿听到常静的话,她一点都不担心了。 常欢被常静这话气得想骂粗口:“你这什么番薯脑袋?!不让吃饱不是说吃饭,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楼下突然传来了对话声。 常本华斜靠在凤凰树上,手里拿着一把瓜子,斜眼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你是哪家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周伟霆看常本华从朱家出来,误以为是十八栋的邻居,拘谨地答道:“阿姨您好,我……我是常静的对象,我今天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常本华给打断了,她手里的瓜子哗啦撒了一地,嗓门陡然拔高:“什么?你是常静的对象?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你们偷偷摸摸在一起多久了?” 周伟霆被这架势惊得后退半步,却仍保持着礼貌:“我们交往四年多了……” “四年多!”常本华声音尖得能戳破天空,横眉怒眼,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常静那死女包,这么大的事敢瞒着我!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她!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单位的,月薪多少,家里又是干什么的?” 周伟霆一开始以为眼前这人是常静的邻居,可现在看对方骂常静,立即察觉到不对劲,又看到对方突然查自己户口,当即警惕道:“你是常静什么人?” 常本华叉着腰,趾高气扬地说:“都处了四年对象,常静那死女包没跟你说过?我是她妈!亲妈!” 话音刚落地,楼上窗口突然传来一声冷笑:“亲妈?你也配?常静长这么大,你喂过一口饭还是交过一分学费?现在倒想起来摘现成的果子,脸皮比城墙还厚!” 常本华抬头对上常美嘲讽的脸色,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没大没小的东西!我可是你亲姑姑!谁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常静就是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哪儿都改变不了!” 话还没说完,常美的人却消失在窗口,等再出现,她手里拿着扫帚出现在常本华面前,冷声说:“大过年的别逼我动手,你是自己走,还是我用扫帚赶你走?” 常本华顿时变了脸色,要是换了别人她倒是不怕,可她太了解常美了,她绝对做得出用扫帚打人这事,今天可是大年初一,要真被扫帚给碰到,那可是要倒霉一整年。 眼看扫帚真要落下,她边退边骂:“死女包,回头我告诉你爸,让他收拾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蹿出老远,只剩下一串仓皇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 周伟霆显然从未见过这般剑拔弩张的家庭场面,一时间呆立在原地,双手拎着的年礼险些脱手掉在地上。 常美将扫帚往墙角一搁,挑眉道:“发什么愣?上楼。” “啊……好,好的。”周伟霆如梦初醒,忙不迭跟上,生怕回答慢了会被常美用扫帚招呼。 南城儿女[年代] 第175节 他知道常美是常静的大姐,也曾经远远打过一次照面,可他从来不知道常静这大姐性格这么猛,简直太吓人了。 常静在二楼听到常本华的声音,就吓得眼眶红了,这会儿看到周伟霆上来,才被憋回去的眼泪一下子又忍不住了,“对不起,你第一次来我家,就让你撞到这样的事……” 周伟霆很是心疼,下意识就上前想帮常静擦眼泪,余光却瞥见两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只是笨拙地重复着:“别、别哭啊……我没事的……” 李兰之端着刚煎好的鸡蛋年糕上楼,金黄的蛋液裹着软糯的年糕,香气扑鼻,可一进门就察觉到屋里气氛不对,她疑惑地看向众人:“这是怎么了?” 常美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李兰之顿时变了脸色,手里的盘子重重搁在桌上:“大过年的不在家待客,专程跑这儿来找茬,说她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她肯定又想跟常静要钱!”常欢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常美一个眼刀甩过来,她赶紧凑到年糕前打岔,“妈,这年糕煎得真香,我先尝一块。” 李兰之听到这声“妈”皱了皱眉,余光瞥见周伟霆还在场,到底没说什么,她缓了缓神色招呼道:“伟霆是吧?来,和常静一起过来吃年糕,这年糕要趁热吃才好吃。” 大过年的流眼泪不吉利,常静很自觉擦干眼泪,朝周伟霆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坐到桌前。 常欢自知失言,赶忙从五斗橱取了碗筷出来,给大家一一摆上。 李兰之笑容满面地给周伟霆夹了几块金黄酥脆的年糕,又推过糖果盘:“要说我们家常静啊,那可是出了名的巧手,不光饭菜做得好,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我常说她将来要是嫁人了,婆家可真是捡到宝了。” 常静耳尖泛红,手指绞着衣角:“妈,您别瞎说……” 李兰之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周伟霆急急插话道:“怎么是瞎说呢?你做的姜撞奶比外头的老字号的还香,还有你做的鸡蛋糕,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失态,两人四目相对,顿时都红了脸,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甜了几分。 李兰之看在眼里,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实处。 这时常美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投向周伟霆:“既然知道常静的好,那她的身世,想必你也都清楚?” 周伟霆见识过常美方才的厉害,此刻被她锐利的目光一扫,后背不自觉地绷直了,他好像被点到名的学生,一脸认真地回答:“您是说……方才那位阿姨对吗?我了解的,我知道她是常静的亲妈,也知道她抛弃了常静。” 常静睫毛轻颤,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去,周伟霆察觉到她的不安,在桌下悄悄握住她发凉的手,温暖的掌心传来无声的安慰。 常美没错过一对小情侣的小动作,她扫了一眼装作没看到,继续追问道:“那你父母呢?他们也知情吗?” 周伟霆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垂的眼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嗯,我都跟我爸妈说过了。” 常美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包括我爸坐过牢,最近又刚离婚?他们都接受吗?” 周伟霆抬起头,目光坚定:“对,我都跟他们说过了,他们起初是有些顾虑,但看到我们是真心相爱,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些都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他说着紧了紧握着常静的手。 常静心头一暖,悄悄回握住他的手。 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患得患失的忧虑,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掌心的温度。 李兰之和常美交换了一个眼神,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这时常明松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为了款待这位准女婿,常家摆出了最隆重的待客之道:鸡有鸡味的白切鸡、皮脆肉嫩的烧鹅、炖得浓白的老火汤……满桌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周伟霆家境虽不如严豫家有钱有势,性格也不似钱广安那般开朗会来事,但吃饭时,他会先给常静拿筷子,会给常静剥虾壳,一举一动看得出来是真心对常静好,且他们两人都是内敛的性子,相处时自有一份旁人插不进的默契。 他们两人交往四年多,既然周家那边了解并接受常静的情况,那常家这边也没有反对他们在一起的理由。 这次见面宾主尽欢。 几日后,常静精心挑选了礼物,随周伟霆去拜见他的父母,这次见面同样融洽温馨,周家父母对常静十分满意。 常静虽不是能说会道的性子,但*她举止文静、待人礼貌,还烧得一手好菜,如今她在服装厂工作稳定,收入很是不错,更难得的是她勤勉上进,还计划自考大专提升自己。 周家本就是普通人家,并不奢求儿子攀附高门,像常静这样踏实懂事、又肯努力的姑娘,在他们看来再合适不过。 只是今年周伟霆的二哥要结婚,因此他们两人的婚事最快也要等到明年才能操办。 *** 此时的林飞鱼对家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独自蜗居在出租屋里废寝忘食地啃着书本,饿了就随便在外头对付一顿肠粉或煲仔饭。 这是她长这么大一来,过得最清冷、但也是最充实的一个春节。 年还没有过,江起慕就把父母安排好,然后和贺乾收拾行装南下广州。 抵达广州后的第一件事,他们并未急着找地方住,而是通过王老板的人脉,花了一万余元买了一辆二手面包车,此后一周,两人驾着这辆半成新的面包车穿梭在广州的大街小巷,经过对比后,最终将公司选址定在了黄埔区。 寒风凛冽的傍晚,两个年轻人蜷缩在面包车里啃着干硬的面包。 贺乾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问:“这地方这么偏,把公司开在这儿能行吗?” 江起慕目光灼灼地望着远处开发区的方向:“物流这行不讲究地段,要是真把公司开在闹市区,那才是自寻死路,我们这行靠的是资源积累和口碑相传。”他擦了擦手上的面包屑,又仰头喝了一口去水,“选择黄埔区有两个考量,一是租金便宜,不仅能省下门面钱,同样的预算我们还能租到更大的仓库;二是这里紧邻广州经济开发区。” 他们一大早出门,保温壶里的水早已经凉透了,冷水顺着喉咙而下,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眼睛却依旧亮亮的:“去年广州市政府颁布了《关于广州市经济技术开发区进一步扩大改革开放的决定》,要加大招商引资力度,宝洁公司在八八年落户开发区,但其实一开始,宝洁并没想设在广州,他们在全国各地都进行了考察,可最终还是选了开发区,去年,安利公司也入驻了开发区,这说明什么?” 贺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江起慕继续说:“这些跨国企业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风向标,我们虽然是小人物,但只要跟着国家政策走,跟着党的方针走,就一定能抓住时代的机遇。” 江起慕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坚定。 暮色渐沉,开发区零星亮起的路灯晕开温暖的光晕,像是黑暗中点燃的希望。 贺乾三两口吞下最后的面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眼中燃起斗志:“你说得对!国家指哪儿,咱们就打哪儿!你跟着政策走,我跟着你干!” 江起慕闻言失笑,仰头望向天际,最后一缕霞光正被夜色慢慢吞噬,黑暗如泼墨般晕染开来,很快把整个天空都染黑了。 贺乾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问道:“现在去哪?回住处?” 江起慕抬眼望向天际,暮色里最后一缕流云正被风吹散,他沉默片刻,喉结微动:“去三号大院。” “哟!”贺乾顿时来了精神,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终于要去找林飞鱼了?” “不。”江起慕摇头,声音低沉,“暂时不见她。” 贺乾像看疯子一样瞪着他:“那你现在去大院干嘛?别告诉我你又想玩暗中盯梢那套。”他忍不住嗤笑一声,“我真搞不懂你,人都追到广州来了,却连面都不敢见?换作是我……” “你什么?”江起慕突然打断他,指节分明的手抵着车窗,青筋在冷白皮肤下若隐若现,他望着远处的路灯,声音低沉:“现在去见她,拿什么承诺?难道要让她跟着我吃苦吗?” “等我在广州站稳脚跟。”江起慕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钱包里的照片,“再去见她。” 夜风灌进车窗,吹乱他利落的短发,贺乾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创业的艰辛远超想象。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为租赁场地、办理执照、组建车队四处奔波,光是跑政府部门就耗费了一个多月,当“捷飞物流有限公司”的招牌终于在春雨中挂起来时,已是两个半月后的事了。 与此同时,林飞鱼在二月中旬迎来了研究生初试。 考试当日,广州正遭遇寒流侵袭,阴雨绵绵,林飞鱼裹上所有厚衣服,可刚踏出门,刺骨的寒意仍让她打了个哆嗦。 考场设在一所中学里,距离她住的地方有点远,她六点多起床,七点钟出门,等八点钟赶到考场时,她感觉指尖都被冻麻了。 来得太早,考场尚未开放,校门口的铁栅栏还紧闭着,她只能不停跺脚取暖,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 “逸飞!你也在这个考场啊?” 林飞鱼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觉人群中那个被唤作“逸飞”的男生侧影莫名有些熟悉,但刺骨的寒意让她无暇多想,随着考场大门开启,她随着人流匆匆涌入。 上午考完已经快十二点了,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回家太远,她就在考场附近找了家小饭馆,店里挤满了考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对答案,有人考砸了,脸色特别难看。 林飞鱼点了碗云吞面,边吃边翻笔记。 这时她注意到有个男生老往她这边看,抬头一看,正是早上那个逸飞,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干脆端着碗换到角落的座位,背对着他继续复习下午的考试内容。 下午考完天都黑了,这两天的考试正好赶上广州最冷的时候,林飞鱼愣是撑过来了,结果刚考完回到家,就发起高烧。 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时,她还在想:这运气也是没谁了,考试时没事,考完就病倒。 考试终于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漫长而焦灼的等待,林飞鱼一边工作,一边忐忑地期盼着结果,三月末,成绩出来了,她的分数过了国家线,并以第七名的成绩跻身复试名单。 不过她报考的专业仅招收九人,她排名第七,这个排名并不占优势,意味着复试将是一场硬仗。 得知进入复试的消息后,林飞鱼没有丝毫放松,每天依旧四点多起床看书背资料,下班后学习到凌晨,为了更好地准备复试,她还特意联系了大学同窗,虚心请教,获得了许多宝贵的复试经验和备考资料。 五月份初,林飞鱼收到了中大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 当她抱着纸箱和办公室的人告别,办公室里顿时掀起了一阵波澜,众人这才知道她考上了研究生,有些人钦佩她破釜沉舟的勇气,甘愿放弃稳定工作追求学术理想,也有人看不起她选的汉语言学专业,觉得她选的这个“清贫”的专业将来难有“钱途”。 面对种种议论,林飞鱼只是淡然一笑。 在她看来,人生道路各有选择,与其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不如坚守自己的初心。 走出办公楼的那一刻,林飞鱼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轻松,她仰头望了望炽烈的骄阳,正琢磨着要不要去附近的糖水铺犒劳自己一番,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林,等一下!” 林飞鱼转身,看见芳姐匆匆追了出来。 芳姐有些发福的身材跑得有些急,脸上的肉随着她的奔跑而颤抖,没一会儿功夫,她就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对上林飞鱼疑惑的目光时,她脸上露出了局促的神色。 “刚才在办公室坐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芳姐深吸一口气,“我欠你一句道歉。” 林飞鱼怔住了。 “之前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却……”芳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愧意,“现在你要走了,以后可能再也见不着,这些话不说出来,我心里过不去。” 林飞鱼着实没料到芳姐会主动来道歉。 毕竟当初闹翻时,对方态度那般咄咄逼人,之后每次碰面,芳姐都冷着脸,活像自己欠了她天大的债似的,她望着眼前局促不安的芳姐,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武侠小说里的那句话,便轻声道:“江湖上有句话叫‘一笑泯恩仇’,你的道歉,我收下了。” 芳姐闻言愣了下,紧绷的神情渐渐舒展开来,随即露出一个释然而真挚的笑容。 炙热的夏风裹挟着蝉鸣掠过两人身侧,林飞鱼也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 告别芳姐后,林飞鱼抱着纸箱走向公交站台,她决定想不去喝糖水庆祝,毕竟她妈还不知道她考上研究生,等过了家里那一关,再去糖水铺犒劳自己也不迟。 午后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今天的公交车来得特别慢,林飞鱼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晕,就在她抬手遮阳的瞬间,一道身影骑着自行车从她眼前掠过。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那个侧脸,分明是江起慕的模样。 林飞鱼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视线死死追随着那道身影,不只是侧脸,就连那挺拔的背影,骑车时微微前倾的姿势,都像极了他。 理智还未来得及思考,她的双脚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纸箱里的文具剧烈晃动,几乎要跳出纸箱,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拼命地向前奔跑。 她穿过熙攘的人群,越过停驻的自行车,险些撞上突然窜出来的摩托车,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而她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不顾一切地追逐着。 可那道身影终究还是消失在了街角。 林飞鱼抱着纸箱站在原地,茫然地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全身的力气仿佛突然间被抽走了,她在路边缓缓蹲下身来,纸箱边缘硌得手臂生疼,却抵不过心头涌上的苦涩。 “怎么可能是他……”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江起慕明明在上海,又怎么会出现在广州的街头? 她妈说得对,这些年她从未真正放下过,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难堪。 南城儿女[年代] 第176节 “林飞鱼?”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在身侧响起。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雀跃地抬起头,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僵住了笑容。 面前站着的,是那张在考研初试时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面孔,男人逆光而立,眉宇间带着几分迟疑,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男人见她仍一脸戒备,笑着又追问了一句:“你是林飞鱼对吧?” 林飞鱼蹙起眉头,站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上次见面这人就盯着她看,她以为遇到了变态,娇软初试后特意打听了自己的信息。 得到确认后,男人突然眼睛一亮,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果然是你!我就说怎么看着眼熟。”他见林飞鱼依旧茫然,急切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是我啊,丁逸飞!小时候你住在广西你阿婆家,我是村长的儿子,想起来了吗?”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林飞鱼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丁……丁逸飞?真的是你?” 丁逸飞笑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在晒得黝黑的皮肤衬托下格外醒目:“总算认出来了!” 他夸张地比划着:“你小时候比我还黑,现在倒是白净了,还有……”他促狭地指了指她的脑袋,“你这脑袋怎么也缩水了?我记得那时候大家都叫你大头鱼来着。” 林飞鱼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哪来的大家?明明就你一个人这么叫!”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明明一点都不大好吗? 丁逸飞挠着头嘿嘿直笑,阳光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跳跃:“对了,那天在考场见到你,我就想问了,你考得怎么样?” “嗯,考上了。”林飞鱼轻声道,“中山大学。” “真的?”丁逸飞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兴奋地往前凑了半步,“那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我也被中山大学给录取了,你是哪个学院的?” 林飞鱼却没有接他的话茬,转而问道:“你家现在还住在村子里吗?我有些事想打听。” 丁逸飞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我家几年前就搬出来了,不过每年清明都会回去扫墓,过年也会回去住几天,你想打听什么事?” 林飞鱼心急道:“我阿婆……她在县城过得好吗?自从她搬走后就一直不肯给我地址,不过过年她肯定会回村的,你……你有没有见过她?” 丁逸飞愣了下,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你阿婆从来都没搬去县城住,你两个舅舅也一直都住在村子里,而且你阿婆……已经走了七八年了……你不知道吗?” 林飞鱼怔住了,嘴唇不受控制颤抖了起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地问道:“丁逸飞,你可以叫我大头鱼,你也可以拿任何其他事开玩笑……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阿婆明明活得好好的,过年前她还给我打了电话,她怎么可能……” 她拒绝说“死”这个字眼,她的阿婆,明明还活着,她怎么可能会死呢,一定是丁逸飞弄错了! 丁逸飞看着林飞鱼瞬间惨白的脸色和剧烈发抖的身子,声音不自觉地放轻:“飞鱼,你别激动,你先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林飞鱼打断他,通红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刚才那些话都是你胡说的就行!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丁逸飞低头看着林飞鱼攥得发白的手指,支支吾吾着:“我……” “说啊,说你是在开玩笑!说我阿婆没有死,说啊!”林飞鱼嘶吼着,眼泪掉了下来。 丁逸飞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 林飞鱼突然崩溃地喊出声来,泪水决堤般涌出。 怀里的纸箱“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文具散落一地,她蜷缩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嚎啕大哭。 她哭得太伤心,像个被欺负惨的小姑娘,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有几个大妈对着丁逸飞指指点点。 丁逸飞手足无措地站着,感觉那些谴责的目光像无数根钢针,扎得他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恨不得抓住每个路人都解释一遍——他,丁逸飞,不是渣男! *** 林飞鱼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大院的。 她瘫软在床上,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有一台老旧的放映机在脑海里不断回放这些年与阿婆的通话。 每一个被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清晰得刺眼:阿婆说搬去县城住,却从不给具体地址,她一直以为是大舅和大舅妈从中作梗,却忘了以舅舅一家贪小便宜的性子,怎会拒绝从广州寄去的钱物? 电话里,阿婆的嗓音总是沙哑的,要么说是感冒了,要么说喉咙不舒服,而背景里永远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杂音,像是有人刻意制造的白噪音,现在想来,那声音虽然肖似阿婆,却少了记忆里特有的温厚。 还有,她的阿婆怎么会舍得一次次拒绝自己去广西看她…… 是她忽视了那些细节,她应该早点发现才对,为什么她那么蠢,一点问题都看不出来! 林飞鱼突然发疯似的捶打自己的脑袋,泪水混着悔恨汹涌而出,她抱着被单,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问题,恨自己为什么连阿婆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李兰之今天卖鱼很晚才回到家,她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二楼,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推开门,迎接她的是一片漆黑。 她站在门口怔了怔,一时间还是有些不习惯,没跟常明松离婚前,无论多晚回来,家里总会亮着一盏灯,要是常静早回家,她会把饭菜做好,用菜罩罩着等她回来一起吃饭。 她叹了口气,摸索着按下开关,昏黄的灯光下,空荡荡的饭桌格外刺眼,她放下东西,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正打算去楼下公共厨房下碗面随便应付一顿,就在这时,卧室突然传来“咚”的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但屋里很安静,因此显得很清晰。 “这两天的老鼠怎么这么多?明天得记得去买点老鼠药回来。” 李兰之起初以为是老鼠在翻东西弄出的声音,可接着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这下她不是怀疑有老鼠,而是怀疑家里进了贼。 她心头一紧,目光扫向门口,抄起靠在墙边的木棍,屏住呼吸朝卧室摸去。 “啪!” 她用木棍推开门,一手按亮灯,大声呵斥道:“谁在那里?!” 卧室里灯光大亮,林飞鱼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李兰之长舒一口气,随即恼火道:“你这孩子!回来也不吱一声,灯也不开,黑灯瞎火的想吓死谁?” 林飞鱼背对着她,机械地叠着衣服,没有转身,也没有吭声。 李兰之眉头越皱越紧:“我跟你说话没听到吗?大晚上的你收拾什么衣服?还有今天又不是周末,你回来干什么,明天不用上班了?” 林飞鱼依然沉默着,机械地将一件件衣物叠好放入行李箱。 房间里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行李箱拉链刺耳的滑动声。 李兰之终于按捺不住,冲过去一把拽过林飞鱼手中的毛衣,厉声问道:“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话音落地,她的目光扫过房间,瞳孔骤然收缩,床上地上堆满了打包好的行李,书架上原本摆着的相框和书籍都不见了踪影,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但属于林飞鱼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难道你要搬走吗?”李兰之眉头蹙成“川”字,一脸不解看着她。 林飞鱼缓缓转过身来,眼神冷得像冰:“我要去广西看阿婆。” 这话一出,卧室安静了几秒,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般。 李兰之脸上的表情僵住,脸色刷地变得惨白,眼神肉眼可见地闪过一抹慌张:“"现、现在去广西?那你工作怎么办……” “辞了,今天刚办完离职手续。” 林飞鱼声音很平静,可这种平静让人无端感到害怕,像暴风雨前的宁静,酝酿着一股风暴。 李兰之的嗓音陡然拔高:“为了去广西,你把工作辞了?你都多大人了还这么任性?明天就给我回去把工作要回来!” 林飞鱼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辞掉的工作还能要回来?你以为是在玩过家家吗?而且我也不准备回去工作,我考上了中大的研究生。”她从包里拿出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放在她面前,然后补刀道,“还是你最瞧不上的中文系。” 林飞鱼的声音不大,但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李兰之最敏感的神经上,那张中山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更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烫金的校徽刺得她眼睛生疼。 李兰之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林飞鱼!你是存心要气死我才甘心是不是?放着体面工作不要,去读这种没出息的专业,你这是在膈应谁?” 林飞鱼忽然笑了,那笑容冷得瘆人:“我想读自己喜欢的专业就是膈应人?那你呢?这么多年假扮阿婆给我打电话……”说到这,她的声音陡然哽咽了下,“你又在恶心谁?” 仿佛死神降临般,卧室里安静得让人窒息。 李兰之嘴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失控感和无力感油然而生,她胸腔一阵发紧,透不过气,半响她才吐出几个字:“你……都知道了?” “对,我遇到了个村里的人,他跟我说阿婆已经走了七八年,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要这样骗我?” 林飞鱼以为她会愤怒地怒吼,她会把所有东西都砸掉,可她没有,她甚至冷静得没有掉一滴眼泪。 李兰之耷拉着头,眼睛盯着地板:“接到你阿婆生病的消息时……你正要高考,我本来想一个人去广西,但走到半路又折回来了,我以为他们是骗钱的,可我没想……她是真的病了。” 林飞鱼攥着录取通知书,手指关节都攥得发白了:“那后来呢?!阿婆都走了,你为什么还不告诉我,反而还要用那种恶心人的办法骗了我那么多年?!为什么?” 李兰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冰雕,下巴有一块肌肉在颤抖:“后来我想让你跟江起慕分手,让你留在广州,如果我那时候告诉你,我隐瞒了你阿婆生病的事,你一定不会留下来……” 林飞鱼脸气得胀红,嘴角的冷笑化作汹涌而下的泪水:“当年你嫌弃我是女孩,将我扔到广西,后来为了控制我,你又篡改了我的高考志愿和专业,然后又假扮成阿婆来骗我,你真让我恶心!” 愤怒、悲痛、欺骗、绝望,种种情绪在胸口盘旋,仿佛随时会猛然裂开一般,林飞鱼提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站住!”李兰之踉跄着追上来,死死拽住行李袋,“这大半夜的你能去哪里?!” 林飞鱼猛地回头,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盛满野兽般的恨意,嘴唇抿得发白:“我能去哪里不用你操心!从今以后,这个家我不会再踏进一步!松手!” 李兰之紧紧抓着行李袋不放,声音颤抖着:“飞鱼,你恨我,我认了,但你不能拿自己的前途赌气!明天就回单位,去跟领导说清楚” 林飞鱼气到极致反而想笑:“当初你篡改我的高考志愿,我无力反抗,可这一次……你休想再摆布我的人生!” 她猛地拽回行李袋,李兰之被带得一个踉跄,狠狠撞上鞋柜的尖角,剧痛瞬间窜上脊背,疼得她眼前发黑,倒抽一口凉气。 “飞鱼!”后腰传来钻心的剧痛,李兰之却顾不得许多,咬着牙撑起身子追了出去,“你给我回来!回来啊!” 十八栋的邻居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却只来得及看见李兰之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罗月娇猛地一拍脸,打死了一只蚊子,不解道:“这大晚上的,唱的是哪出啊?” 刘秀妍拿着蒲扇也从对面出来了:“出了什么事?我听着像是兰之在喊?” 朱六婶说:“再等会儿,要是兰之还不回来,你们就去瞧瞧,我得进去看着你爸。”屋里,朱六叔正躺在床上哼哼。 朱六叔前两天在门口摔了一跤骨折了,现在在家里卧床养伤,凡事离不开人。 李兰之追到大院门口时,正看见林飞鱼钻进一辆红色的士。 这时常静下班回来,路灯照见李兰之惨白的脸色,吓得她声音都劈叉了:“妈,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扶你去医院!” 李兰之顾不上自己,指着前面的红色的士说:“我没事,你二姐跑了,快,你打车追上去!得把她带回来!” “好好。”常静连声应着。 刚好有一辆的士过来,她连忙招手喊停,然后坐上去追着林飞鱼那辆车走了。 望着两辆车相继消失在夜色中,李兰之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她的腰前几天就扭伤了,刚才被撞了一下,此刻更是雪上加霜,后腰的伤疼得她直冒冷汗,这会儿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李兰之正想缓口气,等腰间那股钻心的疼过去再起身,忽然一道刺目的车灯划破夜色,一辆灰扑扑的面包车碾过巷口的积水,在她面前戛然而止。 车门“哗啦”一声拉开,阴影里走下一个高挑的身影。 “阿姨?您怎么坐这儿?” 那人嗓音低沉,逆着光快步走来。 等他走近,蹲下身,李兰之才看清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眉目清朗,却比记忆中成熟了不少。 她怔住:“起慕?你……你什么时候来广州的?” 南城儿女[年代] 第177节 江起慕眉头紧锁,目光落在李兰之煞白的脸上:“阿姨,这些晚点再说,我先送你去医院。” 李兰之的脸色太难看了,冷汗浸透了衣领,贺乾连忙下车,和江起慕一左一右搀着她上了面包车。 *** 出租车在老旧小区门前停下,林飞鱼掏出钥匙开门。 这间出租屋还有半个月到期,她原计划这几天就退租的,现在看来,倒成了她最后的退路。 “二姐!等等我!”常静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发丝都被汗水黏在了脸颊上。 林飞鱼转身时,钥匙串哗啦作响:“你怎么跟来了?” “妈让我来的……”常静不擅长说谎,被林飞鱼这么一看,立即就说了真话,脸上表情很是局促,“她说你……离家出走。” “那她没告诉你我为什么离家出走吗?”林飞鱼冷笑一声,转身拧开了门锁。 常静摇摇头,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小单间被隔成了一室一厅的格局,不过面积虽然不大,却被林飞鱼布置得很温馨整洁,窗边挂着的彩带风铃正轻轻摇晃,茶几上摆着干花,只是密闭太久的房间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 “坐吧。”林飞鱼打开电扇,递来一杯凉白开,“今晚你睡这,明天回去,其他的,别多问。” 电风扇有些老旧,一转动就嘎吱作响,常静捧着水杯,忍了好久,最终还是没忍住:“二姐……你和妈到底怎么了?” 林飞鱼抿了抿唇,最终只是摇头:“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她把衣服从行李袋一一拿出来,但只收拾了几件,她突然把衣服往床上一扔说,“我要出去打个电话。” 常静连忙站起身:“这么晚了,我陪你去吧。” 夜色已深,巷子里只剩零星几盏路灯亮着,林飞鱼这次没拒绝,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出租屋。 不远处的小卖部还亮着灯,林飞鱼走过去,拿起玻璃柜台上的电话拨通了传呼台,让接线员转告丁逸飞回电。 七八分钟后,电话铃声响了。 林飞鱼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丁逸飞带着睡意的声音:“喂,哪位找我?” 夜风撩起林飞鱼额前的碎发,她声音有些沙哑:“丁逸飞,我是林飞鱼,我想回广西祭拜阿婆,你知道她葬在哪座山吗?” 广西乡村那边还没有实行火葬,且那边群山连绵,山又高又陡,要是没有当地人带路,很难找到坟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丁逸飞的语气明显清醒了许多:“你要回广西?什么时候?” “明天。” 丁逸飞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这么巧!我正好要回广西一趟,要不一起走?到了村里我带你去找阿婆的坟。” 林飞鱼只犹豫了片刻:“好,明天上午,广州汽车站见。” 林飞鱼挂断电话,转身对上一脸欲言又止的常静。 “走吧,回去。”林飞鱼看了她一眼说。 她知道常静都听见了,但她不在乎,这次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她。 常静低低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常静的脚步明显比来时沉重许多。 丁逸飞挂断电话,猛地蹦起来“嗷”了一嗓子,把柜台后打瞌睡的小店老板吓得一激灵。 他胡乱塞给老板几毛钱,一路小跑冲回宿舍,哼着歌开始翻箱倒柜收拾行李。 室友从书本里抬起头,一脸懵逼:“半夜三更收拾行李,你抽什么风?” 丁逸飞把衣服胡乱往包里塞,嘴角都快咧到耳根:“我决定明天回老家!” 室友放下手上的书看着他:“明天不是说好一起去卡拉ok唱歌庆祝考研成功吗?” 丁逸飞动作一顿,这才想起来这茬,他挠挠头,随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卡拉ok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但和心上人相处的机会却只有一次,”说着走过去一把搂住室友肩膀,笑得没脸没皮,“兄弟,对不起了,这次我要重色轻友了!” 舍友被他的“无耻”给再次震惊了:“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林飞鱼回到出租屋,利落地冲了个冷水澡,水珠顺着她紧绷的背脊滑落,像是要把所有郁结都冲刷干净,收拾好明天要出门的行礼,她很快就上床了。 窄小的单人床上,姐妹俩背对背躺着。 林飞鱼原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可不知道是因为太累了,还是因为明天就要去广西,她心里反而安定了,她很快就沉入梦乡,呼吸均匀而绵长。 常静却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印记,一点睡意都没有。 方才听到“要去广西祭拜阿婆”这句话时,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原来二姐突然离家,是为了这个。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常静紧攥的被角上,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要是让二姐知道她也是参与者之一,不知道她会不会现在就把她赶出去? 常静想起自己偷偷藏起来的信件,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可直到天亮,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另一边,医院里。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护士给李兰之扎好针就离开了。 李兰之目光落在江起慕身上:“你现在……做什么工作?这次是来广州是出差的?” 江起慕:“之前我在上海和人合伙做物流,去年底拆伙了,年初和兄弟来广州开了家物流公司,上个月刚开业。” 这话一出,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冷凝了下来。 李兰之的眼神变得锐利:“为什么是广州?你父母和亲戚好友都在上海,在那边发展不是更方便吗?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来广州?” 江起慕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她的视线:“阿姨,我不想隐瞒您,我这次过来广州,的确是为了飞鱼,我想请求阿姨您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让飞鱼幸福的。” 李兰之蹙眉:“四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你说给不了飞鱼幸福,怎么,现在情况变了?” 江起慕喉结滚动了一下:“家里情况没变,我*妈还在精神病院,我爸……也还是植物人状态……”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兰之给打断了:“既然一切都没有变了,你哪来的底气说能给飞鱼幸福,你赚到百万家产了,还是中了彩票一夜有钱了?” 江起慕:“都没有。”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李兰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飞鱼的事还没解决,现在又冒出个江起慕。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八年前——同样的反对,同样的争执,历史像个轮回般重演。 沉默在两人之间里蔓延。 “起慕,”李兰之终于开口,语气缓和了些,“阿姨不是故意为难你,但你和飞鱼真的不合适,四年前……阿姨很感谢你主动退出,你……不该来广州的。" 江起慕还来不及开口,一旁的贺乾实在憋不住了:“飞鱼的妈妈对吧?我也跟小慕叫你阿姨好了,且不说别的,就冲着小慕大半夜送您来医院,您也不该这么说话!”他梗着脖子,很为自己的兄弟抱打不平,“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小慕现在是没发大财,但您怎么就知道他以后不行?” 李兰之眉头皱得更紧:“你是?” 贺乾一拍胸脯:“我就是小慕口中的兄弟贺乾!这几年我看着他从一无所有打拼到现在,要能力有能力,要担当有担当!我贺乾的眼光素来最准,以小慕的能力,他迟早有一天会赚到百万家产!”他越说越激动,“再说了,这么多年小慕心里就装着飞鱼一个人,这份真心难道不值钱吗?” 江起慕转头瞪了贺乾一眼:“你先出去。” 贺乾气得直磨牙:“行!我走!”说完气冲冲掉头走了。 等脚步声远去,江起慕才重新看向李兰之。 他坐得笔直,声音低沉却坚定:“阿姨,我懂您的顾虑,这次来广州,我还没联系过飞鱼,我可以向您保证,在我做出成绩之前,我都不会联系她,我只求您……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我有能力照顾好飞鱼。” 李兰之望着眼前这个褪去青涩的年轻人,他眼里的执着和四年前如出一辙,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 李兰之没把她和林飞鱼争吵的事告诉江起慕,也没跟他说林飞鱼放弃工作要去读研究生的事,输完液,她让江起慕送自己回家。 江起慕也没追问要个答案,只留下自己的bp机号码和公司的电话号码就走了。 天刚蒙蒙亮,常静不等林飞鱼开口赶她,就顶着两个黑眼圈悄悄溜出了出租屋,等林飞鱼醒来时,屋里早已没了人影。 常静舍不得打车回去,辗转换了两回公交车才回到大院,气喘吁吁地冲进家门:“妈!二姐今天要去广西!” “咣当”一声,李兰之手里的搪瓷缸砸在桌上,茶水溅了一桌:“她去广西干什么?” “说……说是要祭拜阿婆。“常静小声说,“还、还跟一个叫丁逸飞的人一起去。” 李兰之嘴唇咬得发白。 要不是腰伤未愈,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去车站,可转念一想,以飞鱼现在的倔脾气,就算她去了也没用,说不定还会跟她对着干。 晨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兰之突然起身,从五斗橱抽屉里摸出一张纸条:“这是江起慕的传呼号和他公司的号码,你去钱家铺子打电话告诉他飞鱼要去广西的事。” 常静呆住了:“可起慕哥不是在上海吗?他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阻止二姐啊。” 李兰之催促:“他过来广州开公司了,你快点去。” 虽然不确定江起慕能不能拦住飞鱼,但总比让她跟个陌生男人出远门强,那个叫丁逸飞的,她只知道个名字,其他信息一概不知,一旦出了事,都不知道要该去哪里找这人,倒不如让她和江起慕见面。 常静闻言又怔了下,很快点头,拿起纸条就往外跑。 常静把电话打到了江起慕的公司,电话正好是江起慕接的,这会儿他正准备和贺乾一起出门去见个客户。 挂了电话,江起慕把钥匙往茶几上一扔:“车钥匙给你,客户你一个人去见,我得去趟汽车站。” 贺乾一把拽住他:“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不是上海那边……” “不是,是飞鱼要跟人去广西。”江起慕甩开他的手,声音发紧,“男的。” 贺乾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话后面两个字才是重点。 “这节骨眼上打什么车!我送你过去得了!”贺乾抄起钥匙就往门外冲,嘴上还不忘揶揄,“之前还说什么等做成绩再去见她吗?现在知道急了?” 江起慕一个眼刀甩过来。 贺乾很自觉地在嘴巴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闭嘴对吧,我懂。” 两人箭一般冲进面包车,朝着汽车站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又是大肥章,下章见面啦~还有个男配[猫头] 第104章 江起慕和贺乾一路疾驰赶到汽车站。 车站里人头攒动,候车大厅和过道墙角都站满了人,广播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江起慕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搜寻,终于在广西方向的检票口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南城儿女[年代] 第178节 不是他眼力好,实在是那两人站在一起太过扎眼——林飞鱼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身材高挑纤细,皮肤白得几乎发光,一眼就让人看到她;而她身旁的男人本来就黑得像块炭,偏还穿了一身的黑衣黑裤。 这黑白分明的组合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尤其是那男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活像捡到了什么大便宜,让人很想给他一拳。 看着特别刺眼睛。 江起慕觉得胸口发闷得难受。 他原以为自己能坦然放手,可真看到林飞鱼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心里那股酸涩怎么都压不下去。 “快看!”贺乾这个没眼力见的突然咋呼起来,“那不是林飞鱼吗?还真跟个男的在一起……” 没说完江起慕就一个眼刀杀了过去:“你不出声没人当你是哑巴。” 贺乾啧了一声,做出嗅东西的动作,夸张道:“啧啧,这空气里怎么一股子酸味?怕不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 江起慕睨了他一眼说:“酸?我只闻到你一身的汗臭味。” 贺乾闻言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腋窝,很快闭了嘴。 只是不等江起慕跑过去,林飞鱼就和丁逸飞一起上了大巴车。 这年代的人坐车不看座位号,都是凭先来后到,谁先来位置就是谁的,林飞鱼和丁逸飞两人上车比较晚,不仅靠窗的好位置全被人给占了,且剩下的都是些零散的单个座位。 林飞鱼倒不在意,随便找了个靠过道的位置坐下,邻座是个烫着卷发的大婶,车厢里十分闷热,大婶正用一块硬纸板充当扇子扇风,绕是如此,她还是热得满头大汗。 丁逸飞却不甘心和林飞鱼分开坐,凑过去堆着笑脸:“大婶……” 这才刚开口,就被大婶啐了一口给打断了:“我呸!你叫谁大婶呢?我的眼睛就是一把尺,我的年纪顶多比你大个四五岁!” 这大婶看上去应该在五十岁上下,居然说比丁逸飞大四五岁,这摆明着就是说丁逸飞显老。 丁逸飞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却不得不改口说:“大……姐,我坐车容易晕车,您看能不能把靠窗的位置让给我?” 大婶再次呸了他一口,嗓门顿时拔得老高:“凭啥让给你?就因为你脸黑?啧啧,你不仅脸黑,你还脸厚!” 车厢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就连林飞鱼都忍不住抿了抿嘴角,拼命压住嘴角的笑意。 丁逸飞那张黑脸唰地烧了起来,好在肤色深看不出来,他灰溜溜地缩到林飞鱼斜后方的位置坐下,活像只霜打的茄子。 江起慕刚要追上去,却被检票员一把拦住,他急中生智,一边让检票员帮忙拦车,一边飞快地跑去售票窗口。 等买到了票,他一边往回冲,一边对贺乾说:“我得跟着去一趟广西,公司就交给你了。” 贺乾一把拽住他说:“你就这么走了?我一个人可搞不定客户!” 江起慕停下脚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贺乾哥,其实你早就能独当一面了,只是你一直躲在我身后,觉得自己不行,这次正好有个机会让你去试一试,要是万一把事情搞砸了也没关系,有什么情况随时call我。” 大巴车本来要启动,检票员却在这时过来跟司机说还有个乘客要过来,让司机等一等,车厢内本来就热得像蒸笼一样,大家被热得心烦意乱,听到检票员这话,不少人抱怨了起来。 “这什么人啊?要乘车不会早点来啊,等到要开车了才来买票,还要一整车的人等他!” “就是,有些人就是这么自私!” “搞什么,热死人了,到底什么时候开车啊?” 当那个“罪魁祸首”终于上车时,全车人的目光齐刷刷射了过去,林飞鱼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去—— 刹那间,她的呼吸凝滞了。 心跳也在顷刻间漏跳了半拍。 映入眼帘的,是记忆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只是又有稍许的不同,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四年时光的打磨,他的眉眼较之前多了几分凌厉,唯有那双墨色的眼眸,还像当年一样,盛着细碎的星光。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身上,可他站在那里,比窗外的盛夏还要耀眼。 林飞鱼好像心魂被摄走了一般,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就这么定定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 江起慕也知道自己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朝全车人微微欠身:“路上堵车耽误了大家时间,实在很抱歉。”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更容易得到大家的原谅。 那张俊脸配上诚恳的态度,顿时让车厢里的怨气消散大半,还有几个年轻姑娘甚至主动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位置。 可江起慕没过去,径直走到林飞鱼面前,对那位卷发大婶温声道:“靓姐,我有些晕车,能不能麻烦您把靠窗的位置让给我?” 全车人屏住呼吸,这不就是刚才丁逸飞的翻版吗? 大家看着江起慕,都等着他被大婶喷得狗血淋头。 丁逸飞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车上那么多靠窗的位置,这装模作样的家伙哪里都不坐,偏偏选林飞鱼旁边,一看就没安好心。 就在大家以为大婶要喷人时,大婶却露出一脸同情的神色,站起身说:“我侄子坐车也晕车,可遭罪了,从上车吐到下车,没想到长得那么好看的也会晕车,来,小伙子快坐这里!” 丁逸飞:“???”大婶,你刚才可不是那么说的! 丁逸飞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 江起慕嘴角微扬:“谢谢靓姐,您真是人美心善。” 大婶一听这话,跟要下蛋的老母鸡一样咯咯咯笑个不停:“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快坐下吧。” 丁逸飞一脸愤怒又鄙视地瞪着江起慕,觉得这人简直是太虚伪了,为了个座位,居然昧着良心说夸大婶好看! 简直是马屁精本精! 江起慕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凉凉看过去。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撞。 一个眼神淡漠,一个咬牙切齿。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空气中仿佛迸出无形的火花。 “都坐稳了!”司机一声吆喝,大巴缓缓启动。 江起慕侧身往里走,膝盖不经意擦过林飞鱼的腿,那一瞬的触碰像通了电,激得她浑身一颤。 林飞鱼僵直了背脊,恍惚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一个梦境。 她甚至不敢转头确认,万一、万一旁边只是个相似的陌生人呢?就好像昨天一样,她疯狂追过去,最后才发现那人并不是江起慕,是她眼花了。 刚坐稳,大巴突然一个急刹。 全车人猛地前倾,林飞鱼也惯性朝前倾去。 江起慕手臂一伸,稳稳将林飞鱼揽住,他掌心温度透过单薄衣料灼烧着她的肌肤,那股熟悉的肥皂香味瞬间将她包围。 “谢……” 林飞鱼下意识想道谢,却在转头对上他眼睛的刹那哽住,那双眼里盛着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温柔星光。 “飞鱼,”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个。” 真的是他! 不是认错,更不是梦境! 林飞鱼瞳孔骤缩,下一秒猛地挣开他的手臂,冷声说:“我们只是陌生人,当然要客气。” 她的语气明显是憋着气,漠然又冷淡。 陌生人三个字好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江起慕心口,他悬在半空的手僵了僵:“飞鱼,当年的事我……” “我不想听。”林飞鱼直接打断他的话。 江起慕还来不及说话,斜后方的丁逸飞站起来插话道:“飞鱼,你要不要跟我换位置?” 他刚才可是看见了,那个男人的手碰了林飞鱼的肩膀,这人说不定就是个猥琐男,林飞鱼跟他坐一起实在太危险了。 可不等林飞鱼回答,司机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站起来的丁逸飞,瞪眼道:“那个黑脸的,给我坐下系好安全带!再乱动就滚下去!” 卷发大婶立刻帮腔:“就是,刚才要跟我换,现在又要换,你这屁股怎么这么挑剔?该不会是生疮了吧?” 丁逸飞:“……” 车厢里又是一阵哄笑。 丁逸飞涨红了脸,在林飞鱼歉意的目光中悻悻坐回去,却仍死死盯着前排,活像只护食的黑狼狗。 林飞鱼闭目靠在座椅上,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江起慕凝视着她紧绷的侧脸,喉结滚动着。 虽然闭着眼睛,但林飞鱼却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灼热的视线,江起慕的目光如有实质,让她睫毛不自觉地轻颤,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无数疑问在心头翻涌: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怎么知道她要去广西的? 当年说累了的是谁? 说不来广州的又是谁? 他到底想干什么? 大巴车厢内闷热如蒸笼,老旧的车窗即使全部敞开,也驱不散车内的热气,后排的小孩哭闹起来,尖锐的哭声混杂着乘客的抱怨、扇风的哗啦声,各式各样的声音掩盖住了林飞鱼的心跳声。 她想问,但又不敢问。 她想知道答案,可又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林飞鱼咬住下唇,在心里狠狠嘲笑自己—— 真是没用。 这么多年过去,在他面前,自己居然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她在心里狠狠地鄙视自己。 *** 与此同时,李兰之已经得知江起慕跟着林飞鱼去了广西。 因为腰伤,医生叮嘱她接下来几天都在家休息,这会儿,她喝着钱母给她炖的杜仲核桃猪腰汤,心里七上八下。 她不知道让江起慕去找林飞鱼到底对不对,两人分手这么多年都没有再找对象,这一旦见了面,只怕又会旧情复燃。 可江起慕的家庭始终是个问题,但一想到贺乾昨天说的,她也不得不承认江起慕这份心意很难得。 “兰之啊……”钱母搓着手,欲言又止,“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南城儿女[年代] 第179节 李兰之这才回过神:“怎么了?” 钱母支支吾吾:“就是常欢和广安都结婚一年半了,这肚子还没动静,我想着……是不是该去医院检查检查?” 李兰之怔了下,放下汤碗:“去检查下也好,有问题早发现,没问题也能放心。” 钱母连连点头:“对对,我也是这个意思,可我昨天跟常欢一提她就发脾气,说我嫌弃她是不下蛋的母鸡,这孩子……也不知道她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所以我想让你跟她说,她会听你的。” 李兰之微微颔首:“好,这事我来跟常欢说,那孩子性子直、说话冲,你别往心里去。” 钱母连忙摆手:“不会不会,我就喜欢常欢这直来直往的性子,要是换成藏着掖着的性格,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就是不知道咋回事,自打她跟广安结了婚,这孩子老曲解我的意思。” 李兰之心里惦记着飞鱼的事,对钱母后面的话也没太在意,敷衍地应了几声。 钱母呆了一会儿很快走了,她女儿要去进货,杂货店需要有人看着。 待钱母离开后不久,常欢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张脸气得通红:“我越想越气!广安他妈居然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之前还跟广安说我心眼多,早知道她这么刻薄,打死我也不会嫁进钱家!” 李兰之听到她的话不由愣住了:“广安他妈?不可能吧?” 常欢更来气了:“怎么不可能!这些话都是钱广安亲口跟我说的!” “广安说的?”李兰之更懵了,眉头紧锁,“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么多年的邻居,你婆婆的性格我还是了解的,她不是那种搬弄是非的人,要是常本华说这话我信,可你婆婆她不会这么做。” 李兰之依旧不信钱母会说那样的话,而且她觉得钱广安也有些奇怪,哪怕退一万步,钱母真说了那些话,他也不应该捅到常欢面前,他应该帮忙隐瞒才对,现在这样做,不是存心挑拨婆媳关系吗? 常欢一把拉开冰箱门,拿出橙汁“咕咚咕咚”灌了半瓶,用力抹了把嘴:“能有什么误会?别人说可能是挑拨,可广安是她亲儿子,总不会故意坑自己亲妈吧?他图啥?” 李兰之也迷惑了,但还记得之前答应钱母的事:“这事回头再说,你和广安结婚这么久没动静,不如一起去医院检查检查,没问题最好,有问题也能早点治。” 常欢看着她,眼睛一亮:“两个人一起查?” 李兰之点头:“当然,生不出儿子又不一定是女人的问题,也有可能是男人的问题,要检查肯定是两个人一起检查。” 常欢终于露出了笑容:“还是妈你明事理!外头那些长舌妇就知道盯着我肚子,好像生不出孩子全是我的错!明天我就拽着广安去医院,看看到底是谁的问题!” 到了晚上,常欢和钱广安说了检查的事,钱广安一听要去检查,当场就炸了。 “哪有男人去查这个的?不都是女人去吗?” 常欢揪着钱广安的耳朵,手上用力:“好啊,这么说,你也觉得是我的问题?” 钱广安疼得嗷嗷叫:“疼疼疼,常欢你轻点!我不是这个意思!可要是我去医院,被人看见了多丢人,定大院的人到时候说不还以为我……那方面不行呢。” 常欢松开手,抱着双臂斜睨着钱广安,从鼻子冷哼道:“所以你的脸是脸,我的就不是?要么一起去,要么都别去!你自己选!” 钱广安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架不住常欢直接下了“禁碰令”:在做检查之前,切断一切夫妻生活,包括牵手;再加上钱母天天在耳边念叨“检查完大家都安心”,比唐僧念经还让人心烦。 被两面夹击的他,最终只能硬着头皮跟常欢去了医院。 去的那天,两人活像地下党接头——戴着鸭舌帽、捂着口罩,走路都贴着墙根,在挂号处排队时,钱广安紧张得直冒汗,总觉得周围人都在盯着他看。 有个保安大叔见他们鬼鬼祟祟的,差点就要上前盘问,吓得钱广安差点夺路而逃。 常欢看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你至于吗?不就是做个检查,要真查出什么问题,难道还活不成了?” 钱广安立刻“呸呸呸”连啐三口:“坏的不灵,你少咒我!”他突然挑了挑眉,用胳膊肘撞了撞常欢,声音却不自觉压低,“再说了,我这么龙精虎猛的,怎么可能有问题?我行不行,你心里没数?” 常欢脸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狠狠拧了他一把:“要死啊,这是在外头!” 钱广安看她羞恼的样子,心头一热,趁机凑到她耳边:“检查都做了,今晚的‘禁碰令’能解除了吧?” “让你别说你还说!”常欢一脚踩在他鞋面上,羞得扭头就走。 钱广安抱着脚“嘶嘶”抽气,却笑得见牙不见眼,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老婆,等等我……” 这是后事了。 *** 说回林飞鱼这边。 他们三人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终于抵达广西梧州。 由于天色不早了,加上丁逸飞还要回家一趟,于是两人商量好明天再一同进村。 临别前,丁逸飞瞥了一眼“阴魂不散、寸步不离”的江起慕,压低声音道:“飞鱼,要不……你去我家住吧?我家有多余的房间,你一个人在外面住招待所,我不太放心。” 不是不放心招待所不安全,是不放心她的身边有江起慕这么个狼子野心的家伙! 林飞鱼却拒绝了,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住招待所就好。” 她可没打算跟丁逸飞发展什么,要是真跟他回家,在他家人眼里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丁逸飞闻言,脸上掩不住的失落:“那你……离那个姓江的远一点。”说完还不忘瞪了江起慕一眼。 江起慕回望着他,一脸淡漠。 等丁逸飞走远,林飞鱼径直走向招待所。 江起慕像影子般跟在她身后,等她办完入住手续,直接对前台说:“我要她对面的房间。” 林飞鱼闻言抬头,正对上他坦然的目光。 这人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了? 林飞鱼忍不住腹诽,以前那个说句话都会耳根发红的少年,如今竟能面不改色地死缠烂打一路。 大巴中间有停车让大家吃饭,她和丁逸飞坐一桌,全程把江起慕当空气,可那人竟也不恼,就这么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像道甩不掉的影子。 林飞鱼决定继续不理他,拿着行礼随服务员去了房间。 招待所的房间没有翻新,十分简陋老旧,屋里就一张单人床,旁边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的漆皮都翘了起来,除此之外,还有一把看上去同样有些年份的电风扇,好在还算干净,而且房间有卫生间,不用出去外面洗澡和上厕所。 跟服务员说了声谢谢,林飞鱼便直接把房门关上,没给江起慕一个眼神。 她在房间简单洗了个脸,又检查了一下房间的安全,这才发现她右手边的窗口对着个露台,露台上堆着一些已经长了苔藓的砖头,虽然看似无人能攀上来,但她还是下意识觉得不是很安全,于是把窗户关上。 肚子咕咕作响,林飞鱼拉开门准备出去吃饭,谁知—— 对面房门同时打开。 江起慕倚在门框上,嘴角噙着笑:“梧州的纸包鸡味道很不错,一个人吃太浪费,一起?” 林飞鱼给他一对白眼球:“不用,谢谢。” 江起慕跟在她身后:“不用谢。” 林飞鱼:“……”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招待所,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夜幕下的梧州街道行人稀疏,远不如广州繁华。 不过林飞鱼也不是过来旅游散心的,她倒不在意这个,随便找了个路边的小店走进去。 梧州毗邻广东,饮食习惯和广东很像,林飞鱼一个人吃不了太多,便要了一份上汤河粉,和一碗龟苓膏。 刚坐下,对面的凳子就被拉开,江起慕熟门熟路地招来老板娘,修长的手指在油腻的菜单上轻点:“纸包鸡、煎豆腐渣、葱油鱼,再加两碗米饭。” 老板娘边记边抬头打量:“你们才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我把这个靓女点的河粉去掉啦,龟苓膏算我请的。”说着利落地划掉林飞鱼点的河粉。 林飞鱼连忙解释:“我们不是一起的。” 江起慕也不反驳,就这么含笑看着她。 “小情侣闹别扭嘛,我懂,我懂。”老板娘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拿着菜单就往厨房走。 林飞鱼:“……”她到底懂什么了? 等菜上桌时,果然不见河粉的踪影。 林飞鱼正郁闷,江起慕已经用开水烫好碗筷,将筷子递到她面前:“吃吧。” 他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林飞鱼盯着那双筷子,久久没动弹。 江起慕不由分说将筷子塞进她手里,又用干净的筷子夹了块金黄油亮的纸包鸡放进她碗里:“趁热吃,跟谁置气都行,别跟美食过不去。” 说完自己先大快朵颐起来。 他早上没吃,中午随便应付的那顿又难以下咽,这会儿是真饿了,边吃还不忘给林飞鱼介绍:“这纸包鸡可是梧州一绝,听说清末民初就有了,我上次跑车来梧州吃过一次,惦记了好久。”他抬眼冲她笑,“这次托你的福,总算又吃上了。” 跑车? 林飞鱼耳尖微动,夹菜的筷子微微一顿。 江起慕虽然在吃东西,但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这会儿看出了她的疑惑,咽下口中的食物解释道:“我毕业后进了物流行业,这些年天南地北地跑,大半个中国都走遍了。” 司机? 林飞鱼心头一震。 江起慕是名校毕业,而且他的成绩向来很好,就算进不到顶尖的单位或公司,也不至于去当司机,当然她不是看不起司机,只是和他们之前说好的计划相差太大了。 林飞鱼心里很好奇,不知道他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公司和单位不去跑去当司机。 可江起慕却不再多言,只是又往她碗里添了块葱油鱼:“尝尝这个葱油鱼,火候正好。” 林飞鱼觉得这人真会气人,不让他的说的时候,话那么多,现在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 林飞鱼赌气似的戳着米饭,可那纸包鸡的香气四溢,非常不懂事地直往鼻子里钻,鸡肉鲜嫩多汁,外酥里嫩;葱油鱼外皮香脆,鲜甜可口;就连平平无奇的豆腐渣都被煎得金黄酥香,简直是变废为宝。 她本想硬气到底,可美食当前,不知不觉就扒完了一碗饭,等回过神来,碗底已经干干净净,连粒米都不剩。 林飞鱼耳尖微红,有些尴尬。 好在江起慕没有注意到她,且比她吃的还多。 在确认她已经吃饱后,江起慕又让老板娘舔了一碗饭,就着剩下的菜,把所有饭菜都光盘了。 之后他叫来老板娘结账,很是熟悉说:“梧州的冰泉豆浆是用白云山的泉水做的,配油条特别香,明天我们早点来,把今晚没吃到的上汤河粉也补上。” 林飞鱼抿了抿唇没吭声,但暗暗把他说的几样东西都记住了。 走出小店,夜风迎面拂来,吹散了白天的闷热。 江起慕侧头看她:“要不要散散步?” 林飞鱼下意识摇头,随即意识到自己又给了他回应,懊恼地抿紧了唇。 她这副气鼓鼓的样子落在江起慕眼里,让他不由一头雾水:刚才不是还吃得好好的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一路沉默回到了招待所。 林飞鱼洗漱完就躺下了,房间里连台电视机都没有,只能早早上床。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将她惊醒,起初她还以为是做梦,可当那声音再次响起时,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南城儿女[年代] 第180节 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小窗户,因为觉得不安全,她回来后也没有打开那扇对着露台的窗户,这会儿外面有月光,撒落下来,正好印出了一个人影。 林飞鱼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呼吸都停滞了,她盯着窗户,外面那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想撬开窗户进来。 林飞鱼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光着脚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口。 “咚咚——” 林飞鱼本还担心江起慕已经睡下,可她刚轻叩两下,对面的门就猛地被拉开。 “怎么了?” 江起慕盯着她的脸,声音里透着紧张。 林飞鱼指着自己房间,声音发颤:“有、有人在撬窗……” 江起慕看到她光着的脚丫,眉头紧锁:“你先去我房间。” “不!”林飞鱼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她现在对整个招待所的环境都很没有安全感,“我跟你一起。” 江起慕沉默片刻,最终点头:“那你跟紧我。” 林飞鱼点点头,跟在江起慕身后重新回到了房间,窗帘上的人影动来动去,显然那人还没有走。 江起慕示意林飞鱼站在原地别动,自己则快步走到窗前,猛地一把扯开窗帘—— “哗啦”一声,窗帘被拉开,窗户上赫然贴着一张人脸! 那脸紧紧贴着窗户,脸上的五官都被挤压得变形,显得无比狰狞,林飞鱼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还是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外面那人却似乎很淡定,不仅没吓到,还对里面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嘿嘿嘿……” 更恶心的是,他的口水顺着窗户留下来,那人伸出舌头,把窗户上的口水舔得干干净净! “啊——” 林飞鱼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被恶心到,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转身就往外跑。。 江起慕拉开窗户,直接一拳砸过去,那人也不知道闪躲,被打了一拳跌坐在地上,愣了下,居然像小孩子一样撒泼哭闹起来。 很快,服务员闻声赶来。 她一边把那个傻子从地上拉起来,一边解释道:“这是附近有名的傻子,父母都去世了,平时就靠奶奶照顾,你们要报警也可以,但他是个傻子,就算报警了也没用……” 那傻子还在哭闹,脸上挂着鼻涕眼泪。 林飞鱼看他这副模样,心里的恐惧渐渐被怜悯取代,摇了摇头:“算了,不报警了,你把他带走吧。” 服务员明显松了口气,连忙说可以给他们换个房间,还免了今晚的房费。 可林飞鱼站在走廊上,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就算换了房间,她也不敢一个人睡了。 江起慕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说:“要不……你来我房间将就一晚?” 林飞鱼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江起慕立即转身去她房间取行李。 林飞鱼走进对面的房间,两个房间的格局是一样的,同样简陋,单人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水和一个bp机,显然在她敲门之前,江起慕还没睡。 “你睡床。”江起慕把她的行李放在墙边,又对面的房间把席子枕头和电风扇一起搬过来,利落地在地上铺好,“我打地铺。” 月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悄无声息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浅色的细长光带。 既然已经决定同住一间,林飞鱼也不再扭捏,轻声道谢后直接上了床,可随着房门关上,她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林飞鱼咬了咬唇,突然打破沉默道:“你……为什么会在广州?” 江起慕说:“我年初和个兄弟过来广州开了家物流公司,就在黄浦区那边。”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居然!来了广州! 还在!广州!开公司!!! 林飞鱼心里一震,眼睫跟着颤抖了下:“那卉姨和江叔叔呢,他们也来了?” “……没有。” 沉默再次蔓延。 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林飞鱼觉得他好像故意在避开家人这个话题。 “睡吧,”江起慕轻声道,“明天还要去祭拜阿婆。” 林飞鱼轻轻应了一声,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他是为她而来。 可心底那股委屈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四年前他斩钉截铁拒绝来广州,如今却自己在这里开了公司。 这算什么回事? 林飞鱼直直躺在单人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痕迹,两台电风扇“嘎吱嘎吱”地较着劲,声音此起彼伏,声音一个比一个响。 听着单调的风扇声,林飞鱼放轻动作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睡着了。 江起慕听着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等林飞鱼再次醒来,已经天亮了。 她睁开眼睛,窗帘的缝隙不知何时已经被拉上,阳光没有漏进来,但窗帘很薄,还是能看到外面天光大亮。 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翻过身正想再眯会儿,却猛地对上了江起慕的视线。 江起慕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手里拿着蒲扇给她扇风,也不知道扇了多久。 林飞鱼怔了怔,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怎么……不用电风扇?” 江起慕放下蒲扇,声音平静:“停电了。” 林飞鱼这才注意到房间里安静得异常,那两台较劲的电风扇此刻都沉默着,而江起慕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停多久了?” 江起慕说:“一个多小时。” 林飞鱼心头一颤:“所以……这一个多小时你一直给我扇风?” “嗯。”江起慕应了一声,“我洗漱好了,你收拾完我们去吃早餐,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他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门,然后就对上了刚过来的丁逸飞。 丁逸飞正要敲对面房的门,看到江起慕打开门,反应过来他昨晚一个晚上都住林飞鱼对面,立即横眉冷对,正要怼几句,就看到林飞鱼顶着一头乱发出现在江起慕身后。 丁逸飞瞳孔地震。 丁逸飞目瞪口呆。 丁逸飞痛彻心扉。 丁逸飞手里的冰泉豆浆和油条掉落在地上,溅起的豆浆沾湿了他的裤脚,可他浑然不觉。 他看看江起慕,又扭头看向林飞鱼,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颤抖着手指着两人,好像捉奸在床的丈夫,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们……你们睡一间房?!!” 江起慕神色自若:“没错。” 林飞鱼:“……” 【作者有话说】 来啦~又是大肥章~ 丁逸飞:请为我花生[可怜] 第105章 丁逸飞的脸瞬间绿得像菜叶子:“飞鱼,你不是说不认识他吗?是不是他强迫你?还是他偷进你的房间?你别怕,只要你点个头,我立马就去派出所报案!” 怕他真闹到派出所,林飞鱼只好解释:“我跟他认识,他是……我以前的邻居,昨晚招待所出了点意外,我才临时住到这边。” 丁逸飞想起刚才过来,前台在说昨晚有个傻子想撬窗的事,一下子就串联起来:“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该去我家住,住外面太不安全了。” “没事,只是住一晚,今天祭拜完就回去。”林飞鱼说完便关上门洗漱去了。 门一关,走廊里的火药味顿时浓得呛人。 丁逸飞上下打量着江起慕,率先打出一招“阴阳怪气:“原来是飞鱼以前的邻居啊,我叫丁逸飞,不知这位‘以前的邻居’怎么称呼?” 江起慕眼皮都没抬:“不止是邻居。” 丁逸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江起慕慢条斯理地补充:“还是青梅竹马和……前男友。” 江起慕一记“精准反杀”,顿时让丁逸飞的脸再次绿了。 但输人不输阵,他强撑着笑道:“前邻居、前男友,都是过去式,昨日黄花了。” 江起慕淡淡说:“‘昨日黄花’是‘明日黄花’的误用,典出苏轼《九日次韵王巩》的‘明日黄花蝶也愁’,”说到这,他故意顿了顿,“建议以后多读点书。” “……” 丁逸飞气得跳脚,不过他就像那打不死的小强,继续嘴硬说:“不劳你费心,我和飞鱼都刚收到中大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我以后会和飞鱼一起多读书的。” 江起慕闻言一怔:“飞鱼去考研了?” 丁逸飞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吃瘪,这会儿终于扳回一城,顿时眉飞色舞道:“你不知道啊?飞鱼考上了中大的汉语言学专业,虽然跟我不在一个院系,但以后在学校里见面方便得很。” 江起慕没再接话,垂下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情绪。 林飞鱼不知道外面两个男人已经唇枪舌战了几个回合,她洗漱完毕下楼退房,接着三人一同去吃了早餐,吃的正是江起慕昨晚提到的冰泉豆浆和上汤河粉。 冰泉豆浆浓香四溢,滑润顺口,大米磨浆制成的河粉爽滑劲道,最出色的是汤头,熬得浓白鲜美,配上软烂入味的牛肉,很好抚慰了早起的胃。 林飞鱼虽然小时候在梧州生活了六七年,但那时候物质匮乏,家家户户都吃不饱饭,因此她没机会尝过这些特色美食,这次回来,倒是弥补了这个遗憾。 用完早餐,三人又去采购了祭拜需要的东西,林飞鱼这些年没回村,大舅一家在村里没少说她忘恩负义,她不愿多作解释,便让丁逸飞绕过村庄,带他们从小路上山。 当阿婆的坟茔映入眼帘时,林飞鱼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得益于两广人对阴宅风水的重视,阿婆的坟比想象中维护得好,依山傍水,清幽宁静。 林飞鱼将祭品一一摆好,双膝跪在坟前,轻声道:“阿婆,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您,您会怪我吗?您以前总说遗憾没机会读书,还叮嘱我要好好念书……”她声音哽咽,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我考上中大的研究生了,特意把录取通知书带来给您看……您高兴吗?” 南城儿女[年代] 第181节 山风拂过坟头的青草,仿佛阿婆温柔的回应,林飞鱼的眼泪终于决堤:“阿婆您放心,这次我不会让人再让人篡改我的人生,我会按照我的意愿去做我想做的事,也会照顾好自己……” 江起慕眺望着远处的风景,注意力却一直在身后的林飞鱼身上,这会儿听到这话,他眉头下意识蹙了蹙。 下山后,林飞鱼没有在梧州多作停留,三人简单用过午饭,便买了返程车票直奔广州。 抵达广州时已是深夜,好在江起慕提前安排贺乾开车到汽车站接应。 贺乾虽然跟着江起慕"暗中观察"过林飞鱼多次,但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头一回。 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她两眼,结果立刻招来江起慕一记冷眼:“眼睛往哪儿看呢?” 贺乾早见识过江起慕的醋劲儿,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反而调侃道:“我管得住自己的眼睛,可有人一路上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飞鱼身上,你这醋怕是喝了一路吧?” 江起慕:“……” 丁逸飞见两人低声嘀咕,忍不住好奇地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贺乾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说把人往前座带:“没什么,赶紧上车吧,来,你坐前面。”话音未落,就把丁逸飞塞进副驾驶,“再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丁逸飞猝不及防! 他原本是想和林飞鱼一起坐后排的! 可贺乾根本不给他抗议的机会,利落地锁了车门,还十分“贴心”地替他系上安全带。 丁逸飞瞪着他,心里暗骂:怪不得是江起慕的兄弟,真是蛇鼠一窝,一样诡计多端! 后座,林飞鱼和江起慕已经上了车,丁逸飞再想换座,也来不及了。 面包车缓缓启动,丁逸飞频频回头,看着林飞鱼和江起慕并肩而坐的模样,心里直冒火。 他眼珠一转,瞥见车内后视镜上挂着一个破旧的红色编织挂饰,那东西被胶水勉强粘合着,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形状,隐约像条鱼,却又不太像,反正破得支离破碎。 丁逸飞心里笑了一声,当即再次发动“阴阳怪气”攻势,对着贺乾咧嘴一笑:“贺兄弟,看你车都开上了,怎么还这么抠门?这破玩意儿都烂成这样了还挂着,该不会是哪个老相好送的吧?” 话音刚落,后座的林飞鱼和江起慕同时抬头。 林飞鱼刚才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挂饰,这会儿一看,莫名觉得眼熟。 江起慕则沉默不语。 贺乾从后视镜瞥了一眼,不紧不慢道:“我倒盼着能有个相好送我东西呢,可惜啊,这是飞鱼多年前送给小慕的,”他故意顿了顿,"小慕这些年一直随身带着,前阵子被人故意剪坏了,心疼得不行,就这样都舍不得扔。”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林飞鱼:“飞鱼,还认得这条编织小鱼吗?听小慕说,是你当年亲手编给他的,你叫飞鱼,又特意编织了条鱼,是想让小慕日日夜夜把你挂在身上吗?” 林飞鱼:“……” 丁逸飞:“……” 车厢内短暂陷入诡异的沉默。 贺乾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真羡慕你们这情分,可惜这条坏了,要不飞鱼你有空再给小慕编一条?免得下次他又被某些人给嘲笑。” 丁某些人逸飞:“…………”他有句脏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林飞鱼感觉到江起慕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侧脸,右耳尖不受控制地发烫,她清了清嗓子说:“那是很久以前编的,现在早忘了手法。” 江起慕看着林飞鱼,轻声说:“没事,有这条就够了。” 丁逸飞瞪着驾驶座的贺乾和后视镜里的江起慕,气得太阳穴直跳,他本想报复贺乾强行把他塞到前座,结果反倒给江起慕做了嫁衣。 真是太气人了! 丁逸飞决定不再出声,免得再次被算计。 车厢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前后排仿佛两个世界:前排火药味弥漫,后排暧昧涌动。 突然,贺乾把车停在一家灯火通明的大排档前,转头笑道:“听小慕说你们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这家大排档的老板是潮汕人,他家的砂锅粥远近闻名,一起下来吃点东西?” 林飞鱼看了眼手表,婉拒道:“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贺乾摸了摸肚子:“这个点回去也没东西吃了,再说我在车站等了那么久,这会儿胃里空得慌。” 话音刚落,丁逸飞的肚子就配合地“咕噜”一声,比贺乾的肚子还听话。 丁逸飞:“……” 林飞鱼见状也不好再推辞:“那就去吃点吧。” 她主要是不想拂了贺乾的好意,毕竟人家专程来接,还等了这么久,而且她不想吃,江起慕和丁逸飞两人肯定早就饿了。 四人下了车,围坐在大排档的折叠桌旁。 深夜的广州依然灯火通明,大排档里人声鼎沸,锅铲的搅动声和啤酒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夜风裹挟着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林飞鱼本来不是很想吃东西,这会儿也被勾起了食欲。 江起慕接过菜单,询问众人的意见后点菜:“来一份海鲜砂锅粥、蚝烙、卤鹅拼盘,再加个蒜蓉炒番薯叶。” 丁逸飞听到最后一道菜,眉头一皱:“番薯叶?能吃吗?在我们乡下,都是用来喂猪的。” 贺乾笑着解释:“我第一次听说时也这么想,待会儿你尝尝就知道了。” 两人说话间,江起慕已经用开水仔细烫洗着林飞鱼的碗筷。 丁逸飞看在眼里,心里再次蹭蹭地冒火:这江起慕真是无孔不入,连这种小细节都要献殷勤!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菜肴陆续上桌。 潮汕不愧被誉为“美食之乡”,砂锅粥的粥米熬得粘稠软糯,鲜甜的虾蟹贝类与粥米完美交融,一口下去,鲜得让人几乎把舌头都吃下去。 蚝烙煎得金黄酥脆,蛋香裹挟着肥美的海蛎,鸡蛋和海蛎两个原本完全不搭边的食物搭配在一起,不仅不觉得怪异,反而成就了一盘美食,每一口都让人回味无穷 卤鹅肉质鲜嫩多汁,卤汁的咸香恰到好处,就连那平平无奇的番薯叶,在蒜蓉的点缀下也十分的鲜嫩爽口。 方才还对番薯叶嗤之以鼻的丁逸飞,此刻狼吞虎咽,一碗接着一碗,丝毫不顾及形象。 吃完后,林飞鱼借着上洗手间时,想偷偷把单给买了,结果老板却告诉她江起慕早已结清。 她诧异地回头,恰巧对上江起慕投来的目光。 霓虹灯下,他如墨的眼眸如黑夜般深邃,眼尾上挑的模样,活脱脱一个会勾人魂的男妖精。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飞鱼心跳漏跳了半拍,耳尖更是莫名发烫,慌忙别过脸去。 丁逸飞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暗涌,因为这会儿他突然肚子疼了起来:“哎哟,我的肚子怎么这么疼?该不会是海鲜不新鲜吧?” 贺乾赶紧解释:“应该不是食物的问题,不然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肚子疼?你该不会是海鲜过敏吧?” 丁逸飞疼得五官都扭曲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屁股,丝毫不顾及形象往厕所冲去。 片刻后,贺乾去厕所查看情况,回来时神色微妙:“丁逸飞拉肚子拉得很厉害,等他拉完我得送他去医院,这么晚了,你们还是先打车回去吧。” 林飞鱼担忧道:“很严重吗?我也不急着回去,还是等会儿一起去医院吧。” 贺乾立即摇头,摸着鼻子说:“丁逸飞让你先走,我估摸他是拉肚子拉到了裤子上,不好意思见你,所以你还是先走吧,要不然他都不敢从厕所出来了。” 林飞鱼:“……” 江起慕:“走吧,我去拦车,贺乾办事靠谱,丁逸飞交给他不会有没问题。” 林飞鱼闻言,也只好跟着站起来。 江起慕很快拦下一辆空车的士,并很贴心给林飞鱼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林飞鱼坐上去,还以为他会坐进来,谁知他去跑到前面去坐,并对司机道:“去东郊工业区三号大院。” 林飞鱼立即纠正说:“不去三号大院,去劳动局附近的居民楼。” 江起慕明显一怔,透过后视镜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没多问。 当车停在林飞鱼现在的住处时,江起慕付完车费也跟着下了车。 “你不回去吗?”林飞鱼疑惑道。 江起慕说:“我送你到家门口。” 从下车地点到她住的地方,有一段路没有路灯,偶尔有流浪汉在那边睡觉,让她一个人走,她还真有点害怕,听到江起慕这话,她怔了下,也没拒绝:“谢谢。” 夜空星星点点,晚风吹起江起慕额前碎发,他目光落在她脸上:“我不要谢谢,因为我不想和你做陌生人。” 这两天一夜,江起慕寸步不离跟在她身边,却又不说他的目的,她抿紧嘴唇,装作没听懂。 恍惚间,她没注意到脚下的坑洼,一脚踩空向前栽去,就在即将摔倒的瞬间,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攥住她的手臂,猛地将她往回一拽—— 林飞鱼整个人撞进江起慕怀里。 他的胸膛坚实温暖,另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腰肢,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 她慌乱抬头,额头却蹭到他的下巴,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腰,相当于将她整个人搂住怀里…… 这个过分亲密的姿势让林飞鱼耳根发烫,急忙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她本想说谢谢,话到嘴边又想起他刚才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 回到出租屋,林飞鱼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正想转身道谢,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她回头一看,江起慕正捂着胃部,脸色煞白:“你怎么了?” “胃有点不舒服。”他声音发虚,“能讨杯热水吗?” 林飞鱼狐疑地打量他,觉得他这胃疼来得有点巧,可他那惨白的脸色又不像是装出来的,犹豫片刻,她还是侧身让开了门。 屋内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快步走向窗边,哗啦一声推开窗户,夜风灌进来的同时,她打开水龙头,装了一壶水去烧。 江起慕跟在她身后进来,轻轻带上门。 他站在狭小的客厅里环顾四周,这间出租屋虽小,却收拾得井井有条,茶几上还摊着几本考研资料。 水壶开始发出细微的嗡鸣,林飞鱼蹲在药箱前翻找,头也不回地问:“你以前胃不是很好吗?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 江起慕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你不在的时候。” 翻找药盒的手指蓦地僵住,林飞鱼垂下眼帘,再次装作没听懂,沉默地继续翻找。 “你怎么搬出来住了?单位不是有宿舍吗?”江起慕问。 “之前备考,怕影响其他人休息,就搬出来住,等开学就退租。”林飞鱼轻声应道,随即扭头看向他,”没有胃药,实在不行得去医院。” 江起慕摇头说:“没事,我喝杯热水,缓一缓就可以。” 另一边。 丁逸飞怒气冲冲、骂骂咧咧走出来:“也不知道哪个扑街仔这么缺德,居然把门从外面锁了!害我在里面蹲了半天!” 贺乾听到他这话,面不改色问:“肚子不疼了?” 丁逸飞应了一声,接着环顾四周找起人来:“飞鱼呢?怎么没看到人?” 南城儿女[年代] 第182节 贺乾摸了摸鼻子说:“你进去都快超过半个钟头,谁知道你还要拉多久,我看飞鱼累得不行,就让小慕先送她回去了。” 丁逸飞气得跳脚,又很委屈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拉肚子!我就是吃多了,结果被人锁在厕所里!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蛋……” 贺乾打断他:“行了,别骂了,我明天还要干活呢,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丁逸飞之前觉得贺乾跟江起慕是蛇鼠一窝,可此时看到贺乾一直在等自己,突然觉得他人还挺仗义的,乖乖上了车,嘴里还念叨:“贺乾哥,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贺乾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对他的感谢照单全收:“小事,安全带系好了。”说着踩下油门,载着丁逸飞回他的住宿。 贺乾送完丁逸飞回到住处时,江起慕已经坐在客厅里。 他满头大汗地冲进门,一个箭步蹲到电扇前,边扯着衣领扇风边说:“丁逸飞那傻小子,到现在还以为是有人恶作剧把他锁在厕所里,一个劲儿谢我呢,要是让他知道是你出的主意,只怕要跟你拼命。”说着促狭地眨眨眼,“遇上你,算他运气不好。” 从那条编织鱼开始,每一步都在江起慕的算计之中,就算丁逸飞没有突发肠胃不适,江起慕也早准备好了其他方案,会让他和林飞鱼分开走。 丁逸飞那个愣头青哪里是江起慕的对手。 见江起慕沉默不语,贺乾擦了把汗凑近:“跟飞鱼相处这两天一夜,刚才又送她回家,你们……有进展吗?” 电扇的嗡鸣声中,江起慕眼皮微抬:“没有。” 贺乾着急道:“两天一夜居然一点进展都没有?小慕啊,你到底行不行啊?” 江起慕抬眸,眼神凉飕飕地扫过去:“她这次回广西,不只是祭拜阿婆那么简单,我总觉得她和阿姨之间发生了什么,而且我刚知道她辞了工作去考研,我想回头见过阿姨后再说。” 他不想多说林飞鱼的事,于是话锋一转说:“对了,你和陈老板谈得怎么样?” “我去之前还担心被陈老板给赶出来,毕竟我们一个刚成立的小公司,还没站稳脚跟,可价格却提得比别人高,没想到陈老板不仅没把我赶出来,还当场就拍板了,说要是真能做到当日送次日达,以后他们公司所有货都交给我们!”贺乾注意力果然被带偏,兴奋地一拍大腿,“我说小慕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限时服务这么棒的点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物流行业入行门槛不高,很多人随意组建一两个车队就开始给人送货,但就是因为门槛低,导致竞争激烈,也导致质量良莠不一,很多司机收货之前各种好说话,可一旦收了货就开始失踪,人联系不到,货更是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 就拿陈老板来说,他的货是大部分发往本省和临近省市,近一点的当天可以送到,远一点的第二天也能送到,可他之前合作的物流公司,经常把他的货拖了两三天才送到,这导致他的客户意见很大,他换了好几个物流公司都没用。 所以这次江起慕率先提出“当日送,次日达”限时服务这个合作方案,陈老板比他还激动,不仅当场拍板合作,还说如果他们真能做到,以后肯定会给他们介绍更多的客户。 听到拿下合作,江起慕嘴角也扬了起来:“其实早在我们给深圳王老板送货那次,我就想到了这一点,很多物流公司只管送货不问时效,很多客户对这点早就很不满,只是货把握在物流公司手里,他们敢怒不敢言,我们公司现在刚起步,想要争取到更多的客户,那就必须有其他人没有的优势。” 江起慕从抽屉拿了两粒胃药,合水吞下,然后继续说道:“你之前提到把价格压低,用价格优惠这点去吸引客户,我之所以不赞成,是觉得一味地压低价格,只会两败俱伤,既然不能打价格战,那就只有提高服务,让客户觉得物超所值,从而选择我们。” 贺乾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挠着后脑勺,支支吾吾道:“那个……你说我要不要也去读点书?” 江起慕挑眉,难得露出诧异的表情:“你不是说一看书就犯困吗?” “这不是……不想拖你后腿!”贺乾嘿嘿笑着,脸上难得浮现一丝窘迫,“看你这么厉害,我也不能太差劲不是?” 江起慕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诚恳:“我是很赞成多读书的。” 贺乾当即犹如打了鸡血般,拿起一本江起慕平时在看的书,目光炯炯看了起来,可当江起慕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却看到他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口水。 江起慕见状,无奈笑了笑。 *** 林飞鱼因为江起慕的事,昨晚一夜没有睡好,直到天刚蒙蒙亮才睡着。 谁知没睡多久,门就被人敲得砰砰响。 林飞鱼赶紧起来开门,门一打开,常欢就冲了进来:“广安呢?广安有没有来你这里?” 常欢像阵风一样冲了进来,在她不大的房间里面找来找去,像只无头苍蝇。 林飞鱼一头雾水:“广安怎么会来我这里?他又不知道我这边的地址。” 常欢一听这话,似乎才想到这一点,当即一屁股瘫坐在小沙发上:“完了完了!他从昨晚跑出去就再没回来!我们把大院、他两个姐姐家、店里都找遍了,现在连你这儿都没有,他肯定是出事了!” 林飞鱼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到底怎么回事?广安为什么突然跑出去?你们吵架了?” 常欢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我们结婚这么久一直没孩子,我婆婆催着我们去做检查……昨天结果出来了……我没事……可是广安他……” 林飞鱼看她他了好一会儿都没说下去,不由着急道:“广安到底怎么了?不能生?” 常欢咬着唇点点头:“广安被查出来是弱精症,一路上他就没说话,回到家更是一把倒在床上什么都不说,后来我婆婆也知道了,在家里一直哭,他就摔门跑了出去,我拦都拦不住。” 林飞鱼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沉默了下说:“那医生怎么说?这病能治吗?” 常欢瘫坐在沙发上,一身无力的样子:“医生说他的精子活力太低了,质量也不好,就算治疗了也很难痊愈,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离家出走,你说他会去哪里?他该不会去跳珠江吧?还是会去跳楼,或者去卧轨?” 眼看常欢越说越离谱,林飞鱼连忙打断她:“你先别自己吓自己,说不定就跟你说的那样,他只是出去散散心,而且广安不像是会做傻事的人,倒是你,现在这个情况,你是怎么想的?” 常欢一脸茫然地指着自己:“我能怎么想?我又不是医生……” 林飞鱼再次打断她,她直视常欢的眼睛:“我是说,广安现在这种情况,意味着以后你们可能不会有孩子,广安最在意的恐怕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你对他的看法,你会不会因此看不起他,最重要的是,你会不会因此和他离婚。” 常欢闻言怔了怔:“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看她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这样没心没肺,林飞鱼奈地叹了口气:“既然没想过,那现在就好好想一想。” 常欢当真认真想了起来,就是她不走了,就躺在林飞鱼的沙发上想。 林飞鱼看这情景,也不能将人赶走,索性由着她,自己上床去继续补觉,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中午。 屋里静悄悄的,她以为常欢想通后自行离开,结果起来一看,好家伙,常欢在沙发上睡得比她还要香! 不等她把常欢给推醒,外头再次传来敲门声。 林飞鱼去开门,这次外面站着的是常美,她再次怔了怔,奇怪道:“今天吹什么风,怎么你和常欢两人都来了?” 平时她这出租房一个人影都不见,今天怎么一个两个都过来了。 常美进来后看到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常欢,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她的屁股说:“起来!广安找到了……” 常欢本来睡得很沉,一听到这话,眼睛倏地睁开:“你说什么?广安找到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常美目光落在她嘴角的口水上,嫌弃道:“口水先擦一擦,广安在火车站被他的战友给看到了,发现他不对劲就把他带回来,现在人已经回大院了。” 林飞鱼和常欢两人听到这话,齐齐松了一口气。 常欢从沙发一跃而起:“既然他回大院了,那我也回去了。”说着看向一动不动的常美,“你不走吗?” 常美摇头:“你先回去,我有事跟飞鱼说。”说着看向林飞鱼,“你吃午饭了吗?” 林飞鱼摇头:“还没,昨晚很晚才睡,一下子睡过头了。” 常美说:“那一起去吃午饭吧,我请客。” 常欢立即插话:“那顺便把我也请上。” 常美看了她一眼,但到底没拒绝,等林飞鱼换好衣服,三姐妹一起走出了出租屋。 三姐妹去了一家茶楼喝中午茶,一坐下来,常欢就从路过的小推车拿了七八笼小吃:叉烧包、流沙包、叉烧肠粉、虎皮凤爪、水晶虾饺…… 林飞鱼点了一壶普洱加菊花,用开水烫过碗筷后,先给常美斟了杯茶:“常美姐,妹猪没跟着来吗?是她奶奶帮忙带吗?” 常美接过茶杯:“不是,我带回大院了,接下来我准备在大院住一阵子。” 林飞鱼倒茶的手顿了顿,轻声问道:“是跟姐夫吵架了吗?” 常美抿了口茶:“算不上吵架,准确说是我单方面冷战。”她放下茶杯,补充说,“他又和从前那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了。” 严豫刚结婚时,确实主动疏远了那群酒肉朋友,过起了朝九晚五、回家带娃的日子,可最近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也总带着浓重的烟味,好几次更是醉醺醺地回来,他的酒品不算特别好,喝得烂醉会骂人摔东西。 常美向来厌恶他那帮朋友,以前严豫主动断了联系,两人从未因此争执,但这阵子他越来越过分,常美忍不住说了几句,严豫竟摔门而去,常美也不是受委屈的人,当即收拾行李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见林飞鱼面露忧色,常美宽慰道:“不用担心,夫妻相处就是此消彼长的过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会处理好。”说完看向狼吞虎咽的常欢,“你呢?广安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常欢往嘴里又塞了一个水晶虾饺,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之前飞鱼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睡着之前也好好想了一下,我觉得不能生孩子就不能生呗,反正我也不太喜欢小孩子。” 在常欢心里,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当母亲的模样,而且生孩子要怀胎十月,很多女人一怀孕身材就变形,就连常美生完肚皮的都多了好多妊娠纹,还有,小孩子那么喜欢哭,还要给他们把屎把尿,她关想想就觉得很恐怖。 因此在她看来,钱广安弱精不能生,反倒是件好事。 林飞鱼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了底,温声劝道:“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说不定过两年就有办法治了,我们单位之前也有个同事是这样,后来做试管也怀上了。”她给常欢添了杯茶,“不过既然你想通了要和广安好好过,得赶紧回去跟他说清楚,省得他一个人钻牛角尖。” 常欢又夹了一块豉汁排骨进嘴里,含混不清地应着:“唔唔……知道啦……吃完这口就走……”她鼓着腮帮子,筷子又伸向了流沙包。 等常欢吃饱喝足走后,常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林飞鱼脸上:“跟阿姨闹矛盾了?” 林飞鱼夹叉烧包的筷子在半空顿了顿:“嗯,我辞了工作考中大研究生,她……不同意。” 她垂下眼帘,下意识避开了提及阿婆的事。 常美看出她话里有保留,但体贴地没有追问:“考上了吗?” “嗯,前两天刚收到录取通知书,中大中文系。”林飞鱼抬起头,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挺傻的?放着好单位不要,去学这么‘没用’的专业。” 常美摇头:“知识哪有分有用没用?我反倒佩服你的勇气。”她眼神柔和了些,“等妹猪再大点,说不定我也去考研。”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支持,林飞鱼嘴角的笑意真切了几分:“你是少数没反对的人。” 茶楼人声鼎沸,常美轻声道:“阿姨这次腰伤得不轻,有空……回去看看她。” 林飞鱼手中的筷子再次顿住,这次,她没有应答。 *** 常欢风风火火赶回大院,三言两语就把躲在屋里生闷气的钱广安给哄了出来。 钱广安红着眼眶,像只被雨淋湿的大狗,犹犹豫豫地问:“你……真不嫌弃我不能生?” 常欢眼睛一瞪:“那我问你,要是我不能生,你会跟我离婚吗?” 钱广安认真想了想,老实巴交地摇头:“不会……” “好啊!这种问题还要想!”常欢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应该想都不想就回答!但凡犹豫一秒,都是对我爱的质疑!” “哎哟疼疼疼!再揪我耳朵真要掉了!”钱广安龇牙咧嘴地求饶,说着突然一把搂住常欢圆润的腰肢,把脸埋在她肩头,“常欢,谢谢你……我保证一辈子对你好!不过下次我跑出去,你得抱住我……要是你当时抱住我,现在也不会闹得人尽皆知……” 常欢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挣扎着道:“抱住你?你那时候比过年的猪还难按,我怎么抱得住啊!” 两人笑闹着滚作一团。 门外,钱母贴着门板听到里头的笑声,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可一想到儿子的病,又忍不住抹眼泪。 心里更是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把常欢当亲生女儿来疼。 与此同时,周伟霆送常静回到大院门口,正要转身离去,忽然从路旁大榕树后闪出一个人影。 常本华从一棵大树后面跳出来,眯眼打量他说:“还记得我吗?” 周伟霆惊得后退两步,待看清来人,脸色顿时变得僵硬:“阿、阿姨,您……有事?” 常本华揉着后腰,唉声叹气道:“当年怀常静时正赶上饥荒,什么都没得吃,月子也没坐好,落下一身病痛,尤其现在年纪大了,不是这疼就是那疼,”她说着突然凑近,“你作为常静的男朋友,不该关心下未来丈母娘的身子骨?” 周伟霆喉结滚动,勉强笑道:“我家有个亲戚是大医院的主任,阿姨您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我陪您去医院看……” “看什么医生!”常本华不耐烦地摆手,“我这身子吃些补品就好,你要没空买,给钱我自己去买也行。” 南城儿女[年代] 第183节 这么直接要钱,是周伟霆始料不及的。 他知道常静这个亲妈人品很不好,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要钱。 但看她这架势不给钱只怕会大闹起来,周伟霆的性格跟常静一样,两人都怕麻烦,更不会跟人吵架,性子很软弱。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兜里掏出一叠钱。 常本华一把抢过去:“好女婿,谢了啊!”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说,“这事儿别跟任何人说,常静也不行,听见没?要不然我不让常静嫁给你!” 周伟霆看着常本华的背影,眉头渐渐蹙成结。 江起慕本想第二天去找李兰之问林飞鱼的事,可接下来公司迎来了一个商机,他和贺乾两人忙得脚不停蹄。 等忙完一阵再见到林飞鱼,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支持,这章送红包 第106章 江起慕是下午过来的。 公司刚起步,司机人手不足,这批送往上海的货物他决定亲自运送,顺便回去看望父母。 回到广州,本该直接回公司的,可车子开到林飞鱼出租屋附近时,方向盘还是不自觉地打了转。 他在门前敲了好一阵,里头静悄悄的,他以为林飞鱼不在家里,正打算离开,门却突然开了。 广州七月,三十四五度的天气热得人发昏,连树上的蝉都被热得无力鸣叫,可眼前的林飞鱼却裹着件长袖外套,脸色惨白,凌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你怎么了?”江起慕盯着她的脸,眉头紧锁。 林飞鱼看到是他,有些惊讶,可这会儿她刚吃了药,脑子沉得很,也顾不上多想。 她扭过头去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说:“没事……就是感染了流感,你找我有事?” 她这次有点倒霉,前天出去一趟,回来当天就有点不舒服了,她去附近的诊所拿了药吃,今天起来发现月经提前来了,她平时不会痛经,不知道是这两天吃了太多冰饮冷,还是这几个月心情郁闷导致的,痛得好像有人拿着一把刀在肚子里来回绞着。 “去医院了吗?”江起慕抬手想探她额头。 阳光斜照在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镀了层金边,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去诊所拿了药……你要是没事的话,我想睡了。” 江起慕侧身替她挡住直射进来的阳光:“我进去看看你吃的什么药。” 林飞鱼头昏沉得厉害,起来开门和说这些话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会儿再也支撑不住,更没力气拦着他进来,她昏昏沉沉回到床上,倒下就睡。 江起慕上次过来,屋里打扫得干净整洁,此刻屋内一片凌乱:沙发上堆着未叠的衣物,桌上散落着各种药盒,垃圾桶满得溢了出来,紧闭的窗户让屋内闷热难耐。 江起慕走过去仔细检查桌上的药品,他之前也得过流感,对要吃什么药要有一定的了解,确认对症后松了口气。 他起身把屋里的窗通通打开通风,等要打开床边的窗时,却传来林飞鱼虚弱的抗议:“别开……冷……” 她的脸埋在被子里,声音迷迷糊糊的,带着病中的脆弱。 江起慕犹豫片刻,还是将窗户推开一条缝,见她蜷缩成一团,转身从衣柜取出毛毯轻轻盖在她身上,又去打了盆温水,拧干毛巾小心翼翼擦掉她额头的冷汗。 林飞鱼本来冷得发抖,加了毯子后暖和多了,脸上的冷汗被擦掉后,也没那么黏腻难受,很快就睡熟了,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一束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痕,将她的肌肤映照得越发白皙,她一头柔软的头发垂在脸上,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脸看上去小了一圈,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 江起慕立在床边,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的脸上。 林飞鱼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睁眼时,窗外的晚霞已经烧红了半边天。 她晃了晃脑袋,觉得没那么沉了,但身子还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她撑着床慢慢坐起来,就听见客厅传来脚步声,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笼下一片阴影,接着一只温热的大手贴上她的额头。 “退烧了。” 林飞鱼迟钝地仰起脸。 视线先是扫过那件洗得发白的棉t恤,然后是上下滚动的喉结,最后对上了江起慕漆黑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是现实还是在做梦。 江起慕垂着眼睫,见她迷迷糊糊的样子,比平时多了几分可爱,忍不住扯起唇角:“还没睡醒?” 林飞鱼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就道:“你……怎么还没走?” 江起慕看着她:“不放心。” 他站着,她坐着,两人距离靠得有些近。 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林飞鱼假装没听懂,低头盯着地板上一块黑印。 重逢以来,她发现自己装傻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江起慕眸色暗了暗,转身往客厅走:“肚子饿了吗?想吃什么,我去买。” 对他没有步步紧逼,林飞鱼不由松了口气,跟着他走到客厅,看到眼前的景象顿时愣住了:“你把客厅都收拾了?” 她这两天病得昏天黑地,屋里乱得不成样子,可现在垃圾不见了,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地板拖得干干净净,就连天花板墙角的蜘蛛网都被清理干净了。 恍惚间,她想起小时候,那时候的江起慕经常帮家里干家务活,且干得很好,大人们总拿他当榜样教训家里的孩子,惹得大院孩子们都不愿意跟他一起玩。 江起慕淡淡应了声:“嗯,水龙头漏水修好了,厕所的灯我也换了,还有哪里需要修的,你跟我讲。” “水龙头滴水了一个多月,灯也坏了十来天,只是我想着还有两个月就退租了,所以一直没喊人来修理。”林飞鱼摸了摸鼻子,解释道,“不过你这么贤惠……是想当田螺姑娘吗?” “那你愿意收留吗?”江起慕突然直视她的眼睛,“愿意的话,我天天来。” 不像之前那几次暧昧不清的话,这次江起慕不再拐弯抹角,林飞鱼没法再装傻。 沉默了几秒。 她看着江起慕的眼睛说:“江起慕,你到底想怎样?” “飞鱼,我后悔了。”江起慕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四年前不该和你分手。” 这句话一出,就好像水滴到滚油里,顿时炸开了锅。 一股火蹭地窜上心头,林飞鱼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唇色发白:“当年你说累了,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一个电话就判了我死刑,现在一句后悔就想复合?”她顿了顿,声音微微发颤,“江起慕,你到底是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这次也是,他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扔下几句暧昧不清的话就走,现在又想来就来? 和江起慕分手后的那段时间,她整个人好像行尸走肉般,尤其是第一个星期,她每天都会从睡梦中突然惊醒过来,好几次,她在梦里哭得不能自已,头发和枕头都被泪水湿透了。 她从来不知道离开一个人会是那么难受,之前明明一切都那么好,突然间,不给她任何挽回的机会,说分手就分手。 后来阿珍跟她分析,说江起慕肯定是喜欢上了别人,那些话字字入刀,让她痛得几乎不能呼吸,可当时毕业在即,论文、答辩、找工作压得她喘不过气,只能把伤痛死死按在心底。 后来她找到工作,可一想到他,还是十分的难受,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说变就变,她觉得无论如何都想去见他一面。 然后她去了,一个人买了去上海的车票,坐了三十六小时的特快来到上海,只是她没有见到江起慕,因为他搬家了……那时候她一个人站在上海的街头,哭得像个傻瓜,更觉得自己千里迢迢跑来找他的行为无比的愚蠢,也才明白自己的执着有多可笑。 他避之不及到要搬家,她却还念念不忘。 回广州后,她把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锁进柜子,连同那些无处安放的思念,四年了,那个柜子从不敢打开,生怕回忆会像决堤的洪水将她吞没。 所以现在,他凭什么? 凭什么说分手就分手,凭什么说反悔就反悔? 江起慕看着她,语气很平静:“是我做错了,我不是要你现在就复合,只是希望……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林飞鱼像只炸毛的刺猬,凶巴巴打断他:“凭什么?” 虽然已经退烧了,可她的喉咙依旧火烧般的疼痛,这么一吼,她喉咙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江起慕当即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 林飞鱼下意识接过来就要喝,可一对上他的眼眸,她立即还回去:“我不要你倒的水,凭什么你让我喝我就喝啊……” 江起慕失笑:“你现在只会说‘凭什么’三个字吗?” “我就爱说!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红着眼睛吼回去,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江起慕放软了声音:“好,你说什么都行。” 那哄孩子般的语气让林飞鱼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满腔怒火突然化作委屈,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江起慕……你不能这么欺负人,没有人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不能永远由你说了算……” 江起慕看着她低垂的脑袋。 沉默了良久,突然转身走了。 林飞鱼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进夕阳里,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她才跌坐在沙发上,把脸埋进膝盖。 委屈、愤怒、还有说不清的失落塞满胸腔,她气他随心所欲,更气自己时隔多年,还会这么轻而易举就被他牵动情绪。 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去而复返。 林飞鱼抬头看去,就见他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夕阳把他全身都染成了金色,也让他凌厉的五官平地多了几分柔和。 江起慕说:“生病了这几天吃清淡点,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了排骨百合粥和云吞面,面包留着晚上饿的时候吃。” 他把食物一样样摆上桌,又拿出药水:“这个咳嗽水治咳嗽特有效,你等会儿吃完饭就吃,一天三次。” 说完又从袋子里拿出两个雪梨,在手里转了个圈说:“我去给你炖个冰糖雪梨,这个润喉效果特别好,晚上嗓子不会那么难受,睡觉也能安稳些。”话音未落,人已转身进了小厨房。 林飞鱼望着他忙碌的背影,一时怔忡。 原来他方才离开并非赌气,而是特意去给她这些东西…… 胸口那股闷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却又觉得这人实在太狡猾了,买这么多东西回来,让她想发脾气都不好意思。 江起慕将雪梨切块下锅,趁着水未沸的间隙又出了门,林飞鱼正疑惑他要去干什么,转眼便见他折返,臂弯里还多了一床熟悉的床单。 林飞鱼一看那床单,浑身就僵住了:“这……这不是我的床单吗?” 江起慕语气如常:“嗯,我顺手洗了。” “……” 林飞鱼脸上表情也僵硬住了,一时间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南城儿女[年代] 第184节 这次月经突然提前,她昏睡中不小心弄脏了床单,醒来后勉强换了新的,脏的床单她实在没力气洗,就随手扔在了卫生间…… 可她没想到江起慕居然会帮自己洗床单,那他……肯定看到床单上的血块…… 林飞鱼猛地捂住发烫的脸颊,只觉得耳根都要烧起来了。 更让她无地自容的是,她突然注意到沙发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连内衣裤都被细致地叠放在最上面…… 林飞鱼把脸埋在膝盖住,这一下更加不想抬头了。 江起慕把床单放到柜子里,回来看她还捂着脸,不由嘴角微扬,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飞鱼,你不用在原地等,因为我会追上来你的,还有我们之间,你说了算。”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林飞鱼只觉得被触碰的地方像被烫到一样,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还要回公司一趟。”江起慕收回手,“记得吃饭,药也要按时吃,我明天再来看你。” 直到关门声响起,林飞鱼才缓缓抬头。 静默数秒后,她忽然起身,赤着脚跑到窗边,悄悄向外望去。 江起慕已经走出几米远,却像是察觉到什么,蓦地转身,目光直直朝窗口投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他笑了笑,朝她挥了挥手。 林飞鱼故作镇定地关上窗,仿佛没看见一般。 窗扇合上的瞬间,心跳却骤然加速,一下比一下剧烈,几乎要冲破胸膛。 又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再次推开窗,却已经没了江起慕的身影。 重新关上窗,林飞鱼慢慢走回桌前,望着满桌的食物,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又渗出一丝甜意。 这种矛盾的感觉,就像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未熟的青梅,酸得让人呲牙,却,又忍不住想再尝一口。 *** 江起慕说到做到,第二天果然又提着食物来了,在他的照顾下,林飞鱼的流感好得很快。 林飞鱼那天不过随口说他是“田螺姑娘”,但江起慕却好像当了真,每次过来,都会顺手帮她收拾出租屋:洗碗、扫地,要不是她红着脸阻拦,他甚至还想帮她洗衣服。 林飞鱼实在无法想象那双修长的手指揉搓自己贴身衣物的模样。 她本打算对他冷淡到底,可每次听到敲门声,又总是不由自主地去开门,最终她把这个“不由自主”归结为吃人嘴软的关系。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 谁都没有再提起那天的事,却又不是真正的情侣。 林飞鱼觉得自己心里还是有气,因为每次想起他跟自己分手,想到自己一个人跑去上海找他,她还是会觉得难过。 转眼半个月过去,林飞鱼的生日将近。 这天,江起慕特意去了大院找常美。 两个月前,常美和严豫夫妻冷战,她抱着女儿回了大院,不过没两天,严豫就亲自上门接她回去,赌咒发誓要和那帮狐朋狗友断绝来往,在常明松和李兰之的劝说下,常美见好就收,一家三口回了家。 严豫确实安分了两个月,可最近他那帮朋友见约不动他,索性天天往家里跑,一群人在屋里吞云吐雾、喝酒打牌,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不说,更让常美生气的是,这些人言行粗鄙,看到妹猪就上手捏她的脸蛋,把孩子的小脸都掐红了。 严豫说自己做不出将朋友赶出家门的事,严母也不许她做这种得罪人的事,常美只好再次收拾行李,带着女儿回了大院。 常美回来才两天,江起慕就找上了门:“常美姐,飞鱼生日快到了,我想送她件礼物,但她肯定不会收,所以想麻烦你想办法交到她手里。” 常美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江起慕从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台崭新的bb机。 常美还没伸手,常欢就一个箭步冲过来抢走了盒子,眼睛亮得惊人:“天啊!是最新款的bb机!广安前两天刚去问过价,一台要两千五百块呢!”她摩挲着光滑的机身,语气酸溜溜的,“你可真舍得给飞鱼花钱。” 常美把bb机拿回来,对江起慕道:“东西我可以帮你转交,就说这是严家公司客户送的,不过这样一来,你的心意不就浪费了?” “没关系,只要她肯用就好。”江起慕摇摇头,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而且她有了bb机,以后要联系她也方便些。” 常欢看得眼热,扭头就冲正在看《戏说乾隆》的钱广安嚷嚷:“我也要买这个最新款的bb机!” 钱广安盯着电视头也不回:“行,等这个月赚了钱就给你买。” 一旁的钱母听到这话,眉头顿时皱成了疙瘩,可想到儿子不能生育的事,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算了,儿子不能生,就当花钱哄儿媳妇开心吧。 李兰之将钱母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知道她是心疼钱,更何况这小两口开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又没去营业,照这样懒散下去,哪能赚到什么钱? 李兰之开口道:“常欢,你不是已经有bb机了吗?怎么还要换新的?” 常欢从腰间抽出自己的bb机,撇着嘴道:“妈,你看这老款机子,只能收数字代码,人家江起慕给飞鱼买的新款,能直接显示文字信息呢!”她手指比划着,“新款bb机就方便多了,有事直接让传呼台发文字过来,省得满大街找电话亭回电。” 李兰之却不以为然:“看了信息不还得找电话回过去?你和广安今年服装店没怎么赚到钱,该节省的地方就……” “哎呀,你不懂!”常欢不耐烦地打断,“现在谁还带这种老古董出门?多掉价啊!总之你别管,我一定要换最新款的bb机!” 见常欢听不进劝,李兰之叹了口气,转而关切地看向江起慕:“怎么瘦了这么多?最近工作很辛苦吗?” 江起慕微微颔首:“上海这两年发展迅猛,特别是浦东新区获批开发后,市政建设和房地产项目井喷,对优质混凝土的需求量很大。” 他说着把盒子给常美递过去,让她把bb机装起来:“前两个月,有不少企业的供应链突然断裂,因此陷入困境,我正巧认识个做混凝土的供应商,就从中帮忙牵线搭桥,他们也因此把运输都交给我们公司,这两个月整个公司的人都在跑混凝土的运输。”说到这,他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却又带着几分欣慰,“不过借着这次机会,我们公司也算是在广州站稳了脚跟。” 这次机遇对他们公司而言,无疑是个关键的转折点。 他们公司不仅借此在业内站稳了脚跟,更与上下游企业建立了稳定的合作关系,至少在未来一年内,公司的订单都不用发愁。 李兰之闻言,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之前我还担心你把公司开到这边来会不适应。你这孩子从小就优秀,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怪不得当年大院的家长们都把你当作教育孩子的楷模。” 钱母连连点头附和:“可不是嘛!那时候我就盼着我家广安能有起慕一半出息就好了。”她说着又感叹道,“起慕这孩子真是难得,读书时成绩全校第一,现在又自己开公司,对飞鱼更是没得说,兰之你有这么个女婿,以后就等着享福了,两个孩子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这话一出,客厅安静了几秒。 李兰之的嘴角绷得发白,半晌才淡淡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意,婚事就让他们自己做主吧。” 自从那天林飞鱼负气离家后,就再没踏进过这个家门,母女两人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打过照面了。 对于江起慕,她一开始还是反对的,只是现在看他这么快就让公司在广州稳定下来,虽然他父母那种情况,但以他现在的能力,以后养家糊口是没有问题的。 关键是,他对林飞鱼这份心意,实在是难得。 钱母并不知道林飞鱼离家出走的事,连忙顺着话头:“可不是嘛!现在的孩子跟我们那会儿大不一样,什么事都要自己做主,多说两句都要嫌烦。” *** 在林飞鱼生日前夕,常美将那个精致的盒子递到了她手中。 不过她没有按照约定撒谎,而是坦诚道:“其实这bb机是起慕托我转交给你的,他本意是不想让你知道,他担心你不肯收,我也答应他说是严家客户送的,但思来想去,我觉得应该把真相告诉你。” 林飞鱼望着眼前崭新的bb机,胸口泛起一阵酸胀。 以前的单位里,不少同事都配了bb机,她却一直没舍得买,动辄一两千的机器价格,加上百余元的入网费和每月通信费,对她这样交际简单、工作不需要随时联络的人来说,实在算不得必要。 可她万万没想到,江起慕会送她这样贵重的礼物。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将盒子轻轻推回去。 常美却摇摇头:“我的任务只是把它交到你手上,若真不想收,你亲自还给他。” 妹猪在一旁拿着笔画画,这会儿把画递给她看,常美对着那张完全看不出是啥东西的“画”一阵夸,然后让女儿继续“创作”,这才继续道:“不过若你对他还有意,我劝你收下,男人嘛,就得让他为你花钱,投入得越多,就越舍不得放手。” 林飞鱼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说实话……我还没想好要不要重新接受他。” 很清楚自己对他还是有感觉,可她还是生气当年他那样跟自己分手,最主要还是担心以后他还会这样突然跟自己分手。 那样难受的经历,有一次就够了,她实在不想再有第二次。 常美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劝和,而是拍拍她的手:“既然没想清楚,就别急着做决定,时间会给你答案。”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现在对他缺乏安全感,正说明他做得还不够,那就……看他后头的表现如何。” 林飞鱼轻轻点头,转而问道:“听起慕说你搬回大院住了?又和姐夫闹矛盾了?” 这是她对江起慕的感情犹豫不决的另外一个原因,当初严豫为了追求常美,又是拉小提琴,又是送东西,被拒绝了那么多次,依旧不改初心,为了娶到常美,更是拿出了十万元给常家当赎金,可这才几年过去,两人没到离婚那一步,但也因各种小事矛盾不断。 千辛万苦求来的感情都这样,谁能保证她和江起慕就一定能美满? 常美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我实在受够他那帮狐朋狗友,若他再不断绝往来,回头我会带着孩子搬出来,再也不回严家。” 林飞鱼心头一跳:“常美姐,你……该不会想离婚吧?” 常美说:“我至今感谢他当时出手帮了我们家,可人生就那么几十年,若婚姻要我委曲求全,那不如不要。” 林飞鱼沉默了下,感叹说:“你和常静的性格,真是天差地别。” 常美向来爱憎分明,从小就不肯受半点委屈,谁让她不痛快,她当场就要讨回来,对待感情亦是如此,那时候才跟苏志谦在一起没多久就遭到了刘秀妍的阻拦,要是换成其他人,可能会难过,可能会生气,可像她那样快刀斩乱麻分手的,估计没有几个。 常静却形成了鲜明对比,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她永远都是憋在心里,永远都先为别人考虑,哪怕委屈到不行,也是眼泪往肚子流,从不敢反抗。 林飞鱼想了想,觉得要是让她选,还是觉得常美这性格好一点,至少不委屈自己。 暮色渐沉时,常美才带着孩子告辞。 林飞鱼送她们到路边等车,晚风裹挟着街边的油烟味扑面而来,一辆红色的士从她们面前驶过。 林飞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却猛地僵在原地。 后座上,姜珊正依偎在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怀里,鲜红的唇瓣贴在对方油腻的脸上,更让她作呕的是,男人的手在姜珊身上肆意地揉捏着,丝毫不顾忌前面开车的司机。 的士很快开过去,姜珊并未注意到路边的林飞鱼,她娇笑着靠进男人肩头的身影,随着远去的车影渐渐模糊。 林飞鱼林飞鱼看着那远去的的士,眉头蹙成了结。 “发什么愣呢?”常美用手肘轻轻碰她。 林飞鱼猛地回神,摇了摇头:“没事,好像……看见个熟人。”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提起姜珊的事,常美只当是她遇见旧同事,也没多问。 夜色中,那辆红色的士早已消失在街角,只留下一串尾气。 林飞鱼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台bb机,她花费了一百八十元去办理了入网手续,然后把自己的bb号告诉了身边的熟人,包括江起慕。 林飞鱼拨通了传呼台的电话,声音故作平静:“请帮我传呼江起慕,号码是……”她顿了顿,“留言就说:这是我的bb机号,飞鱼。” 挂断电话后,她回到出租屋拿起书本来看,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学了,她想趁着这段时间多看几本文学著作,可铅字在眼前跳来跳去,怎么也看不进去,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bb机,屏幕却始终漆黑一片。 直到夜幕低垂,那个小小的机器依然沉默着。 她以为把bb机号告诉了江起慕,他会第一时间传信息过来,结果…… 她突然抓起bb机,重重地塞进抽屉,又“啪”的一声合上抽屉后,她把脸深深埋进被褥里,棉絮间还残留着洗衣粉的淡淡香气。 她在黑暗中咬住下唇,暗暗发誓:就算他明天传来信息,她也一定要晾他个三天三夜。 南城儿女[年代] 第185节 这个念头刚起,心里又泛起一丝酸涩和忐忑:万一……他根本就不打算联系她呢? 她抱着被单在床上滚来滚去,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被牵动情绪,可偏偏又控制不了。 严豫这次来得比上次冷战更快。 他捧着一个精致的首饰盒,讨好地打开:“老婆,我知道错了,跟我回家吧,这是特意让人从北京钻石专柜带回来的。”他的目光在常美白皙的脖颈流连,“你皮肤白,戴这套钻石肯定好看。” 说着他把钻石项链拿出来,凑过去要给常美戴上,却被她侧身避开:“你知道我的性格,事不过三,这是第二回了,若再有下次,我们以后就各过各的。” 严豫眉头蹙起来:“为了这点小事,你就要跟我离婚?” “如果你觉得这是小事,那你又何必过来道歉?”常美嘴角冷冷勾着,“我并非在威胁你,只是我们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差异太大,与其反复争吵让彼此痛苦,不如考虑分开生活,实在不行,离婚也不是不可以。” 严豫这才意识*到她的认真,顿时压下心里的不悦,再次凑过去,可怜巴巴地恳求:“老婆,我不能没有你,你和女儿不在的这几天,我天天都辗转难眠,妈也想妹猪想得茶饭不思,这次我真的知错了,我发誓绝不会有第三次。” 常美静静地问:“那以后你那帮朋友再来家里呢?” 严豫赶紧保证说:“你走后我就把他们全赶走了,也跟他们说了不许再来家里,以后我一定跟他们彻底断了来往,要是再犯,任你责罚。”他握住常美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你可以打我骂我,但别不理我,更别说分开……这两个字,我听着心里难受。” 接着又说了许多温言软语,终于哄得常美心软,跟他回了家。 可回到家当天晚上,又出事了。 晚饭后,常美拿着换洗衣物去浴室洗澡,刚穿上睡衣,忽然觉得腋下一凉,低头一看,竟发现腋窝处破了一个洞:边缘整齐,不像是线头崩开,倒像是被人用剪刀刻意剪破的。 她眉头微蹙,走出浴室,径直回到卧室,拉开衣柜一件件检查。 这一看,才发现衣柜里的衣服几乎全被剪坏了:有的腋下被剪开,有的裤兜被划破,还有的衣领处被剪出缺口……每一件都再也没法穿了。 正巧这时,严豫推门进来,见她站在衣柜前一动不动,便走过去环住她的腰,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衣服不够穿?” 常美挣开他的手臂,直视着他:“我不在的这几天,家里有谁来过?” 严豫眼皮一跳,语气笃定:“没人来过啊!我不是说了吗,你走那天我就把那帮人全赶走了。” 常美从衣柜里抽出几件衣服,递到他面前:“那这些衣服是怎么回事?” 严豫接过来一看,脸色骤变,随即皱眉道:“这……肯定是哪个亲戚家的小孩调皮,跑进屋里乱剪的!我去问问妈!” 说完,他攥着衣服快步走出卧室,背影显得有些匆忙。 很快,严母跟着严豫一起过来,满脸歉意地说道:“常美啊,这事都怪妈没看好,前两天老家亲戚带着孩子来串门,那孩子顽皮得很,到处乱翻乱碰,谁知道他竟偷偷溜进你们屋里捣乱……” 她翻看着那些被剪坏的衣服,又是心疼又是气愤:“真是没规矩!往后绝不让这样的孩子进家门!这些衣服都剪成这样了,肯定没法穿了,妈给你些钱,你重新去买几件喜欢的。” 说着转身回房,不一会儿拿来厚厚一沓钞票,看样子至少有四五千。 为了安抚常美,严豫晚上又塞给她一万元,柔声道:“老婆,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为这事生气了。” 可常美心里总觉得蹊跷,她仔细检查了每个抽屉,连床单被褥都一一翻看,却再没发现其他异常。 看着一柜子不能穿的衣服,她心里头依旧很不舒服,但这事只能到此为止。 *** 转眼就到了林飞鱼的生日。 这天,她约了好友阿珍一起看电影。 阿珍结婚不久就怀孕了,如今儿子刚满周岁,自从有了孩子,两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这次阿珍特意把孩子托付给婆婆,说要好好给她庆生,也让自己透口气。 清晨醒来,林飞鱼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抽屉,她强忍着没去查看,直到洗漱更衣完毕,才缓缓拉开抽屉。 bb机显示有一条新信息,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却在看清发信人后黯淡下去。 是常美发来的生日祝福。 除此,再没有其他的信息。 她默默将bb机别在腰间,和阿珍一起看电影、逛街,可直到夜幕低垂,那个期待中的名字始终没有出现。 临睡前,她赌气般将bb机扔回抽屉。 正要关灯,熟悉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她的心猛地一颤,某种直觉在胸腔里鼓动。 一定是他发来的。 手指触到抽屉把手的瞬间,她又缩了回来。 这样太没出息了。 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等了一整天,现在又要眼巴巴地凑上去吗? 可不过几分钟,她还是忍不住拉开了抽屉。 屏幕上只有简短的一行字:“飞鱼,生日快乐。” 就这样? 林飞鱼把bb机翻来覆去地检查,可确实只有这干巴巴的一句。 虽然这是他送的bb机,但生日都快过完了才发来这样一句祝福,她心里还是泛起一阵酸涩,况且这么晚了,她也没法出去回电话。 正当她赌气要把bb机扔回去时,又一条信息跳了出来:“飞鱼,我胃有点疼。” 她攥着bb机,下意识咬住了嘴唇,眉头也跟着纠结了起来。 胃疼就去吃药啊,传信息给她有什么用? 她又没有特异功能,又不能给他隔空送药。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睡意全无,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打电话催他吃药,转念一想,他又不是小孩子,这点常识总该知道。 可指尖不受控制地划开bb机,那条简短的信息在屏幕上反复闪烁。 最终,她猛地掀开被子,换下睡衣就要往外冲。 门锁转动的瞬间,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视线—— 江起慕正倚坐在门边,听到声响缓缓转身。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苍白的脸色,他右手捂住胃部,额前的碎发早已被冷汗浸透。 【作者有话说】 来啦,又是大肥章,谢谢大家的营养液~ 【注】1《戏说乾隆》:郑少秋、赵雅芝主演的古装武侠爱情剧,1992年在内地播放。 第107章 林飞鱼怔在原地,一时忘了呼吸。 月光下,江起慕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你……”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蹲下身与他平视,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不是说只是有点胃疼吗?” 眼前人这副模样,哪里是“有点”二字能形容的? 江起慕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事。” “这还叫没事?”林飞鱼伸手去扶他,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时心头一颤,“药呢?吃了吗?” “没带。” 他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她身上,林飞鱼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男人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气息萦绕在鼻尖,她蹙眉问道:“你的胃老是痛……是不是没按时吃饭?” “嗯,工作一忙就忘了。” “再忙也不能这样。”她把他安置在沙发上,灯光下他的脸色更显苍白,“贺乾不是跟你一起吗?让他提醒你……” “我们经常分开行动。”江起慕的声音有些哑,“这行就是这样,三餐不定时。” “这样不好,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吃药。”林飞鱼望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鬼使神差道,“要不……我以后三餐定时提醒你吃饭?” 江起慕抬眸看她,眼底似有暗流涌动:“好。” 林飞鱼慌忙转身去翻抽屉,拿出几盒胃药:“你看看哪种合适?” 江起慕的目光在她手中的药盒上停留片刻,唇角微微扬起:“奥美拉唑。” “这个……”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眸,林飞鱼把药递过去,耳尖开始发烫,“不是特意给你买的,是上次买感冒药拿错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解释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匆忙去倒水,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笑,顿时觉得耳根都要烧起来。 “我很庆幸你拿错了。” 江起慕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温热的水汽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 林飞鱼慌忙缩回手,指尖残留的温度却挥之不去,她局促地背过身整理药箱,故意岔开话题:“都这么晚了……你该不会刚忙完工作吧?” 江起慕仰头咽下药片,喉结轻轻滚动:“本来今天要给你过生日的,”他放下水杯,“结果早上收到消息,公司一位司机在东莞出了车祸,货也丢了,我赶过去处理。” 林飞鱼猛地转身:“车祸?司机人没事吧?” 江起慕揉了揉太阳穴,眉宇间的倦意更浓:“算是幸运,车头都撞毁了,人只是小腿骨折和轻微脑震荡,我已经送他去医院,得静养一段时间。” “那丢的货怎么办?” “只能公司出钱赔,做我们这行,这种事难免,只要人没事,都算不得大事。”江起慕抬眼看她,声音淡淡,却又在触及她担忧的目光时,不自觉地放柔了语调,“别担心我。” 林飞鱼没想到他一下子看穿自己,下意识要反驳,余光却瞥见放在茶几上的bb机,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你是不是没吃晚饭?要不要我给你煮碗面?” 江起慕:“好。” 林飞鱼逃也似地钻进厨房,江起慕望着厨房里的身影,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过了一会,厨房里突然传来“哎呀”一声轻呼。 江起慕立刻起身,看见林飞鱼正对着手指吹气,她扔面团时被锅里溢出的水溅到了她手上。 “烫到了?”他不由分说抓过她的手,指尖泛红的地方已经微微肿起。 “没事的,就一点点……”林飞鱼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江起慕拉着她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让凉水缓缓冲过她的指尖,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手。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南城儿女[年代] 第186节 林飞鱼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觉得被他触碰的皮肤像是着了火,这火一直烧到心里去。 水流声哗哗作响,却几乎掩盖不住她如雷的心跳。 最后那碗面是江起慕煮的。 林飞鱼晚上吃得饱,面便全进了江起慕的肚子,吃完面,他利落地收拾碗筷,并顺手将厨房也收拾了一遍。 江起慕这次给她送了那么贵的bb机,林飞鱼知道自己给他钱,他肯定不会要,想起那次贺乾问自己能不能给江起慕重新编条鱼,她去书店买了书回来重新学。 这会儿她正准备从抽屉把那条编好的红绳鱼拿出来,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叫吼声—— “飞鱼!林飞鱼!你出来啊!” 林飞鱼的手顿在抽屉把手上,心头一紧。 这个时间点,这样突兀的叫喊显得格外刺耳。 江起慕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是什么人?” 林飞鱼抿了抿唇:“听声音……好像是大学的同学。” 那声音很像是何俊的,自从上次何俊送她回家后,他们两人再没有联系,她从阿珍那里知道何俊喜欢自己,不过对方从未挑明,她也只好装作不知。 江起慕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林飞鱼赶紧跟上去。 月光下,何俊醉醺醺地站在电线杆上,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脚步虚浮地晃动着。 听到动静,他迟缓地抬起头,目光在江起慕和林飞鱼之间来回游移,突然,他踉跄着扑上来,一把攥住江起慕的手腕:“我……我从高中就开始喜欢你……一直到现在,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林飞鱼目光落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眼睛瞪大:“……?” 只是不等她开口,何俊整个人突然往前一栽,沉甸甸的脑袋直接枕在江起慕肩上,随即……响起均匀的鼾声。 林飞鱼:“……” 江起慕侧过脸,月光投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知道他住哪么?” 林飞鱼摇头:“只晓得在附近银行上班,和我大学舍友一个单位的,但住哪里就不知道了。” 江起慕说:“那我带他回公司,醒了让他自己走。” 林飞鱼迟疑道:“要不……让他在客厅将就一晚?” “不必。”江起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你回屋吧。” 没等她再开口,江起慕一把架起醉得不省人事的何俊就走,然后利落地把他塞进面包车后座。 直到关上门,林飞鱼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江起慕最后那句话里,感觉好像有点不高兴了,虽然他没有说过分的话,但明显带了点情绪。 一个念头突然浮上心头:他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她刚才提议让何俊留在她这边,是怕他把何俊带回去太麻烦,可听在他耳朵里,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 林飞鱼咬着唇回屋里,看到没关上的抽屉,才发现编好的红绳鱼被这么一打岔,忘记拿给江起慕了。 翌日清晨。 贺乾推开公司大门,差点被地上横陈的人形绊个趔趄。 “我操!”他猛地后退半步,转头看向沙发上刚醒的江起慕,“这什么情况?鼾声比隔壁装修时的电钻还响。” 江起慕揉着太阳穴坐起身:“飞鱼的追求者。” 贺乾顿时来了精神,阴阳怪气地拉长声调:“哎哟……这不是咱们江总的情敌嘛!不过你怎么还把情敌给弄回来了?” 话音未落,地上的人突然动了。 何俊撑着发胀的脑袋摇摇晃晃爬起来,他眨着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头好痛……这是……什么地方?” “在你情敌的老巢啊。”贺乾幸灾乐祸地抱着胳膊。 何俊茫然抬头,目光掠过贺乾,突然定格在江起慕身上,他瞳孔骤缩,宿醉的混沌瞬间清醒三分:“江……江起慕?” 江起慕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领,闻言眉峰微挑:“你认识我?” “高中你没转校之前,永远是你霸榜年级第一,全校谁不认识你?”何俊说着再次环顾四周,困惑更深,“但我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 江起慕看着他,眼底带着几分讥诮:“昨晚你跑到飞鱼家门口,抱着我的胳膊深情告白。” “噗——” 贺乾刚灌进嘴里的水全喷了出来,呛得直拍胸口。 何俊的脸色瞬间精彩纷呈,从涨红到煞白:“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他慌乱地后退半步,“我对男人没兴趣!” “……” 贺乾抹着嘴角的水渍,闻言又是一阵猛咳。 江起慕走到窗边,“唰”的一下把百叶窗拉开,晨光撒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了层金边:“巧了,我也是,不过我们倒是有个共同点——都喜欢林飞鱼。” 办公室骤然安静。 何俊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半晌才挤出句话:“可你不是跟飞鱼……分手了吗?” 江起慕转身看向他:“我后悔了。” 贺乾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上,眼睛亮得像是嗅到腥味的猫,他饶有兴味地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打量,突然冲着何俊咧嘴一笑: “兄弟,我劝你趁早退出,你不是小慕的对手。别看小慕现在跟飞鱼分手了,人家可是有旧情分的,这次小慕回广州,飞鱼二话不说就带他去广西祭拜她阿婆,这分量,你掂量掂量?你就说你拿什么跟小慕比?” 江起慕看了贺乾一眼,垂眸掩去眼底的笑意。 林飞鱼要是在这里,肯定会非常无语,明明是江起慕死活赖脸跟着他去广西,怎么就变成了她带他去? 何俊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感觉胸口被插了一刀。 江起慕适时又补上一刀:“昨晚你在她家门口闹得整条巷子鸡犬不宁,飞鱼让我转告你,她对你从没有过那种心思,让你以后别出现在她面前。” 何俊如遭雷劈,身子晃悠了下,双眼瞬间变得赤红,这句话像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扎进他心窝。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声音哽咽:“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还有……麻烦替我向她道歉。” 何俊最近被家里逼得喘不过气,父母三番五次催促他带对象回家,甚至下了最后通牒,让他今年必须解决终身大事,昨晚他又因催婚的事跟父母吵了一架,他心烦意乱地冲出家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林飞鱼住处附近。 他在巷口徘徊许久,始终鼓不起勇气敲门,最后冲进小卖部买了瓶白酒,他以为喝了酒就会有勇气去跟林飞鱼表白,可惜他的酒量配不上这份孤勇,才半瓶下肚,世界就开始天旋地转,他现在完全想不起来昨晚跟林飞鱼说了什么。 不过记不记得已经无所谓了,林飞鱼已经拒绝了他。 记忆突然闪回高中操场,他不小心把篮球砸中林飞鱼的那天,少女蹙眉回眸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这么多年过去,那份隐秘的喜欢从未褪色。 他原以为,只要等得够久,等到江起慕彻底退出林飞鱼的人生,自己总会有机会,可命运偏偏开了个残忍的玩笑,江起慕又回来了,带着更强烈的存在感,轻而易举就击碎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的暗恋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望着何俊佝偻着背离去的背影,贺乾用手肘捅了捅江起慕:“飞鱼真这么说了?” 江起慕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猜。” “靠!”贺乾笑骂着捶他一拳,“够阴的啊!” 林飞鱼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朵桃花被江起慕给利落地砍断了。 *** 九月,林飞鱼开始了研究生一年级的生活。 她退掉了劳动局附近的出租屋,可因为和她妈闹僵了,一时无处可去,宿舍空间有限,她的行李太多,根本塞不下。 正发愁时,江起慕递来一把钥匙。 “我在中大附近租了间房,平时很少过去,你可以把东西放那儿。” 林飞鱼本想拒绝,可环顾四周,确实别无选择,只好默默接过钥匙。 江起慕帮她把行李一件件搬进出租屋。 推开门时,她才发现,这间房几乎没什么属于他的痕迹:几件衣服、洗漱用品、一个水杯,除此之外,空荡得像是刚租下的。 而现在,她的箱子、衣服、书本,正一点点填满整个空间。 林飞鱼站在门口,忽然意识到——这房子,根本就不是他口中“偶尔出差回来住”的地方。 他是为她租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脏就像被什么轻轻攥住,又酸又涨,连呼吸都变得缓慢。 房间渐渐被她的东西占据,而她的心,也被某种情绪塞得满满当当,再也装不下别的了。 重新回到校园,林飞鱼像一尾终于游回熟悉水域的鱼,每天的心情都很快乐,她喜欢这种纯粹的生活,完全没有职场里的虚与委蛇。 她很少去江起慕的出租屋,只是偶尔过去打扫。 江起慕也不常来,可每次他来过,房间里总会留下些微妙的痕迹,有时是窗台上多了一盆不知名的绿植,粉白小花羞怯地藏在叶片间;有时是抽屉被塞满她爱吃的零食,大白兔奶糖和话梅糖挨挨挤挤地挤在一起;有时则是小黑板上寥寥几笔的留言: “花浇过了,我后天再来。” “这周有按时吃饭?” “去上海一周,回来给你带特产。” 这些细碎的信息让林飞鱼意识到,他们之间不知何时起,已经建立起这样一种奇妙的默契:无需约定,却总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开学后,丁逸飞有来找过她几次,也约过她去吃饭和唱卡拉ok,但都被她给找理由给婉拒了。 她知道丁逸飞对她的心意,不过她对他没有任何感觉,便不想给他任何希望,也不想造成他的错觉,而且每次看到丁逸飞,她总会想起贺乾说他拉肚子拉在裤子上的事。 时间像被风吹散的日历,一页页翻过,转眼一九九三年来了。 一九九三年是特别的一年。 这一年,上海开通了第一条地铁,轰隆隆的列车在地下穿行,成了街头巷尾最时髦的话题;广州引入美国进口空调巴士,拥有了全国首条无人售票空调公交线,乘客们排着队往投币箱里扔钱,都觉得新鲜得很。 这一年,香港四大天王红遍半边天,大街小巷都在放他们的歌,其中黎明和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合作,通过举办慈善演唱会,三年筹款350万美元,为内地8000万儿童购买糖丸,用于预防小儿麻痹症。 这一年,《我爱我家》、《包青天》、《新白娘子传奇》、《霸王别姬》等经典影视剧诞生了。 可一九九三年的这个春节,常欢和钱广安却过得特别憋屈,因为走亲戚时,总有人明里暗里问:“你俩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钱广安弱精症的事,只有几个亲近的亲戚知道,外人可不管这些,背地里都以为是常欢生不了,钱母虽然解释过“常欢身体没问题”,可那些人嘴上应着,眼神却写满了不信。 “这些人烦不烦啊?”常欢一回家就气得把包往沙发上一摔,气得双颊通红,“我生不生孩子关他们屁事!” 钱广安没吭声,默默从抽屉里拿出一早买好的bb机递过去:“老婆,别气了……都怪我,让你受委屈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187节 常欢一看,眼睛立马亮了:“给我的?”她一把抓过来,左看右看,刚才的火气顿时消了一半。 钱广安凑过来,脑袋往她肩膀上一靠:“早就想给你买,不过之前太贵了,现在降价了买正合适。”顿了顿,又补了句,“妈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二手市场淘的,上次那瓶减肥药,她就说你太浪费了。” 这话像盆冷水,把常欢的兴奋劲儿浇灭了大半。 她撇撇嘴:“我花自己赚的钱,她管得着吗?再说了,那药我全吃了,一颗都没丢掉,怎么就算浪费呢?” 钱广安赶紧搂住她哄:“好了好了,再生气要长皱纹了。”犹豫了一会儿,他压低声音说,“你说我们以后,要不要……领养个孩子?” 虽然医生说治疗效果可能不好,但也不能不治,这半年夫妻两人换了好几家医院,中医西医都看过了,中药也灌了不少,可检查结果还是老样子。 治疗效果不好,两人以后只怕不会有孩子,所以钱广安想到了领养这事。 常欢打开瓜子盒,一边嗑瓜子一边撇嘴:“我才不要领养别人的孩子!谁知道那孩子是聪明还是傻?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万一他亲生父母是杀人犯,将来长大学坏了,半夜把我们捅了怎么办?” 钱广安一听,顿时也慌了:“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个问题,可要是不领养,等我们老了可咋办?没人给我们养老啊。” 常欢眼珠一转,突然拍了下大腿:“别人的孩子我是不想要,但要是林飞鱼和江起慕的孩子,那就不一样了!他俩多聪明啊,都考上大学了,林飞鱼现在还是研究生,生的孩子肯定也差不了,再说他俩长得都不赖,孩子肯定也好看……要不,让他们生一个送给我们?” 钱广安眼睛一亮:“你说得对,他们两人那么优秀,生的孩子肯定也会很优秀,就是……他们会愿意把孩子送给我们吗?” 常欢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要是不愿意,咱们就想办法把孩子偷走,然后出国或者偷渡去香港,让他们找不着!” 钱广安吓得眼睛瞪大了:“老婆,你该不会说真的吧?” 常欢手里的瓜子壳扔到他脸上:“当然是假的啦,偷孩子可是犯法的,我怎么可能做犯法的事!可要是林飞鱼和江起慕硬是要把孩子送给我们,那我们也不能拒绝啊……” 强广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接着她的话说:“对,他们硬是要送的话,我们肯定不能拒绝,你说真有了孩子,叫什么好,我觉得钱天才这名字不错。” 常欢嫌弃道:“土死了!我早就想好了,我们要是有孩子,孩子就叫钱多多,男孩女孩都可以用这个名字……” “可我还是觉得钱天才好一点……” 一对卧龙凤雏异想天开,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着,甚至还差点为孩子“叫钱多多好还是叫钱天才”吵起来,结果第二天看到一个亲戚的孩子当着他们的面拉了一裤子的屎,两人顿时一脸嫌弃,不约而同打消了偷孩子的计划。 自己的孩子拉了屎还能忍忍,但要给别人家的小孩擦屁股?光是想想就受不了。 算了算了,领养别人孩子这事还是作罢吧。 没回家过年的林飞鱼,完全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逃过了一劫。 过年前,常美和常静都来劝过她回家过年,连常明松也亲自过来,但林飞鱼还是坚持不回去。 她其实已经没有开始那么恨了,可一想到她妈把她当傻瓜忽悠了那么多年,她心里还是难受和委屈,而且她走的时候放出了狠话,现在回去,显得很没面子。 于是母女两人的关系继续这么僵持着。 江起慕听说她过年不回大院,也没多劝,只是没过几天,出租屋里就堆满了年货,从吃的到用的,应有尽有,他还从花市搬回一盆金黄的桔子树盆栽,摆在阳台上,又往枝条上挂了几个红包,原本冷清的屋子,一下子就有了年味。 临走前,江起慕掏出三个红包递给林飞鱼:“给你的。” 林飞鱼看着手里的红包,一头雾水:“怎么这么多?” “这两个是我爸妈给你的,”江起慕指了指其中两个,“剩下这个是我给的。” 他父母给红包还能理解,可他自己也给,林飞鱼就纳闷了:“你又没结婚,干嘛给我红包?” “给喜欢的人发红包,还需要理由吗?”江起慕说得一本正经。 林飞鱼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耳根一下子烧了起来。 她没准备红包,现在临时包一个又显得刻意,想了想,回屋里从抽屉拿出那条编织的红绳小鱼:“喏,给你的,礼尚往来。” 红绳鱼色彩鲜艳,活灵活现,阳光照下来,仿佛一尾真鱼。 江起慕接过小鱼,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看得林飞鱼浑身不自在,她一把将小鱼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要走。 江起慕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我明天回上海,有事就call我,我年初五就回来。” 林飞鱼听他主动报备行程,心里泛起一丝甜,嘴上却故意道:“谁要听你说这些?” 江起慕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以后我去哪儿都会告诉你。” 林飞鱼别过脸没应声。 第二天,江起慕回了上海。 起初林飞鱼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当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团圆的笑声隐约传来时,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孤独。 她给自己做了三菜一汤,鱼、肉、青菜和热汤,样样俱全,可一个人的年夜饭,再丰盛也食不知味。 “滴滴——”腰间的bb机突然响起。 她拿起来一看,屏幕上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我很想你。」 那一瞬间,仿佛有人往她嘴里喂了一勺子蜂蜜,甜意从舌尖一路蔓延到心底。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忽然抓起外套冲出门,跑到巷口的小卖部拨通了传呼台。 上海这边,江起慕的bb机一响就急忙查看,屏幕上赫然两个字: 「憋着。」 江起慕正在亲戚家吃饭,看到这两个字,他忍不住低笑出声。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亲戚好奇地问。 江起慕摇摇头,将bb机重新别回腰间,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年初四,出租屋。 林飞鱼正窝在沙发里看书,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门一开,就见江起慕风尘仆仆地站在外面,黑色大衣上还沾着一片树叶。 “你不是说年初五才回来吗?”她惊讶地问。 江起慕深深看着她,眸色比夜色还沉。 “憋不住了。” “我很想你。” 林飞鱼呼吸一滞,心跳突然就乱了节奏。 *** 这个春节,话题似乎与孩子脱不了干系。 此时,严母端坐在广州酒家的雅间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对面坐着个约莫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女子,素面朝天,长相还算端正,但比起常美就差远了。 “你到底是谁?”严母蹙眉,语气里透着不耐,“大过年的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事情要从年初二说起。 那天严母的bb机收到一条陌生留言,约她在广州酒家的包厢谈跟严豫有关的事宜,正值年节,既要走亲访友,又要操持家宴,她哪有闲心理会这些? 之后几天,那信息没有再传过来,也没有人找上门来,她以为是恶作剧,也没放在心里。 谁知年初五,第二条信息再次出现,而且口气还带上了威胁:“明早老地方,再不来,我亲自上门。” 这话说得硬气,严母气得直咬牙,她本想继续不搭理,可她又担心儿子在外面又惹了什么麻烦回来,回头要是被严父知道,只怕又要大发雷霆。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只是她没想到约她的是个女人,而且还是这么年轻的女人。 此刻望着眼前这个陌生女子,严母心里咯噔一下,心头蓦地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面上不显,手却悄悄攥紧了茶杯。 卓容容抿嘴一笑:“阿姨,您真不记得我了吗?半年前,我们可是在严家见过面的。” 严母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瞳孔一缩:“是你!” “阿姨总算想起来了。”卓容容抚了抚头发,“上次见面是在严豫哥床上,不过那会儿我留着长发,又化了妆,您一时认不出来也正常。” 严母脸色骤变,厉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阿豫不是已经给过你钱了吗?还想来讹诈?”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 常美因为严豫那群狐朋狗友又闹脾气回了娘家,严豫本来要去追,却被那群人拦着嘲笑“妻管严”,被个女人管着像什么男人,为了面子,严豫只好留下来跟他们继续喝酒打牌,等她回家时,屋里酒瓶狼藉,最要命的是推开儿子房门,竟看见他和个陌生女人赤条条躺在床上。 她当场就把两人打醒了,还把严豫痛骂了一顿,严豫也慌了神,担心这事被常美给知道,最后拿出一万块钱让那女人封口走人。 虽然她不满常美生不出孙子,但也没想过让儿子离婚娶这种烟酒都来的女人,这女人没工作,而且天天跟一帮男人鬼混在一起,跟常美根本没法比。 当时这女人拿了钱高高兴兴走了,保证绝对不会纠缠严豫,也不会把两人上床*的事说出去,现在又找上门来,严母认定她是来要钱的。 谁知卓容容突然站起身,露出了藏在桌下的肚子——那圆滚滚的肚子少说也有六七个月大了。 卓容容坐在靠窗位置,严母进来后,她一直没有站起来,因此严母并没有发现她怀孕了。 此时看到她的肚子,严母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你怀孕了?” 卓容容轻抚着肚子,嘴角含笑:“就是那天怀上的,已经六个月了,是严豫哥的孩子。” 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严母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圆滚滚的肚皮上,半晌才挤出一句:“据我所知,你之前经常跟一帮男人天天鬼混在一起,谁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这话很侮辱人。 卓容容的脸“腾”地涨得通红,声音陡然拔高:“就算你是严豫的亲妈,您也不能这么侮辱人!这孩子千真万确是严豫哥的!不信您把严豫哥和他那帮兄弟都叫来对质!跟严豫哥之前我还是个处,之后也没让别的男人碰过!” 严母眉头紧锁:“不是我想羞辱你,可你那时天天跟着群男人在我家喝酒抽烟,我这么怀疑也在情理之中,再说了,总不能随便来个孕妇说是严家的种,我们就得认吧?” 卓容容咬了咬嘴唇,突然眼睛一亮:“我听说珠海有个女人生了孩子搞不清谁才是孩子的亲爸,没办法之下去找了广州刑警支队帮忙,刑警支队给孩子和几个男人都做dna检测,最后还真给找出来谁是孩子的亲爸,这事还连登了好几天的报纸,以你们严家的人脉和实力,等孩子生下来做个检测还不容易?” 严母眉头微动。 dna检测这事她虽没亲眼见过,但也听说过,见卓容容这般理直气壮,还主动提出要做检测,心里不免信了几分。 但她没急着表态。 眼前这女孩虽然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 明明可以早点打掉,偏要等到肚子这么大才找上门,分明是算准了现在没法流产,更别提之前剪烂常美衣服那事,足见这人品性有多差。 卓容容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严母还不为所动,急忙道:“阿姨,我知道您一直想要个孙子,可嫂子不但只生了个女儿,还不顾您的阻拦跑去结扎,这摆明了没把您放在眼里,严家这么大的家业,总不能便宜外人吧?我都检查过了,医生说我怀的是男孩。” 严母眼睛一亮,盯着卓容容的肚子看了几秒,这才开口:“说吧,你想要什么?” “阿姨,我是真心喜欢严豫哥的。”卓容容赶紧说,“我第一眼见到严豫哥就喜欢上他了,我想嫁给他。” “痴心妄想!”严母直接打断,毫不给面子说,“想进我们严家的门,你还不够资格!就你这样的,拿什么跟我儿媳妇比?学历、工作、长相,样样比不过,再说了,阿豫心里根本没你,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南城儿女[年代] 第188节 这话比之前的话还要羞辱人,卓容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严母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离孩子出生还有三四个月,这样吧,我先送你去我老家待产,等孩子生下来,要是验出来真是我们严家的种……”她顿了顿,“女孩给你两万,但孩子我们不要,你自己养也好送人也罢,你自己做主,要是男孩,我给你十万元,不过以后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考虑一下,想好了再联系我。” 说完严母拿上账单走出了包厢,留下卓容容扶着肚子气得不轻。 严母回到家,连灌了好几杯凉茶,才彻底冷静下来。 她本来想把这事告诉丈夫和儿子,但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先瞒着。 过了几天,卓容容再次联系严母,并同意了她的建议,严母办事向来雷厉风行,立马就安排人把卓容容送到了揭阳老家待产。 *** 严母把这事办得滴水不漏,谁都没惊动。 年初八,周伟霆提着大包小包,带着父母来常家谈婚事。 去年李兰之看在常静的面子上招待过周伟霆,可这次是双方父母正式见面,她这个已经离婚的前继母自然不好再出面。常明松没办法,只好叫大女儿常美回来帮忙张罗。 周家父母都是老实本分人,对常静这个未来儿媳妇很是满意,两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过后又找人看了日子,把婚期定在了十月国庆那天。 过完年,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李兰之年初五就照常出摊卖鱼了,这天傍晚,她刚收摊回家,突然被个陌生女人拦住了去路。 “请问……你是李兰之吗?” 李兰之停住了脚步,扭头看去。 昏黄的灯光下,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对方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看着十分憔悴,好像好久没睡过觉一般。 李兰之打量着她,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你是……?” 吴雪艳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局促地搓着手:“大嫂,我是雪艳,林有斌的爱人,很多年前我们见过一面。” 李兰之这才反应过来,但她脸上没有波动:“是你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家二房虽然是林有成的亲生父母,可他们从来没把林有成当成亲儿子来看待,做出的那些事,一件比一件更让人恶心,这些年,李兰之跟他们早就断了往来。 说起来,她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林家二房的人,只隐约听说林有斌后来在银行工作,其他的,她就一概不知了,这会儿林有斌的妻子突然找上门来,她觉得有些诧异。 吴雪艳欲言又止:“有斌说……想见大嫂一面……” 李兰之直接打断:“不见!他想见我,为什么不自己过来?” 吴雪艳哽咽地解释道:“大嫂,有斌他……得了肺癌晚期,医生说……就这几天了……”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滚了下来。 李兰之一下子怔住了。 林有斌比她小七岁,今年才刚四十岁,怎么就得了那种病? 吴雪艳看李兰之不出声,以为她不愿意,连忙继续劝说:“大嫂,我知道我们两家关系闹得有些僵,但有斌……这几天什么都吃不下,却一直坚持要见你,我这没办法才找过来……” 李兰之再次打断她:“他有说为什么要见我吗?” 吴雪艳摇头:“具体没说,只交代要是你问起来,就说……跟大哥有关。” 李兰之眼皮不受控制跳了下,沉默了半响,最终还是点头:“行吧,在哪个医院?我明天早上抽空过去看看。” 吴雪艳哽咽说:“在家里,前天从中山一院出院了,他……说不想浪费钱治疗了。” 和吴雪艳分别后,李兰之回到家,洗漱后就躺下了,她没把这当成一回事,她也不觉得林有斌能有什么重要事跟自己说。 不过既然答应了,总得走一趟。 第二天,她来到林有斌家里。 吴雪艳一抬头看见李兰之站在门口,连忙起身:“大嫂,你可算来了。”说着把她引进卧室里。 虽然心里有准备,可看到林有斌时,李兰之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前几年看到林有斌,正是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候,那时候他走路都带风,可眼前病床上的人瘦得脱了形,两颊凹陷,眼窝深陷,她几乎认不出来。 林有斌靠在床上,闻声抬头,却在视线触及李兰之的瞬间,眼神慌乱地躲闪开来,那副心虚的模样,跟当年林有成出殡时如出一辙。 李兰之眉头一皱,径直走到床边的椅子坐下,开门见山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林有斌虚弱地对妻子摆摆手:“你先出去。” 待吴雪艳带上门离开,房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说我走了。”李兰之作势要起身。 “大嫂!”林有斌突然激动起来,喘着粗气道,“你知道大哥最后跟我说的话是什么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李兰之眉头蹙了起来。 林有斌没看她,惨笑一声,继续说:“那时候我根本不信……你看,大哥走后,我靠着岳父的关系进了邮政局,后来又进了银行,眼看就要升副行长了……结果查出癌症晚期,不到一个月就扩散全身……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李兰之的手指死死抠住床沿,厉声质问道:“有成当年为什么要跟你说这样的话?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有斌扭头望着窗外,声音嘶哑:“我本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可我害怕我要是不说出来,我会下地狱……”他剧烈咳嗽起来,五官扭曲,好像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大嫂,当年我说大哥是为了看飞鱼的信才没上甲板……那是骗你的……” 李兰之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嘴唇被咬得发白。 林有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那会儿……我和大哥都在船舱里……突然一声巨响……江水疯狂灌进来……所有人都挤在舱门那儿……可根本出不去……”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大部分的舷窗都被钢条给封死了,大家慌乱地到处乱跑,哭成一片,可大哥发现了个小舷窗……他砸碎玻璃的时候……水已经没到头顶……我……我太害怕……” 浑浊的泪水顺着林有斌的脸滚落下来:“我怕自己出不去会死在那里……所以我把他从窗口拽下来,又踹了他两脚……然后自己从窗口爬了出来……” 李兰之浑身剧烈颤抖,指节攥得咯咯作响,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所以,有成当年根本不是因为看信才没能逃生……他是被你给害死的?” 林有斌眼泪混着鼻涕一起流下来:“大嫂,我对不起你……我没想害死大哥……我就是……就是太害怕了……” 话还没说完,李兰之突然暴起,发疯似的扑向病床,扬手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畜生!你简直禽兽不如!” 她的指甲在林有斌脸上刮出血痕,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守在门口的吴雪艳听到声音,赶紧跑进来,林有斌被扇得双颊红肿,鼻血流个不停,慌忙上前阻拦:“别打了,大嫂,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李兰之被强行拉开,踉跄着扶住墙壁才没瘫软在地。 她盯着林有斌那张血迹斑斑的脸,一字一顿道:“你说得对,这就是报应!”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身后传来吴雪艳的尖叫声。 李兰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卧室,颤抖着从柜子里取出林有成的遗像,指尖轻轻抚过丈夫温润的笑颜,她就这样抱着林有成的遗像,静静坐了很久。 两天后,林有斌去世的消息传来。 李兰之默默把鱼摊退了租,又把杀鱼刀和秤盘这些工具以低价转卖给了别人。 又过了几天,她把江起慕叫到家里,一见面就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准备去上海,照顾你父母。” 【作者有话说】 来啦,又是大肥章,感谢大家的支持~这章送红包 第108章 江起慕怔住了,半响才道:“阿姨,我没明白您的意思,为什么要去上海照顾我父母?” 李兰之目光落在杯中浮沉的茶叶上,那些细长的叶片在水中舒展、旋转:“你在广州的事业虽然已经有了起色,可你父母这种情况……我想着,不如我去照顾他们,这样你和飞鱼两人成家之后,也没了后顾之忧。” 江起慕说:“阿姨,我很感激您的好意,但上海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护工和医护人员,他们都很有经验……” 李兰之突然打断他:“再有经验也只是外人,你妈被关在精神病院里,每天面对的不是四面雪白的墙壁,就是其他精神病人的哭喊尖叫,而且护工再尽责也只是工作,肯定不会像亲人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你妈这种病,更需要亲人的陪伴。” “至于你爸……前些日子我看过一个报道,采访一位沉睡十年后苏醒的植物人,医生说,正是家人日复一日地守在床前,不厌其烦地呼唤他的名字,跟他诉说家长里短,才创造了这个奇迹。可你现在远在广州,一年到头能回去几次?护工们最多就是完成擦洗翻身的工作,哪会有那份耐心天天陪他说话?要是我能过去,往后常去照看照看,说不定……哪天你爸也能醒过来呢?” 江起慕沉默了。 他在广州的公司已经走上正轨,这次春节回去,他也考虑过将父母一起带过来广州,却遇到了难题。 他妈压根认不出他,跟别说跟他一起长途跋涉来广州,她现在这种精神状态,没办法坐飞机或者火车,他爸那边倒是可以自己开车将人运送过来广州,可他妈没办法过来,将他爸送过来也没有意义。 上海那边的亲戚虽然偶尔也会去精神病院和医院看望他父母,但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并不能经常过去,因此若是李兰之过去帮忙照顾,对他妈的病情说不定会有作用。 江起慕再次拒绝:“照顾病人不是轻松的事,更何况要您背井离乡,我不能这么自私。” 李兰之笑了笑:“再苦还能苦过凌晨三点去码头抢鱼?不过你能这么劝我,我心里倒是暖烘烘的,鱼摊的租约退了,杀鱼刀等工具我也低价转给了别人,这事我是认真考虑后才做的这个决定。” 江起慕还想劝:“可是阿姨……” “行了,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啰嗦?就这么定了,你安排好了通知我。”李兰之利落地截住话头,顺手系上围裙,“你应该还没吃饭吧?我刚才包了些鲜虾云吞,我下去厨房给你煮一碗。” 李兰之她转身就要往外走,又突然停住:“对了,这事别跟飞鱼说。” “阿姨……”江起慕连忙站起来,“那我下去给你打帮手。” 李兰之头也不回,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就坐着等吃就好。 后来江起慕又劝了几次,但李兰之态度坚决,消息传开后,十八栋的老邻居们也都来劝她。 朱六婶拉着她的手说:“兰之啊,知道你是为两个孩子打算,可你一个人跑到上海去,人生地不熟的,多让人担心。” 刘秀妍插话道:“要是为了儿子去上海倒还说得过去,可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你说你费那么多劲做什么?依我看,不如跟明松复婚算了,他这些日子对你多上心啊。” 罗月娇也附和:“就是啊,我听说上海话跟普通话不一样,鸡同鸭讲,别到时候连多少钱一斤都听不懂。” 对于所有的劝说,李兰之没有解释,只说道:“我已经打定主意了,你们都别劝说,回头从上海回来,给你们带特产。” 知道李兰之要去上海后,常明松连着两天都没去摆摊。 这天,李兰之刚吃完饭,还没收拾碗筷,就见常明松走了进来。 李兰之一抬眼看见他,就猜到了他的来意,连忙抢先开口:“要是你和六婶他们一样也是想劝我,那你别开口……” 话未说完,常明松就打断了她:“我不是来劝你的,我想好了,我跟你一起去上海,你照顾起慕他妈,我去照顾江工。” 李兰之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回过神来,她拒绝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就行。”见常明松要开口,她抬手示意,“你先听我说完,一来江工现在还是植物人状态,你去了也帮不上太多忙;二来你不会说普通话,连出门都成问题;最重要的是,你去了住哪儿?” 她和江起慕商量过,打算把郭敏卉从精神病院接出来,在外租个房子,以郭敏卉的精神状态,常明松自然不适合同住,总不能让江起慕再单独租一套房子,上海的房租那么贵,这不是给年轻人添负担吗? 至于普通话,自从四年前那次上海之行后,她就意识到不会普通话寸步难行,回来后,她就有意识地跟着电视、收音机学,这几年广州外来务工人员越来越多,来买鱼的外地人也不少,她总借着卖鱼的机会多聊几句当作练习,如今她的普通话虽然带着口音,但日常交流完全没问题,绝不会再像当年那样窘迫。 最重要的是,她去上海还能说是为了女儿,常明松跟着去算怎么回事?他们已经离婚了,这样纠缠不清,外人指不定怎么议论,再说,她也没有复婚的打算,否则当初就不会提离婚了。 南城儿女[年代] 第189节 常明松被她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最终长叹一声:“还是你考虑得周全,行,我就不劝你了,去了那边要是遇到难处,尽管开口,外头都说我想跟你复婚……”他苦笑一下,“不瞒你说,起初确实有这个念头,但现在,我是真心把你当家人。” 半个月后,李兰之跟江起慕一同前往上海。 跟之前商量好的,江起慕在医院附近租了间房子,又另外请了个退休护士,一起帮忙照顾他妈,这样既能确保母亲得到专业护理,又不会让李兰之太过操劳,还能腾出时间去医院探望。 因为李兰之不肯多收钱,回广州前,江起慕悄悄在她的包里塞了五千元才走。 *** 三个月后,卓容容在乡下生下一个男孩,七斤八两。 消息传回广州,可把严母给高兴坏了。 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下来,目前还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儿子的种,以她一个人的能力,没办法去给孩子做dna检测,另外,一旦检测出是儿子的种,她还得给卓容容十万元,这么大一笔钱,她也没办法做到消无声息从存款里划走。 思来想去,这事终究绕不过严父。 当晚,机会来了。 妹猪吵着要吃麦当劳,常美本不愿让孩子吃太多垃圾食品,但架不住严豫对女儿百依百顺,且妹猪抱着她一个劲地撒娇,最终常美只能点头答应,一家三口手牵手出了门。 严母立即将严父拉进卧室,还特意关紧了房门。 严父见她这般作态,以为妻子起了什么心思,顿时面露难色:“都老夫老妻了,你想睡一个人睡就好,我还有文件要处理。” 严母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气得脸颊发烫,却强压着火气道:“有要紧事跟你说,你先坐下。” 见妻子神色凝重,严父这才在太师椅上坐定:“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严母深吸一口气,将严豫酒后与卓容容发生关系,以及后来卓容容找上门、她又怎么把人被安排去乡下待产的事原原本本道来。 “砰!” 严父一掌重重拍在桌上,霍然起身指着严母怒斥:“你简直糊涂!这事要是让儿媳妇知道,非得闹离婚不可!我们严家在广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绝不能闹出离婚这种丑事!” 严母顿时火冒三丈:“你冲我吼什么?我做这些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们严家!我们严家那么大的家业,连个继承人都没有,难道要便宜外人?常美要是肯听劝,当初辞了工作给严家添个男丁,我何必做这个恶人?可她偏要对着干,生完妹猪就去结扎!现在阿豫和别人有了儿子,她能怪谁?要怪就怪她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见严父脸色铁青,严母冷笑一声:“再说了,卓容容找上门时都六个月身孕了,难道要我拉着她去堕胎?现在孩子已经生了,你要真怕儿媳妇闹离婚,我这就让人把孩子送走,横竖你都不在乎严家产业落入外人之手,我又何必操这份闲心!” 她说完别过脸去,胸口剧烈起伏。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梳妆台上的欧式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把孩子送走那是不可能的事,夫妻两人都心知肚明。 严父重重坐回太师椅,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沉默良久,他终于缓了语气问道:“你确定……那孩子真是阿豫的?” 严母见丈夫态度软化,这才转过身来:“检测还没做,不过……”一说到孙子,她眼里顿时有了光,“我表姐在电话里说,那孩子的眉眼和鼻子简直和阿豫小时候一模一样,连哭起来的神态都像,我已经让他们寄孩子的照片和胎发过来,最迟后天就能到。” 严父眉头紧锁:“等东西到了你立即拿给我,我安排人去做检测。”他抬眼直视妻子,“不过你想过没有,如果真是阿豫的孩子,常美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严母不假思索:“还能怎么说?孩子都生下来了,难道还能塞回去?肯定是要接回家来啊,那可是咱们严家的血脉!” 说到这,她撇了撇嘴:“常美要是不高兴,让阿豫多哄哄就是了,你别看她动不动就回娘家,谅她也不敢真离婚,不过就是耍小性子,仗着阿豫宠她罢了!说来也是我们儿子没用,被个女人拿捏住!”她顿了顿,“再说,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妹猪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将来给他们养老送终还不是要靠这个孩子?” 严父厉声打断:“这么多年婆媳,你居然一点不了解常美的性子!”他冷笑一声,“信不信你今天告诉她,明天她就拉着阿豫去民政局离婚?” 严母撇着嘴,忍不住数落起常美来:“当初我就不赞成阿豫娶这么个女人回来,门户比不上我们严家不说,性子还那么倔……” 话还没说完就被严父厉声打断了:“够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想个稳妥的法子!” 严母被训得脸色发青,赌气别过脸去:“我没办法,你自己拿主意!” 房间里顿时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严父目光一沉,缓缓开口说:“当务之急是先做亲子鉴定,若真是阿豫的孩子……暂时别接回来,先在乡下养两年。”他摩挲着下巴沉吟道,“常美那么精明,现在带回来肯定会起疑心,等过两年,你亲自回趟乡下把孩子接回来,就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看着可怜,我们打算收养。” 严母一想到好不容易得来个孙子,却要两年后才能抱回来,心里难受得要命:“两年?这么久?万一到时候常美还是不肯养呢?” 严父沉着脸道:“这事由不得她,这个家到底还是我说了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孩子接回来后,你可不能太偏心让妹猪受委屈了,免得常美觉得我们俩太重男轻女……” “这还用你说?”严母不耐烦地打断,“妹猪也是我的心肝宝贝,我怎么会亏待她?” 一个月后,亲子鉴定结果出炉,证实卓容容所生的确实是严豫的孩子。 严母高兴得几乎老泪纵横,双手合十连连念叨“祖宗保佑”,就连一向严肃的严父也难得露出笑容,当即给孩子取名严思浩。 接下来的日子,老两口脸上总是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严母更是迫不及待地采购了一大堆婴儿用品和补品,让公司的司机送自己去揭阳乡下,当她第一次抱起孙子时,那与儿子如出一辙的眉眼让她爱不释手,恨不得立刻带回家去。 通常来说,男孩子一般会比较像母亲,但那孩子长开后却和卓容容长得一点都不像,反倒酷似严豫,比妹猪小时候更像严豫,严母原本还心存侥幸,想着若孩子像母亲,或许能早些接回家,如今看来,只能按计划等两年了。 回程时,她带回来厚厚一叠孙子的照片,惹得严父也坐不住了,干脆把公司事务丢给严豫,老两口三天两头就往乡下跑。 这天晚饭时,严豫一边给女儿夹菜,一边随口抱怨:“爸妈最近总往乡下跑,也不知道那儿有什么魔力?” 常美还没开口,正在扒饭的妹猪就撅起小嘴:“爷爷奶奶都不带我去!他们不爱妹猪了!” 严豫连忙把女儿抱到腿上,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胡说,爷爷奶奶最疼你了,乡下蚊虫多,你爷爷奶奶不放心带你去,等放假爸爸带你去北京看故宫好不好?” “好呀!”妹猪开心地拍着小手,转身拉住常美的衣角,“妈妈也要一起去!” 严豫抬头望向常美,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当然,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还要爬长城。” 妹猪立刻挺起小胸脯,学着大人的语气说道:“不到长城非好汉!爸爸,我要当好汉!” 严豫被她逗乐了,在她粉嫩的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你呀,当不了好汉,只能当小美女。” 妹猪不服气地撅起嘴:“可妈妈说我是大美女!” 严豫被女儿的话逗得开怀大笑,宠溺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对,你妈妈说得没错,你是我们家的大美女,是我们家最漂亮的小公主。” 妹猪眼睛一亮,立刻补充道:“妈妈也是大美女!”说着还骄傲地挺起小胸脯,仿佛在炫耀自己有个漂亮的妈妈。 严豫眼中闪过一丝柔情,顺势凑近常美,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那当然,你妈妈可是爸爸见过最美的人,爸爸第一眼看见你妈妈就喜欢上了。” 常美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轻轻推了他一下:“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做什么!饭菜都要凉了,快吃饭吧。” 温暖的灯光下,一家人的笑声在客厅里轻轻回荡。 妹猪被抱回自己的座位,不时仰起小脸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眼里盛满了幸福的光芒。 *** 时间如流水般匆匆而过,转眼已是九月。 林飞鱼升入了研究生二年级。 这天,她收到出版社寄给她的信,她捧着信封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拆开,当看到副主编的亲笔回复时,她再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她投稿给《故事会》的稿件被录用了! 《故事会》自1963年创刊以来,一直是深受读者喜爱的杂志,进入八十年代后,其影响力更是与日俱增,尤其是1985年这年,单期发行量突破了760万册,一举创下了世界期刊发行的最高纪录。 在大院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能找到几本《故事会》,每天都有成千上百的稿件从全国各地涌向编辑部,其中不乏专业作家和编剧的作品,能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林飞鱼激动得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她把录用通知信反复看了好几遍,正准备仔细收好时,室友周倩竹推门而入。 眼尖的周倩竹一眼就认出了那封信的来头,惊喜地叫道:“天呐!你的稿子被《故事会》录用了?我们系好多人都投过稿,全都石沉大海,你也太厉害了吧!” 林飞鱼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可能只是运气好,刚好题材对上了副主编的口味,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这不叫运气好,这叫有实力!”周倩竹夸张地摆手,“我听一个在编辑部工作的师兄说,很多专业作家投的稿子都被退回来了呢!对了,你这次写的是什么故事?” “是一个关于农村重男轻女现象的悲剧现实题材,”林飞鱼如实回答,“题目叫《蝴蝶》。” 周倩竹兴奋地拉着林飞鱼的手:“等你的故事刊登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要买本回来收藏学习,说真的,我给《故事会》投过三次稿,都被婉拒了,你可得教教我写作技巧!” 她突然眨眨眼,话锋一转说:“对了,拿到稿费打算怎么庆祝?” 还没等林飞鱼回答,周倩竹就促狭地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该不会是想拿着稿费和电子系的丁逸飞去约会吧?” 林飞鱼连忙摆手:“别瞎说!我上周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我现在只希望他别再在宿舍楼下给我唱歌跳舞了。” 周倩竹噗嗤笑出声来:“说起这事我就想笑!那天他跳小虎队的《爱》,虽然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唱歌还跑调跑到了外婆家,但那份傻乎乎的真诚劲儿,还是挺感人的,连宿管阿姨都说感动呢!你真不考虑一下?” 回忆起那令人脚趾抠地的场景,林飞鱼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对他真的没有那种感觉,而且,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周倩竹突然扭捏了起来,脸颊泛起两朵红云,支支吾吾说:“飞鱼,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既然你不喜欢丁逸飞,那如果……如果我去追他,你会不会介意?” 林飞鱼惊讶地瞪大眼睛:“你……喜欢丁逸飞?”她之前一点也没看出来。 “就是觉得他笨拙的样子特别可爱嘛!”周倩竹红着脸,脸上飞起了一抹羞涩,“听说他为了学那支舞练了一个月呢,这份认真劲儿多难得啊……” 林飞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倩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轻笑道:“我当然不介意,我和丁逸飞只是普通同学关系,不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你不介意他曾经喜欢过我吗?” 毕竟还有一年多才毕业,她可不想为了这点事而闹得不开心。 周倩竹爽朗地摇摇头:“你们又没在一起过,再说了,谁年轻时候没喜欢过几个人啊?”她眨眨眼,“他也不是我第一个心动对象,我就是觉得,遇到合适的人不容易,不想错过。” 林飞鱼望着她明亮的眼睛,由衷赞叹:“真羡慕你这样敢爱敢恨的勇气,既然这样,你就放心去追吧,完全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周倩竹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那我现在就去找他!”她边说边翻箱倒柜,“那个呆子这会儿肯定还在楼下一边看书一边喂蚊子呢,我这就去给他送虎标油,看我不把他拿下!” 看着周倩竹风风火火冲出门的背影,*林飞鱼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可这笑容很快又淡了下去。 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半个月没见到江起慕了。 那天丁逸飞向她表白时,江起慕没打招呼就过来找她,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虽然他没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但那瞬间的眼神,让林飞鱼觉得他应该是生气了。 只是等她追出去时,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这半个月来,两人就像约好了一般,谁也没有主动联系对方。 林飞鱼轻轻叹了口气,将录用通知仔细折好放进抽屉,拿着刚取出的稿费,她买了一个大西瓜和几斤新鲜荔枝,踏上了前往他公司的公交车。 下了公交车,林飞鱼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从下车点到江起慕的公司还要走很长一段路,而她一手提着荔枝,另一只手里提着沉甸甸的大西瓜,九月的骄阳似火,等她终于走到公司门口时,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江起慕的公司她来过几回,公司面积不大,一楼是门面,二楼才是办公区,一楼大厅此时空无一人,出奇的安静,她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径直走向江起慕的办公室。 “吱呀”一声,办公室门被推开。 一个背对着门口的身影闻声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人同时怔住了。 林飞鱼怎么也没想到,江起慕的办公室里会坐着一位陌生的年轻女子,对方约莫二十五六岁,身穿一条普通的红色裙子,五官端正,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 “我是富婆。”女子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你是……?” 这个别致的自我介绍让林飞鱼一时语塞,不管是在校园,还是以前工作时,她都没见过有人自称富婆,而且从她的打扮来看,还真看不出是个富婆。 南城儿女[年代] 第190节 不过在广东这地方,有钱人都非常低调,身穿几块钱的衣服、脚踩拖鞋的人,有可能是几栋楼的房东。 因此林飞鱼只是愣了下就回过神来:“我叫林飞鱼,江……” 她本想问江起慕在不在,可话未说完,对方突然眼睛一亮站起身来:“你就是林飞鱼?” “你认识我?”林飞鱼惊讶地睁大眼睛。 富婆弯腰从身旁的座位上拿起一样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条红绳编的小鱼,是你做的吧?” 林飞鱼的视线落在那条熟悉的红绳鱼上,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 “看来是没错了。”富婆意味深长地笑了,“你一定很好奇,它为什么会在我手里?” 林飞鱼沉默地站在原地,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线。 自从她把这东西拿给江起慕后,他一直带在身边,连那条被剪坏的也留着没扔掉,贺乾好多次打趣说江起慕连碰都不让他碰,此时红绳鱼被另外一个女人握在掌心里,她心里有点不舒服。 “昨晚起慕送我回家时,不小心落在我车上了。”富婆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条红绳鱼,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今天特地给他送回来。” 林飞鱼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强撑着问道:“江起慕现在在哪里?” “他和贺乾那傻子一起出去办事了,没那么快回来。”富婆歪着头打量她,“你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你转告。” “不用了。”林飞鱼将手中的水果轻轻放在桌上,“这些给你们吃,我先走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富婆给叫住了:“等等,你没事,我倒是有事要问你。” 林飞鱼缓缓转身,看着她问:“什么事?” “坐吧。”富婆自然地坐在江起慕的办公椅上,剥开一颗荔枝,用主人般的口吻说道。 她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我知道这条红绳鱼是你送的,也知道起慕把它当宝贝,我更清楚你们曾经在一起,现在他在重新追求你。” 林飞鱼沉默地注视着对方。 办公室里安装了空调,冷风拂过她汗湿的后背,激起一阵凉意。 “但是,”富婆突然话锋一转,直视林飞鱼的眼睛,“起慕追了你整整一年,你却连个名分都不肯给,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他?” “我对江起慕的感情,”林飞鱼声音有些发紧,“没必要向一个陌生人解释。” “怎么会没必要?”富婆忽然笑了,“因为……我也喜欢起慕啊,如果你不喜欢他,就别再吊着他了。” “我没有吊着他。”林飞鱼攥紧了手中的包带。 这一年来,她和江起慕之间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她确实没有答应复合,但也绝非在玩弄感情,她只是在等,等自己彻底释怀过去的心结,等能够重新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今天看到舍友周倩竹那么勇敢面对感情,她受了鼓舞,特意没通知江起慕自己跑过来,本想给他一个惊喜,也给这段关系一个明确的答案。 却没想到,等待她的竟是这样的局面。 真够“惊喜”的。 “享受着起慕的体贴,却不肯给他承诺,这不是吊着是什么?”富婆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手上旋转玩着,“既然你不够喜欢他,不如把机会让给真正珍惜他的人。” 林飞鱼紧抿着唇,倔强地不肯说出那句“我喜欢他”。 “你也知道我叫富婆,”富婆目光紧紧落在她脸上,不错过她每个表情,“如果起慕选择我,他的公司至少能少奋斗十年,但我这个人做事向来光明磊落,绝不会做插足别人感情的事,所以今天只要你亲口说一句‘不喜欢江起慕’,从今往后,我就会光明正大地追求他。” 林飞鱼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直视着富婆的眼睛:“我再重申一次,我和江起慕之间的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至于你要不要追求他……”她深吸一口气,“那是你的自由。” 转身的瞬间,身后传来富婆意味深长的问话:“那你觉得,江起慕最终会选择你,还是选择我?” 林飞鱼没有回头,脚步坚定地走向门口。 她不觉得江起慕会和这女人有什么,但她心里就是不痛快! 下楼时,前台小妹惊讶地抬头,但林飞鱼已经无心理会,径直推开了玻璃门,直到她上了公交车,身后也没有人追过来。 公交车缓缓驶离站台,她看着窗外不断飞过去的风景,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很不是滋味。 第二天是周末没有课,她想了想,直接去了江起慕租的出租屋。 夜色渐深,林飞鱼像条搁浅的鱼,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又一次拿起bb机,屏幕上依然空空如也——整整一天过去了,江起慕音讯全无。 她泄气地把bb机扔到一旁,整张脸埋进被子里,直到憋得喘不过气,才猛地抬起头。 她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飞鱼!我是贺乾!快开门!” 林飞鱼一个激灵坐起身,光着脚跑去开门,门外,贺乾满头大汗,神色慌张。 “怎么了?你这么突然过来了?” “起慕胃出血住院了!”贺乾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我临时要出长途车,实在走不开,你去照顾他吧,走,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林飞鱼心头一紧:“怎么会突然胃出血?他明明说过胃已经好多了……” 江起慕之前胃痛很严重,她答应每天定时提醒他,养了一阵后,他的胃已经好得差不多,这才半个多月没联系,怎么会弄到胃出血这么严重? 她下意识转身要去换衣服,却在迈出两步后猛地停住,她背对着贺乾轻声道:“还是算了吧,我不去医院了,他有那么多爱慕者,不缺我一个。” “爱慕者?”贺乾一脸莫名其妙,他挠了挠头,突然恍然道,“哦,你说深圳王老板的女儿?王老板确实很看好小慕,想让他给自己当女婿,好几次想撮合小慕和他女儿,不过小慕早就婉拒了。” 林飞鱼心头一紧。 没想到除了富婆,居然还有其他爱慕者! 她心里又打翻了一坛醋:“不是王小姐,是个有钱的年轻女人。” “有钱的年轻女人?”贺乾眉头拧成了疙瘩,“该不会是陈老板的妹妹吧?陈老板的妹妹的确是年轻又有钱,而且非常能干,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她虽然没明着说喜欢小慕,但对小慕格外关照……” 林飞鱼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看来今天见到的“富婆”就是这位陈小姐了。 想起对方那句“能让江起慕少奋斗十年”,她只觉得胸口堵得慌:“那你还是请陈小姐去照顾他吧,毕竟陈小姐有钱又能干……” “这怎么行!”贺乾奇怪地看着她,“小慕心里装的是谁,你还不清楚吗?再说了,这一年你们不都在一起吗?你真愿意让其他女人去照顾他?” 林飞鱼用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酸溜溜的口气说:“我们没有复合,而且……他已经半个月没联系我了。” 这半个月来,不仅杳无音信,还凭空冒出个条件优越的情敌,连她亲手编的红绳鱼挂件都被随意落在对方车里…… 心里好像压着块石头,她越想越不舒服。 贺乾猛地一拍额头,很是无语道:“我真是受够你们这对祖宗了!整整一年还在这磨磨蹭蹭!小慕身边围着多少莺莺燕燕重要吗?他要是真能看上别人,何必专程跑到广州来开公司?这半个月失联,是因为上海那边出事了……” 说完他脸色一白,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 林飞鱼看出他的不对劲,连忙问道:“上海那边怎么了?” 贺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小慕特意嘱咐我不要告诉你……”他重重叹了口气,“算了,你迟早要知道的,知道五年前他为什么突然跟你分手吗?” 林飞鱼摇头:“一年前他想解释,但当时我正在气头上,就没让他说,后来他没再提起过,我也没问。” 贺乾长叹一声:“你们俩啊……难怪这一年始终在原地打转。五年前郭阿姨从家里偷跑出去,把一个小孩当做是小时候的小慕,结果导致那个小孩被冲出来的出租车给撞死了!” 林飞鱼倒吸一口冷气,手指无意识地捂住了嘴。 贺乾的声音越来越沉:“那家人跑去江家闹,江叔叔为了护住郭阿姨,结果从二楼摔下来,伤了脑袋,成了植物人,一直到现在都没醒过来,为了赔偿这家人,小慕把房子卖了,郭阿姨因为这事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连小慕都认不得,不得不送去精神病院。” 贺乾说的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林飞鱼心上:“江叔叔在医院,每天花钱如流水,小慕为了筹钱,辍学了一年,我们一起去摆过摊,一起当过倒爷……最困难的时候,他连味觉都丧失了!” 林飞鱼的身子猛地一晃,紧紧攥住门框才稳住没摔跤,手指关节都攥得发白了。 贺乾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将她这些年的困惑和委屈一层层剖开,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他……”她的声音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为什么不告诉我……” 五年前,江起慕只用一个电话就结束了他们的感情,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真相竟如此残酷。 贺乾重重叹了口气:“那会儿小慕整个人都快垮了,既要照顾医院的父亲,又要安抚精神失常的母亲,还要应付死者家属的纠缠……”他摇摇头,“他不想拖累你,你那时候正要大学毕业,前途一片光明,他不想拖着你跟他一起受罪。” 林飞鱼的眼泪无声滑落。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江起慕放着事业单位的工作不干,跑去当长途司机,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得那么严重的胃病…… “这半个月……”她抹去眼泪,“上海又出什么事了?” 贺乾狠狠踹了一脚门框,眼睛瞪得通红:“那群畜生简直不是东西!虽然孩子出事确实跟郭阿姨有关系,可小慕把家里掏得一分不剩都赔给他们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不但拿菜刀砍伤了小慕,还专门跑到精神病院去刺激郭阿姨!” 林飞鱼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攥住,呼吸都为之一滞。 江起慕被砍伤了? 他居然一个字都没跟她提过! “小慕实在没办法,把房子都卖了,东拼西凑又赔了一笔。”贺乾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咯吱作响,“这群王八蛋,八成是最近又缺钱了,居然跑去医院闹事,差点害死江叔叔!” 林飞鱼脸上血色尽褪。 有种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光的冲动。 这半个月来,她还在为那些儿女情长的小情绪辗转反侧,却完全不知道江起慕正在经历这样的煎熬。 “等我一分钟,我换件衣服就跟你去医院。” 她冲进屋里,拿上衣服进了卫生间。 她浑身发抖,手指颤抖得连最简单的衣扣都系不上,试了几次才勉强扣好。 镜中映出她惨白的脸色和红肿的双眼,这一刻,所有的小性子和小脾气都化作了铺天盖地的心疼与自责。 *** 病房里,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 江起慕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手背输着液,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头发耷拉在额前,看上去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林飞鱼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怎么来了?”江起慕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林飞鱼的眼眶通红:“贺乾跟我说的。” 南城儿女[年代] 第191节 江起慕撑着床慢慢坐起身,他叹了口气:“我特意嘱咐他不要说的……就是怕你担心。” “那你有没有想过,”林飞鱼鼻尖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了,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我宁愿陪你一起担心,也不愿意像个外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江起慕这才注意到她异常的状态。 她的眼睛肿得厉害,睫毛还湿漉漉的,显然已经哭了很久,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你哭了?” 这话就像是打开潘多拉的盒子。 林飞鱼的的眼泪瞬间决堤,顺着脸颊滚落:“你住院不告诉我,回上海也不说,五年前叔叔和卉姨出事,你宁可分手也要瞒着我……”她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你说想和我在一起,可你从来都把我挡在你的生活之外。” 江起慕这才知道原来贺乾那家伙把什么都跟林飞鱼说了。 他抬手,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对不起,是我错了。” 这话一出,林飞鱼的眼泪掉得更凶了,鼻音重重的:“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隔壁两张床的人探究的目光,江起慕伸手拉上了隔帘,将外界隔绝在这个小小的空间之外。 “自从家里出事后,我的生活就硬生生被划成了‘之前’和‘之后’,‘之前’的部分,我永远都回不去,而‘之后’的部分,变成了一场漫长的等待,等待好转,或者等待结束。” 林飞鱼吸着鼻子,没打断他的话。 江起慕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妈目击了那孩子出事的现场,她的精神受到了极大地刺激,任何一点异动都会导致她的崩溃,我爸躺在医院,连医生都劝我放弃,亲戚们更是轮番来劝说,可我怎么能放弃?放弃就意味着,我连最后一点希望都要亲手掐灭。” 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那段时间,每天醒来,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赚钱,只要钱一断,我爸妈就会被赶出医院。” 江起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像笑的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感觉自己像在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活着,却感觉不到活着。” 林飞鱼笑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我选择和你分手。”江起慕说。 林飞鱼眼眶发烫,忍不住说:“你是选择将我推开你的生活,可……明明我们可以一起承担的。” “飞鱼,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了,我爱你?”江起慕看着她说,“因为够爱,所以舍不得你跟我一起受苦。” 林飞鱼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呼吸微微凝滞。 她垂下眼睫,沉默片刻,才低声咕哝:“……你没说过。” “那我现在说给你听。”他低笑一声,语气认真而笃定,“飞鱼,我爱你。” 他目光深邃,像是看透了她所有未说出口的挣扎:“如果换作是你,面对同样的情况,我相信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林飞鱼下意识反驳:“我才不会!我会死死缠着你,让你甩都甩不掉!” 江起慕闻言,反而低低笑了,眼尾漾开温柔:“好。” 林飞鱼怔怔望着他唇角的笑意,心尖微颤。 她知道自己刚才不过是嘴硬:若真到了那一步,她肯定也会像他一样,狠心推开对方,独自承受。 她轻声问:“那后来……为什么又回来找我?” 江起慕说:“我原以为,时间久了就能放下你,也以为,你迟早会遇到新的人,恋爱、结婚,彻底忘记我,可四年过去,你和我一样……身边始终空无一人。” 他凝视着她,眼底情绪翻涌:“所以,我回来了。” 林飞鱼抬眸,与他视线相触:“江起慕。” “嗯?”他低低应声,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 林飞鱼说:“我只原谅你一次,你下次要是再推开我,我才不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她可以理解他的选择,可一想起莫名其妙被分手,想起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到上海却发现他搬家了,她还是会难过。 “没有下一次。”江起慕把她搂在怀里,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林飞鱼头埋在他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跟自己一样鼓槌般,心里才平衡了点。 突然想起贺乾说的话,她猛地直起身,手指急切地在他胸前摸索:“贺乾说你被砍伤了,伤口在哪里?” 江起慕一把抓住她乱动的手:“别动,下次再给你看。” 林飞鱼坚持:“我现在就要看。” 江起慕挑眉:“你确定?” “确定。” 江起慕顿了下,抓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衣服探进去。 恰在此时,隔壁床的阿姨突然哗啦拉开隔帘—— “要吃苹果吗……”阿姨目光落在林飞鱼那只看不见的手上,询问戛然而止。 帘子又被迅速拉回,隔壁传来阿姨只以为很小声其实一点也不小的声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乱来了!” 林飞鱼在摸到他胸口那道狰狞的疤痕时,眼泪再次掉下来。 江起慕哄着她:“早就不疼了。” 可林飞鱼听了这话,头埋在他脖子边,哭得更凶了。 “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越哄越能哭?” 江起慕只好亲亲她的额头,又亲亲她红肿的眼睛,低声地哄。 林飞鱼离开医院时,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活像只红眼睛的兔子。 几天后,江起慕出院,贺乾说安排人过来接他们。 在医院门口,江起慕遇到了一位客户,便让林飞鱼先上车等他,林飞鱼提着行李找到车牌号,目光落在驾驶座上的人时,瞬间怔住。 是那位自称“富婆”的陈小姐。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利落地推门下车,顺手打开后备箱,笑容明媚:“飞鱼,我们又见面了。” 林飞鱼回过神,勉强牵了牵嘴角:“陈小姐,你好。” 富婆左右张望了一下,一脸疑惑:“谁是陈小姐?” 林飞鱼微微一愣:“你不姓陈?” “上次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叫富婆。”她一本正经地解释,“是不是觉得这名字很怪?其实我家祖上十八代都是贫农,我爷爷立志改命,就给自己改名‘富贵’,我爸叫‘富翁’,我叫‘富婆’,我弟叫‘富豪’。” 林飞鱼嘴角抽了抽:“……你们一家的名字,还挺别致的。” 富婆忽然笑出声,眼睛弯成月牙:“跟你开玩笑的,你真是单纯得可爱!我确实叫傅鄱,不过是单人旁的‘傅’,鄱阳湖的‘鄱’。” 林飞鱼嘴角微微抽动:“……那你上次说喜欢江起慕的话,是真的还是开玩笑?” 傅鄱走过来,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当然是玩笑,我从小就喜欢演戏,原本想去当演员的,但我爸死活不同意,所以只能把生活当成舞台,那天你来的时候,我正好戏瘾发作,就即兴发挥了一段,你该不会又当真了吧?” “…………” 林飞鱼一时语塞。 所以她辗转难眠、纠结了一整夜,竟是因为遇到了个戏精? 傅鄱又补充道:“别多想,我不吃窝边草,作为贺乾的女朋友,我自然不会和江起慕有什么越界的行为。” 林飞鱼再次被她的话惊到:“你……是贺乾的女朋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贺乾这一年来总说要找对象,可工作太忙连相亲的时间都没有,她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女朋友。 傅鄱神秘地环顾四周,突然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的广告单递过去:“我们是通过这个认识的。” 林飞鱼展开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印着:“富婆重金求子”几个大字。 下面还有几行小字:丰满少妇,美丽动人,丈夫百万富豪,不孕不育,诚征健康男士相助,报酬丰厚…… “………………” 林飞鱼的表情瞬间凝固,不知该作何反应。 傅鄱解释道:“广告贴出去后,联系我的人不少,贺乾条件最符合,见面后发现他相貌过关,身材健美,床上功夫也很让我满意,我就和那个不育的丈夫离婚了。” 床上功夫…… 林飞鱼彻底无言以对。 傅鄱收回广告单,忍俊不禁:“你又信了?你真是单纯得可爱。” 林飞鱼嘴角狠狠抽了抽,一时间都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她以为她是贺乾女朋友这话又是开玩笑的,江起慕却说她的确是贺乾的女朋友。 “他们两人在男厕所认识的,当时傅鄱进错男厕所,却咬死是贺乾进错了,贺乾一时被她给忽悠住了,后来工作上公司有合作,一来二去就在一起了。” 林飞鱼实在没法想象他们两人相处的情景,摇摇头,话题一转说:“上次……你看到丁逸飞跟我表白,你当时转头就走,是因为收到上海那边传来的消息吗?” “嗯。” 江起慕应了一声,突然靠近她,呼吸滚烫喷在她的耳际。 “我还以为……”林飞鱼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可身后是墙壁,无路可退,“你当时是生气了。” 两人的距离极近。 江起慕看着她,指腹轻蹭了下她的唇角:“想生气,但当时没立场。” 林飞鱼呼吸一滞,心跳陡然加速,总觉得此时的江起慕和平时不太一样,莫名危险。 猝不及防间,江起慕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她跌坐在他腿上,被他一只手牢牢扣住腰身,另一只手轻抬起她的下巴。 林飞鱼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口:“你……想做什么?” 江起慕蹭着她的鼻尖,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做符合立场的事。” “什么?” “吻你。” 话落,他轻轻吻上她的唇。 林飞鱼只觉浑身发软,手无意识环住他的脖子,身体紧紧挂在他身上。 江起慕手微微一用力,林飞鱼的嘴唇张开,他的舌尖探了进去。 和多年前只会吻着不动的江起慕不一样,他的舌头勾着她的,带着不容抗拒的占有欲和侵略性,攻城略地。 林飞鱼微微战栗,只觉得整个人几乎要融化在他怀里。 南城儿女[年代] 第192节 【作者有话说】 来啦~感谢支持~ 【注】1《故事会》:创刊于1963年,很多50到90后都买过的杂志。 2《爱》:小虎队演唱,1991年发行,为了配合关心聋哑人公益活动而创作。 第109章 林飞鱼以为上海的事已经搞定了,谁知第二天江起慕又回了一趟上海,直到周末两人才见上面。 刚出院就两地来回地跑,又要忙工作的事,江起慕过来出租屋时一脸的疲态,脸色和嘴唇也是肉眼可见的苍白。 林飞鱼刚吃午饭正在洗碗,手上还沾着水珠,对他说:“你先坐一下,我把碗洗好再来跟你说话。” 江起慕却一把拉住她的手:“碗放着,待会我来洗。” “那你让我先把手擦干……” 江起慕却不由分说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从桌上的纸巾盒子抽出几张纸巾,捧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细细擦拭,随后环住她的腰肢,将脸埋进她颈窝,声音带着疲惫说:“让我抱会儿。” 林飞鱼身子微僵,安静地任他抱着,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你吃了吗?” “太累了,没胃口。”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激起一阵酥麻。 林飞鱼不自觉地动了动肩膀:“医生说过你要按时吃饭的,要不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煮碗面?” 她起身走进厨房,水还没烧开,江起慕就跟了进来,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过两天,我让人搬台电视机过来。” 林飞鱼从没来不知道他原来这么粘人。 她把刚才用剩的通心菜拿过来,在水龙头下过了一遍水:“你不是才刚让贺乾搬了台小冰箱过来吗?我们俩又不常住这里,就不用买电视机了,太浪费了。” 说到冰箱,她轻轻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我去拿些鱼丸和牛肉丸来一起煮,味道会更香。” 江起慕松开她:“我去拿。” 他转身去客厅取了食材,回来时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勺子:“我来煮,你在旁边陪我说话。” 他将鱼丸和肉丸对半切开,轻轻滑入沸腾的水中,接着动作利落地洗好菜板和刀,又顺手连她刚才没洗完的碗也一并收拾了。 林飞鱼望着他修长的手指,心里正想着这人长得好看,洗个碗也这么好看,就是这么好看的手用来洗碗,好像……有点暴殄天物。 正出神间,江起慕忽然转身,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碰说:“我打算搬过来住,离你近一点。” 林飞鱼微微一怔,脸颊顿时染上一层薄红。 江起慕三两下吃完面条,动作利落地收拾好碗筷,又拿起拖把开始拖地。 林飞鱼托着下巴看他忙前忙后,忍不住轻声感叹:“你这人,真的不是田螺姑娘变的吗?”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一弯新月悄然爬上树梢。 当拖把移到茶几旁时,林飞鱼正要起身让开,却听见江起慕低声道:“别动。” 她疑惑地抬眼,只见他放下拖把,大步走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我自己能走……”林飞鱼小声嘟囔,脸颊泛起红晕。 他唇凑上来轻碰她的唇:“可我更喜欢这样抱着你。”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让林飞鱼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直到将她轻轻放在沙发上,江起慕才转身继续拖地。 林飞鱼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轻声问道:“上海那边……事情还没处理完吗?" 江起慕手中的拖把顿了顿,声音低沉:“处理好了,我报了警,那人已经被行政拘留,我另外给我妈换了住处。” 他继续拖地,动作却比方才重了几分。 那家人上次闹到医院,险些害得他爸出事,医院当时就报了警,那次他去上海,那人的妻子找到他面前,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哀求他,还口口声声说他家之所以会家破人亡都是拜他妈所赐。 他从未否认过他妈的过错,也早已给予对方远超法律规定的补偿,看着那个泪流满面的女人,他再一次选择了退让,却也明确告知——这是最后一次。 可对有些人,你退一步,他就进一步。 没想到那人再次闹到他妈的住处去,好在当时他妈不在家,并没有受到刺激,只是这次他不再退让,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退让。 “你早该报警的,一次次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林飞鱼说着顿了顿,“等国庆参加完常静的婚礼,我陪你去上海看看叔叔和卉姨吧。” 江起慕突然停下动作,抬眸望向她,眼神复杂难辨。 林飞鱼被他看得有些不安:“怎么了?不方便我去吗?” 江起慕三两下把地拖完,走到她身边坐下:“有件事……早就应该告诉你,阿姨过年之后就去了上海,一直在帮我照顾我妈。” 林飞鱼倏地睁大眼睛,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定格在原地。 江起慕拉着她的手,放在掌心捏了捏:“阿姨之前不让我跟你说,但我想你是时候该知道这事。” 林飞鱼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起慕说:“阿姨说,这是为了我们将来没有后顾之忧,但我认为,她更多的是在为你考虑,你不回大院,时间久了难免会有闲言碎语,她在上海,那些舆论就伤不到你。” 林飞鱼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她有一年多没回大院,她还以为大院那边早就流言满天飞,在她想象里,大家说得最多的应该就是她的不孝顺,毕竟在世人眼里,“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管父母对子女做了什么,子女都应该无怨无悔,否则就是不孝。 只是她没想到她妈居然跑去上海了,春节之后,常美和常静偶尔有过来她这边,只是从没跟她提起过,要不是此时江起慕跟她说,她还一无所知。 “阿姨做这个决定,应该还有别的考量,但她没说,我也不便多问。”江起慕注视着她微微发颤的睫毛,“现在知道了,你……还想过去上*海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许久,林飞鱼抬起头:“去。只是……如果我跟你说,我始终觉得那件事不是我的错,你会不会……也觉得我不够孝顺?” 江起慕将她揽入怀中,侧脸贴了贴她的耳朵:“不会。” 林飞鱼没等常静的婚礼,就和江起慕去了上海。 站在那扇陌生的门前,林飞鱼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近乡情怯。 那次争吵后一年多没见面,她不知道她妈看到她会是什么表情。 江起慕感受到她的紧张,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手:“如果不想进去,我们现在就回广州。” 林飞鱼深吸一口气,睫毛轻颤:“来都来了……”她顿了顿,“进去吧。” 江起慕有家里的钥匙,只是为了不吓到他妈,他过来都是敲门。 敲门声刚落,屋内便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谁呀?” 一位六十岁岁上下、面容和善的女人打开门,见到江起慕时眼睛一亮:“起慕?你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她说着转头朝里屋喊道,“兰之,起慕来了!” 里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怎么突然过来了?该不会那家人又来闹事吧……” 李兰之看江起慕回广州没几天又回来,以为那家人又闹事,担心地急匆匆跑出来,却在看清站在江起慕身旁的身影时,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林飞鱼喊了一声妈,就垂下头去,死死盯着地面不出声,指甲几乎要嵌入江起慕的掌心。 江起慕安抚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姜阿姨听到林飞鱼的话,愣了下,回头问李兰之道:“兰之,这是你闺女?” 李兰之这才如梦初醒,声音微微发颤:“对、对。” “哎哟,怪不你千里迢迢从广州过来照顾人,原来是来帮未来女婿。”姜阿姨一拍手掌,又打量着林飞鱼,眉开眼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起慕带女朋友回来,快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屋说话!” 李兰之目光一直落在林飞鱼身上:“对、对,快进来……我刚买了苹果,这就去切。”话未说完便匆匆转身进了厨房。 姜阿姨也赶紧去泡茶。 林飞鱼被江起慕牵着走进屋里。 跟以前弄堂又暗又窄的老房子相比,现在两室一厅宽敞明亮,因为是刚交房两年的新房,墙面雪白雪白的,大窗户透亮,屋里收拾得特别干净,茶几上摆着零食,阳台上还养了几盆绿植,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林飞鱼正在打量着,主卧里突然传来郭敏卉惊慌的呼唤:“兰之姐?兰之姐你去哪了?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声音里满是孩童般的无助。 李兰之闻声立即放下水果刀,小跑着回到卧室:“我没丢下你,我在隔壁切水果,我买了苹果,你要不要起来吃?” “要,你要牵着我的手,你不能丢下我。” “没丢下你。” 很快,林飞鱼就看到她妈和慧姨两人手牵着手从卧室里走出来。 郭敏卉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只紧紧握着李兰之的手,寸步不离,很是依赖的样子。 江起慕说:“自从阿姨来了后,我妈的情况好转很多,过去几年在精神病院时,她每个月都要发作一两次,每次都要注射镇静剂,要不然就会打伤自己,但这两三个月来,她再没发作过,我真的很感激阿姨。” 林飞鱼望着厨房的方向,心中百味杂陈。 过来之前,她以为会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郭敏卉,可眼前的郭敏卉比她想象中好太多了,虽然她神色胆怯,也不认得江起慕和她,可她被打扮得干净得体,不吵不闹,脸上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痴呆或者封闭起来,她像个没了记忆的小孩,被照顾得很好。 而这里头很大的功劳来自于她妈。 姜阿姨端着茶和水果出来,李兰之也牵着郭敏卉来到客厅,郭敏卉安静地依偎在李兰之身边,李兰之给她拿了块苹果,她高兴地吃起来。 刚才林飞鱼一直低着头,姜阿姨没能看清她的模样,这会儿打量着林飞鱼,笑吟吟道:“兰之啊,你闺女长得可真漂亮,跟起慕两人就像金童玉女般。” 李兰之笑了笑,抽出纸巾轻轻拭去郭敏卉唇边的苹果汁,问道:“你们打算在上海呆几天?” 客厅一时静默。 看林飞鱼没出声,江起慕接过话头:“下午的航班回去。” “这么快?”李兰之的手顿了顿,“不多住两日吗?” 江起慕:“我这阵子广州上海来回跑,公司积压了不少工作等着处理,飞鱼也只请假了一天。” 李兰之的目光在林飞鱼身上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正事要紧……我等会儿去买些城隍庙的点心给你们带回去。”她顿了顿,“常静国庆的婚礼我没法回去参加,你帮我带个红包回去给她。” 姜阿姨听到这话,站起来说:“你们难得见一面,点心我去买回来。”说着不给拒绝的机会,抓起钱包风风火火出了门。 南城儿女[年代] 第193节 李兰之和林飞鱼默契地避开了先前的不愉快。 李兰之轻声询问着她的学业近况,林飞鱼一一应答,虽然两人语气平和,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疏离,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横亘在她们之间。 哪怕有江起慕在中间帮忙说话调和,但气氛还是说不出的尴尬。 有些隔阂,终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消弭的。 之后林飞鱼和江起慕去医院看了他爸。 和被照顾得很好郭敏卉比起来,成为植物人的江谨昌显得格外憔悴,面色苍白,身形消瘦。 林飞鱼看他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忍不住红了眼眶。 *** 林飞鱼曾经和常美感叹过,说她们四姐妹,常静居然是感情路最平坦的那个人。 不像她们,常美因为钱而结婚,常欢苦追苏志谦几年没结果,而她和江起慕中间分开了好几年,可常静和周伟霆之间没有第三者插足,没有长辈阻挠,从相恋到结婚水到渠成,平淡却安稳。 林飞鱼还蛮羡慕她的。 谁知在婚礼的前三天,周家人突然怒气冲冲登门,不仅要求取消婚约,还要逼周伟霆与常静分手。 林飞鱼接到消息,急忙坐车赶回大院。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常明松焦急的声音:“亲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柬都发出去了,亲戚好友都知道了,现在才来取消婚礼,你让常静以后出去怎么见人?” “你以为我们想这样吗?难道我们就没有通知亲戚好友吗?难道我们就不会被人看笑话吗?”周母厉声打断,“而且酒店定金一分不退,采买的东西全都白费!这些可都是我们周家的血汗钱!” 常明松急得直搓手:“既然大家都不想,何必要取消?两个孩子这么多年感情,硬拆开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我们要他们的命?”周母猛地拍桌而起,“分明是你们常家想要我们的命!” 林飞鱼迈进屋时,只见周母面红耳赤,怒气冲冲,全然不见往日的温和,周伟霆缩在一旁,始终低着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常明松眉头紧蹙,脸色很难看,常静坐在他旁边,肩膀一耸一耸,正低着头在无声的哭泣。 客厅里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常明松虽然很生气,但又担心周家真会取消婚礼,只能压着怒火,常静向来不会跟人吵架,所以才会现在一面倒的局面。 林飞鱼此时真有点想念常美的“牙尖嘴利”,要是她在这里,肯定会怼得周母哑口无言,可惜她被学校派去外地考察培训,要明天才能回来。 她扫了一下房间,没看到常欢的身影。 她眉头下意识蹙了蹙,服装店过来比她近很多,她都到了,怎么常欢和钱广安两人还没到? 此时的常欢和钱广安并肩坐在电影院里,银幕上正放映着周星驰主演的《唐伯虎点秋香》,常欢随着剧中滑稽的桥段笑得前仰后合,不断抬手擦着眼角的泪花。 钱广安却坐立难安。 他轻轻拽了拽常欢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常欢、常欢,我们还是回去吧?周家突然说要取消婚礼,爸让我们赶紧回家商量……” “啪”的一声,常欢毫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眼睛仍盯着银幕:“要回你自己回!我要看星爷的电影……哈哈哈……” 钱广安揉着发红的手背,语气愈发焦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不在场不合适,改天我一定陪你把这部电影看完。” 常欢不耐烦地撇嘴:“你瞎操什么心?常静和周伟霆都谈了这么多年恋爱,请柬都发出去了,哪能说取消就取消?”她突然狡黠一笑,“再说了,我已经让飞鱼回去帮忙了。” “可是飞鱼都一年多没回大院了,她要是也没回去……”钱广安话未说完,就被常欢狠狠踩了一脚。 “闭嘴!再啰嗦你就自己滚出去!” 后排观众也发出不满的嘘声,钱广安只得讪讪地缩回座位,旁边的常欢已经再次放声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与此同时,常家客厅里,林飞鱼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常叔叔,出什么事了?” 客厅等人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林飞鱼,常明松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飞鱼,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林飞鱼走到常静身旁坐下,轻轻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这才抬眼看向周母:“我听说周家要来退婚,就立刻赶回来了,刚才在门外,听周阿姨一会儿说周家怕被人笑话,一会儿又说周家损失钱财,可始终没说到关键,我就想问问,周家究竟为什么要取消这场婚礼?” 周母突然“啪”地一掌拍在儿子背上:“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瞒着家里的事都说清楚!” 周伟霆仓皇抬头,目光在常静苍白的脸上短暂停留,又迅速低下头去。 “好,你不说是吧?那我来说!”周母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当初这衰仔带人回家,口口声声说常家虽然没有儿子,但四个女儿,两个大学毕业,两个中专毕业,都在体面单位工作。”她冷笑一声,“我和他爸都高兴得不行,以为是遇到了好人家的姑娘,谁知道这孽障居然只字不提常静根本不是常家的亲生女儿!更没说过常家有人坐过牢、离过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 她每说一个字,常静的身子就瑟缩一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林飞鱼敏锐地察觉到她的颤抖,默默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周母的话音刚落,整个客厅的气氛骤然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伟霆身上,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将他钉在原地。 常静缓缓抬起头,泛红的眼睛直直望向周伟霆,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你明明说过……都跟你家人说清楚了……” 林飞鱼眉头也蹙了起来:“去年过年你第一次来家里,常美姐特意问过这个问题,当时你信誓旦旦地说,家里人都知道,而且完全不介意,现在你妈却说他们毫不知情……所以,你一直在两头欺骗?” “啪!” 周母又是一巴掌重重拍在儿子背上:“你这个死衰仔!谁教你两边瞒的?!” 周伟霆依旧低着头,好像地上有黄金似的,声音闷闷道:“我……我怕说了实话,你们就不会同意我和常静在一起……” “所以你宁愿用谎言维系这段关系?”林飞鱼突然提高声调,眼中怒火隐现,“现在请柬都发出去了才来退婚,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今天你们勉强结了婚,日后真相败露,你家人会怎么对待常静?他们会觉得是她处心积虑哄骗你!所有的怒火最终都会发泄在她身上!” 林飞鱼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周伟霆,你真自私。” 常静怔怔地望着这个曾经让她觉得温柔体贴的男人。 林飞鱼跟周伟霆相处不多,一直以为他只是性格软弱了些,至少对常静是真心实意的。 可如今看着他瑟缩在母亲身旁,任由家人指着常家鼻子谩骂却一言不发的模样,之前的所有好印象顿时一扫而空,周伟霆这不是软弱,这是彻头彻尾的懦弱和自私。 周母虽然不满儿子瞒着家里,但看到林飞鱼指着儿子骂,她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常明松见状连忙说:“常静虽然不是我生的,但她是我亲外甥女,这些年来,我待她视如己出,供她读书、培养她成才,至于您提到的那些家事……那都是我这个做长辈的没做好,您要怪就怪我。现在婚期在即,请柬都发出去了,这时候取消婚礼,对两家都不好……” 周母厉声打断他:“要只是这些破事,我今天也不会登门退婚!” 常明松不明所以:“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母气得浑身发抖:“我也是到了昨天才知道,常静的亲妈一直跟我家伟霆要钱!这个不要脸的,每次在大院堵到伟霆,就把他身上的钱搜刮一空!这哪是当妈的?这根本就是强盗!” 周母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飞溅:“更可气的是,昨天她居然找到我们家,说什么‘女儿是她十月怀胎生的’,张口就要五万块彩礼!五万啊!她当我们周家是开银行的?我们广东人嫁女儿,什么时候兴过要高额彩礼这种陋习?这哪里是嫁女儿?这分明是想卖女儿!” 常静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常明松则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同样说不出话来。 “你们常家先是瞒着各种糟糕事,现在又冒出个吸血鬼亲妈!而且我已经打听过了,常静这些年的工资都被她这个亲妈捏在手里!” 周母说着突然转向儿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伟霆什么性子我最清楚,就是个软柿子!常静也是个没主见的,他俩要是结了婚,还不得被那个吸血鬼拿捏得死死的?我们周家就是普通人家,拿不出五万块彩礼,更养不起这么个无底洞!” 周母一把抓起手提包,拽住儿子的胳膊:“这婚事就此作罢!之前的损失我们认栽,以后你们也别再联系了!”她用力拉扯着周伟霆,“走!” 周伟霆却像生了根似的坐在椅子上不动。 周母气得扬起手就是一巴掌:“你走不走?今天要是不跟我回去,以后我和你爸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看着母亲摔门而去的背影,周伟霆终于缓缓抬起头,他通红的眼睛对上常静蓄满泪水的双眸。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 半晌,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对不起……”说完便仓皇起身,踉踉跄跄地追了出去。 常明松这才如梦初醒。 他猛地一拳砸在茶几上,震得茶具叮当作响:“常本华这个畜生!我这就去宰了她!”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了大门。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常静和林飞鱼两人。 常静怔怔地望着门口,突然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般瘫软下来,整个人扑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 林飞鱼轻轻按住常静颤抖的肩膀:“"常本华虽然给了你生命,但她从未尽过一天母亲的责任,她一次次向你索要钱财时,你早该告诉家里,你的沉默,只会助长她的贪婪。” 她是真没想到常本华那个女人不仅压榨自己的亲生女儿,居然还敢把手伸向周伟霆。 常静的抽泣渐渐平息,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声音嘶哑:“我反抗过的……可第二天她就跑到厂里,直接躺在厂门口撒泼,说我不孝……” 她到现在还记得厂里同事们指指点点的目光,还有领导事不关己的警告:“处理好你的家事,否则就别来上班了”。 那种走投无路的绝望,至今想起都让她浑身发冷。 林飞鱼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就是吃准了你不敢撕破脸,可你要是不狠下心来,这辈子都逃不出她的掌控!” 不是所有父母都配得上“父母”这两个字,有些父母不会托举子女,他们反而是子女生命里最大的劫难。 常静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林飞鱼:“我都明白……可我就是……做不到,以前我最羡慕大姐,她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都敢抗争,但现在……我觉得你比大姐还要勇敢,换作是我,绝对不敢放弃那么好的工作去考研……” 林飞鱼何止是放弃了工作去考研,她还为了和她妈对抗,一年多不回家,要是换做她,她一辈子都做不到这一点。 林飞鱼:“光是羡慕别人没有用,你得自己立起来,否则谁也帮不了你。而且我敢说,这次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难道你想一辈子都活在常本华的掌控里,连婚姻都不敢碰吗?”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 常静咬着唇望着那道光,良久没吭声。 *** 当天晚上,林飞鱼留在了大院,她担心常静会做傻事,晚上把常静叫过来跟自己睡。 第二天常美出差回来,知道了常静的事后,她第一时间赶回大院。 一进门就看到常明松脸上布满血痕。 常明松昨天怒气冲冲去找常本华算账,常本华年轻时就很泼辣,岁月沉淀后,更是翻倍的泼辣,常明松还没动手,常本华就扑上来将他抓得满脸开花。 常明松也是气得不行,当下甩了她两个耳光,又警告她以后不准再去找常静,之后又急匆匆跑去周家,谁知却被周家人毫不客气地轰了出来。 常美扫了眼她爸狼狈的模样,径直走向正窝在沙发里看《新白娘子传奇》的常欢:“常静呢?她人还好吧?” “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林飞鱼拉着她出门吃东西了。”常欢头也不回地应道,说着又跟电视唱了起来,“千年等一回……等你回啊……” 常美走过去,“啪”的一下关掉电视。 常欢瞬间炸毛,从沙发上弹起来:“常美你条粉肠,你干嘛关我的电视?” 常美面若冰霜,声音里压着怒火:“常静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闲心在这儿看电视唱歌?” 常欢眼神飘忽地摸了摸鼻尖:“不是有飞鱼陪着她嘛……我不看电视还能干什么?再说了,她都那么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 常美双手抱胸,锐利的目光直视她:“我听说爸昨天叫你和广安回来商量,你们却拖到晚上才露面,你们到底去哪了?” 常欢眼皮猛地一跳,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常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想说我不理常静的生死跑出去玩吧?你少冤枉我了,昨天我们本来要回来的,结果店里来了个难缠的客人,非说在我们这买的衣服穿一次就破了,硬要我们赔钱……我当然不愿意啊,就跟她吵了起来……” 南城儿女[年代] 第194节 常美皱眉:“一件衣服而已,赔给她不就完了?” “那怎么行!”常欢梗着脖子反驳,“要是人人都拿件破衣服来讹钱,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常美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只能作罢。 过了会儿,常静回来了,她脸色苍白,低低喊了一声“大姐”,便径直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林飞鱼望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叹了口气道:“我本想带她出去吃点好吃的,但她只吃了两口就说没胃口。” 常美站在原地,眉头越蹙越紧:“我去找常本华算账!” 林飞鱼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你别冲动,你现在是人民教师,要是她去学校闹事,对你影响不好。”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常本华就是那光脚的。 常明松也急忙劝阻:“是啊,她毕竟是你姑姑,我昨天已经警告过她了,她应该不敢再来招惹常静。” 常美冷哼一声:“不敢?这天底下还有常本华不敢做的事?”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也清楚林飞鱼说得有道理。 沉默片刻,她抓起包转身就走,临走前冷冷丢下一句:“这事没完!常本华别想就这么算了!” 接下来两天,常明松一次次跑去周家,但一次次被赶出来,周家铁了心要退婚,态度强硬得没有半点回旋余地。 国庆来了,但常静的婚礼没了。 常静大病了一场,整个人瘦得一阵风就能吹倒,而周伟霆自始至终,连面都没露过。 又过了半个月,常本华家还真出事了。 她的丈夫陶永康被人举报生活作风问题,原来他竟和有夫之妇勾搭成奸,被人家丈夫当场捉奸在床,还被打得鼻青脸肿,罐头厂接到举报后更是以“道德败坏,影响恶劣”为由直接将他开除。 常本华知道丈夫在外头乱搞又被开除,在罐头厂门口就和他扭打成一团,她歇斯底里地撕扯着丈夫的衣领和头发,陶永康也不甘示弱地还手,两人打得披头散发,最后险些被扭送派出所。 常本华的儿子陶建伟读书不行,初中毕业就不读了,常本华几年前就把自己的工作让给儿子,谁知丈夫出事没几天,儿子就因为玩忽职守险些酿成重大生产事故,同样被厂里扫地出门。 这一连串的变故下,全家彻底断了经济来源,而且按照厂里规定,他们再没资格住在职工大院里,尽管常本华撒泼打滚、哭天抢地,最终还是被保卫科的人连人带行李轰出了大院。 林飞鱼知道常本华一家的遭遇后,心里一阵爽。 她私下问常美那举报信是不是她写的,常美也没否认:“我那天在大院打听了一下,不少人说陶永康在外头有女人,我就让你姐夫请了私家侦探,说到底,要是陶永康自己行得正,别人想抓把柄也抓不着。” 林飞鱼点头:“就是可惜了常静,五年多的感情,眼看着就要修成正果……” 常美说:“我反倒觉得是好事,周伟霆连自己婚事都做不了主,又凡事只听他妈的,常静真要嫁过去,往后有的是苦头吃,现在断了,反倒是及时止损。” 林飞鱼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周伟霆的确是个只听妈妈话的好大儿,只是……常静只怕短时间内都走不出来。” 常美叹气说:“给她点时间,会慢慢好的。” 的确,时间是个好东西,再深的伤痕也会在岁月里慢慢结痂。 *** 转眼到了年底。 这天,常静刚走到大院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墙角窜出来拦住了去路,她定睛一看,竟是好几个月没见到的常本华。 常静看着眼前的亲妈,嘴唇抿成一条线,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不出声。 常本华被她这么盯着,不由有些毛骨悚然,但一想到今天过来的目的,她走上前抓着常静的手道:“哎哟,怎么瘦成这样了?女孩子太瘦了不好,得多吃点补补,要不然以后可生不出儿子!” 常静抽回自己的手,想说自己变成这样还不是拜她所赐,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道:“你又想干什么?” 说来也怪,这几个月常本华竟出奇地安分,既没来撒泼耍横,也没伸手要钱。 常本华做出一脸慈母的模样:“大院里头那些八婆天天就会胡说八道,说什么我破坏你的婚姻,还说我不把你当女儿,都是一群死八婆,你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我怎么会不疼你?我那么做,都是为你好!” 常静指尖微微发颤,心底涌起一阵苦涩。 为了她好? 每个月像吸血蚂蟥一样榨干她的工资,不给就去厂里撒泼打滚,亲手毁掉她五年的感情,这也配叫“为了她好”? 但她向来不会跟人吵架,这话她在心里过了一遍,嘴上却闭得紧紧的,盯着地面不出声。 常本华见她不作声,眼珠一转又凑上前:“妈可没骗你!你看你为那个周伟霆憔悴成这样,人家倒好——”她故意拖长声调,“分手不到一个月就去相亲了,这还不到三个月,听说又要结婚了。” “你胡说!”常静猛地抬头,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伟霆不会这样对我的!” “怎么不会?”常本华拍着大腿,“酒席定的还是原来那家!你要不信,现在就可以去打听!”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那样的男人不要也罢,妈给你找了个更好的,男方不仅知道疼人,家里又有钱,而且这男人这个月刚拿到香港的永久居留证,你要是嫁给他,将来也能申请去香港,香港那边就算是洗碗工,月薪都你高好几倍,等你成了香港人,到时候感谢妈都来不及……” 话未说完,常静已经转身跑了。 “死女包!你跑什么跑!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回来!” 常本华愣了一下,赶紧追过去,但眼睁睁看着常静上了一辆公交车走了。 常静来到周伟霆家附近,在巷口来回踱步,手紧紧握成拳,却始终没有勇气上前敲门。 可她今天必须见到周伟霆,必须向他问个明白,所以她干脆在电线杆下面蹲了下来,准备守株待兔等周伟霆出来。 天色渐暗,十二月的广州依然闷热,蚊虫嗡嗡地盘旋。 不一会儿,常静的腿上、脸上就被叮出好几个红肿的包,痒得钻心,可她只是机械地挠着,眼睛死死盯着巷口,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巷子里突然传来熟悉的谈笑声—— “明天你轮休,我已经跟工厂请好了假,我们明天去拍婚纱照。” “嗯。对了,云婷,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我妈说,你名字最后一个字跟我一样都念‘ting’,虽然不是同一个字,但读音相同,夫妻这样不吉利……她想让你换个名字。” “行啊,明天拍了婚纱照,我就去派出所问问怎么改名。” “你……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阿姨也是为了我们好啊。” 那对男女从常静身旁走过,谁也没有发现隐在电线杆阴影里的她,眼看两人的背影就要消失在巷口,常静终于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伟霆……” 常静在电线杆下蹲了三四个小时,一滴水都没喝,这会儿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个老婆婆,把周伟霆吓了一跳。 周伟霆猛地顿住脚步,惊恐地回头:“谁?谁在那儿?!” 常静缓缓从电线杆后走出来,昏黄的路灯照在她脸上,映出斑驳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眶。 “常静?!”周伟霆一脸惊讶,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下意识上前想要握住常静的手,常静却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常静没看他,而是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女人,对方留着短头发,看上去很干净利落,身材和长相一般,只是眼神看着有些犀利。 常静一下子就认出来,她是周伟霆的邻居,张云婷,两人从小玩到大,两家人有意让他们在一起,但周伟霆说对方像男人婆,没有一点女人味,他不喜欢这样的女人。 可他现在却要跟这个“男人婆”结婚了。 常静只觉得很讽刺,很可笑。 常静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而张云婷只是冷静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锐利的目光在常静憔悴的脸上停留片刻,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穿着高跟鞋的步伐看上去有些奇怪,显然她还没有习惯穿高跟鞋。 周伟霆浑然未觉未婚妻已经离开,他的目光闪烁不定,喉结上下滚动:“你……怎么突然来了?是不是……” 常静收回追随着张云婷的视线,直直望进周伟霆的眼睛:“听说……你要结婚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是。”周伟霆艰难地吐出这个字,眼神飘向地面。 常静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变得刺痛:“可我们分开还不到三个月……” 常静不想当着他的面哭,可眼泪不听话,决堤般滚落下来。 周伟霆抬起头,看她哭成了泪人,顿时一阵心疼,抬手想给她擦眼泪:“对不起常静,我也不想娶别的女人,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可我真的没办法。” 常静再次避开他的手:“你要是不愿意,谁能逼得了你?你的家人总不能绑着你去民政局吧?” 周伟霆烦躁地抓乱头发:“我奶奶因为我们的事病倒了,我妈让我赶紧结婚,她担心我奶奶熬不过这个春节,我是我奶奶一手带大的,她最后的心愿就是看到我结婚生子……我实在没办法,你能懂我的对不对吗?” 常静紧紧抿着唇。 以前她最爱周伟霆这份孝顺,比起那些叛逆的青年,愿意听妈妈话的男人懂得体谅父母,她以为这样的男人才值得托付。 可现在,她却觉得无比讽刺。 他听他妈的话跟她分手,又是听他妈的话跟别的女人结婚,果然是妈妈的好大儿。 周伟霆又说:“我们分手后,我一直很难过,我想过去看你的……” 常静打断他的话:“但你没去。” 他们之前在一个工厂工作,但今年五月份的时候,周伟霆被其他工厂的老板给挖走了,换了一家工厂工作,因此两人没法像以前那样天天见面。 周伟霆一脸内疚:“我妈不让我去,她说我要是去找你,她就打断我的腿。” 常静苦笑一声。 又是他妈说。 不等周伟霆再次开口,身后猛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周母杀过来了。 周母一来就将周伟霆拉开,并下命令道:“你给我回去!” 周伟霆眉头蹙着:“妈,你就让我跟常静说说话……” 周母打断他:“有什么好说的?!你们都分手了,下个月你就要跟云婷结婚了,你还跟别的女人拉拉扯扯,你对得起云婷吗?给我回去,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三遍!” 周伟霆被他妈骂得头皮发麻,恋恋不舍看了常静一眼,但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等周伟霆走远,周母才开口:“常静啊,阿姨其实是很喜欢你的,只是你爸,也就是你舅舅坐过牢,以后孩子政审肯定不过关,还有,你亲妈太难缠了,你跟伟霆有缘无分,既然分了,以后就不要再来找他了,可以吗?” 常静抬手把眼泪擦干,看着周母道:“阿姨您放心,我今天过来,就是想问他是不是要结婚了,我现在已经得到答案了,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他。” 说完她转身跑了。 周母看着她远去的背景,默默叹了口气。 常静一路哭着上了公交车,又从公交车哭着回到了大院,常明松去摆地摊了,家里没什么人,她一个人躲在被子里,默默哭了一个晚上。 南城儿女[年代] 第195节 *** 常静没把常本华想给她介绍对象当一回事,可对方显然不打算就此作罢。 这天,常本华直接堵在了工厂门口,一见常静出来,立刻上前拦住她:“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常静一见到她,胸口便像压了块石头,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什么事?我不记得了。” 常本华气得牙根发痒,若换作从前,她早就破口大骂,可眼下还得哄着常静配合,只得强压怒火:“就是给你介绍对象的事!人家叫郭大伟,人老实,又有钱,刚拿到香港永居证,你嫁过去,后半辈子吃穿不愁!” 常静深吸一口气,小声道:“我暂时不想相亲……” 常本华嗓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谁问你想不想了?不去也得去!不然我天天来你们厂门口闹,看你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常静眼眶一热,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你为什么非要这样逼我?” “逼你?我这是为你好!”常本华扬手狠狠拍在她手臂上,“啪”的一声脆响,常静踉跄着后退两步才站稳,整条胳膊都麻得发疼。 “这么好的条件,你上哪儿找?别不知好歹!” 常静咬着唇,声音发颤:“既然这么好,你怎么不介绍给陶春丽?” 常本华说:“你以为我不想啊,春丽脸上有块疤,大伟嫌弃她长得不好看,“少废话,你到底去不去?!” 静抿着唇,视线低垂,盯着地上斑驳的水泥缝,沉默不语。 她当然不想去,可她也知道她说了也没用。 常本华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直咬牙,可又不能真把人绑过去。 她眼珠一转,忽然换上一副商量的口吻:“这样,只要你肯去见刘大伟,我以后再也不来找你要钱,怎么样?” 常静猛地抬头,眼神里透着怀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常本华拍着胸脯保证,“你要是嫁给他,以后跟着去香港,我就是想找你要钱,难不成还能追到香港去?” 这句话像一簇火苗,倏地点亮了常静的眼睛。 是啊,只有去一个她够不着的地方,才能真正摆脱她的控制。 “什么时候见面?”她听见自己问。 常本华脸上立刻堆满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想通!那可是香港啊,多少人挤破头都去不了……” 常静没忍住,打断道:“你就说时间和地点就行了。” “这周六早上,大院旁边新开的茶楼。”常本华心情好了起来,还伸手摸了摸常静的头发,“常静啊,我是你妈妈,你别听外人乱说,我怎么会坑自己的女儿?” 常静浑身僵住,她想躲开,但最终还是没动。 她看着对自己笑得一脸慈祥的常本华,感觉好像在做梦。 转眼到了周末。 “常本华要给你介绍的人,是个什么样的?” 林飞鱼套了件灰扑扑的外套,头发随意扎了个低马尾,素面朝天,刻意把自己收拾得毫不起眼,虽然她压根不信常本华会安什么好心,但万一呢? 常静穿着件洗得发旧的褐色外套,同样随意扎着头发,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看起来比林飞鱼还要黯淡三分。 她低声答道:“说是老实、有钱,刚拿到香港永居证……其他的,记不清了。” 她现在根本没心思找对象,更不想结婚,可若是不来,她妈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林飞鱼知道她妈要给她介绍对象后,就主动提出要陪她一起来。 两人走进茶楼,原以为那位“有钱的香港人”至少会订个雅间,谁知一进门就看见常本华和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大厅的圆桌旁,偌大的桌子空空荡荡,只摆着两碟孤零零的点心。 常本华正伸长脖子往门口张望,一见她们进来,立刻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冲过来。 她恶狠狠瞪了林飞鱼一眼,转头就数落常静:“你带她来干什么?不知道自己没她好看吗?要人陪也该叫常欢……” 常静抿紧嘴唇,眉头深深蹙起。 林飞鱼冷冷扫了常本华一眼,不紧不慢道:“这话我记下了,回头一字不落告诉常欢——就说你觉得她长得丑。” 常本华被噎了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这话了?你少胡搅蛮缠!” 林飞鱼简直被气笑了:“这世界还有人比你能更胡搅蛮缠吗?还有,又不是你来相亲,你看你涂抹跟猴屁股一样,出门没照镜子吗?” 林飞鱼和常静两人没打扮,谁知常本华却化了妆,只是她的化妆技术很差,用的化妆品估计也是便宜货,两腮的腮红涂得跟猴屁股一样,嘴巴涂得跟血盆大口一样,多看一眼都觉得是迫害自己的眼睛。 常本华气得想骂人,但看到郭大伟朝她们走过来,立即咽回去,脸上扬起笑容道:“大伟你快过来,这就是我女儿……” 话还没说完,郭大伟就绕过她,直接走到林飞鱼面前说:“你就是静静吧?我是郭大伟,你可以叫我伟哥。” “?” 林飞鱼愣了下抬起头,只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 常本华说郭大伟老实有钱,有钱她没看出来,但老她看出来了。 眼前的人看上去至少有四十岁,看上去都可以给常静当爹了,地中海的发型,头发油,脸更油,脸上的油刮一刮都能炒一盘菜,简直是人间油物。 最重要的是,他眼睛一直眨个不停,林飞鱼一开始以为他是眼睛抽筋,接着以为他是不要脸向自己抛媚眼,最后才发现,原来是一种病。 她赶紧低下头不敢看,生怕自己也跟着眨眼睛:“你认错了人。” 常本华连忙也说道:“旁边这个才是我的女儿,常静,快点叫人啊,叫伟哥。” 常静还是低着头,没看郭大伟,也没叫人。 常本华气得不行,想伸手去掐常静,却掐了个空,因为林飞鱼把人拉到了一边,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却不得不压着怒火:“在门口站着影响别人做生意,我们都回座位坐。” 重新落座后,郭大伟眼睛一直落在林飞鱼身上,眨着眼睛说:“这位是静静的什么人?” 常本华抢答说:“她叫林飞鱼,是个拖油瓶,当年她爸过世没两个月,她妈就迫不及待嫁给我大哥,不过我大哥前年已经跟她妈离婚了。” 常本华生怕郭大伟会看上林飞鱼,毕竟郭大伟坐下来后一双眼睛就没落在常静身上,所以恨不得脏的臭的都忘林飞鱼身上扔,不过她又担心林飞鱼会发飙,所以只敢捡一些难听的实话来说。 不过她听丈夫说过,郭大伟这人最在意的便是女人的忠诚,认为女人就应该从一而终,哪怕丈夫死了,也不能改嫁,更不能有离婚这种事,所以她很有把握,自己刚才这么一说,郭大伟绝对不会再看上林飞鱼。 果然,郭大伟脸上立即出现了厌恶的神色,眨着眼睛说:“又是改嫁又是离婚,这可不是好女人会做出来的事!我郭大伟就是一辈子不结婚,也不会娶这种女人当老婆!” 林飞鱼当即怼回去:“所以你才会到这把年纪还娶不到老婆,因为好女人都看不上你。” 郭大伟一张油脸顿时涨得通红,眨着眼睛骂道:“牙尖嘴利!你这种女人绝对不会有男人看上你!” 林飞鱼笑道:“那你得失望了,我对象长得比你高,比你帅,且名校毕业,事业有成,家务活什么都会干,所以他年纪轻轻就有了对象,不像你,一把年纪了还要来相亲。” 这话一出,不仅郭大伟气得不行,就是常本华也气得脸通红,常本华觉得林飞鱼这是来捣乱的,就是不想常静和郭大伟好上。 她连忙道:“大伟,你别理她,你看看我家常静,又安静又听话,洗衣做饭样样都行,你绝对找不到比她更贤惠的女人了!” 郭大伟这才把目光落带常静身上,发现常静从来了之后一句话也没说,跟牙尖嘴利的林飞鱼比起来,的确文静又乖巧。 他也不相信林飞鱼那番话,虽然林飞鱼长得不错,但一看就不是安分守己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优秀的男人看上她? 她觉得林飞鱼这就是在欲擒故纵,她跟着常静过来,肯定是想吸引自己的注意,想吊到自己这条大鱼,但像他这么睿智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上当呢? 于是他眨着眼睛,对常静道:“静静看上去的确像是安分守己的好女人,静静喜欢吃什么,随便点,伟哥来买单。” 常静抿着唇没出声,好像没听到一般。 常本华连忙说:“她最好养了,什么都吃。” 郭大伟一听这话更满意了,大手一挥,叫服务员拿来了两叠点心,看得林飞鱼差点没笑出来。 四个人就叫四小碟点心,而且其中两碟是她们来之前就点的,早被吃得七七八八,这么抠搜的“有钱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郭大伟拿起一个流沙包,一边吃一边眨着眼睛发表他对常静的要求:“嫁过来后你可以继续出去工作,但你最主要的任务是照顾好我家人以及我们以后的孩子,要以我们的家庭为重,还有,虽然我有钱,但你也不能大手大脚,要懂得勤俭节约,我在香港的亲戚,家产都超过千万了,可一条毛巾用到破了还在用,这才是会过日子的,以后你也得学着点。” 常本华听到千万家产,眼睛亮得跟电灯泡一样:“我的天啊,千万富翁,这得多有钱!常静能嫁到大伟你,真是太有福气了!” 林飞鱼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种福气给你要不要?一条毛巾用到破还在用,还千万富翁呢,我看是千万负翁吧,负资产的负!” 常本华骂道:“林飞鱼你给我少说两句!你好歹跟常静做了十几年的姐妹,你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她好,你是不是嫉妒她能遇到大伟这么有钱的好男人,所以才想搅乱他们的相亲?” 郭大伟眼睛眨得更频繁了:“婶子你说对了,她说这些出格的话,就是想吸引我的注意,自从我拿到香港永居证后,多少女人变着法引起我注意,不过婶子你放心,我看不上这种女人,我就喜欢静静这样本分的。” 林飞鱼:“……” 常本华闻言,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我就说我家常静又贤惠又听话,跟大伟你最般配了!既然你们彼此都看对眼了,那我们改天找个时间好好商量一下婚事……” 林飞鱼眉头蹙起,声音冷冽地打断道:“常静什么时候说过看中他了?才见第一面就急着谈婚论嫁,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卖女儿?是对方答应给高价彩礼吧?五万?” 这个数字让常本华明显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涨红了脖子吼道:“林飞鱼你给我闭嘴!我女儿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林飞鱼原本只是随口试探,没想到竟被她给说中了。 在广东地区,彩礼习俗虽然存在,但数额普遍不高:家境一般的给个一两千,宽裕些的也就大几千,像郭大伟这样在茶楼只舍得点四碟点心的吝啬鬼,居然肯出五万天价彩礼,其中必有蹊跷。 至于为什么是五万,那是因为之前常本华跟周家要的就是这个数。 来之前她还天真地以为常本华终于良心发现,要给常静找个好对象,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正如周母所说,常本华就是条甩不掉的吸血虫,死死扒在常静身上,想方设法要榨干她的最后一滴血。 林飞鱼二话不说,一把拉住常静的手腕:“我们走!” 常本华没想到林飞鱼说走就走,情急之下猛地拽住常静的胳膊:“你们不能走!” 郭大伟也霍然起身,一把扣住林飞鱼的手腕,眼睛眨得飞起:“常静现在是我的对象,我劝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他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横插进来,铁钳般扣住郭大伟的手腕,力道一收,郭大伟登时痛呼出声,不得不松开林飞鱼。 “你、你谁啊?!”郭大伟龇牙咧嘴地抬头,对上一双寒潭般冷冽的黑眸。 江起慕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嗓音低沉:“我是谁不重要,但你的手,最好安分点。” 林飞鱼微怔,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男人,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江起慕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刚好在附近办事,顺路过来看看。” 他语气平静,却让林飞鱼心头微微一暖。 她过来陪常静相亲的事,她过来之前有跟他提过,江起慕当时问了地址,只是她没想到他会过来。 有江起慕在,常本华和郭大伟只能眼睁睁看着林飞鱼带着常静离开。 走出几步,林飞鱼忽然回头,冲郭大伟挑眉一笑:“哦对了,忘了介绍——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比你帅、比你年轻有为的对象。” 郭大伟脸色瞬间铁青:“……” 江起慕低眸,视线落在林飞鱼身上,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 回到常家,林飞鱼看着一路沉默不语的常静,忍不住轻声问道:“常静,你到底怎么想的?郭大伟那人不仅年纪大、品性差,还满脑子封建思想,他突然愿意出这么高的彩礼,背后肯定有问题,你可别信了常本华的鬼话。” 常静缓缓抬起头,眼眶泛红,嘴角却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二姐,你放心,我心里明白的,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可笑了,明明知道她从来没把我当女儿,可当她突然对我笑,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时,我竟然……竟然还傻乎乎地期待,期待她或许会有一点点在乎我。” 南城儿女[年代] 第196节 她死死咬住嘴唇,但眼泪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 她想起小时候,她被人从河北震区的废墟里挖出来,辗转带到广州,心里既害怕又期待。 她从来没见过妈妈,无数次幻想过母亲的样子,可当她终于站在那个女人面前时,迎接她的不是拥抱,而是左右开弓的耳光。 “你怎么没死在地震里?”那个女人冷冰冰的声音,成了她童年最深的噩梦。 后来,她被丢给舅舅抚养,明明同在大院生活,她却自己不闻不问,那个女人不准她叫“妈妈”,甚至不准在别人面前提起她们的关系,可那天,那个女人第一次对她笑了,第一次自称是她的“妈妈”,还第一次摸她的头,所以她才会像个傻子一样,忍不住心生期待。 她真蠢啊。 林飞鱼伸手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掌心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常静,这不是你的错,渴望被爱,从来都不是错。” 她们一起长大,她怎么会不理解常静是怎么想。 小时候,家里有好吃、亲戚送了衣服玩具,最后一个挑选的永远是常静,她不争不抢,安静得完全没有存在感,比她这个“拖油瓶”还要谨小慎微。 她至少还有阿婆和沁姨,以及江起慕的父母对她也很好,可常静什么都没有,她就像个无根的浮萍,因此她很明白常静对亲情,尤其是母爱的渴望。 可常本华那女人不做人,她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和偷鸡摸狗的女儿,哪个比得上常静半分好?偏偏她就像瞎了眼似的,一次次做出伤害常静的事。 林飞鱼觉得,总有一天,常本华会后悔的。 常静抬手抹去眼泪,强撑起一个笑容:“二姐,我没事了,你下午不是还有课吗?快回去吧。” 林飞鱼担忧看着她:“你真没事?” 常静点头:“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那好,有什么随时找我,别觉得不好意思。”林飞鱼摸了摸她的头发,“虽然我们不同姓,但我永远是你二姐。” 常静红着眼睛,鼻音重重的,嘴角却扬起一个真心的弧度:“嗯,我知道的,二姐。” 江起慕开车将林飞鱼送到学校,林飞鱼看到舍友在前面,转头对江起慕道:“我看到室友了,先走啦。” 话音未落,手腕却被一股温热的力道握住。 她困惑地回眸:“怎么了?” 江起慕看着她:“就这么走了?” 林飞鱼眨了眨眼,突然领会他的暗示,耳尖顿时染上绯色:“这、这是在外头。” 江起慕却定定看着她,好像她不亲,他就不放手,林飞鱼咬了咬唇,飞快地凑过去在他唇上轻啄一下。 直到踏进校门,林飞鱼仍能感觉到脸颊发烫的温度。 两人复合后,她才知道什么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全是江起慕演给外人看的。 私底下的江起慕简直粘人得过分,只要两人独处,必定要将她圈在怀中,时不时就要索个亲吻,活像只撒娇的大猫。 *** 临近年底,大家都很忙。 常明松地摊的生意很好,他每天摆摊到一两点才回来,一回来冲个澡就睡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而常静一般七点就出门去上班,父女俩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常常连照面都打不上。 这天晚上常明松又是凌晨才回到家,平时他回来,桌上都会放着常静给他煮好的宵夜,但今天饭桌上什么都没有,不过他也没有多想,以为常静今天加夜班。 他洗了个澡就上床了,直到第二天早上,一阵急促的砸门声猛然将他惊醒。 常明松胡乱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刚拧开锁,常本华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扯着嗓子喊:“常静呢?常静你给我出来!” 常本华还要进卧室去找人,却被常明松给提住了衣领,常明松丝毫不给亲妹妹面子:“出去!别逼我动手!” 常本华气得脸通红:“大哥!我可是你亲妹妹!你整天把我当仇人似的,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常明松冷着脸:“你都不把亲生女儿当人看,我帮你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你的良心都不会痛,我有什么好痛的?最后问一遍,你走不走?” 见他是真要动怒,常本华这才慌忙喊道:“大哥,你先听我说,我刚才去工厂找常静,可工厂说常静辞职了……” 常明松打断她的话:“常静辞职了?” 常本华一脸惊讶看着他:“工厂那边说她已经辞职了三天,你跟她住一个屋子,你不知道吗?” 常明松挠了挠头,转身朝卧室走去:“常静、常静……” 常本华也跟了上去,可卧室并没有常静的身影。 常本华比常明松还激动,把抽屉拉开,又把衣柜也打开,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大哥,你快来看,常静的衣服都不见了!” 常明松转身走过去一看,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常静的衣服呢?” 常本华脸色也很难看:“她把衣服都带走了,她该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 常明松低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声问道:“常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你是不是又对她做了什么?” 常本华下意识否认:“我能对她做什么?我是她亲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放屁!”常明松骂了句脏话,“常本华,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对常静做了什么,你要是不说清楚,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常本华这才支支吾吾道:“我真没做什么,我就是给她介绍了好男人,那男人有香港永居证的,以后她嫁过去,就能成为香港人,谁知她这么不识好歹,还离家出走……” “啪”的一声。 常明松一巴掌扇在常本华脸上:“要是常静出了事,我饶不了你!” 常明松套上外套急急跑了出去,把附近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能问的都问了,但都没有找到常静,他不得不通知林飞鱼和常美等人。 林飞鱼一考完试就急急回到大院,这段时间她都在忙着备考和考试,中间和常静联系过一回,她说自己没事,她就没怎么在意了,谁知道她会离家出走,她有些后悔自己对常静关心太少。 常明松出去找人时把常本华锁在卧室,这会儿常家人都到齐了,他这才把人放出来。 常本华在屋里喊得嗓子嘶哑,一出来本想撒泼,却被满屋子凌厉的目光逼得缩了缩脖子:“家里还等着我做饭……大哥,我先走了……” 她眼神闪烁,作势要溜。 “站住!”常明松一声暴喝,额角青筋暴起,“常本华,你他妈的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别想出这个门!” 常本华尖着嗓子:“大哥,我妈也是你妈!你骂人的时候好歹想一想,还有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我没对常静做什么,我不过就是好心给她介绍了个对象……” 林飞鱼打断她:“这事我知道,她给常静介绍了个老男人,那男人开口闭口就是女人要安分守己,十分大男人主义,我怀疑那男人有什么问题,他许了常本华高彩礼,所以常本华才逼迫常静嫁给那男人。” 常本华手几乎要戳到林飞鱼脸上:“你放屁!我可是一分钱都没收……” 林飞鱼甩开她的手:“常静跑了,你肯定一分钱都收不到,你说不说,你到底对常静做了什么?” 常本华还要反驳,就被常美泼了一脸的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常本华气得要跳脚,偏偏她还真怕常美这侄女对她“不客气”,她知道上次丈夫是常美举报的,可她拿常美一点办法都没有,谁叫严家有钱呢。 她黑着脸说:“我五天前去工厂找常静,让她嫁给郭大伟,常静没反对,说等周伟霆结婚后,她就跟郭大伟去领证,让我接下来几天别去找她,我还以为她想通了,谁知道今天去工厂,才发现了她辞职了!” 林飞鱼眉头一蹙:“你说什么?周伟霆结婚了?” 常本华见她不知情,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得意:“你还不知道吧?周伟霆跟常静分手不到一个月就去相亲了,前天刚办完婚礼。” 常欢气得一脚踹翻了脚边的板凳:“我就知道那个四眼田鸡不是好东西!” 林飞鱼说:“那个郭大伟答应给你多少彩礼?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常本华眼珠子转了转:“也……也没多少,就两万元,人家身体好着呢,能有什么毛病?” 林飞鱼冷笑:“没毛病会给你两万元的彩礼?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常本华还想说谎,就见常美去倒了一杯热水过来,她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说:“大伟真没啥毛病,只是他哥是个傻子,他妈瘫痪在床,他想娶个女人留在广州帮他照顾家人……” 话还没说完,常明松就一巴掌扇了过去:“常静是你肚子里出来的,你这些年对她不管不顾就算了,你怎么还把她往火坑推,你简直没有人性!” 常本华捂着脸哭嚎:“我能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想坑自己的女儿吗?家里一个个都没了工作,有了这笔彩礼,建伟就能去做生意,建伟可是常静的亲弟弟,她帮衬一下怎么了?” 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让林飞鱼气得发抖,恨不得再补上一耳光。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常静。 常美扭头问常明松道:“爸,你去周家找过了吗?” 常明松摇头:“我看两家闹成这样就没过去问,而且这段时间来,常静从没提起过那臭小子,我这就去周家问一问。” 林飞鱼:“我去她工厂附近再找找,顺便问问她同事。” 于是大家各自出门,接下来三天,大家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第四天,常欢坐在麦当劳里,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埋怨道:“常静可真能折腾人,好端端的学人离家出走,害得大家天天跑出来找她。” 找了三天,她和钱广安的服装店就三天没开店,临近年底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偏偏常静在这时候离家出走,害她少赚了好多钱。 于是今天出来,她就不去找了,来麦当劳吃东西,准备等天黑了再回去。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卡座传来两个女人的对话声—— “阿君,你把阿豫的儿子带到广州好几个月了,你儿媳妇常美都没发现吗?” “没有,没人告诉她,她不会发现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这孩子带回去,他毕竟是阿豫的儿子,又是你们严家的唯一的孙子,总在外头养着不好。” “你以为我不想带回去吗?自从我这宝贝孙子出生,我日思夜想,这才让你把孩子带到广州来,可要是现在带回去,万一被常美看出端倪,闹着和阿豫离婚可怎么好?再等一两年吧,等孩子大些,她就是不想认也得认。” 常欢咬着吸管,愣在当场。 阿豫、常美、严家。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分明就是在说她姐和姐夫! 她猛地转身,透过装饰花的缝隙望去。 就见严母正抱着一个七八个月大的男婴,满脸慈爱地亲着孩子的脸蛋:“哎哟,奶奶的乖孙,奶奶最疼你了,以后整个严家的家产,都是我们宝贝的!” 好家伙! 她刚才听着就像严母的声音,没想到还真是她! “好啊!”常欢啪地拍桌而起,挎包带子都随着她的动作甩出一个弧度,“你们严家合起伙来骗我姐!姐夫在外面连野种都生了,还把我姐蒙在鼓里!”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整个麦当劳的顾客都转头看了过来。 严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个激灵,怀里的孩子差点脱手:“常、常欢,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常欢一把抓起背包,转身就往门口冲。 严母手忙脚乱地把孩子塞给身旁的表姐,慌慌张张地追了出去:“常欢!等等!” 常欢冲出麦当劳大门时,险些撞倒一个正在吃冰淇淋的小女孩,她慌忙扶住孩子连声道歉,就这片刻耽搁,严母已经追了上来。 南城儿女[年代] 第197节 “常欢!等等!”严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胸口剧烈起伏,精心打理的卷发都散乱了几缕,“你听阿姨说,这事千万不能告诉你姐!要是他们离了婚,妹猪可就成了没家的孩子了!” “这能怪谁?”常欢用力甩手却挣脱不开,“是姐夫自己作死!以我姐的脾气,知道这事绝对要离婚!” 严母的手像铁钳般收紧:“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要是离了,妹猪在学校会被人指指点点,你姐在单位也会抬不起头,这后果你担得起吗?”她突然压低声音,“再说你姐夫根本没做对不起你姐的事,都是外头那个贱女人设计的圈套!” 常欢动作一顿:“真的?” “千真万确!”严母见她松动,赶紧趁热打铁,“你姐夫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想想他平时怎么对你们家的?逢年过节哪次不是大包小包往你家送?还有你每次过生日,他不是给你包大红包,就是给你买高档护肤品,你就忍心看他和你姐离婚?” 见常欢眼神闪烁,严母又压低声音道:“阿姨给你五千块,你拿着去买几身新衣服,你就当今天没有遇到阿姨,也不知道这件事行不行?” 常欢听到“五千元”时,睫毛下意识颤了颤,但仍旧紧抿着嘴唇。 严母眼底精光一闪,立即改口:“一万!阿姨给你一万,你就当帮阿姨这个忙。” 常欢沉默片刻,才慢悠悠地点头:“行吧,不过阿姨,我可不是为了钱,只是不想我姐离婚,更不想妹猪在学校被人指指点点。” 严母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脸上却堆满笑容:“对对,阿姨就知道你最懂事了。”她亲热地拍拍常欢的手,“你在这儿等着,阿姨进去交代一声,马上带你去银行取钱。” 晚上,常欢本想把今天的事告诉钱广安,但她担心钱广安又要说教,于是把拿回来的钱藏到床底下,决定谁也不说。 平白无故赚了一万元,想想就开心。 一周过去,常静依旧杳无音信。 江起慕得知后,对林飞鱼说:“家里有常静的近照吗?多洗几份,我让跑长途的司机朋友们帮忙留意。” 林飞鱼匆匆赶回常家找照片。 走出大院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迟疑的呼唤:“二姐……” 她猛地顿住脚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周伟霆站在乔木树下,眉头蹙着:“我听说……常静不见了,现在有消息了吗?” 林飞鱼攥紧手中的照片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走出几步,她突然转身,冷声说:“以后别叫我二姐,我嫌恶心,还有常静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 说完她扬长而去,留下周伟霆站在原地,眼睛通红。 大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常静,也去派出所报了警,可常静就这么失踪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点消息都没有。 一九九四年过去了,一九九五年来了。 六月份,广州的凤凰花开得正艳。 林飞鱼以优异成绩完成了研究生学业,并凭借优异表现留校任教。 就在这时,一个好消息从上海传来——昏迷了七年的江谨昌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超级大肥章~感谢大家的支持~ 【注】1《唐伯虎点秋香》:1993年上映,周星驰、巩俐主演。 2《新白娘子*传奇》:赵雅芝和叶童版本的,永远的经典,1993年在内地首播。 第110章 江起慕缓缓放下电话,指尖仍在微微发颤。 他呆坐在办公椅上,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仿佛置身梦中。 贺乾推门而入,见他这副模样,不由笑着调侃:“哟,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被飞鱼给甩了吧?” 江起慕猛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贺乾面前,声音有些发紧:“贺乾哥,你……你打我一拳。” 贺乾闻言瞪大眼睛:“不会真让我说中了吧?” 话虽如此,他还是配合地在江起慕手臂上轻轻捶了一拳。 这一拳不重,却让江起慕真切地感受到了疼痛。 他突然用力抱贺乾一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贺乾哥,医院……医院来电话了……我爸……他醒了!” 贺乾顿时僵在原地,随即也红了眼眶:“小慕,你说什么?叔叔真的醒了?” 江起慕:“是真的!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赶去上海,公司……” 不等他说完,贺乾立即会意,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公司有我呢!” 江起慕把公司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下,便急匆匆走了。 江起慕前脚一走,后脚傅鄱就走进来,对还红着眼眶的贺乾说:“贺乾你个陈世美,你居然移情别恋,我要跟你分手!” 贺乾愣住:“我什么时候移情别恋了?” 傅鄱说:“我刚才看到你和起慕两人搂搂抱抱,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男人了?” 贺乾这才反应过来她又在开玩笑,走过去将她抱起来转了一圈说:“小慕他爸醒了!” 傅鄱拍拍他的手让他放自己下来:“起慕他爸真的醒了?” 贺乾点头:“是啊,我打心眼里为他高兴!这些年小慕真的太不容易了,所有人都劝他放弃,可他硬是顶着所有人的反对坚持了下来,现在好了,叔叔终于醒了,小慕总算熬出头了!” 另一边,林飞鱼正诧异地看着突然回家的江起慕。 她刚关上门,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被江起慕一把扣住了腰肢,一阵天旋地转间,她的后背已经抵在了门板上。 “起……” 话还没说完,江起慕就俯身下来,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唇瓣被用力地摩擦着,江起慕在这方面向来很温柔,可今天他吻得很凶。 绕是这样,他却觉得不够似的,压着她,唇舌炙热地来回探索,林飞鱼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伸手想推开他,却被抓住按在门上…… 林飞鱼全身发软,整个人依附在他身上,只觉快要燃烧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江起慕才彻底地放过她,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处,声音沙哑说:“飞鱼,我爸……醒了。” 炙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随着这话,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愣了下,伸手紧紧回抱住她,眼睛通红:“真好,真的太好了……我跟你一起去上海。” “嗯。”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旅,定了下午的机票,火速飞到上海,然后一刻不耽误地赶往医院。 江谨昌苏醒后就被转入单人病房,一个沉睡七年之久的植物人突然苏醒,无论对家属还是医学界而言,都是震撼人心的奇迹。 当林飞鱼与江起慕赶到医院时,病房里已围满了人,医护人员正做着各项检查,家属们则红着眼眶站在一旁。 “起慕来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人们自动让开一条通道。 江起慕快步走到病床前,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父亲的目光。 那双沉寂多年的眼睛,此刻竟真真切切地睁开了。 江谨昌仍如往昔般躺在病床上,却在看到儿子的瞬间情绪激动起来,他双眼通红,泪水顺着消瘦的脸颊无声滑落。 “爸!” 江起慕扑跪在床前,紧紧握住他爸的手,眼眶通红。 江谨昌眼睛紧紧盯着儿子的连,嘴唇剧烈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有那只被江起慕抓着的手,手指微微动了动。 “王医生!”江起慕见状连忙站起身,“我爸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他不能说话?” 王医生上前解释道:“今早护士来给你爸进行床旁肢体运动和肌肉按摩时,突然发现你爸手指动了,接着眼珠子也动了,他立即通知了我们,我们经过检查后,确认你爸的确是苏醒过来了,但由于你爸颅脑损伤严重,又昏迷了七年,目前存在明显的运动和语言功能障碍,需要通过系统的康复治疗逐步恢复。” 江起慕眉头微不可闻地蹙了蹙:“那我爸什么时候能恢复?后面还能站起来和说话吗?” 王医生说:“这个还要看后期的恢复情况来判断,目前还说不好,不过你爸昏迷七年能醒过来,已经是个奇迹。” 江起慕朝王医生,以及他身后的医护团队鞠了躬说:“我爸能醒过来,这要感谢王医生,以及所有的医护团队人员的付出,我爸能苏醒是个奇迹,但这个奇迹是你们创造的!” 去年他爸突然出现了严重的肺部感染,之后转到了华山医院来治疗,在王医生的抢救下,他爸才及时稳住了生命体征,之后王医生和医护团队对他爸制定了多种促醒治疗方案,此后日复一日的电刺激治疗、针灸理疗、气压疗法……每一份坚持都凝聚着医者仁心。 王医生说:“这个奇迹是家属和我们一起创造的,若没有家属的坚持,再高明的医术也无用武之地,是你们的配合和坚定的信念,给了我们治疗的信心和动力。” 顿了顿,王医生继续说:“病人刚苏醒需要静养,我们先去准备后续治疗方案。”说完,便带领医护团队转身离开了病房。 江家的亲友们见状,也纷纷轻声告别离去。 转眼间,病房里只剩下林飞鱼和江起慕两人。 然而江谨昌却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他睁大双眼,目光紧紧追随着江起慕,仿佛要将这七年来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江起慕心领神会,缓步走到病床前,再次握住他爸的手:“爸,您放心,妈妈一直都被照顾得很好,李阿姨前年特地从广州赶来上海照顾妈妈,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妈妈的情绪已经稳定多了,上次我回来时,她都能叫出我的名字了,等时机合适,我再带她过来医院看你。” 他妈现在的情绪虽然稳定了很多,但她害怕看到陌生人,医院人多,而且他爸刚苏醒过来,病房人进人出,他担心吓到他妈,所以才没让人带他妈过来。 不过他爸已经苏醒过来了,不急于这一时,来日方长。 江谨昌闻言,红着眼眶眨了眨眼睛,接着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江起慕身后,带着几分探寻和期待。 林飞鱼见状,轻轻上前,在江起慕身旁蹲下,眼眶微红,声音却温柔而清晰:“江叔叔,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飞鱼。” 江谨昌眨了眨眼睛,目光在两人之间缓缓游移,最终落在林飞鱼脸上,似乎想从两人身上看出两人的关系。 江起慕微微俯身,低声问道:“爸,您是不是想问……我和飞鱼现在怎么样了?” 江谨昌又眨了眨眼,目光专注而迫切。 江起慕伸手握住林飞鱼的手,十指相扣,语气坚定而温柔:“您放心,我们还在一起。” 江谨昌的视线却落在他们空荡荡的手指上,没有戒指,这意味着两人并没有结婚。 他眼底闪过一抹失落,只是他现在没法说话,而且很快他就感到了疲惫,索性闭上了眼睛。 等江谨昌睡着后,林飞鱼和江起慕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缓步走出病房。 两人正准备回出租房,谁知刚走出几步,隔壁病房走出一个约莫五十出头的男人,只见对方头发半白,身形消瘦,松垮的蓝色病号服显得空荡荡的,他一手推着输液架,吊瓶里的药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身边没看到家属陪同。 江起慕突然停住脚步,望着男人的背影唤道:“张哥?” 男人闻声一怔,略显憔悴的脸上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小慕?你怎么在这儿?是回上海发展了吗?” 南城儿女[年代] 第198节 江起慕摇头:“不是,我爸醒了,我刚从广州赶回来。” 张哥为他高兴道:“早上我听人说医院有个昏迷七年的植物人醒了,没想到是你父亲,这是大喜事。”说着他目光落到林飞鱼身上,“这位是?” “这是我对象林飞鱼”江起慕说,“飞鱼,这是张哥,我以前的合作伙伴,也是我当年的贵人,要不是张哥,我根本凑不齐父母的医药费。” 林飞鱼点头致意:“张哥好。” 张哥打量了林飞鱼两眼,忽然笑了:“该不会就是当年你一直惦记的那位吧?” 江起慕没否认,只是笑着“嗯”了一声,随即看向张哥手里的输液架,皱眉问:“您这是怎么了?” “小问题,胆囊炎做了个小手术。”张哥摆摆手,目光投向走廊尽头的阳光,“有空的话,陪我去楼下透透气?” 林飞鱼见状,立刻说:“你们聊,我先回去。” 江起慕捏了捏她的手:“路上小心,有什么事call我。”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江起慕才收回目光。 张哥摇头笑了笑:“以前有姑娘向你表白,你总是冷着张脸,大家还以为你是不解风情,现在看来,哪是不解风情啊,分明是人不对。” 六月的上海正值梅雨季,连绵的阴雨已经持续了十多天,难得今日放晴,病人们纷纷出来晒太阳,像是要把积攒多日的潮气都晒干。 两人来到楼下的石椅坐下,斑驳的树影洒在灰白的水泥地上,随风轻轻晃动。 江起慕问道:“张哥怎么一个人,张嫂呢?” 张哥的目光从远处嬉闹的孩童身上收回,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弧度:“离了。” 江起慕怔了下:“怎么回事?” 张哥叹了口气说:“去年公司被司机骗走了一整车bp机,价值上百万,这单子是张远接的,那个司机不是公司的,而是他朋友介绍过来的,结果货丢了,司机不见了踪影,报案才知道司机连名字都是假的!客户堵上门来要求全额赔偿,我让他们姐弟承担一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也都搭进去了。” 说到这儿,张哥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当年你提醒过我,说张远不可靠,该把他清出公司,可我念在他是大舅子,一次次纵容……最后反倒把你和贺乾逼走了,现在想想,真是自作自受。” 张哥说完,江起慕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水泥地面,久久没有回应。 “在想什么呢?”张哥忍不住问道。 江起慕这才抬眼,缓缓道:“刚才听张哥说起这事,我忽然想到,物流行业缺一套完善的安全保障体系,现在很多司机都是靠老乡介绍老乡,基本不做背景调查,全凭人情担保,可一旦出事,人情担保根本没用。”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货物一旦发出,就全指望司机的自觉,我们对运输路线、实时位置都一无所知,如果司机卷货跑路,或者出了意外,物流公司只能认栽,张哥你这事,倒是给我提了个醒——风险把控这一关,必须得做扎实。” 张哥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苦笑道:“你果然是个难得的人才!我赔了上百万,连公司都搭进去了,却还没想透这一层,可你只听我说了几句,就抓住了关键。” 他摇摇头,语气复杂:“这证明我当初没看错人,也让我更清楚地意识到,选择袒护张远而放弃你,是多么愚蠢的决定。” 江起慕摇摇头:“张哥别这么说,您愿意全额赔付客户,这份诚信就值得人敬佩,只要信誉还在,东山再起只是时间问题。” “起不来了。”张哥望着远处晒太阳的病人们,声音里透着疲惫,“年纪大了,拼不动了,公司已经关了,以后……可能转行做点小投资吧,物流这行,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拼不过。” 张哥看了看即将滴尽的输液瓶,撑着膝盖缓缓起身。 江起慕伸手与他相握,两人在住院部门口道别。 走出医院大门,江起慕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找了家安静的小卖铺,拨通了广州的长途电话。 电话接通后,江起慕把张哥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随即叮嘱道:“贺乾哥,你先着手建个司机档案库,要求所有司机必须提供户籍证明、固定住址和直系亲属联系方式,另外,跑长途的司机必须每天向公司报备位置,我要下周才回去,但这事不能拖,你挂了电话就去办。” 电话那头传来贺乾挠头的声音:“这……行是行,可要是有人不配合咋整?以前从没人这么干过,他们准觉得咱们信不过人。” 江起慕语气坚决:“不配合的一律辞退!社会关系不明、资料不全的,一个都不能留!就是以前没人做,出事才只能认栽,这是最基本的风险管控。”他顿了顿,“等我回去后,我会进一步建立安全管理机制,除了定期对车辆进行检修保养之外,还会定期组织对司机进行技能培训和安全教育。” 他顿了顿:“既然干这行,就得对我们自己、对司机、对客户负责,我们要想在这行做大,就必须规范化,否则张哥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 贺乾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得,听你的准没错,我这就去办。”他顿了顿,当即问起他爸的情况,“对了,叔叔现在怎么样?”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才挂断电话。 *** 与此同时,林飞鱼回到出租房。 下了十几天的雨,李兰之担心家里的干货会发霉,于是把五指毛桃、虾干等东西拿出来放在门口晒,她又担心有人会顺手牵羊,便虚掩着门没关。 林飞鱼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李兰之带着哽咽的声音。 “七年了……这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起慕这孩子太不容易,现在江工醒了,他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些。”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欣慰,“飞鱼也研究生毕业了,接下来就该张罗他俩的婚事了。” 郭敏卉伸手替李兰之拭去眼角的泪花,从兜里掏出两颗水果糖:“不哭,糖给你吃。” “糖你自己留着吃,我没哭,我这是高兴的……”李兰之吸了吸鼻子,“你也要快点好起来,等以后他们有了孩子,咱们一起帮忙带。” “起慕?飞鱼?” 郭敏卉歪着头,因为李兰之经常给她说这两个名字,所以她能记得。 李兰之像平时那样解释道:“不记得了吗?起慕是你的儿子,飞鱼是我的女儿……” 郭敏卉却突然仰起脸,天真地说:“我也要做你的女儿。” 李兰之先是一愣,随即被逗笑了。 可这笑容很快凝固在脸上,化作一声长叹:“别做我女儿……我不配当个母亲。”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边缘:“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我一直以为,我妈是嫌弃我才把我丢给我爸,可后来我爸再婚,宁愿疼后妈带来的儿子,也不愿多看亲生女儿一眼……” “所以我发誓,等我有了孩子,一定要生个儿子,可飞鱼出生时……却是个女儿。”她的声音开始发抖,“算命的还说她克父克母……后来接连三个孩子都没保住,最后连有成也……走了……我以为是她克死的。” “恰好这时候,林有斌那个畜生跟我说,有成是为了回船舱看飞鱼写的信才没能逃出来,可直到前年我才知道……有成是被他害死的!”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而我这些年……居然把有成的死都怪在飞鱼头上,从没给过她好脸色,我篡改她的高考志愿,瞒着她阿婆去世的消息……” 泪水终于决堤而下,李兰之佝偻着背,像被什么压垮了:“其实她一直是个非常好的孩子,乖巧懂事,想想对她做这些事……我这样的母亲,怎么配……” 郭敏卉困惑地歪着头,把攥得温热的糖果塞进李兰之手里:“吃糖……不哭……” 郭敏卉不知所措地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李兰之握住那只手,泣不成声:“这些年我错得离谱……是我对不起她……我好多次都想跟她道歉……但一对上她的眼睛,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门外,林飞鱼站在原地,六月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里头不断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以及郭敏卉笨拙地安慰声,林飞鱼好多次想迈腿走进去,但双脚好像被钉在原地般,完全无法动弹。 最终,她轻轻后退两步,转身走下了楼。 居民楼前的木椅上,林飞鱼在在烈日下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江起慕回来,看见她被晒得通红的脸颊,连忙将她拉到树荫下:“怎么在这里晒太阳?会中暑的。” 他心疼地用手背碰了碰她发烫的脸颊。 林飞鱼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眩晕。 江起慕要带她去医院,她轻轻摇头:“没事,我休息一会就好。” 树影斑驳,蝉鸣阵阵。 过了许久,林飞鱼才平静地讲述起刚才的事,语气淡得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小时候我总想不明白,”她望着远处摇曳的树影,“为什么我妈要把我送去广西,后来爸爸走了,小满也不在了……她变得更不喜欢我了……我还记得爸爸出殡那天,她看我的眼神,那么冷,那么陌生……” 江起慕紧紧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这些年来,总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她垂下眼睫,“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在她心里,我竟是害死爸爸的罪人。” 江起慕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听到那些话的时候,我以为会很难过,”林飞鱼抬起头,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但奇怪的是,我心里却出奇地平静。” 江起慕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因为阿姨已经意识到错了,且这两年多来,她一直在用行动弥补。” 林飞鱼若有所思地点头:“古人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父母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不能因为是父母,就理所当然地忽视孩子的感受,其实孩子要的,很多时候不过是一句‘对不起’而已。” 一片树叶从树上打着旋儿落下来,林飞鱼轻轻捏起树叶,在指间转动。 这两年她和她妈表面上冰释前嫌,可那道无形的隔阂始终横亘在母女之间,每次相处,空气里都弥漫着小心翼翼的尴尬。 她心里清楚,那些伤痛与执念,谁都没有真正放下。 但此刻,那些积压多年的委屈忽然像这片落叶般,从她肩头簌簌滑落,她感到一阵从没有过的轻松,连呼吸都变得轻盈起来。 只可惜林有斌死了,要不然这个害死她爸的罪魁祸首,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放过。 林飞鱼站起身来,落叶从她指缝间翩然坠地:“回去吧,今天是江叔叔苏醒的好日子,我们该好好庆祝。” “好。”江起慕说。 两人十指交扣往回走,午后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交融在一起。 回到出租屋,郭敏卉在卧室睡着了。 李兰之在厨房准备煲汤的材料,听到开门声,她急匆匆跑出来:“你们回来了?起慕,你爸咋样了?是真的醒过来了吗?” 江起慕点头:“我爸真的醒了,只是暂时还不能说话和走路,需要后面做进一步康复治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李兰之用围裙角拭了拭眼角:“醒过来就好……暂时不能说话走路都不要紧,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刚才哭了一场,这会儿看到林飞鱼,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说着突然就对着郭敏卉哭起来,这会儿眼睛还有些红。 她担心被看出来,连忙说:“你们还没吃饭吧,冰箱里有饺子,我去给你们下两碗汤饺子。” 说着她转身就要进厨房,却听到林飞鱼说:“妈,我来帮你。” 李兰之背影明显僵了一下,扭头看向林飞鱼,就见后者嘴角扬起,她半响才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抖:“……好。” 看着母女俩一前一后走进厨房,江起慕唇边也不自觉地浮起一丝笑意。 正值暑假,林飞鱼要九月份才去中大任教,这就是当老师的好处。 于是接下来两个月,她便留在□□忙照顾江起慕的父母,而江起慕则不得不上海广州两地奔波。 江谨昌恢复的情况比预想中还要好,等林飞鱼要回广州时,他已经能借助康复仪器缓慢行走,也能断断续续地说出一两个简单的字词。 江起慕不能长期把公司丢给贺乾一个人,但他爸目前还需要继续康复治疗,暂时不适合转移,就在这时,广州那边传来一个好消息—— 宝洁公司联系了他们,想跟他们的公司谈进一步的合作。 宝洁公司从一九八八年开始进入中国市场,首批海飞丝洗发水当时售价二十八元,那时候,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还不到一百元,可就算这样,海飞丝还是在国内掀起了抢购热潮,大家争先抢购这款“奢侈品”。 这几年,宝洁公司发展迅速,宝洁对物流供应链提出了更高要求:必须确保产品能够快速、安全地送达全国各地,这不仅是保障产品质量的关键,更是宝洁在中国市场持续扩张的重要战略。 宝洁公司一开始联系的都是大型国营运输公司,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问题,国营单位的职工都是到点上下班,这个时间点之外永远找不到人,有时出现急需调货和补货的情况,就算找到人,也不给发货,因为不在上班时间。 而且他们管理很散漫,仓库又脏又乱,管理也很不严谨,经常出现少货或者货物被偷的情况,另外,货物一旦上了公路,司机就联系不上人,货物什么时候送到,是否安全无破损送到,他们都是一问三不知。 因此宝洁公司这几年换了不少物流公司,江起慕注意到这个情况,猜到他们是对这些物流公司不满意,也猜到他们的要求会很严格,于是回广州整顿了公司后,他主动找上了宝洁公司,想拿下这个大客户。 南城儿女[年代] 第199节 江起慕三次主动找上门去,但宝洁公司在这之前,从没有跟民营物流公司合作过,因此他们也很谨慎,就在江起慕以为没希望时,没想到对方递来了合作的橄榄枝。 江起慕和林飞鱼马不停蹄地赶回广州。 一落地,江起慕就立即投入工作,第二天一早,他便带着贺乾前往宝洁公司洽谈合作事宜。 负责此次合作的高经理是个干练的中年人。 简单寒暄后,他直切主题:“我们最看重三点:时效、速度和安全。”他翻开面前的资料,“贵司提交的方案我们研究过了,坦白说,我们原本更倾向与国营运输公司合作,而且之前一直合作的也都是国营企业。” 贺乾放在会议桌下的双手紧张得握成拳。 倒是江起慕一脸淡定。 高经理推了推眼镜,话锋一转:“但你们提出的‘当日达’和‘次日达’服务理念让人耳目一新,很多物流公司只管送货不问时效,可你们在这一点上做得非常好。我们的同事也去你们公司实地考察过了,贵司仓库管理规范,作业流程严谨,特别是长途司机每日定位报备制度——这在业内实属首创,所以我们愿意破例合作,但……我们还有个问题。” 江起慕:“高经理请说。” 高经理正色道:“我们公司决定以上海作为我们双方合作的试点市场,但据我们了解,贵司在当地既无仓库也无分公司,货物运抵后,由谁来负责接应和装卸?” 贺乾立即接话:“这个问题我们可以解决,我和江总都是上海人,之前在上海也经营过物流公司,找人帮忙接货卸货不是问题。” 贺乾平时叫江起慕为小慕,可跟客户谈合作时,他都会主动改口叫江总。 高经理听了却摇了摇头,对这个答复并不满意:“之前合作的国营物流公司也是这么承诺的。”他翻开手边的记录本,“但实际操作中却出现了不少问题:提货不及时、货物缺损的情况时有发生,出了问题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互相推卸责任,就算最终有人站出来负责,也要层层请示,处理效率非常低。”他合上本子,目光如炬,“所以我们希望贵司能拿出更多的合作诚意。” 贺乾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们“三顾茅庐”,仓库标准完全按照宝洁要求,而且他们公司还有那么多的优势,这还不够诚意? 江起慕沉吟片刻,开口道:“我们可以在上海设立分公司,对全流程人员进行统一的培训,从发货到终端配送提供一条龙服务。”他目光坚定,“这样能从根本上解决您提到的问题,而且,合作前三个月,我会亲自驻守上海分公司。”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也有个条件。” 高经理挑眉:“请讲。” “如果通过贵司的考核期,”江起慕一字一顿道,“我希望宝洁能将整个上海市场的物流业务全权交给我们公司负责。” 这话一出,会客厅安静了几秒。 高经理的眉毛微微扬起,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贺乾更是瞪圆了眼睛,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他没想到江起慕不仅要在上海开分公司,还敢向宝洁这样的巨头提条件,而且一开口就要整个上海市场! 这小子,胆子也太肥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好激动好兴奋! 高经理顿了下,突然笑了下:“江总是第一个敢对我们提条件的合作伙伴,这勇气实在很让人敬佩。”他看向江起慕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不过这事我这边做不了主,得向上级汇报后才能给确定的回复。” 像宝洁这样的跨国大企业,向来只有他们对合作方提要求的份,一家民营小公司敢反客为主,确实前所未见。 江起慕从容起身,伸出手:“静候佳音。” 高经理注视着眼前这个气度沉稳的年轻人,心中暗自惊叹。 他在工作中见过不少领导,也见过不少老板,但像江起慕这么年轻,这么有魄力的,少之又少,他有种预感,他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成就绝对不止于此。 两人的手在半空中交握,高经理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力度与温度:“希望以后有机会合作。” *** 一周后,江起慕和宝洁公司正式签订了合同。 贺乾激动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脸上掩不住喜色:“那天你向高经理提出那些条件时,我手心都捏了把汗,生怕咱们当场就被请出去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全盘接受了!” 江起慕说:“现在庆祝还为时过早,三个月的考核期,我们必须拿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 “没错!”贺乾用力点头,“只要能拿下这个重量级客户,未来几年我们的业务都不用发愁了,这次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为了尽快落实上海分公司,江起慕必须即刻启程。 机场大厅里,林飞鱼替他整理着衣领,指尖在他领口处处轻轻摩挲:“你要在那边坐镇三个月,是不是意味着接下来三个月我们都见不到面了?” 江起慕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我会抽时间飞回来看你。” 林飞鱼却摇头:“别来回奔波了,机票太贵,我们要精打细算。最近我在研究广州的房地产市场,发现这两年房价持续上涨,常美姐也建议我们如果有能力的话,尽早买房。” 江起慕眼中闪过一丝歉疚:“抱歉,这些本该是我要操心的事情。” 其实公司这几年发展势头良好,赚的也不少,只是他肩上的担子不轻,他父母的医疗费用占去大半开支,再加上公司正处于扩张期,需要持续投入资金。 原本他计划今年底在广州全款购房,但如今要开拓上海市场,从场地租赁、仓库设置到人员招聘培训,处处都需要资金支持,若真要买房,恐怕只能考虑银行贷款了。 林飞鱼抬眼望向他:“什么叫‘本该由你操心’?难道你未来的规划里没有我吗?” 江起慕连忙解释:“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买房这种大事应该由男人来承担主要责任。” 林飞鱼撇嘴,眼里带着嗔意:“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主席早就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这分明是瞧不起我们女同志!” 江起慕连忙讨饶,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我哪敢瞧不起女性?就是……”他顿了顿,认输般笑道,“你说得对,是我思想不够进步,我们本就是一体的,这件事我们一起商量着来。” 林飞鱼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就在这时,江起慕忽然松开她的手,下一秒,一抹冰凉的触感滑上她的无名指。 她心头一跳,低头看去,一枚钻戒正静静套在她的指间。 “这是……?” 她呼吸微滞,抬眸望向他,眼里满是惊讶。 江起慕的嗓音低沉:“戒指早就准备好了,本来想等时机更成熟些再求婚,但刚才听你说我们是一体的……” “明明是你说的!”林飞鱼耳尖发烫,急忙打断他。 看着她红透的耳垂,江起慕嘴角扬起“好,是我说的。”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所以,飞鱼,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飞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却故意板起脸:“你*这求婚也太敷衍了吧?没有鲜花,没有单膝下跪,钱广安向常欢姐求婚的时候,可是摆了满屋子的玫瑰,还跳了一支舞呢。” “跳舞不行,鲜花回头补上。”他低笑,随即作势要跪下,“至于下跪,现在就可以……” “别!”林飞鱼赶紧拉住他。 机场人来人往,要是真跪下了,怕是要被围观。 她抿唇忍笑,朝他伸出手:“另一枚戒指呢?” 江起慕从口袋里取出男戒递给她。 林飞鱼接过,郑重地为他戴上,而后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说:“江起慕,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江起慕搂住她的腰,嗓音微哑。 林飞鱼眉眼弯弯,眼底盛满星光:“我也很爱你。” 【作者有话说】 来啦,大概还有两个大肥章左右就完结了~ 这章送红包~ 第111章 虽然到现在依旧还有人认为林飞鱼放弃劳动局的工作考研,是个很傻的决定,但林飞鱼却很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 她真的很喜欢大学教师这份工作。 秋去冬来,一转眼一九九六年的春节快到了。 大学放假比较早,上完最后一天班,林飞鱼终于迎来了假期。 寒风凛冽,她裹紧围巾走在回出租房的路上,路过天桥时,一阵香甜的气息飘来——是个卖烤红薯的小摊。 她小跑过去,挑了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捧在手里,暖意从掌心蔓延开来。 这样的冷天,和热腾腾的烤红薯最配。 她轻轻掰开一个,烤得金黄的薯肉冒着白气,咬一口,软糯香甜,烫得她微微吸气,却又忍不住再咬一口。 走到家门口,她刚摸出钥匙,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江起慕站在门后,眉眼含笑地望着她。 林飞鱼愣了一瞬,随即扑上去环住他的脖子,惊喜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江起慕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带上门,抱着她走到桌边坐下:“刚到家不久,公司刚通过宝洁的考核期,要重新签合同,我就赶回来了。另外,我想趁着年前把我爸妈接到广州来,得重新租个房子。” 经过半年的康复治疗,他爸已经能扶着助行器走几步,但大部分时间仍需要坐轮椅,现在的出租屋是一厅室,面积太小不够住,而大院的房子在二楼,上下不便,都不合适,只能另找住处。 林飞鱼转过身,双手捧着他的脸,眼睛亮晶晶的:“对了,我上周做了件大事,还没告诉你。”她顿了顿,“不过先说好,你可不准生气。” 江起慕心中若有所感,如墨的眼眸定定看着她:“好,我不生气。” 林飞鱼说:“我在越秀区买了套房,四居室的,用你放在我这里的那笔钱付了首付,又向银行贷了二十年款,现在我可是一身房贷的‘负婆’。” 上周常美告诉她,越秀区一个新落成的小区很不错,恰好那个项目她公公也有参与,如果林飞鱼想买,可以给她优惠价,她下课后去看房,一眼就相中了。 就是价格很不接地气,在这工人月薪才一两百元的年代,那房子每平米要2600元,不过严家能给她的优惠价只要2000元,一套房算下来,足足能省九万多元,这样难得的机会实在让人心动,错过这次,下次未必还能遇到这么划算的价格。 自复合后,江起慕就给了她一张银行卡,这两年她从未查过余额,看完房后她去银行一查,才发现这两年江起慕竟陆续往卡里存了十万元。 那么大一笔钱,着实让她又吃惊又感动,盘算着自己工作几年的积蓄,加起来能付40%的首付,她只犹豫了一天,就没跟任何人商量,果断买下了房子。 江起慕倾身向前,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那以后我多努力赚钱,让你变成真正的富婆,好不好?” “好!”林飞鱼眼睛一亮,随即兴致勃勃地继续道,“我本来是想买三居室的,但转念一想,多一间可以做书房,将来……”她顿了顿,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有了孩子还能改成儿童房,那小区位置特别好,附近有三家三甲医院,看病很方便。而且越秀区景点也多,越秀公园、北京路、光孝寺都在那边,以后散步游玩都不用跑太远……” 江起慕始终噙着温柔的笑意,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 林飞鱼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江起慕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细腻的肌肤,嗓音低沉:“我想亲亲你。” 林飞鱼顿时脸颊发烫,觉得他这是答非所问,只是不等她开口,他就不由分说压了下来。 往日总是他主动,今天林飞鱼却突然很想贴近他,她试探性地伸出舌尖,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江起慕眼神一暗,大掌立即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他吻得又凶又急,林飞鱼只觉得脸上火烧一般,但两人都很享受。 分开时,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这时江起慕的bb机突然响起。 他从腰间拿下来看了眼屏幕:“我出去回个电话。”说着将她轻轻放在椅子上。 南城儿女[年代] 第200节 林飞鱼口干舌燥,发现水壶已经空了,正要去厨房烧水,余光却瞥见门后躺着一封信,应该是邮递员塞进来的,江起慕进门时推到了角落里,所以刚才两人才没发现。 她放下水壶,缓步走到门边,弯腰拾起那封信。 当看到信封上“云南”的寄件地址时,她微微一怔,她在那里并没有相识的人。 她拆开信封,展开信一看,当看到“二姐”两个字,眼眶瞬间涌上一阵热意。 是常静! 是消失了两年多的常静写来的信! “二姐: 很抱歉这么久才给你们报平安,更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现在在云南的一个小山村支教。两年前,我在报纸上看到云南地震导致当地教育设施严重损毁的新闻,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当年解放军把我从废墟中救出来的场景,也想起了在地震中遇难的慧慧老师……这些年,我好像一直在浑浑噩噩地活着,从未真正想过自己想要什么,只是顺从地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 “但那一刻,我突然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像你和大姐那样,勇敢地为自己活一次,所以冲动之下,我收拾行李踏上了开往云南的火车。临走前一天,我去看了周伟霆的婚礼,我站在街对面,看着他西装笔挺地在门口迎宾,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那五年的感情多么可笑,我曾经去他家找过他,他说心里只有我,可转眼间,就能满面春风地迎娶别人……”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读。 “当然,我那么迫切地离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想彻底挣脱那个女人的控制,我不敢当面反抗她,但我知道如果不逃得远远的,这辈子都逃不出她的掌控,我不想继续过那样的生活,所以我选择了逃离。” “在开往云南的火车上,我遇到了同样要去云南支教的梁建东,多亏有他,我才没被人贩子骗去偏远的山村,也多亏有他,我才能这么快在云南安顿下来,和周伟霆分手的时候,我感觉天都塌了,也感觉以后再也不会爱人了,但我现在想说,老天爷自有祂的安排,一切也都是最好的安排,对了,他现在是我的对象。” “来支教之前,我的心里充满了自怨自艾,觉得自己命途多舛,又觉得自己活得无比失败,可到了这里,看到孩子们穿着磨破的鞋子,每天还要走两个小时山路来上学……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太过矫情,虽然生父早逝,生母不认我,但常家把我当亲生女儿,从未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我,还供我读书上学,我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命苦?” “看着孩子们清澈的眼神,感受着他们对知识的渴望,我突然明白了自己想做什么。这两年,除了日常教学,课余时间我还教当地妇女缝纫手艺,等她们掌握了基本技能,我就把她们推荐给广东的服装厂,看着她们的生活一点点改善,我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我现在在这里过得很好,每一天都很充实,你们不必为我担心,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回广州看望你们,你和家里人都好吗?盼望着你的回信。” 信纸下方还附着一张常静和梁建东并肩站在简陋的校舍前的合照。 照片里的常静晒黑了许多,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却掩不住她眼中那份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自信,再不是从前那个总是低着眉眼、不敢与人直视的姑娘了。 梁建东比她高出半个头,方正的脸庞上两道浓眉格外醒目,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跟周伟霆比起来,显得落落大方。 他自然地挨着常静站立,两人肩膀相贴,在斑驳的土墙背景下,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再下面,是几封被撕碎后重新粘好的信,一展开,一张小纸条从里面掉下来。 上面写着:“二姐,这几封信是当年你阿婆写给你的,原本应该早一些拿给你的,但我一直没勇气拿出来,对不起!” 看着这些迟到了十二年的信,林飞鱼抱着信纸的双手轻轻颤动,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江起慕推门进来时,正看见林飞鱼抱着一封信,哭得双眼通红。 不等他询问,林飞鱼就抬起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是常静的信……她去云南支教了。” 她没提阿婆的信,也没打算提。 既然决定释怀,那她就不会捏着过去不放。 就像搭公交车一样,到站了就该下车,硬坐着不走,只会错过新的风景。 江起慕快步上前,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出什么事了吗?” 林飞鱼摇摇头,嘴角却扬起一抹欣慰的笑意:“没有,她在那边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我真心为她高兴。”她突然握住江起慕的手,“对了,信里说那边的孩子生活很艰苦,教育资源也很匮乏,我想给他们捐些物资,你觉得怎么样?” 江起慕在她身旁坐下,温声道:“这个想法很好,年后我以公司的名义捐五万元的物资,并安排司机亲自送过去,你有什么要带给常静的,可以一起捎去。” 林飞鱼望着他,突然扑过去环住他的脖颈:“谢谢你……” 江起慕轻轻拍了拍她的屁股,低笑道:“就这样谢我?” 林飞鱼怔了怔,转身拿起路上买的烤红薯,仔细剥开焦黄的外皮:“那……我喂你吃?” 江起慕唇角微扬,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很甜。” 林飞鱼眉眼弯弯地望着他笑。 是啊,真的很甜呢。 *** 李兰之在上海住了两年多,心里始终惦记着大院里的生活,尤其想念十八栋那些朝夕相处的老邻居们,这次江起慕回广州,她特意嘱咐他在大院附近找房子。 常明松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租什么房子啊?江工上下楼不方便,以后我来负责背他上下楼!” 朱六婶也连连摆手:“自从兰之去了上海,我们十八栋冷清得跟什么似的,现在终于要回来了,怎么还要搬出去住?”她叹了口气,“要不是国才他爸腿脚不利索,我都想跟你家换房子住。”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刘秀妍突然开口说:“跟我家换吧,我家没有老人,而且我这两年胖了很多,都有冠心病了,医生建议我多做运动,搬去二楼正好合适。”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要知道,放在从前,这样的话是绝不会从刘秀妍嘴里说出来的。 说起来也怪,过去几十年,刘秀妍和李兰之这对老邻居总是在亲亲热热的闺蜜和冷战中反复横跳,好的时候,刘秀妍总会给李兰之煲汤,不好的时候,楼上楼下住着,见了面当没看到。 可自从李兰之去了上海,最不适应的反倒是刘秀妍,三天两头就要念叨几句“兰之在的时候如何如何”。 林飞鱼怔了怔,轻声道:“刘阿姨,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刘秀妍干脆利落地一挥手,“就这么定了,这两天就搬,别拖拖拉拉的。” 林飞鱼下意识看向江起慕。 江起慕会意,温声道:“刘阿姨,要不我们给您补些差价?毕竟一楼……” “补什么差价!”刘秀妍脸色一沉,“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你们好意思给钱,我都不好意思收!再提钱的事我可真生气了!” 见刘秀妍态度坚决,林飞鱼和江起慕两人也不好再坚持,只想着搬完家后多给苏家买些营养品和孩子的玩具当感谢和补偿。 就这样,房子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一九九六的春节,杨钰莹带着歌曲《让我轻轻地告诉你》上了春晚,春节就在她甜美的歌声中悄然而至。 章沁和朱国文夫妇听说李兰之三人回广州了,特意从深圳赶回来团聚。 除夕夜,朱翠芳也带着儿子过来,十八栋的邻居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一起吃团圆饭。 朱翠芳这几年在罐头厂外贸部干得风生水起,去年用积蓄买了套一室一厅的老房子,虽然不是新房子,但总算给了自己和儿子一个安稳的住所。 俗话说远香近臭,自从搬出去后,她和朱国才兄妹俩的关系反倒缓和了不少,当然,这两年朱国才也没从前那么讨人厌,动不动就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他小儿子考上了大专,大儿子跟着朱国文在深圳做事,听说踏实肯干,朱国文对这个大侄子也非常好,很愿意提携他。 天公作美,春节前夕的寒流悄然退去,广州迎来了温暖的冬日,十几度的宜人气温,正适合在外头摆开宴席。 这次团聚的人格外多,两张大圆桌在院子里一字排开,才勉强坐下所有人。 第一桌坐着老一辈的邻居们。 朱六婶看着坐得满满的两桌子人,感慨道:“兰之回来了,江工一家也搬来了,咱们十八栋多少年没这么热闹了。” 刘秀妍接话:“可不是嘛!之前兰之在上海,明松又早出晚归的,二楼冷清得跟没人住似的,别提多不习惯了。” 李兰之闻言笑道:“我刚去上海那会儿也不习惯,倒不是吃住不适应,而是突然没了你们这些老邻居,那感觉啊,就跟年轻时候和情人分开似的,一天见不到就想得心里发慌。” 大家听到她这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郭敏卉还是十分得依赖李兰之,她像往常一样紧挨着李兰之坐着,见大家都在笑,她也跟着弯起眼睛。 李兰之夹了颗饱满的牛肉丸放进她碗里,郭敏卉立即孩子气地用筷子戳着丸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嘴角沾了酱汁也浑然不觉,李兰之见状,连忙拿纸巾给她仔细地擦干净。 章沁关切地问江谨昌:“江工,这么多年没回广州,还习惯吗?” 坐在轮椅上的江谨昌脸上漾开笑容,缓缓点头:“习惯……习惯……” 他现在跟人交流已经没问题,只是还是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一次性说很长的句子,发音也有些含糊,但相对于那七年的植物人状态,现在这样子,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常明松说:“江工,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江谨昌笑着点头:“谢谢……大家……” 朱国才爽朗一笑:“谢什么谢,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搭把手不是应该的嘛!” 其他人闻言都连连点头。 第二桌坐的是年轻一辈,也是缺席最多的一桌。 苏志谦带着儿子来了,却不见姜珊的身影。 林飞鱼想起几年前,在路边偶然看见姜珊坐出租车里,依偎在一个中年男人怀里的情景,眉头不由蹙了蹙。 这件事她从未对人提起,之后她有特意留意过苏志谦和姜珊夫妻两人的情况,只是那时苏志谦已经搬到公司宿舍住,而她也不常回大院,因此对他们夫妻间的事知之甚少。 想到这里,她轻声问道:“志谦哥,姜珊姐怎么没一起来?好久没见过她了。” 苏志谦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语气平静:“她工作忙,过年是酒店最忙的时候,她作为公关经理,是最不能放假的。” 他工作忙,姜珊更忙,起初姜珊还会天天回家,后来干脆在外租了房子,说是加班太晚就不回来住,从那以后,她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算起来,他们已经有近大半年没见过面,要不是前几天他特意去酒店找她,恐怕姜珊连过年不回家这件事都不会告诉他。 他想起同事曾提起,看见姜珊住在一个高档小区,可姜珊明明告诉他是在酒店附近的平房,更让他在意的是,这次见面时,姜珊手上没有戴他们的结婚戒指,面对他的询问,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做事不方便,放在宿舍了。 苏志谦心里明白,他们的婚姻出了问题。 可悲的是,他似乎不知道该怎样挽回,更可怕的是,他隐约感觉到,他们两人都在逃避面对这个问题,任由这段关系日渐疏离。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对面的常美身上,心头泛起一阵隐痛。 如果当年母亲没有反对,如果没有那些伤人的话,此刻坐在常美身边的就不会是严豫,而是他。 可惜,这世上从没有如果。 严豫敏锐地察觉到苏志谦的视线,眉头微蹙,心里瞬间腾起怒火。 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苏志谦居然还贼心不死,当着他的面目光就敢这么放肆,当他是死人啊? 就在他正要站起身过去揍苏志谦时,妹猪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凑过来,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爸爸,我和妈妈都超级爱你哦!” 严豫满腔的怒意瞬间被女儿软糯的声音融化,温柔地回应:“爸爸也最爱你们。” 妹猪眨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趁机撒娇说:“那爸爸等会儿能带我去吃麦当劳吗?” 严豫一怔,随即宠溺地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我说怎么突然这么殷勤,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不过今晚可不行,除夕夜要全家团聚,吃完饭我们得回去陪爷爷奶奶守岁。” 妹猪露出失望的神色,撅起小嘴说:“那我暂时不要爱爸爸了!” 这番童言稚语让严豫彻底没了计较的心思。 常美在一旁也忍不住被女儿给逗笑了。 苏志谦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喉头一阵发紧,默默移开了视线。 林飞鱼想起当年两人针锋相对的场景,生怕再生事端,连忙岔开话题:“常欢和广安怎么还没到?要不要让人去催一下?” 苏嘉瑞闻言立即起身:“我去叫他们!”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去老远。 南城儿女[年代] 第201节 七岁的苏嘉瑞已经是个懂事的小大人了,平日里跟着刘秀妍在大院生活,不仅会照顾妹妹,还能帮着照看罗晓雪。 只是有个奇怪的现象:这孩子刚出生时和姜珊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可随着年岁增长,他跟姜珊越长越不像,也不像苏志谦,苏志谦和姜珊两人都是双眼皮高鼻子,可苏嘉瑞单眼皮塌鼻子,脸型轮廓多少还能找到姜珊的影子,但苏志谦这边是半点也找不到。 林飞鱼脑海中突然闪过当年那些风言风语,说这孩子并非苏志谦亲生,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紧,但转念一想,姜珊应该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 她轻轻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抛诸脑后。 “飞鱼啊,”隔壁桌的章沁突然探过身来,“你和起慕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 这一问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众人纷纷附和。 罗月娇更是直接:“就是,你们两个都不小了,再不结婚,以后可就要生不出孩子了。” 这么多年过去,罗月娇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朱六婶训斥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说完对林飞鱼和江起慕两人笑道,“你们别听她的,现在国家提倡晚婚晚育,晚点也没什么关系。” 林飞鱼早习惯了罗月娇这性格,也知道她是没有恶意,与江起慕相视一笑,随即站起身来:“正好,我这儿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她从包里取出一封信:“常静来信了,她在信里头说她这两年一直在云南支教,而且已经有对象了。” 这个消息让热闹的餐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常明松激动得双手发颤,眼眶瞬间通红:“信呢?快把信给我看看!” 自从常静离开后,他才真正体会到这个女儿的体贴,以前她在家时,总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早上会备好早餐才去上班,晚上还会为他准备宵夜,这些细微的关怀,他曾经习以为常,直到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这两年多来,他一直很自责,他懊悔自己太过疏忽,竟没能察觉女儿的伤心难过,甚至连她离家出走都后知后觉。 江起慕将信递过去时,常明松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信纸。 众人也纷纷感慨万千。 李兰之既心疼又责备:“这孩子,早该给家里报个平安,难道不知道大家都在为她担心吗?” 刘秀妍点头附和:“是啊,那段时间大伙儿天天出门寻找,不过万幸,现在总算知道她平安无事。” 常明松盯着信纸,声音哽咽:“怎么跑到云南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当初还以为她会回老家,起慕专门派人去那边找也没找到,原来是跑到云南去了……”他紧紧攥着信纸,“这孩子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也不知道她在那边是不是真的过得好……” 林飞鱼轻声提醒:“信封里还有她寄来的照片。” 常明松这才注意到信封里还夹着照片,急忙取出来仔细端详,照片上的常静眼神明亮,神采奕奕。 他颤抖着手指轻抚照片:“瘦了,也黑了,不过看上去挺精神的,旁边这个就是她对象?” 林飞鱼笑着点头:“叫梁建东,广东清远人。” 李兰之迫不及待接过照片端详:“这后生仔眉目周正,看着就踏实可靠,比之前那个强多了。” 罗月娇突然插话:“清远鸡可是出了名的好吃!常静要是嫁过去,可就有吃不完的清远鸡?真有口福!” 朱六婶笑骂道:“你这脑子,就只知道吃!人家小两口在云南支教,哪里来的清远鸡给他们吃?”说着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白切鸡道,“今天的白切鸡就是清远鸡做的,你多吃两块!” 一封信和照片在大家手里传来传去,大家悬了两年多的心,在此刻终于落地了。 章沁抬头问道:“那第二个好消息呢?” 林飞鱼与江起慕相视一笑。 江起慕从怀中取出两本红彤彤的结婚证,温声道:“我们上周领证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让在场众人再次怔住,随即朱家的几个年轻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江谨昌从怔愣中回过神,开口说:“怎么……事先都……没说一声?” 李兰之也关切道:“是啊,这么大的事怎么悄悄就去办了?既然证都领了,得赶紧把婚礼筹备起来。” 江起慕轻轻握住林飞鱼的手,解释道:“我们商量过了,打算暂时不办婚礼。” “这……怎么行?”江谨昌激动地站起身。 “哪有结婚不办婚礼的道理?是不是担心费用问题?这个你们完全不用操心……”李兰之连忙接话,“钱的事别担心,我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 章沁也殷切地说:“要是缺钱就跟沁姨说,你们的婚礼费用我来出。” 江起慕虽然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但肩上担子不轻,在场众人都以为他们是出于经济考虑才决定不办婚礼。 江谨昌脸上更是浮现出深深的自责和心疼。 都是他们夫妻俩拖累了儿子,尤其是他,在医院躺了七年,为了给他治疗,上海的房子卖了,儿子还曾经辍学一年,现在不办婚礼,肯定是因为没钱,他越想越难受。 林飞鱼连忙解释:“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卉姨现在的情况……她怕见生人,又特别依赖我妈,如果办婚礼,她们两位都没法出席。” 她与江起慕十指相扣:“所以我们商量着先领证,等过两年江叔叔和卉姨身体好些了,再补办婚礼也不迟。” 郭敏卉的情况虽比从前好转不少,但面对陌生人时仍会紧张不安,尤其在人多的场合更容易恐慌。婚礼上若放鞭炮、众人鼓掌,定会吓到她,而江谨昌若是坐着轮椅出席,难免会引来异样的目光。 这三个人都是她和江起慕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若因婚礼让他们感到不适,甚至遭受非议,那这场仪式又有什么意义? 况且在她看来,婚礼不过是办给别人看的排场,既耗费钱财又劳心劳力,一场婚礼下来,最疲惫的莫过于新人自己,所以对于暂时不办婚礼的决定,她并不觉得遗憾。 江谨昌这才明白孩子们是处处为他们着想,一时百感交集,悄悄别过脸去拭泪:“你们……都是好孩子啊……” 李兰之也恍然大悟。 想到若因身体原因无法参加他们的婚礼,她心里必定遗憾万分,这样看来,推迟婚礼确实是个周全的决定。 罗月娇啃着白切鸡,突然冒出一句:“要是不办婚礼,你们两家这些年送出去的份子钱可就收不回来啦,那多亏啊!” 众人闻言,都忍俊不禁地笑开了。 朱六婶再次笑骂道:“这么大一块鸡肉还堵不住你的嘴!” 就在这时,苏嘉瑞跑了回来,气喘呼呼说:“常欢阿姨说他们不过来了。” 常美说:“她不来就算了,大家一起为飞鱼和起慕这对新人干一杯吧。” 严豫夫唱妇随道:“没错,婚礼可以延后,祝福可不能迟到!我提议每人送一句祝福,我先来——”他深情地看了常美一眼,“祝你们像我和常美一样恩爱甜蜜。” 朱家双胞胎立刻起哄。 朱家庆挤眉弄眼:“严豫哥,你这哪是祝福,分明是想让大家看你们多恩爱!” “就是!从坐下开始,严豫哥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常美姐!”朱家佑接茬,接着转向新人说,“我来个实在的,祝飞鱼姐和起慕哥早生贵子!” “那我祝你们白头偕老!” “幸福绵长!”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祝福接连不断,气氛温馨而热闹。 满堂欢笑中,唯有苏志谦的笑容一脸的落寞。 *** 团圆饭结束后,众人热热闹闹地一起收拾碗筷。 暮色渐沉,窗外已陆续绽放起绚烂的烟花,爆竹声此起彼伏。 妹猪眼巴巴地仰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夜空中绽放的璀璨光芒。 “爸爸!”她转身拽住严豫的衣角,仰起的小脸上写满期待,“我们也去放烟花好不好?” 严豫方才已经拒绝了女儿吃麦当劳的请求,若再拒绝这个要求,只怕要在女儿心里失宠:“好,爸爸这就带你去买烟花!” “好耶,爸爸最好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妹猪高兴地蹦起来,好话跟不要钱一样往外蹦,笑眼弯成了两弯月牙。 一旁的苏嘉佳安静地站着,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六岁的她已经懂得,自己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 罗晓雪虽然爱自己的女儿,但她本身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去疼爱女儿,满足女儿的需求,苏志辉这个爸爸就非常失职了。 他平时很少管这个女儿,就连过年都没回来,更别说会像严豫那样宠着女儿。 此刻她只是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睛写满了羡慕,但她非常懂事地没有吵闹。 妹猪注意到小伙伴的落寞,主动拉起她的手:“佳佳,我们一起去买烟花吧!” 苏嘉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就跟夜空中的烟花一样璀璨,她大大的眼睛同样弯成了月牙,露出一口小贝齿:“嗯!” 两个小姑娘于是手牵着手朝小店铺去,还别说,两人一样的身高,同样穿着红裙子,从背后看,活像一对亲姐妹。 苏嘉瑞牢记着要照看妹妹的嘱咐,默默跟在了后面。 严豫看着三个孩子,虽然对苏志谦仍心存芥蒂,但还不至于迁怒于无辜的孩子。 他整了整衣领,带着三个小家伙朝巷口的小卖部走去。 严豫带孩子买烟花还没回来,常欢就红着脸,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她一脚踢开挡路的矮凳,怒声道:“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跟钱广安离婚!” 这会儿一半人在朱家,一半人在林家,广东人虽然不爱看春晚节目,但会开着电视机会,此时常欢的嗓门盖过了电视里的声音,两家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常明松正在跟江谨昌下棋,听到这话手一抖,棋子“啪嗒”掉在棋盘上。 他皱着眉头站起来:“大过年的,你发什么疯?刚才叫你来吃饭你不来,现在又闹这出,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懂点事?” “谁不懂事了?!”常欢闻言,气得脸更红了,“还有少拿年纪说事!三十岁怎么了?三十岁就活该忍气吞声?” 常明松拍桌:“大年三十闹离婚,不是发疯是什么?” 常欢双手抱胸,下巴微抬,语气又硬又冲:“我婆婆污蔑我偷杂货店的钱!我在钱家五年,一分钱没拿过他们的,现在她空口白牙就说我偷了五百块!”她气得咬牙,“行啊,既然她这么不把我当人,这婚我离定了!” 屋里瞬间安静,众人面面相觑。 李兰之劝道:“五百块不是小数目,你婆婆是急糊涂了,说话没过脑*子……” 林飞鱼放下手中的瓜子,也跟着劝:“有时候就是话赶话,气头上说的话哪能当真?再说你婆婆平时待你多好啊……” “对我好?”常欢直接冷笑打断,“你们都被她那副假惺惺的样子骗了!在你们面前装得和和气气,背地里却让广安防着我!我花自己工资买东西,她就说我败家,明明是她儿子的问题生不了孩子,她却骂我是不下蛋的母鸡——这样的‘好婆婆’给你要不要?” 林飞鱼顿时语塞。 钱母在大院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说话从来轻声细语,对儿媳妇也从没摆过婆婆架子,她实在难以想象对方背地里会是这样。 李兰之皱眉:“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婆婆的为人我们都清楚……” 常明松也帮腔:“就是,一个大院住了这么多年,你婆婆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有数,肯定是你想多了。” “想多?”常欢气得跳脚,声音都拔高了,“这些话都是钱广安亲口跟我说的,钱广安是她的亲儿子,他总不能冤枉自己的亲妈,还有我可是你女儿,你不帮我,反而还帮着外人,你到底是不是我爸?” 正吵得不可开交,钱广安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上气不接下气的钱母。 南城儿女[年代] 第202节 钱广安冲进来一把抓住常欢的手腕,可怜巴巴说:“常欢,你要打要骂都行,就是不能离婚!” 常欢猛地抽回手,力道大得让钱广安踉跄了一下:“少在这儿装可怜!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跟你离婚!谁劝都没用!” 钱母扶着门框直喘气,听到这话脸唰地白了:“常、常欢啊……这……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离婚?” “你还有脸问?”常欢铁青着脸说,“你污蔑我偷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我常欢行得正坐得直,从没碰过你们家一分钱!” 钱母瞪大眼睛,嘴唇直哆嗦:“我……我没说过这话啊……” “装什么糊涂?”常欢冷笑,“你儿子钱广安亲口告诉我的!”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钱广安,都发现了不对劲。 常美最先反应过来:“钱阿姨,您当时是怎么跟广安说的?” 钱母急得直搓手:“店里少了五百元,那钱是要拿来进货的,我就问广安,他和常欢有没有看到。” 常美眯起眼睛看向钱广安:“那你是怎么传的话?” 钱广安缩着脖子挠头:“我……我就跟常欢说……妈问她是不是偷了那五百块……” 钱母的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扑了上去,对着钱广安就是一顿捶打:“你个衰仔!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啊?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一向温声细语的钱母气得浑身发抖,连方言脏话都飙了出来,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钱广安被打得抱头鼠窜,嘴上还不服软:“这……这不差不多意思嘛!” “差远了!”钱母抄起鸡毛掸子继续打,“我问你们有没有看到,我什么时候说你们偷了!你个死衰仔,我打死你!看我不打死你!” 在场众人听了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李兰之赶紧劝道:“常欢你看,你婆婆确实没说你偷东西,都是广安传错话了,离婚的事就算了吧。” 常欢虽然意外,心里却还是堵得慌:“就算这次是误会,之前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让广安防着我,这些总不是假的吧?” 钱母顿时觉得比窦娥还冤,急得直跺脚:“天地良心!常欢,妈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啊!”她猛地转向儿子,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你到底跟常欢胡说了些什么?肯定又是你乱传话!” 钱广安缩着脖子也喊冤:“我真没有!妈你说什么我就传什么,一个字都没改!” 钱广安挠了挠鼻子,支支吾吾道:“那个……说不会下蛋的母鸡那次,不就是你跟我说的吗?你让常欢赶紧去医院检查,说再生不出孩子就快成不会下蛋的母鸡了……” 话音未落,钱母已经抄起鸡毛掸子冲了上去:“我让你乱传话!我让你乱传话!看我不打死你个死衰仔!” 一顿暴打后,钱母气喘吁吁地向常欢解释:“常欢,妈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当时是说‘大院的人闲话越来越多,你和广安一起去医院检查,省得那些人把你说成不会下蛋的母鸡’,妈真没嫌弃你啊!” 常欢:“……” 在场众人:“……” 这下真相大白了,敢情所有的婆媳矛盾都是钱广安这个“传声筒”在中间添油加醋。 江起慕看着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钱广安,忍不住笑道:“都说婆媳是天敌,我看这天底下至少一半的婆媳矛盾,都是被这种不会传话的丈夫给挑起来的。” 林飞鱼忍不住补刀:“你这是有多怕她们婆媳关系太好啊?” 钱母气得直跺脚:“我就纳闷了,我待常欢跟亲生女儿一样,怎么她还老误会我,原来都是你这个死衰仔在中间挑拨我们的婆媳关系!” 常美提议说:“钱阿姨,以后您有话直接跟常欢说,可别再让广安传话了。” 钱母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以后有什么都直接跟常欢说。”说着她上前拉住常欢的手,“常欢啊,跟妈回去吧,妈给你煎你最爱吃的年糕。” 常欢却抿着嘴唇不说话。 李兰之赶紧打圆场:“现在误会都解开了,快跟你婆婆回去吧,大过年的,要欢欢喜喜才对,可不能再闹了。” “我没在闹。”常欢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带着情绪,“我不想回去。” 常明松顿时火冒三丈:“你还想怎样?” “钱广安生不了孩子。”常欢语不惊人死不休,她说得那样理直气壮,“我想要个孩子,所以这婚我必须离。” 这句话像一记闷雷,钱广安瞬间面如死灰,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林飞鱼皱眉道:“当初检查结果出来时,我就让你想清楚,是你自己说不在乎,现在怎么却出尔反尔。” “那时候是那时候!”常欢昂着头,理所当然,“当时我年轻不想要孩子,可现在我想当妈妈了。” 钱广安突然冲过来死死抱住常欢,声音发颤:“常欢,不要离开我!我发誓过了年就去找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治好……广东不行,我就去上海北京治,再不行,我就去国外治,求你别跟我离婚!” 常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把钱广安的脸皮践踏在脚下,但这事又不能全然说是常欢的错。 只是看着钱广安苦苦哀求的模样,大家心里都不大好受,尤其是钱母,感觉心都要碎了。 常欢用力挣扎,却被钱广安死死箍住。 常明松厉声呵斥:“还不快跟你婆婆回去!再闹下去,看我不把你赶出家门!” 朱六婶一家子在隔壁听到,这会儿也过来劝道:“好孩子,过日子哪有事事如意的?就跟这锅一样,坏了就修补,有病咱们就治,但离婚这话可不能乱说,很伤感情的。” 刘秀妍柔声说:“广安都答应去看医生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能医好的。” 章沁也劝道:“真要生不了,领养一个也是好的。”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下,常欢最终阴沉着脸被钱广安拉走了。 *** 因为章沁一家子回来,朱家不够地方住,常明松做主把房间让给他们一家三口,他跑下楼下照顾江谨昌,这样一来,林飞鱼和江起慕两人只能回出租房住。 洗完热水澡,林飞鱼浑身舒坦,毛孔都透着暖意。 她抱着蓬松的棉被在床上打了个滚,凑近江起慕耳边低声道:“常欢走时那脸色,我瞧着这事儿怕是还有得闹。” 江起慕掀开被子躺下,床垫微微下陷:“感情的事外人插不上手,要么她自己想开,要么等广安病愈。” 林飞鱼轻叹一声,忽然想起临别时常美神神秘秘往她包里塞了东西。 她赤脚跳下床,从门后的挎包里摸出个鼓鼓囊囊的红包,不由得怔住了。 她指尖刚碰到红包封口,忽然瞥见背面一行娟秀的字迹—— 「第一次见你时,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我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成为一家人,这些年相伴走来,虽不同姓,却早已把你当作亲妹妹。愿你和起慕白头偕老,往后余生,所有美好都与你们环环相扣。」 林飞鱼怔怔地盯着那几行字,眼眶渐渐发热,视线一点点模糊起来。 江起慕察觉到她的异样,侧身靠近,低声问:“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嗓音微哑:“常美姐给我的红包……还写了话。”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段字迹,才慢慢打开红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十张百元大钞:“五千块……她一定是知道我们买了房,才特意……” 话没说完,喉咙便哽住了。 江起慕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以后给妹猪包红包,我们也封个厚的。” 林飞鱼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发软:“嗯,我就是突然觉得,有姐姐真好。” 江起慕偏头轻蹭她的耳尖:“婚礼的事,委屈你了。” 林飞鱼抬头望进他眼底,认真摇头:“你知道的,我是真不觉得委屈。” 江起慕凑过去,在她嘴上一啄,说:“可我觉得委屈你了。” 林飞鱼说:“那……你以后多努力赚钱补偿我。” 江起慕低笑:“好,赚的钱都归老婆管。” 老婆!!! 这个称呼让林飞鱼耳尖一颤,整张脸顿时烧了起来。 陌生却又那么甜蜜的称呼,像含了块蜜糖在舌尖化开,甜得让人心尖发颤。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对了,我今天发现志谦哥……” 江起慕打断她:“新婚夜,你确定要一直聊别人?” 林飞鱼心跳顿时漏跳了半拍:“那……聊什么?” 江起慕眸色渐深:“先叫声老公听听。” “老……公……” 声音还未落下,他的吻就压了下来。 他吻得又急又凶,掌心顺着腰线游走,所过之处皆燃起燎原之火。 林飞鱼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随着他逐渐下移的吻一点点涣散。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在一条船上,随着汹涌的浪潮而不断沉沦、起伏,直至抵达最终的欢喜。 年后,林飞鱼兴致勃勃地张罗起新房装修。 当下最流行的装修风格便是包墙面吊顶灯,因为看上去够气派,但林飞鱼不是很喜欢,她更偏爱简约清爽的设计,觉得这样能让整个空间显得明亮通透。 江起慕对此没有异议,让她按自己的想法去装。 另外一边,她还紧锣密鼓地筹备云南捐赠物资的事。 常美和严豫得知后,二话不说购置了两万多元的物资,由江起慕公司的司机统一送往云南。 常明松虽然收到了常静寄来的信和照片,心里却始终没办法放心,于是,他默默将户口簿塞进了行李,然后跟着运送物资的车队踏上了去云南的路。 当常静看到风尘仆仆的父亲出现在眼前时,眼眶瞬间通红,常明松也同样激动地嘴唇颤抖。 父女俩都不是善于表达的人,可那一刻,彼此的眼神已胜过千言万语。 这次捐赠的物资超过了七万元,包括冬衣、运动鞋、书包、课外读物,甚至还有崭新的课桌椅,常静和梁建东看着堆满操场的爱心物资,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梁建东第一次见到未来岳父,紧张得手足无措,等缓过神来,他郑重地向常明松保证:“叔叔,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常静。” 当晚,这对初次见面的岳父与女婿,就着几样家常小菜,配着几块钱买来的散装白酒,一起喝得酩酊大醉。 两天后,在常明松的见证下,常静和梁建东携手走进民政局,领取了结婚证。 临别前,常明松悄悄往常静的枕头下塞了个鼓鼓的信封。 等送走常明松回到宿舍,常静才发现那个信封,当她颤抖着手指抽出里面厚厚一叠钞票时,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与此同时,钱广安正疯狂地搜寻各种偏方。 为了治愈弱精症,为了给常欢一个孩子,不管多离谱的药方他都愿意尝试,过年之后,家里的中药味就一直没有停过,住同一栋的邻居还因此抱怨了好多回。 除了吃中药,他还尝试了针灸、艾灸,家里各种来历不明的补药堆满了储物柜,医院的处方药他也没落下,往往一天下来要吃十来种药物,简直是把药当饭吃。 南城儿女[年代] 第203节 钱母看得眉头紧蹙,担心道:“这么混着吃药,肝都要吃坏了。” 钱广安仰头咽下一把药丸,又端起黑褐色的中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滋味让他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妈你别管,我必须赶紧好起来,要是再怀不上孩子,常欢肯定会跟我离……”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突然袭来,他捂着嘴巴,转身快速冲进卫生间,把刚喝下去的药汁全部吐了个干净。 钱母跟过来,眼中满是担忧和心疼:“别再吃这些药了,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实在不行咱们就去领养一个吧,妈不在乎是不是钱家的血脉,妈只盼着你平安健康……” 钱广安却摇头打断:“常欢说她想自己生,她不要养别人的孩子,妈,您再帮我熬一碗药吧……我回屋躺会儿,胃好像被石头堵住了,好难受……” 钱母看着儿子踉跄走进房间的背影,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转身帮忙熬药去了。 广州的夏天来得非常早,才五月份已然暑气蒸腾,连风都带着黏腻的热意。 这天,常美下课回到家,还没走进屋里,就听见从里面传来婆婆和女儿的说话声。 严母语重心长地说:“妹猪,往后他就是你的亲弟弟了,你要好好照顾他,有什么好吃好用的,都要第一个给弟弟,知道了吗?” 妹猪清脆的声音响起:“奶奶,他不是我弟弟,我妈妈只生了我一个宝宝。” 严母继续劝导:“这是奶奶和爷爷给你领养回来的弟弟,你要好好对弟弟,长大后他就会保护你,女孩子天生不如男孩子,家里要是没有兄弟给你撑腰,将来很容易被婆家人欺负的。” “奶奶,什么是婆家?”妹猪天真地反问,“不过您说得不对哦!妈妈说过,女孩子一点都不比男孩子差!还有,我不需要别人保护,我自己就能保护自己,我还能保护妈妈和爸爸!” 站在门外的常美,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注】1《轻轻地告诉你》:1993年发行,1995年,杨钰莹凭借该歌曲登上春晚。 第112章 严母闻言,眉头蹙成结,一脸不赞成说:“什么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别听你妈的,你妈……” 话还没说完,妹猪已经眼尖地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妈妈,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般扑了过去:“妈妈,你回来了!” 严母顿时噤声,目光闪烁地看向常美,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常美牵着女儿柔软的小手走进客厅,脸上面无表情。 妹猪仰起粉嫩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妈妈,奶奶说给我找了个弟弟,让我照顾他,还说等他长大了就能保护我,奶奶还说,我是女孩子,比不上……” “妹猪!”严母急忙打断孙女的话,脸上堆起笑容,“你上次不是说想要麦当劳那个会唱歌的水晶球吗?奶奶给你买,好不好?” 妹猪从小聪慧过人,七八个月就会叫爸爸妈妈,两岁就能背《唐诗三百首》,在幼儿园还担任过小主持人,严母向来以孙女的伶牙俐齿为傲,可此刻,她却恨不得孙女能迟钝一些。 对上常美若有所思的目光,严母只觉得后背发凉。 自从麦当劳在广州开业,妹猪就成了忠实小粉丝,不仅喜欢麦当劳叔叔,还痴迷收集各种玩具。 果然,一听到奶奶的许诺,她立刻雀跃起来:“谢谢奶奶!奶奶最好啦!” 这番转移话题的小把戏能轻易哄住天真的孩子,却瞒不过常美。 常美走进客厅后,一直一声不吭,她的目光落在严母怀里的小男孩身上。 那孩子约莫两三岁,养得白白胖胖,小手胖乎乎,藕节似的上,身上穿着的童装,常美一眼就认出,那是商场里标价上百元的款式品牌童装。 严家虽然很有钱,但她并不想把妹猪养得娇生惯养,因此从没给妹猪买过这么贵的衣服。 “妈妈,”妹猪突然仰起小脸,语出惊人,“你看这个小弟弟,是不是长得特别像我年轻的时候?跟爸爸小时候的照片也很像呢。” 妹猪今年不过才六岁,居然说自己年轻的时候,这话要是放在平时,严母肯定会被逗笑,可此时她眼皮猛地一跳,恨不得立刻买几个汉堡堵住孙女的嘴。 这孩子一张嘴怎么这么能叭叭? 常美面色微沉,声音却依然平静:“妈,这是哪家亲戚的孩子?” 严母轻咳一声,不紧不慢地说出早已准备了两年多的说辞:“你回来得正好,我正要跟你说这事,这孩子叫承承,是乡下老家一对夫妻的孩子,可怜那两口子前些日子出了车祸,双双没了命,更惨的是,这孩子的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了,外公外婆也都没了,其他亲戚都不愿意收养他。” 她叹了口气,语气愈发恳切:“这人啊,年纪越大心越软,我看这孩子实在可怜,又看他跟阿豫小时候长得有几分相似,一时心软,就答应收养他了。回头想想,我也觉得自己答应得太草率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们严家无论在广州还是在老家,向来都是最遵守承诺,再说我们严家也不差多养个孩子的钱。” 她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发,继续道:“我总想着,家里只有妹猪一个孩子太孤单了,阿豫小时候好歹有哥哥姐姐作伴,现在妹猪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将来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妹猪可是我一手带大的,是我的心肝宝贝,一想到她会被人欺负,我这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严母口口声声说担心妹猪被人欺负,可慈爱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怀里的孩子身上,十分的讽刺。 她顿了顿,偷眼观察常美的反应:“这孩子不仅长得周正,性子也乖巧,不吵不闹的,两个孩子年纪相差不大,正好作伴,将来长大后也能互相扶持。你放心,不用你们操心,就挂在你和阿豫名下,我来照顾就行,你看这样可好?” 严母说得口干舌燥,常美的表情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直到她说完,常美才平静地开口:“妈,您说完了?” 严母连忙点头:“说完了说完了。” 常美淡淡道:“那接下来该我说了。妈要是真喜欢这孩子,可以把他挂在您和爸名下,就当是阿豫的弟弟……” “这怎么行!”严母突然拔高声音打断,脸色都变了,“阿豫比这孩子大了整整三十岁,这要是成了兄弟,这不是乱了套?” 常美冷笑一声:“那你随便从外头带个孩子回来,就想让他顶着我跟严豫的名分,还要妹猪处处让着他,这就不乱套了?就不离谱了吗?” 严母一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 常美语气坚决地继续道:“我一向不爱多管闲事,你要做善事我绝不阻拦,但若想把这孩子挂在我名下,还要我的女儿处处忍让,那答案只有一个——绝对不可能!” 严母沉下脸来:“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这么油盐不进?收养个可怜孩子怎么了?又不用你出钱出力,只要挂个名而已,手续我们都会办好,半点都不用你来操心……” 常美斩钉截铁地打断:“既然妈你听不明白,那我就最后说一次,不行!我绝对不会收养这个孩子!”她低头温柔地看向女儿,“我只要妹猪一个孩子,而且我不觉得她孤单,她有父母的疼爱,有亲人的关怀,将来还会有表兄妹作伴。” 说着她眼直视严母,眉头蹙了蹙,很是反感的样子:“还有,请你以后不要再跟她说‘女孩子不如男孩’这样的话,身为女性却看不起自己的性别,这才是最大的悲哀,我不希望我的女儿长成这样的人。” 严母气得胸脯剧烈起伏。 她觉得常美这话是在狠狠扇自己的脸,可偏偏她又没办法反驳,因为那话的确是她说出来的。 常美没再理会她,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丝,语气突然轻快起来:“妹猪,走,妈妈带你去麦当劳,给你买十个音乐盒水晶球好不好?” 原本因为大人争吵而有些不安的妹猪,听到这话顿时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小嘴惊讶地张成“o”的形状,小奶音不解问道:“妈妈,为什么要买那么多呀?你平时不是跟妹猪说不能浪费吗?” 常美缓缓蹲下身,与女儿视线平齐:“妈妈以前总想着要培养你勤俭节约的好习惯,但现在才发现这样不对。” 她温柔地抚过女儿的脸颊,“妈妈一直压抑你正常的喜好,反而会让你失去安全感,也会让你容易被物质诱惑,甚至被人轻轻松松就给骗走,所以,以后只要是合理的要求,妈妈都会尽量满足你,好不好?” 如果当初就爽快地给女儿买下那个水晶球,严母刚才也就不能用这个轻易转移孩子的注意力了。 妹猪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妈妈话里的深意,但最后那句承诺却听得十分清楚明白。 她伸出小手紧紧搂住妈妈的脖子,奶声奶气说:“妈妈,我最最爱你了!比爱爸爸还要多那么一点点哦!” 常美在女儿粉嫩白皙的小脸蛋上轻轻一吻,眼中盈满柔情:“妈妈也最爱你。” 说完,母女俩大手牵小手,亲亲热热地往外走,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出一大一小两个依偎的身影。 身后,严母气得浑身发抖,差点背过气去。 常美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严豫就回家了,他从院子门口就开始喊常美和妹猪的名字。 要是换成平时,妹猪早跑出来拥抱他,可这会儿喊了这么久都不见人,严豫连忙问道:“妈,常美还没回来吗?妹猪呢?她们两人都没在家吗?” 严母看他眼里只有老婆和妻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有!常美带妹猪去吃麦当劳了!” 严豫完全没注意到母亲阴沉的脸色,更没发现沙发上坐着的小男孩,转身就要去找老婆和女儿。 “你给我站住!”严母气得直拍沙发扶手。 严豫莫名其妙地转身:“妈,好端端你又发什么脾气?” 一个“又”字,犹如火上浇油,让严母气得脸都红了,声音也拔高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一进门就找老婆孩子,我养你三十多年都白养了?”说着她把坐在沙发玩玩具的孩子抱起来,“还有,这么大个活人你看不见啊?” 严豫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小男孩,仔细一看不由怔住:“这孩子……怎么跟我小时候那么像?”他忍不住走近几步,又伸手捏了捏孩子的小脸,“这是谁家的孩子?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号亲戚?” 严母立刻把精心编造的身世又说了一遍,末了添油加醋道:“你说这孩子已经这么可怜了,常美却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都说了不用她操心,只要挂个名就行,她却说什么都不敢,简直太冷血了,回头你可得好好说说她!” 她故意把孩子往严豫面前送了送,还想塞到严豫怀里:“你看看,多可怜的孩子,难得跟你长得这么像,这说明他跟我们家有缘……” 严豫后退两步,避开了严母递来的孩子,眉头紧锁:“妈,我不认为常美有错,你要是想做善事,大可以资助这孩子,或者帮他找个好人家,费用我们家出,但要把个陌生孩子带回来认作儿子?”他斩钉截铁地摇头,“别说常美,我也不答应,我有自己的孩子,我可不给别人养孩子,你赶紧把人送走!”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严母气得直咬牙,厉声喝道:“你给我站住!什么别人的孩子?这就是你的儿子!” 严豫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脸上写满不可置信:“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怎么会是我的儿子?大白天的,您别开这种玩笑,要是让常美听见,非得闹翻天不可!你难道真想看我离婚?” 严母冷笑:“这就是你的亲儿子!几年前你在家里和那个女人乱来的事,你全忘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严豫瞬间面如死灰,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他嘴唇颤抖着:“你是说……这孩子是……我和那女人的……?” 事情干发生那会儿,他还十分担心会被常美给发现,常美虽然有怀疑,但他和他妈“善后”做的非常好,因此几年过去,一直相安无事,他也早已经忘记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严母站起来,从抽屉拿出那份dna检测报告:“没错,就是你和卓容容生的孩子!” 严豫看到检测报告,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他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 突然,他又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着严母语气非常不满道:“妈!你既然知道卓容容怀孕,为什么还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你这是想害死我啊!” 严母被这理直气壮、颠倒黑白的指责气得胸口发闷:“你个死衰仔,什么叫做我害死你?难道当初是我让你跟别的女人上床的?卓容容找上门时,她已经怀孕六个多月,她摆明着就是要把孩子生下来,难道我还能强押着她去堕胎不成?” 严豫面色灰败,手指深深插进发间,狠狠抓了抓:“那你也不应该把这孩子抱回家来!要是被常美发现,她肯定会跟我离婚!” 严母说:“这可是你的亲骨肉,我们严家的血脉,不抱回家来,难道扔在外头啊?” 严豫沉默了下,颓然道:“可以让卓容容养……我们一次性把抚养费付清就好了。” 严母骂道:“卓容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心里没数吗?小学都没念完,抽烟喝酒样样都来,还整天跟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你想让我的孙子跟着这种女人长大?就是你愿意我也不愿意!” 严豫的手指深深陷入发间,整个人陷入一种近乎崩溃的状态:“常美绝对不会接受这个孩子的!妈,你要说我没出息我也认了,但我宁可不要这个儿子,也不能失去常美!” 严母看着他这副窝囊样子,气得直发抖,强压着火气把孩子放在一旁:“我已经跟你爸通过电话了,他的意思是既然常美反应这么强烈,就先不急着迁户口,但孩子必须留在严家养着,等过几年培养出感情了,再谈落户的事,到时候常美应该就不会这么抵触了。” “这……这能行吗?”严豫看着眼前和自己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孩子,他的声音透着不确定。 “不行?”严母冷笑一声,“那你自己想个更好的办法出来!” 严豫颓然地跌坐回沙发。 如果常美没见过这个孩子,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送走,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他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久久地沉默着。 南城儿女[年代] 第204节 与此同时,麦当劳明亮的灯光下,常美和女儿相对而坐。 窗外夜色降临,城市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常美凝视着远处的霓虹,若有所思。 妹猪时不时偷瞄妈妈手边那个装着十个音乐水晶球的袋子,眼睛弯成了和天上新月一样的弧度。 一回到家,严母立即上来拉住她的手腕,语气缓和了些:“常美,妈刚才太着急了,不该逼你收养这个孩子。” 常美本以为会面对严母的冷脸,没想到对方竟主动道歉,她微微挑眉:“那……这孩子是要送回去啰?” “先在咱们家养着,等到了上学年纪再说。”严母边说边观察她的反应,“一个孩子也费不了多少钱,你说是不是?” 常美没有接话,目光扫向空荡荡的客厅:“严豫呢?还没回来?” 严母说:“刚才回来过一趟,又被他爸派去北京了,说有个项目出了问题,走得急,才没跟你说。” 常美眉梢微挑:“所以,他已经知道这个孩子的事?” 严母叹了口气,语气略显勉强:“我跟他说了,他跟你一样,也不赞成领养这孩子,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这事就算了。” 严母这么轻易就该了想法,这让常美有些意外,不过她没再多说,点点头,转身回了卧室。 第二天晚上,林飞鱼从江起慕那里得知了严家的事。 “今天常美姐突然来公司找我,”江起慕进洗手间洗了脸,又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出来,“让我帮她找个靠谱的私家侦探。” 林飞鱼正在构思给《故事会》投稿的新故事,闻言猛地抬起头,一脸惊讶:“常美姐找私家侦探做什么?” 她瞪着的眼睛模样有些可爱,江起慕弯腰,忍不住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她怀疑你姐夫外面有人了……而且可能连孩子都有了。” 林飞鱼一脸不可置信:“不会吧?大姐夫对常美姐那么专一,应该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 江起慕说:“问题是严母确实带了个孩子回严家,而且……那孩子的长相和大姐夫很像。” 林飞鱼一时语塞,半响才叹了口气说:“希望大姐夫别辜负常美姐,以常美姐的性格,要是真有什么,她肯定不会原谅的,我改天去看看常美姐” 可直到周末,姐妹俩才见上面。 妹猪和苏嘉瑞、苏嘉佳两兄妹在苏家卧室里拿床单*扮演新白娘子,妹猪演白娘子,苏嘉佳演小青,苏嘉瑞则饰演法海。 苏嘉瑞拿着一个瓷盆,指着她们喊道:“妖怪,拿命来!” 妹猪连忙纠正:“苏嘉瑞,这是孙悟空的台词!你应该说‘妖孽竟敢如此放肆!准备受死吧!’” 苏嘉瑞挠了挠鼻子,点头说:“好吧,妖孽竟敢如此放肆!准备受死吧!”说着对着妹猪和苏嘉佳两人高高举起手上的瓷盆。 苏嘉佳配合地跌坐在床上:“姐姐,快弄死这老秃驴!” 妹猪披着被单,双手高举,大声喊道:“水漫金山!” 林飞鱼听着对面房传来的声音,问常美说:“我听起慕说,你婆婆带了个孩子回去,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美把严母那套话说给她听:“我婆婆说那孩子是老家那边的,父母都不在了,亲戚也不愿收养。但那孩子确实长得太像严豫了,比妹猪小时候还像。而且三年前,有段时间公婆经常往老家跑,当时说是怀念老家的生活,现在回想起来,时间刚好对得上那孩子的出生。” 林飞鱼再次吃惊:“你是……怀疑他们一早就预谋好了?” 常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没证据,但以我婆婆的性格,她绝不可能平白无故收养别人的孩子,况且那孩子穿的用的,比妹猪还要好。” 林飞鱼想起当年常美流产时,严母哭得比常美这个当妈的还伤心,后来为了要孙子,甚至要求常美辞职,这样一个看重血脉的人,怎么可能让外人继承严家家业? 只是,如果那孩子真是严家,那他们一家子这三年来,岂不是把常美当傻子蒙在鼓里? 想到这,她心里忍不住为常美感到心疼和难过。 她伸手握住常美的手说:“常美姐,无论真相如何,我们永远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常美回握住她,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嗯。” 林飞鱼:“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常美轻轻吐出一个字:“等。” 等私家侦探的证据,等真相浮出水面,等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自己露出马脚。 当晚,消失了一周的严豫,终于风尘仆仆地从北京回来。 他从北京给常美和妹猪带了许多礼物回来,尤其是为常美精心挑选的那套高级钻石首饰,让严母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严豫没有给那个孩子带任何礼物,连一个玩具都没有,回来后更是全程没有看那孩子一眼,连抱一下都不愿意。 这让严母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夜深人静时,严豫掀开被子躺下,习惯性地伸手想揽住常美的腰,却被她轻轻推开:“天这么热,别靠这么近。” 严豫讨好地说:“老婆要是怕热,明天我就让人来装空调,好不好?” 常美没有回应。 窗外传来阵阵虫鸣,卧室里一片漆黑,静得让严豫的心都悬了起来。 就在他以为常美已经睡着时,黑暗中突然响起她平静的声音:“严豫,还记得我们领证那天,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严豫心头猛地一跳,强作镇定地回答:“当然记得,老婆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在心里。” 常美沉默片刻,轻声说:“严豫,我只问这一次,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严豫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掌心早已沁出一层薄汗,黑暗中,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胸腔。 他喉结滚动,最终只挤出一句故作轻松的话:“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美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那一刻,严豫几乎控制不住想要转身抱住她,将他和卓容容的事、那个孩子的真相全部坦白,可他的手反复攥紧又松开,最终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他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床上,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他害怕一旦说出口,常美会立刻收拾行李离开,明天就会递给他离婚协议书。 他不能想象没有常美的生活。 夜更深了,远处传来醉汉跑调的歌声的歌声。 房间里,两人再没有开口,只剩下沉重的寂静。 *** 时间一晃过去了两个月。 私家侦探始终没能带来有价值的线索。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对方,毕竟这两个月来,严豫除了上班,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常美和女儿身边,像个甩不掉的影子般紧紧黏着她们。 至于那个孩子,严母总爱夸他天资聪颖,不到半岁就会叫人,一岁就能扶着走路,在她口中,这孩子简直是个神童,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 但常美却注意到一些异样:那孩子确实安静得出奇,常常独自摆弄一个玩具就能玩上一整天,别人叫他的名字,他几乎不会回应,最特别的是,他对旋转的东西异常着迷,有时能在客厅里转上半个小时不头晕,还总缠着严母打开洗衣机盖子,盯着滚筒一看就是半天。 这些在常人看来有些怪异的行为,到了严母嘴里却都成了聪明和可爱的表现。 私家侦探迟迟找不到证据,严豫也不承认有事瞒着她,可越是这样,常美越觉得有问题。 直到这天,她的bb机突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传来的信息: 「我知道那孩子的身世。」 她没在办公室打电话,而是出了学校,找到个电话亭,打给传呼台,让对方回自己的电话。 之后,她眼睛一转不转盯着那台电话,可电话迟迟没有动静。 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打来时,电话响了。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电话:“我是常美,说出你的条件。”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才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下周三,广州酒家三号包间,把那个孩子带过来,我会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说完,对方就猛地挂断了电话。 常美拿着电话,站了好一会儿,才把电话挂上去,然后转身走出了电话亭。 转眼到了周三这天。 大学已经开始放假,但幼儿园还没放假,常美一早起来把妹猪送去幼儿园,然后回到家,拿着一本书坐在客厅看。 那个孩子像平时那样,坐在沙发另外一头玩玩具,常美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头也没有抬,仿佛听不见一样,继续玩玩具。 就在她盘算着要怎么跟严母开口把这孩子带出去时,严母急匆匆从卧室跑出来,一边穿鞋一边交代保姆说:“我去二女儿家里,你在家里把承承照顾好,有什么事call我。” 说完不等保姆回复就冲出了家门。 等严母走了十几分钟,常美“啪”的一声把书本合上,站起身对保姆说:“阿姨,我带承承去麦当劳吃东西,我妈要是回来,你跟她说一声。” 保姆连忙说:“那我一起去。” 常美:“不用了,阿姨你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保姆这两天正好腰疼,而且严母爱面子,因此没把承承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也没让她防着常美,因此听常美这么说,她正好乐得轻松:“好,那我在家里给承承煲点肉粥。” 常美点头,抱起承承走出了家门。 到了广州酒家,她抱着承承推开了三号包间的门,就见里面坐着一个面色憔悴的女人,对方眼帘下是青黑一圈,头发枯黄,看依旧看得出来,对方年纪不算大。 一看到常美怀里的孩子,女人顿时激动了起来,上前就伸手来抱孩子:“承承,妈妈的宝贝儿子,妈妈好想你!” 常美并没有阻止,任由女人把承承抱走。 女人抱着承承又亲又吻,承承被亲得很不耐烦,但他不会反抗,只一个劲地躲开,可女人抱得那么紧,他想躲也躲不掉,反而手里的玩具被挤得掉下来,承承“哇”的一声就哭出来。 女人手忙脚乱哄着,但一点用都没有,承承反而越哭越大声,脸涨得通红。 常美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玩具放到承承手里,又从女人手里把承承抱了回来:“孩子你已经见到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承承有了玩具,渐渐停止了哭泣,坐在椅子上,继续玩起了玩具。 女人看了看承承,才看向常美说:“你刚才应该已经听到了,没错,我就是严思承的亲妈,我叫卓容容。” 常美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也不在意她叫什么名字,可“严思承”三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她的心上。 严母在家里一直只唤这孩子“承承”,她因为对这孩子下意识地排斥,所以从没主动问过他的全名,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严家居然如此的明目张胆。 严思承。 她流掉那个孩子叫严思衍,妹猪叫严思淇,他们给这孩子取名严思承,分明早就将一切摊在她面前,只有她还像个傻子一样四处寻找所谓的证据。 真讽刺。 常美死死咬住下唇:“严思承是你和严豫的孩子?” 南城儿女[年代] 第205节 卓容容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意味深长地说:“其实我们见过面的,在严家,只不过……”她轻抚着自己的脸庞,“我现在这个样子,和那时候不太一样了,难怪你认不出来。” 常美盯着对方的脸看,但实在没有印象。 卓容容也不在意她认不出自己,继续说:“当年你很讨厌严豫哥和我们这帮狐朋狗友在一起,我当时就在那帮人里面,你应该没想到吧?就在你第二次跟严豫哥冷战回娘家时,我和严豫哥两人喝醉了。”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然后我们……在你们的床上做了。” 常美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里。 她不是觉得疼,她是觉得恶心。 卓容容看着她一点一点变白的脸色,似乎很高兴:“而且不止一次,是整整三次!不过酒醒后,严豫哥怕你发现,塞给我一万块钱封口费,让我滚得越远越好。”她耸耸肩,“谁知道几个月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其实我第一眼见到严豫哥就喜欢他了,可惜他娶了你,我也知道严阿姨一直想要个孙子,偏偏你去做了结扎,所以我想,只要我能生下个儿子,我就一定能进严家的门。”说到这里,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结果呢?严阿姨嫌我没文化,还觉得我样样都不如你,她给了我十万元,但条件是,这辈子都不能见儿子。” 卓容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斑驳脱色的指甲油,嘴角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承承可不是最近才被带到广州的。”她抬眼,目光直刺向常美,“严阿姨在他半岁大时,就偷偷把他接来了广州。” 她故意顿了顿:“她在外头租了房子,还特意从乡下叫来表姐帮忙照看,她隔三差五就去看孩子……那地方,离你们现在住的房子,坐公交车不到半小时。” 常美冷笑一声:“你放着严豫和我婆婆不去找,偏偏来找我,是因为你很清楚,一旦我知道真相,绝对忍不下去,你还和当年一样,处心积虑想进严家的门,嫁给严豫,对吗?” 卓容容没料到心思被当场戳穿,索性卸下伪装:“是又怎样?”她扬起下巴,“我是承承的亲妈,想和儿子在一起天经地义,可只要你们不离婚,我这辈子都别想踏进严家大门。” 那十万块的巨款曾经让她欣喜若狂,崭新的钞票攥在手里时,她兴奋得好几天都没闭上眼睛,之后她给全家置办新衣,买了金灿灿的首饰,甚至翻修了老家的房子。 可亲人像嗅到血腥的蚂蟥,变着花样从她这里掏钱,不到一年,那十万元就剩下不到三万元,后来她遇到的一个男人,她以为那男人对她是真爱,结果那混蛋卷走了她最后的首饰和存款。 如今她不仅身无分文,还背了一身债,走投无路之际,她想起了严家,想起了这个生下来就被抱走的儿子。 严家那么有钱,只要她能嫁给严豫,以后她会有数不清的钱给她花,甚至,以后整个严家都是她儿子的。 常美常美缓缓起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那你还真找对人了,祝你如愿以偿。” 她抱起一旁的承承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道:“当年我衣柜里的衣服,是你剪坏的?” 卓容容一时语塞,显然她早已经忘记自己曾经做过这么贱的事。 但从对方闪烁的眼神中,常美已然得到了答案,她不再多言,抱着承承大步离去。 常美抱着承承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腰间的bb机不断地响起,她才停下脚步拿起来看。 几十条未读信息。 全是严母的紧急呼叫。 她抱着承承回到家,一进门,严母就扑了上来,一把抢过承承,紧张地检查孩子周身,仿佛害怕孩子被常美给虐待了:“你们到底去哪儿了?阿姨说你们去了麦当劳,我们差点把整间店都翻过来!” 常美没看严母,也没解释,径直越过她走向卧室。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严母抱着孩子站在客厅,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 与此同时,刘秀妍满脸泪痕地赶到大儿子的公司。 一见到苏志谦从办公楼里走出来,她立刻冲上前,死死攥住儿子的手,声音颤抖:“志谦,你快救救你弟弟……你一定要救救他……” 苏志谦连忙扶住母亲:“妈,您先别急,慢慢说,志辉出什么事了?” 刘秀妍哭得几乎站不稳:“志辉被抓了……舞厅的人也被抓了,大家说他他们可能会被枪毙!” 苏志谦脸色骤变:“妈,先去我宿舍休息,我这就去打听情况。”他将他妈安顿好后,又拜托管理员照看,随即匆匆赶往派出所。 然而派出所的民警三缄其口,任何消息都不肯透露。 他心急如焚,又匆匆赶到苏志辉工作的舞厅。 只见往日灯红酒绿的舞厅大门紧锁,贴着封条,周围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 一个围观的女人说:“刚才警车呜哇呜哇来了好几辆,把人全带走了,我就站在旁边,差点腿都吓软了。”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接话:“听说从上到下,老板、服务员、保安,一个没落下!不过照我说,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早该查封了!” 有人插嘴道“前几年不是抓过一次吗?,后来换了老板又重新开张,怎么这次又来抓人?” 那男人压低声音:“上次是因为组织卖|淫,这回可严重多了!听说他们给来跳舞的小姑娘下药,然后……”他做了个下流的手势,“总之这帮人就是丧尽天良的畜生!” “真是造孽啊!这种伤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来,活该被抓!” “最好通通都枪毙了!” 烈日炎炎,苏志谦站在舞厅门口,太阳穴突突直跳。 几年前叶成志被抓时,他就劝过苏志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那次兄弟俩险些动手,苏志辉甚至掏出了弹簧刀威胁他,后来每次劝说,都免不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久而久之,兄弟俩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一年都见不上一面。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春节前,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劝弟弟离开舞厅,可惜,苏志辉依然置若罔闻。 想到苏志辉变成这样,而他和姜珊的感情也日渐冷漠,苏志谦只觉得身心俱疲。 可他妈还在宿舍等着他,他强打精神拦了辆出租车,拖着沉重的步伐赶了回去。 刘秀妍听完他打探来的消息,却怎么也不肯相信:“不可能!你弟弟绝不会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奔波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顾上喝,他妈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疲惫。 他走过去倒水,刚拿起水壶,却发现壶里的水被他妈给喝光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外面工厂当保安,一个月连一百块都挣不到,可他每个月随随便便就能拿到几千块,妈,你难道就想过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吗?” 刘秀妍还在自欺欺人:“工厂保安和舞厅保安能一样吗?” “是啊,确实不一样。”苏志谦冷笑,“所以他们才会被抓起来。” 刘秀妍瘫坐在椅子上,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这可怎么办?你弟弟还那么年轻,连个儿子都没留下……志谦,你快想办法救救他!” “我怎么救?”苏志谦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沙哑说,“现在只能祈祷他不是主谋,如果没直接参与,或许关几年就能出来,可要是真干了那些丧尽天良的事……谁也救不了他!” 很快,苏志辉被抓的消息就在大院里传开了,十八栋的老邻居们纷纷上门安慰刘秀妍。 这些年苏志辉虽然越走越偏,但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谁都不愿见他落得这般境地。 可这种事,大家除了安慰叹息,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刘秀妍病倒了。 以前李兰之家遭变故时,刘秀妍天天给她送汤,如今轮到苏家出事,李兰之也日日端着汤盅来探望。 可刘秀妍哪里喝得下?没两天她就瘦了十几斤,头发更是白了一大半。 这边常美还没跟严豫提离婚,那边姜珊就风风火火回了大院。 她一身猩红v领大花长裙,烫着蓬松的大波浪,脸上架着副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细高跟踩得咔咔响,直到摘下墨镜,左邻右舍才认出这是谁。 李兰之“哎哟”一声:“姜珊回来了?你这墨镜戴着,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罗月娇上下打量她:“好家伙,你这打扮比香港的明星还摩登!要是走在路上,我肯定不敢认你。” 姜珊没搭腔,目光直接越过众人,落在树荫下摇蒲扇的刘秀妍身上:“妈,志谦回来没?” “带嘉瑞去卫生所了,孩子闹肚子。”刘秀妍有气无力地应着。 姜珊点点头:“那我先去收拾嘉瑞的衣裳,待会儿接他回家住。” 姜珊抬脚就要往屋里冲,刘秀妍赶紧喊住她:“早搬楼上去啦!别跑错门!” 姜珊一怔,这才隐约记起年前苏志谦似乎提过搬家的事。 这只是她当时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往心里去,不过这会儿她也不觉得尴尬,转身就“噔噔噔”上了楼。 李兰之说:“你总说姜珊不懂事,这不挺有孝心的嘛?见你病着,特意来接孩子回去自己照顾。” “她能有这份心?”刘秀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半年见不着人影,整天说忙,人家当老板的都没她那么忙!” 李兰之讪讪闭了嘴。 婆媳间的官司,外人终究不好插嘴。 不多时,苏志谦牵着苏嘉瑞回来了,听说姜珊已经过来,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一推开门就撞见姜珊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行李袋,两人都僵在原地。 苏志谦:“妈说……你要带嘉瑞回宿舍?” 自从年前见面到现在,夫妻两人又有半年多没见面,这会儿感觉比陌生人还要生疏。 “是回我租的房子。”姜珊把行李袋往地上一放,直视着他,“苏志谦,我们离婚吧。” 苏志谦脸上出现了很复杂的神色,先是微微一怔愣,随即好像松了一口气,仿佛他一直在等她开这个口:“好。” 他回答得太快太干脆,让姜珊心里顿时不舒服了起来,她咬牙说:“我要带走苏嘉瑞!” 她跟着李老板三年,他最近终于点头同意带她一起移民加拿大,只是这几年她堕胎了太多回,医生说她以后很难再有孩子,所以她才想把苏嘉瑞一起带走,只是这会儿她说出这话,是为了气苏志谦,毕竟这几年他和刘秀妍母子俩有多疼苏嘉瑞,她是看在眼里的。 谁知苏志谦只是稍作思考,就点头说:“好,抚养费我会按月给,只希望每月能让妈见见孩子。” 在苏志谦看来,虽然姜珊不算是个尽责的母亲,但苏嘉瑞是她生的,她想要抚养权,他不会跟她抢。 可这份干脆却成了火上浇油。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让姜珊心里的火瞬间燃烧起来:“苏志谦,你等这天很久了吧?离了婚,正好去找你的老情人重温旧梦!” 苏志谦眉头蹙起:“我们之间的事,不要牵扯无关的人。” 姜珊冷笑:“被我说中了?还是心疼了?” 苏志谦声音里压着怒意:“离婚是你提的,你想要带走孩子,我也答应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这话让姜珊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她彻底失去了理智:“你很得意是不是?终于能甩掉我这个包袱了?可你凭什么得意?知道吗苏志谦,这些年你一直在替别人养儿子!” 苏志谦脸色骤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珊笑得很张狂:“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苏嘉瑞不是你的儿子,他是我前面那个男人的儿子,当年那个混蛋一走了之,我找不到人,才找你当冤大头的!” 苏志谦浑身血液瞬间冻住,手指关节都攥得发白了。 撕下他刚才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姜珊终于尝到了报复的快意。 “孩子我会带走,以后你们苏家休想再见到我儿子!”她拎起行李袋,高跟鞋在楼梯上踩出刺耳的声响,“周一民政局见!” 刘秀妍正搂着苏嘉瑞轻声安慰,姜珊一把将孩子拽过来,苏嘉瑞被扯得踉跄几步,险些栽倒在地。 “你轻点儿!”刘秀妍心疼得声音都变了调,“哪有这么拉扯孩子的?” “我自己的儿子,爱怎么管就怎么管!”姜珊顶回去。 刘秀妍气得浑身发抖:“嘉瑞是你儿子不假,可也是我亲孙子!我心疼自己孙子还有错了?” “问题是嘉瑞根本……” “姜珊!”苏志谦追下楼厉声喝止,“别说!” 南城儿女[年代] 第206节 姜珊转身看着神色慌乱的苏志谦,红唇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你求我啊。” 苏志谦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好,我求你……别告诉妈。” 这反常的对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异样。 刘秀妍困惑地来回看着两人:“到底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姜珊冷笑一声:“现在求我?晚了!” 她转头盯着刘秀妍,一字一句道:“他不让我告诉你,嘉瑞根本不是你们苏家的种!是我跟别的男人生的!你儿子这些年就是个活王八!” “我现在就要跟他离婚,孩子我也要带走,从今往后,你们苏家别想再见到嘉瑞!” 这话像一道炸雷劈在刘秀妍头上,她浑身剧烈颤抖,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接着双眼一闭,整个人向后栽去。 “秀妍!秀妍!”李兰之慌忙扶住瘫软的刘秀妍。 苏志谦气得浑身发抖,高高举起了巴掌。 姜珊却挑衅地扬起下巴:“打啊!苏志谦你有种就打!” 苏志谦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最后狠狠甩下来:“姜珊,你好自为之!” 说完抱起他妈就往卫生所跑。 李兰之对姜珊摇摇头:“你妈这两天身体就不好,你怎么能在这时候对她说这种话?” 说完不等姜珊回答就和罗月娇两人跟了上去。 转眼间,院子里就剩下姜珊和苏嘉瑞两个人。 姜珊刚才那股得意劲儿突然就泄了,她烦躁地推了推墨镜,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苏嘉瑞站在那儿,小脸煞白,他平时就算再早熟再懂事,也不过是个才刚满七岁的孩子。 可姜珊没安慰他,更没跟他做任何的解释,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走!”指甲都掐进孩子肉里了,硬是把他拖出了这个家。 刘秀妍醒过来后,抓着李兰之的手流下眼泪来:“苏家这是做了什么孽?怎么会娶到她这么一个儿媳妇!兰之啊,我真是后悔啊,要是当初我不拦着志谦跟常美在一起……” “志辉被抓进去,志谦又离婚,这个都是我这个当妈的没用……都是我的错……” *** 第二天,常美就把女儿送到林飞鱼那里,让她帮忙照顾一天,接着回到严家就开始收拾行李。 起初严母听到卧室里的动静还没在意,直到看见常美一箱箱地往院子搬东西,还叫来了搬家公司,这才坐不住了。 她跟在常美身后急声问道:“常美,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让人来家里搬东西?” 常美跟搬家师傅交代完,这才转身说:“从今天起,我和妹猪会从这个家里搬出去,给你们的宝贝孙子和孩子他妈腾地方。” 严母脸色刷地变了:“你……你胡说什么?” 常美冷笑一声,指向坐在沙发上玩玩具的承承说:“严思承,严豫和卓容容的儿子,你们三年前就开始谋划,想方设法要把这孩子塞给我!编什么父母双亡、爷爷奶奶死绝的谎话,为了让这孩子名正言顺,你连自己都诅咒,真是煞费苦心!”她拎起包,“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只要说一声就行,你看,我这不就主动让位了吗?” 常美说完转身要走,严母却死死拽住她的手腕不肯松手。 “常美,你不能走!你要是就这么走了,阿豫非跟我翻脸不可!” 严母心里直打鼓,她想不通常美是怎么知道卓容容的事的,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自从把承承接回家,儿子就跟她离了心,今天要是真让常美走出这个门,严豫回来还不知要怎么跟她闹。 严母说什么都不让她走,她软声哀求:“常美,你要怪就怪妈,根本不知道承承的存在,他和你一样,是我把孩子带回来才知道的,你真不能怪他啊!” “不知道?”常美讥讽地勾起嘴角,“那这孩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当年上床的时候他也不知道?” 严母脸一阵红一阵白,看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这些年他对你怎么样,你摸着良心说!他为了你把那帮朋友都赶出家门,周围的人谁没笑他妻管严,还有那些钻石首饰,他一套套往家里搬,当年你家出事,十万块更是说给就给,现在为这点小事就要离婚,你还有没有良心!” 常美转身回房,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存折拍在严母手里:“这是我这些年工作和炒股攒的,没用严家一分钱,我本来想当面给严豫,既然你提到那十万块,那现在就还给你们。” 她顿了顿,语气决绝:“还有,替我转告严豫,周一民政局见,我要离婚。” 严豫下班回家才发现常美已经搬走,他火急火燎地赶往常家大院,却扑了个空,常美压根没回大院。“你这么着急找常美,出什么事了?”常明松皱眉问道,“你们又吵架了?” 严豫烦躁地抓乱头发:“爸,具体情况我改天再跟您解释,只是现在常美让我周一去民政局办离婚,我必须马上找到她!” “离婚?”常明松脸色骤变,“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常美的事?她不是随便说这种话的人!” 严豫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扑通跪在岳父面前:“爸,是我混账!求您帮帮我,我真的不能失去常美!” 可究竟犯了什么错,他却支支吾吾不敢明说。 常明松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往杂货店跑,要给常美打传呼。 严豫仍跪在原地,李兰之冷眼旁观,丝毫没有要扶他的意思。 隔壁的罗月娇探头张望,小声嘀咕:“志谦和姜珊闹离婚,现在常美也要离,最近这是刮的什么邪风?”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严豫耳朵里,他猛地抬头:“苏志谦也要离婚?” 罗月娇点点头:“可不是嘛,听说两人周一去领离婚证,姜珊昨天就把孩子带走了。” 严豫扯了扯嘴角:“周一离婚,可还真巧。”他眼神阴郁,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月娇啊,厨房还炖着汤,我现在走不开,麻烦你去帮我看着点火候。” 李兰之看他这神色有些不对劲,连忙把罗月娇支走,免得她继续说些不该说的话。 过了一会,常明松匆匆回来,说常美搬去了严父早年给她的那套房子。 严豫闻言,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来就往外冲。 常明松追到院门口,正撞上下班回来的常欢和钱广安,想起常美电话里说要叫严家父母过来,常明松生怕自家人吃亏,连忙拽上他们两人:“走,都跟我去给你姐撑腰!” 当严豫第一个冲到门前时,任他如何敲门,常美就是不开,直到所有人都到齐了,她这才把门打开。 严豫几乎是跌进门去的,张开双臂就要抱人:“常美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我不要跟你离婚,我真的不能不能没有你!” 常美一个侧身避开,冷眼看着他踉跄扑空:“你不是知错了,只是被我撞破罢了,若我没发现,你还会继续欺骗下去。。” 严豫浑身剧震,目光躲闪着不敢与她对视。 常明松着急道:“常美,阿豫说你要离婚,他到底做了什么混账事?” “既然都来了,那就把这场戏唱完。”常美环视着挤满客厅的众人,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三年前,我的好丈夫在外头搞大了别人的肚子,而我的好公平不仅纵容那女人生下孩子,还帮着遮掩,先在乡下藏了半年,又带到广州,最近公然带回家来,还编了套全家死绝的谎话,想让我当冤大头认养那个孩子。” 每说一句,常明松的脸色就阴沉一分,严豫的头便低垂一寸。 严父严母局促地站在一旁,尴尬得无地自容。 “常美说的都是真的?!”常明松一把揪住严豫的衣领。 严豫声音发颤:“爸,我……”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辩解。 常明松怒不可遏:“别叫我爸!你该跪着向常美道歉!”他转向严父严母,眼中怒火更盛,“还有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女儿,你们当我是死人啊?”* 严母脸色涨红,急声辩解:“亲家公,我们可没合伙欺负常美!这事你们家常欢早就知道!” 这句话像炸雷般在客厅炸开,所有人的目光“唰”地射向常欢。 常欢被她爸要吃人的眼神吓得连退两步:“爸,我、我是为了我姐好……” 严母冷笑一声,火上浇油:“她当时还收了我一万块钱封口费呢!” “啪!” 常明松怒极,一巴掌狠狠扇在常欢脸上:“我们常家虽然不是有钱人,但从小到大没让你们姐妹缺吃少穿!你居然为了这点钱,帮着外人坑你亲姐?!我今天非打死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说着反手又是一大巴掌,常欢两颊立刻肿起通红的手指印。 他扬起手又要打,常欢尖叫着躲到钱广安身后:“钱广安你是死人啊?!” 钱广安腹部的地方一阵阵抽筋般的疼痛,他一路过来都强忍着,这会儿额头沁出一层层冷汗,可常欢却丝毫没发觉,他护着常欢说:“爸,常欢她已经知道错了。” 常欢带着哭腔狡辩:“我都说了是为我姐好!她要是知道这事,肯定要离婚,到时候妹猪在学校被人笑话,我姐脸上也无光!” “为我好?”常美冷笑,眼底尽是冰冷和嘲讽,“常欢,你不过是给自己找借口罢了!我只是没想到,我们二十多年的姐妹情,在你眼里就值一万块钱,你可真让我恶心。” 常欢脸色煞白:“姐……” “别叫我姐,”常美冷冷打断,转身不再看她,“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妹妹。” 常欢这才彻底慌了神,可常美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给她。 常美冷冷看向严豫:“你要是还有半点担当,周一我们就去把离婚手续办了,至少还能留点体面。” “周一?”这个日期像针一样扎进严豫的神经,他猛地抬头,双眼布满血丝,“你这么迫不及待想跟我离婚,是不是为了跟苏志谦双宿双飞?听说他周一也要离婚,你们倒是心有灵犀啊!” 空气瞬间凝固。 常美愣了一瞬,随即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严豫,你简直无耻至极!”她声音发颤,“你出轨搞出私生子,现在还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她转向严父严母,眼神决绝:“既然你们不想好聚好散,那我们就法庭上见,我会起诉离婚,同时争取妹猪的抚养权,现在,请你们离开,我一秒钟都不想再看到你们!” 严豫猛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箍住常美的腰肢,声音哽咽:“常美,对不起.……我不是想伤害你,我只是太嫉妒了,我听到苏志谦也要离婚,我以为你们……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那晚我醉得厉害,根本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更没想到卓容容会怀孕……” 常美没有挣脱,只是低头看着他:“孩子从来都不是问题的关键,严豫,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当你和那个女人上床的瞬间,我们的婚姻就已经死了,那晚我问你的时候,你明明还有最后坦白的机会,可你直到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了欺骗。” 严豫摇头,泪如泉涌,顺着脸颊往下流:“我不是存心欺瞒,我只是……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从1981年10月23日那天起,在友谊商场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辈子非你不可,我还记得那一天我跟着你买了两块灯塔牌肥皂,那张小票……至今还收在我的钱包里……” 他的额头抵在常美腰间,哭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们认识十五年,结婚十年,你早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常美,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你不愿见到那个孩子,我立刻就把送走……没有你,我真的……真的活不下去……” 常美的眼泪也掉下来,她低头看着严豫道:“结婚十年,你以为付出感情的只有你一个人吗?这十年来,我为你生儿育女,你父母一直想要个孙子,可那是我生不出吗?是你妈亲手把我从楼梯拉下来,那个孩子才会没了……或许,那个时候我就应该跟你离婚……也就不会被你伤害成到现在这个地步……” 严豫泣不成声:“常美,我真的好爱你……我真的没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 “嫁给你这些年,所有人都说我好福气……说你把我捧在手心里……连我自己都信了……信你永远都不会伤害我……可偏偏伤害我最深的人就是你……” 常美一根一根掰开他紧握的手指,动作缓慢而决绝,“严豫,我现在真的……没办法面对你,只要一闭眼,就是你和那个女人……在我们床上的画面……” 所有认识常美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十分骄傲的人,五岁之后,她就没有哭过,可此时她泪流满面,声音里的绝望让人心疼。 严豫更是哭倒在地上。 严父进来后一直沉默着,此时他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儿子,终于开口了:“常美,这件事是我们严家对不住你,那孩子既然已经存在,我们不可能弃之不顾。但我向你保证,妹猪永远是严家的掌上明珠,家产的六成都会留给她……” “在你眼里……我提离婚是为了要挟你们,多分家产?”常美擦去脸上的泪水,挺直脊背,声音渐渐平静,“严家的钱,你们爱给谁给谁,我和妹猪都不稀罕,但严家的大门,我绝不会再踏进一步。” “还有,你们费尽心机,不就是想要个孙子吗?现在你们如愿了,那就别再来跟我抢妹猪。” 说完,她转身走进卧室。 “砰”的一声关上门,将所有的争执与虚伪彻底隔绝在外。 南城儿女[年代] 第207节 *** 等林飞鱼赶到时,严家人已经离开。 严豫也走了,听说是严父叫人硬他给拖走的。 常欢还赖着没走,见林飞鱼来了,立刻凑上去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飞鱼,我……我做了件对不起我姐的事,你能不能帮我说句好话,让她原谅我?” 林飞鱼眉头一挑:“你做什么了?” 常欢支支吾吾,还没开口,一旁的常明松就冷哼一声:“别理她!这没良心的东西,两年前就知道严家的破事,为了一万块钱,硬是瞒着不说!” 常欢急了,辩解道:“我、我真是为我姐好……” 可后半句话,在林飞鱼充满鄙夷的目光中,终究没能说下去。 林飞鱼冷笑一声:“我不会帮你说,做出这种事还要别人替你道歉?常欢,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常欢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又转为惨白,她狠狠跺了跺脚:“不帮就不帮!谁稀罕!”说完便转身冲了出去。 钱广安局促地搓了搓手,正要去追,却被林飞鱼一把拦住。 她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他:“等等,广安,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黄?这才半个月不见,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是不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钱广安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天太热,没什么胃口……” 林飞鱼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我看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她盯着钱广安蜡黄的面色,想起曾听人说肝功能异常的人就会这样泛着不健康的黄色。 “好,好,改天就去。”钱广安含糊应着,匆匆追了出去。 常明松长叹一声:“当初常美为了救我才嫁给严豫,这些年我看严豫对他那么好,我才没那么内疚,没想到那臭小子居然和别的女人乱搞……常欢虽然做得过分,但她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要是他们夫妻两人真离婚了,妹猪可怎么办?” 林飞鱼顿了下说:“离婚不代表老死不相往来,他们还是可以共同抚养妹猪,况且严家做出那样的事,就算忍着不离婚,难道就能幸福吗?他们夫妻两人要是天天吵架,对妹猪的伤害只怕更大。” 常明松觉得她这话有点道理,但作为老一辈子,他始终认为离婚是件不好的事,最终他只叹了口气说:“飞鱼啊,你留下来陪陪你姐,有什么事...随时给大院打电话。” 林飞鱼本来准备了一大箩筐的话想要安慰常美,但常美一句话就阻止了她想要说的话—— “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到站了,就该体面地道别,婚姻散了,但人生没散,所以你不用安慰我,我没事的。” “是啊,有些人只能陪你一段路……” 这话让林飞鱼蓦然怔住,恍惚间忆起儿时玩伴海燕。 她们曾经形影不离,后来海燕进了粤剧团,她也忙于学业,不知不觉就走散了,直到某日她去剧团寻人,才惊觉海燕早已离职嫁人,竟连告别都未曾有过。 晚上,林飞鱼和江起慕说起这事。 她问江起慕:“你说……我们会不会也只是彼此生命中的一段路?” 江起慕低头吻了吻她的唇,温柔又坚定地说:“不会,我会陪你走很远很远的路。” 因为他的人生只有一条路,而那条路的尽头,永远是她。 苏志谦和姜珊的离婚手续办得很快。 而常美和严豫却拖了整整三个月,直到快过去,才终于结束了这段婚姻。 那天,常美带妹猪回大院看她爸,回去经过钱家的杂货店时,苏志谦正好牵着苏嘉佳从里头走出来。 苏嘉佳手里拿着一条绿豆冰棍,看到小伙伴,两个小姑娘的眼睛都弯成月牙。 苏嘉佳说:“大伯,我想请妹猪吃绿豆冰棍。” 苏志谦低头看着她,笑着点头:“好。” 他长腿一迈重新走进杂货店,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根绿豆冰棍。一根递给妹猪,另一根却递给了常美。 常美怔了下,接过他手里的绿豆冰棍说:“你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条?” 苏志谦说:“我不太吃凉的,不过……十七岁那年你请我吃的那根冰棍,味道我一直记得。” 常美早忘了这事,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想起来,她嘴角微勾:“我记得那天……好像是你的生日。” 苏志谦点点头,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 他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那也是我开始喜欢你的日子。 他们两人前后脚离婚,大院里难免有些闲言碎语。 常美对这些并不在意,她的目光转向杂货店门口的长凳,两个小姑娘正头挨着头,津津有味地舔着绿豆冰棍。 她顿了顿,不由问道:“嘉佳她妈呢?” 苏志谦说:“志辉出事后……罗家就把罗晓雪带走了,我打算找个时间,把嘉佳的户口迁到我名下。” 苏志辉是舞厅的主谋之一,赶上今年严打,他在上个月已经被执行了死刑,行刑前苏志谦去探视,苏志辉在铁窗后痛哭流涕地说着后悔。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 苏志辉走后第三天,罗家就把罗晓雪带走了,这次严打,罗晓雪的二哥也被抓了,被判了无期,不到半个月,整个罗家就悄无声息地搬离了广州。 “这样也好。”常美轻声说。 夏末的晚风轻拂,撩起常美额前的碎发,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苏志谦望着她的侧脸,恍惚间又看到了十七岁那个明媚的少女—— 她举着绿豆冰棍,笑眼弯弯地对他说:“这个请你吃,生日快乐呀。” 不想,一晃已经过了十六年。 他们都人到中年,都结了婚,又离了婚。 他突然想起上个月他妈曾问他,“现在你和常美两人都各自离婚了,要不要再试试?这次妈绝不拦着你们。” 想到这,他喉结滚动了下。 只是不等他开口,吃完冰棍的妹猪就踢着小短腿跑了过来:“妈妈,我吃完了,我们快回家吧,今天爸爸要过来看我,我们约好了要一起看《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 常美从包里拿出纸巾,仔细给她擦了擦嘴和小手:“好,我们现在就回去。”说着她抬头看向苏志谦说,“谢谢你请我们吃绿豆冰棍,我们先走了,拜拜。” 妹猪:“叔叔拜拜,嘉佳拜拜,下次我请你吃麦当劳的雪糕。” 苏嘉佳也跑了过来,摇着小手说:“好,下次我们再约!” 常美牵着妹猪走了,落日洒在她们母女两人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长一短的影子。 苏志谦好久才收回视线说:“我们也走吧。” 常美向左,他向右,走了一段路后,他回头看了一眼。 常美的身影快消失在街角,几个放学的学生打闹着跑过,而常美始终没有回头。 杂货铺的老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林志颖的《十七岁那雨季》:“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我们有共同的期许,也曾经紧紧拥抱在一起……” 苏嘉佳发现大伯停住脚步,好奇地拽了拽他的衣角:“大伯,你在看什么?” 苏志谦收回视线,摇头:“没看什么,快走吧,奶奶等着我们吃饭呢。” 有些人来过,不是为了停留,而是为了让你相信:这世界始终值得好好过。 *** 一转到了十一月份。 这天,大家聚在林家给李兰之过生日,期间却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林飞鱼和钱广安两人同时呕吐了起来。 不过不一样的是,林飞鱼是干呕,钱广安恶心呕吐,伴随着鼻腔大量出血。 很快两人都被送去了医院。 检查也很快出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林飞鱼怀孕了,刚好一个半月。 坏消息是,钱广安被确诊急性肝衰竭,更糟糕的是,他本身就有慢性肝病。 钱母知道后当场就晕死过去,醒了后顿时哭成了泪人,钱广安两个姐姐也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这几年,钱大姐因为钱母偏心,以及杂货店利益分成的问题,钱大姐对娘家和弟弟积怨已久。 然而生死关头,她紧握钱广安的手哽咽道:“你放心,姐姐就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要治好你。” 钱家和常家都让钱广安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但钱广安却拒绝治疗,并且提出要跟常欢离婚。 “我就是废人,我不能生孩子,现在又生了这样的病,我何必继续拖累常欢,趁她年轻,离了婚另嫁他人,还能生儿育女……” 大家一边安慰钱广安,让他别乱想,一边担心起了常欢。 毕竟之前常欢可是主动提出过离婚,这次钱广安出了这事,而且还是钱广安主动提出离婚,大家都怕她顺势答应。 她要真跟钱广安离婚,钱广安怕是彻底没了求生意志,到时候估计钱母也会跟着出事。 就在这节骨眼上,常欢竟一声不吭就把服装店转让了。 林飞鱼想起她当年逃婚的“壮举”,加上她上次为了一万元,连亲姐都坑,她担心常欢这次会做出狼心狗肺的事。 大家心急如焚地不断call她,可传呼台都差点被打爆了,她硬是一个电话都没回,大家更是翻遍她可能去的地方,却始终寻不到人影。 直到夜深人静,就在所有人都认定她必定携款逃跑时,常欢却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常明松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攥住她的手腕,怒喝道:":“常欢我警告你,要是敢在这时候对不起广安,往后就别踏进这个家门!” 常欢一脸莫名其妙:“爸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做对不起广安的事了?” 林飞鱼说:“那你为什么偷偷转让服装店?大家找你一整天都不回消息,都以为你要抛下广安卷钱跑路!” 常欢瞳孔骤缩,气得浑身发抖:“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么没良心的人?!” 满屋寂静。 大家都没回答,可大家都用眼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她:没错,你就是这样的人! 常欢气得跳脚:“你们简直太过分了!我告诉你们,你们都想错了,我,常欢,可是天底下最有良心的人。” 满屋子鸦雀无声。 常欢从鼻孔哼了一声,理所当然道:“我把服装店盘出去,就是为了凑钱给广安做手术!医生说术后要静养,开店那么累,有人要我就卖了。还有,我咨询过医生了,他说广安这种情况最好是肝移植,我前天就在医院做了检查,结果今天出来了,我和广安的□□匹配成功了。” 说到这,她顿了顿:“虽然医生说……肝脏切掉一小块能再长回来……但万一我下不来手术台呢?就算没事,我也会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乱吃,所以我想趁着手术之前,把我想吃的爱吃的东西都吃个遍……你们发的消息我都看见了,可我当时正抱着烧鹅啃呢,哪有空回啊!”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南城儿女[年代] 第208节 李兰之哑声问道:“所以……你是要割自己的肝……救广安?” 常欢哼道:“要不然我干嘛去做配型?现在你们知道了吧,我常欢可是大大有良心的人!” 要不是大家确定眼前的人的确是常欢,大家都要怀疑她是被人给掉包了。 这还是之前那个没心没肺、没良心的常欢吗? 钱母知道后,抱着常欢再次哭成了泪人:“好孩子,以后你就是妈的亲生女儿,妈谢谢你……” 钱广安却依旧拒绝动手术。 谁劝说都没用,最终还是得常欢出手。 常欢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当初娶我的时候说要一辈子对我好,检查出不能生孩子时,你也说要一辈子对我好,现在你却想着去死,那以后谁来对我好?一辈子那么长,你怎么知道我改嫁后,那个人就会一辈子对我好?” 就是这么句话,让钱广安终于妥协了。 一对卧龙凤雏抱头大哭。 钱广安后来说:“常欢说得对,一辈子那么长,万一改嫁后,那男人对她不好怎么办,所以我得活着,我得履行我的承诺,一辈子对她好。” 进手术室之前,常欢突然害怕哭了起来。 她先是抓着林飞鱼的手:“我担心我会出不来,所以我得跟你说声对不起,小时候我不该把你一个人扔在废园里。” 说完又扭头看向常美:“姐,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可我还是要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前婆婆给我的一万元,我还存着没有花,我要是死了,那钱你拿回去。” 自从那次后,姐妹俩有半年没说话。 这会儿常美对着她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的脸说:“放心吧,你死不了。” 常欢感动:“姐,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常美说:“不是,祸害遗千年,你这种没良心的人,肯定不会有事。” 常欢:“……” 常美:“还有那一万元我也不会要你的,我不缺钱花。” 这话倒是不假,现在几姐妹最有钱的就是常美了。 她和严豫离婚时,严豫主动提出净身出户,把他名下的房产和存款都给了常美,另外每个月给妹猪的抚养费都比一般人的工资多好几倍,所以常美现在是真的不差钱。 直道完歉,常欢又想起吃的来,直到护士来推着她进手术室,她还在叫着:“我要是死了,你们记得要经常烧些白切鸡给我吃,还有肠粉、双皮奶、虎皮鸡爪……” 众人:“……” 事实证明常美说得很对,祸害遗千年。 手术非常成功。 *** 一九九六在各种风波中过去了,一九九七来了。 过年前,林飞鱼再次收到了常静从云南寄过来的信。 她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虽然是双胞胎,但从照片是来看,兄弟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一个像妈,一个像爸。 大家都很为常静感到高兴,常欢更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不过她和钱广安两人现在是彻底对生孩子这事死心了,两人也不想领养,就守着大院的杂货店,两人还是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点都没变。 倒是严家那边出事了,严豫和卓容容生的那个孩子被检查出来是自闭症,这事一出,严父更频繁把妹猪接回严家老宅,还往她名下转了两套房产。 常美虽然没打算和严豫复合,但她也不会拒绝严家给妹猪东西,毕竟在她看来,这些本就是妹猪应得的。 一九九七年,对每一个中国人而言,都是意义非凡的一年。 这一年,中国政府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 香港要回归了! 从1842年鸦片战争被英国强占,历经156年的漫长等待,香港终于要重回祖国怀抱。 这一刻,是所有中国人翘首以盼的盛事。 刚过完春节,社会各界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香港回归的庆祝活动。 到了六月底,广州的大街小巷早已挂满“庆祝香港回归”的红色横幅,鲜艳的五星红旗与紫荆花区旗在夏风中猎猎作响,交相辉映。 六月三十日这个历史性的夜晚,千家万户都守在电视机前,屏息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交接时刻。 林飞鱼挺着圆滚滚的孕肚,一手握着国旗,一手拿着香港区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电视屏幕,她和医院的其他人一样激动。 突然,一阵剧烈的宫缩袭来,她疼得眉头蹙了下,紧接着羊水破了。 林飞鱼怔了怔,轻轻放下手中的旗帜,转头对江起慕说:“起慕,看来孩子等不及了,要赶在香港回归这一刻来报到了。” 林飞鱼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因为香港回归,他们担心到时候路上会堵车,因此她提前了一周就进了医院待产。 大家白天还开玩笑说会不会正好在回归当天就生,当时她还觉得没有那么巧,结果还真就这么巧了。 江起慕闻言神色一紧,立即上前握住她微微发凉的手:“你别动,我这就去叫医生。” 他的声音还算沉稳,但转身时略显急促的脚步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很快,林飞鱼就被推入了产房。 产房里的情况并不顺利,林飞鱼难产了,出血严重,医生当机立断决定由顺产转为剖腹产。 当麻醉剂缓缓注入体内,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恍惚之中,林飞鱼好像看到她爸林有成出现在病房门口,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还戴着当年的那副眼镜,胸前的口袋里依然别着两支钢笔。 从一九七五年她爸过世,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二十一年。 这些年来,她爸入梦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是近些年,更是从未在梦中相见。 林飞鱼甚至以为,她爸早已转世投胎去了。 可现在,他嘴角挂着笑,就好像当年他去广西接她那样,就那么带着笑看着她,好像在说:“飞鱼,爸爸来带你回家了。” 林飞鱼瞬间就红了眼眶,她从产床上跳下来,穿过病房门,朝爸爸奔过去。 当她穿过拿到产房门时,她的身子一下子缩小了,她变回了七岁的林飞鱼。 林有成缓缓伸出手,林飞鱼毫不犹豫握住了爸爸的手,可不知为什么,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爸爸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眼前光影流转。 转瞬间,他们已回到了熟悉的大院。 林有成牵着她拾级而上,推开二楼的家门,屋内陈设如昨,墙上的挂历赫然显示着“一九七五年”的字样。 林有成轻轻松开她的手,从衬衫口袋里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纸,声音温和而坚定:“飞鱼,爸爸不是因为看你的信才出事的……还有对不起,爸爸食言了,爸爸没能回来。” 林飞鱼的泪水夺眶而出,可喉咙依然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林有成把信收好,再次牵起她的手。 周遭景象骤然变幻。 这一次,他们回到了广西乡下的老屋。 阿婆正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提着一条油亮的腊肉,慈爱的声音仿佛穿越时光:“阿婆的好飞鱼,你等等,阿婆这就给你做肉吃……” 23时58分,老屋的电视机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宣告:“你们可以走了!” 随着这声宣告,周围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 他们重新回到了一九九七年的广州街头。 整座城市沉浸在欢庆的海洋中,五星红旗与紫荆花区旗迎风飘扬,街头上到处张灯结彩,一片欢腾。 经过医院食堂时,电视机里传来了国家zhu席庄严的声音:“香港回归祖国,是中国人民的伟大胜利,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1 食堂里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医护人员和病患们不约而同地起立欢呼。 零点整。 历史性的时刻终于到来。 电视画面中,鲜艳的五星红旗与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冉冉升起,宣告着香港特别行政区正式成立。 与此同时,广州的夜空被绚烂的烟花点亮。 林有成牵着林飞鱼回到产房前,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眼中满是不舍:“回去吧,爸爸要走了。” 林飞鱼拼命想要挽留,却依然发不出声音。 产房内突然传来护士欣喜的喊声:“孩子出来了!刚好零点整!七斤一两!是个女孩!” 这声宣告仿佛打破了某种魔咒,林有成的身影渐渐淡去,而林飞鱼的意识也沉入了黑暗。 当林飞鱼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病房里。 窗外的烟花仍在绽放,而江起慕正紧紧握着她的手:“你终于醒了。” 林飞鱼精神还有些恍惚,她本来想说她刚才好像见到了爸爸,但对上江起慕担忧的眼神,她把话咽了回去:“孩子呢?” 江起慕立即起身,动作轻柔将孩子抱到她面前。 小家伙此时正睡得香甜,粉嫩的拳头抵在腮边。 “是个女儿,刚好零点整出生,跟香港回归同一个时间,整个产房的人都很羡慕我们。” 林飞鱼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孩子闭着眼睛,皮肤皱皱的,但一头头发十分的乌黑浓密,但可以看得出来,眉眼跟江起慕很是相似,她的心顿时软成一片:“小名就叫她‘小紫荆’,正好纪念这个特别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江起慕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声音有些哽咽:“好,就叫小紫荆。” 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香港回归回归这天,江起慕和林飞鱼迎来了他们的小紫荆。 林飞鱼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触她粉嫩嫩的小手。 突然,那小小的手儿突然紧紧攥住了她的指尖,她一脸惊喜看向江起慕,江起慕伸手握住她的手。 三只手就这样交叠在一起。 一个月后,林飞鱼和江起慕抱着女儿回到三号大院。 知道林飞鱼生了,章沁和朱国文一家子也特意从深圳回来。 朱国文摆弄着新买的佳能相机,突然提议:“说起来咱们十八栋的邻居这么多年还没一起合过影呢,要不,趁着今天这特别的日子,大家一起拍个大合照?”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热烈响应。 南城儿女[年代] 第209节 於是老人们笑呵呵地在椅上坐定,孩子们乖巧地蹲在前排,年轻人则默契地站在后方。 朱国文仔细调整着三脚架,透过取景框指挥道:“家庆往右边挪半步,家佑看镜头……好,保持住!来,跟我一起喊——” “茄子!!” “擦咔!” 时间定格。 背景里,两条鲜红的横幅格外醒目:上方是“热烈庆祝香港回归祖国”,下方写着“纪念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70周年”。 八月的凤凰花开得正艳,如火如荼的花朵与人们的笑脸交相辉映,和十八栋的邻居们一起定格。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支持,这文有幸售出了版权,其他能早日和大家见面,当初创作时其实很忐忑,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现实向题材和写法,总担心驾驭不好,中途几次想要放弃。但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庆幸自己坚持了下来。 这章送红包,下篇文依旧是现实向《人间小满》,有全订的宝子们,求个好评,跪谢[猫头] 【注】1来自网络资料。